第787章 破城

王魁深吸一口气,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灌入肺腑。

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霍然转身。

每一步踏在腐朽的木地板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异常沉重。

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腰背,肩膀绷紧,迈出了一种执行紧急军令应有的、带着决绝意味的“沉稳”步伐。

他一把推开那扇隔绝内外、也隔绝了生与死的沉重阁楼木门。

门外,瓮城小院。午后的烈日如同熔炉中倾倒而出的金汁,无情地倾泻在瓮城封闭的空间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风流动。

脚下青砖铺就的地面蒸腾起滚滚热浪,扭曲了视线,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黄士虎带来的那百名亲兵精锐,如同百尊沉默的铁像,身披打磨光亮的精良札甲,在烈日的炙烤下,甲片反射着刺目、冰冷、令人头晕目眩的惨白光芒。

汗水如同蜿蜒的小溪,顺着他们被沉重头盔箍紧的鬓角、古铜色而布满汗珠的脖颈不断滑落,浸透了内衬的粗麻衣,又被厚重的甲胄闷在底下,散发出越来越浓重的汗馊味。

长时间的站立等待,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最初的警惕。

虽然军纪森严,无人敢大声喧哗或擅离岗位,但低沉的嗡嗡交谈声,像无数只不知疲倦的苍蝇,在这封闭、燥热、压抑得如同蒸笼的瓮城空间里顽固地回荡着。

有人偷偷地、小幅度地活动着早已麻木发胀的双脚;有人借着抬起手臂擦拭额头汗水的间隙,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飞快地扫过那扇紧闭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阁楼大门——将军进去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一丝不安的涟漪在队列深处悄然扩散。

“吱呀——嘎!”

阁楼木门被猛然拉开的声音,在这死寂闷热的午后,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石板!

所有士兵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在门口那个身影上——王魁校尉。

王魁的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撞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脸上却如同戴上了一副生铁面具,绷得紧紧的,不见一丝表情。

他甚至暗中运劲,刻意让额头上沁出几颗豆大的“急汗”。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火烧眉毛般的急促,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极度紧张而产生的细微颤音,如同绷紧的弓弦在低鸣:

“黄将军有令!所有弟兄,听令!”

这吼声在瓮城高墙的挤压下激起沉闷的回响,瞬间压下了所有低语。

士兵们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挺直腰板,甲片碰撞发出整齐的“哗啦”声,目光灼灼地射向王魁。

“张将军与黄将军有绝密军情部署!十万火急!事关全军生死存亡,刻不容缓!”王魁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手臂如同战旗般用力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狠狠指向身后那扇敞开的、通往小院厅堂的门洞,“所有人,立刻进院!快!快!快!不得有片刻延误!”

命令来得如此突兀、如此急迫,带着一股不容喘息的雷霆万钧之势!

士兵们心头瞬间被巨大的问号攫住:什么军情如此紧急?连基本的队列秩序都不顾,就要一股脑全挤进那个小小的院落?

那地方能容得下我们百号全副武装的人?

然而,“黄将军有令”几个字,如同烙印在骨髓里的铁律,瞬间击溃了所有迟疑。

军令如山!更何况是直接来自他们效忠的最高指挥官!

“遵命!”前排的士兵下意识地齐声应和,声音带着一丝被命令驱使的茫然。

他们立刻转身,如同决堤的第一道洪峰,朝着那扇洞开的院门涌去。

后排的士兵虽然不明就里,也只能被这股人潮裹挟着,本能地跟随前进。

狭窄的院门瞬间成了致命的瓶颈。

百余名身披重甲的精锐,带着甲胄沉重而急促的铿锵碰撞声、纷乱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因突然剧烈行动而骤然粗重起来的喘息声,如同失控的铁流,争先恐后地涌入那小小的厅堂院落。

不可避免地,队伍在入口处发生了剧烈的拥挤和推搡。

厅堂本就不大,百人涌入,瞬间让空间变得逼仄不堪,人挨着人,盔甲碰着盔甲,连转身都困难。

“保持队形!别挤!稳住!”

“后面的跟上!快!”

“都头!这边!这边空间大点!”

几名负责基层指挥的都头扯着嗓子大声吆喝,试图在混乱中重新整队,维持秩序。

士兵们下意识地互相靠拢,试图恢复紧密的防御阵型。

但因为空间极度狭小、人员过于密集,队列不可避免地变得松散、扭曲、变形。

许多人为了在推挤中站稳脚跟,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手离开了腰间的刀柄,沉重的盾牌也下意识地放低了角度,斜靠在身侧或同伴的背上。

就在这短暂的、防御姿态最为松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内部的拥挤和军官的吆喝稍稍分散的致命瞬间——

死神露出了它狰狞的微笑!

“哐当——!!!”

一声沉重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那扇敞开的院门,竟被人从外面用恐怖的力量猛地合拢!

紧接着是铁栓落下、死死卡住门闩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如同地狱之门轰然关闭!

几乎是同一刹那!

“哗啦——哗啦——哗啦!”

阁楼二层那几扇积满灰尘、毫不起眼的破旧木窗,猛然从内部撞开!

腐朽的窗框碎裂,木屑和经年的灰尘如同瀑布般簌簌落下!

而更令人亡魂皆冒的是,就在阁楼底层大门两侧,那原本与青砖墙面浑然一体、看似坚固无比的阴影处,几块“墙砖”竟诡异地、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开,露出了后面深不见底的、如同恶魔獠牙般的黑暗孔洞!

“嘶嘶嘶嘶嘶——!!!”

数十道细微却无比清晰、如同无数条被激怒的毒蛇在耳边同时疯狂吐信的引信燃烧声,骤然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这声音尖锐、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毁灭预兆,瞬间钻入了每一个士兵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紧接着!

数十枚拳头大小、通体乌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不祥幽光的铁疙瘩——死神的催命符——被以惊人的力量和精准的投掷技巧抛射出来!

有的从二楼刚刚敞开的窗口被大力抛出,划着短促而致命的抛物线,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呼啸着砸向院中人群最密集的中央区域;

有的则从地面那刚刚张开的“恶魔之口”般的暗格中,被直接滚入、甚至精准地抛掷到士兵们拥挤不堪的脚边!

“那是什么鬼东西?!”

“不好!!!是埋伏——!有诈!!”队列中,几个经历过尸山血海、对死亡气息有着野兽般直觉的老兵,在那引信声响起、黑球出现的瞬间,就嗅到了浓烈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

他们目眦欲裂,眼球布满血丝,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到完全变调的嘶吼!

声带几乎要撕裂开来!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这是一场经过致命计算、等待完美时机的绝杀!

“噗!噗!噗!噗噗噗噗……”

沉闷而密集的爆裂声接连响起,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却如同无数个灌满了湿泥的沉重麻袋被同时狠狠摔在石板上,又像一场暴雨无情地击打着无数张腐朽的皮革!

伴随着这令人心悸心冷的声响,浓郁得如同实质、化不开的灰白色烟雾,如同从地底喷发的岩浆,瞬间从数十个爆点狂涌喷发!

这烟雾扩张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带着一种贪婪的吞噬感,眨眼间就将整个小小的厅堂院落彻底吞噬!光线瞬间被剥夺,视野里只剩下翻滚的、令人绝望窒息的灰白混沌!

这烟雾不仅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视觉,更带着一股强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刺鼻硫磺、灼烧辣椒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鼻化学物的辛辣气味!

它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毫不留情地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鼻腔、眼球和咽喉深处!带来无法忍受的灼痛!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如同瘟疫般瞬间爆发开来!

“啊——!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烧!烧起来了!!”士兵们发出非人的惨嚎,涕泪如同失控的洪水汹涌而出,眼睛火辣辣地剧痛,仿佛被泼进了滚烫的热油!

“咳咳…毒!是毒烟!闭气!快闭气啊!!”有人绝望地嘶喊,试图屏住呼吸,但那辛辣的、带着颗粒感的烟雾无孔不入,每一次被迫的、痛苦的吸气都如同将滚烫的沙砾和碎玻璃渣强行吸入肺中,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感!

“散开!快散开!找掩体!靠墙!!”混乱中,军官的吼叫如同石沉大海,瞬间被淹没在绝望哀嚎的滔天巨浪里。

这辛辣的烟雾是最高效的混乱制造者。

涕泪横流、双目灼痛如盲、咽喉如同被利刃切割、肺部如同被火焰焚烧……极致的痛苦瞬间摧毁了所有钢铁般的纪律和理智。

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此刻变成了在浓雾中疯狂挣扎、互相践踏的困兽!

视野彻底丧失,方向感荡然无存。

惊恐让他们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互相推搡、毫无章法地碰撞、被脚下的尸体或倒地的同伴绊倒。

沉重的甲胄互相撞击发出刺耳嘈杂的噪音,兵器脱手坠地叮当作响,痛苦的哀嚎、绝望的咒骂、濒死的呜咽、以及因窒息而发出的“嗬嗬”声……无数种声音疯狂地交织混杂,在这翻滚的灰白色死亡炼狱中形成一曲恐怖的交响!

就在烟雾爆开、惨叫声如潮水般涌起的同一刹那!

“咻咻咻咻咻咻——!!!”

一阵比夏日最狂暴的骤雨还要密集、还要尖锐凄厉、带着绝对死亡意志的破空厉啸,彻底撕裂了烟雾与惨叫的帷幕!

这声音冰冷、无情、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宣告着最终审判的到来!

箭雨来自四面八方——阁楼二层的每一个敞开的窗口、顶层飞檐下深邃的阴影里、甚至院墙垛口后那些看似不可能藏人的狭小缝隙之后!如同死亡的蜂群倾巢而出!

是连发快弩!不良府耗费巨资秘密打造、只为高效收割生命而生的恐怖凶器!

每一个潜伏在阴影中的杀手,都如同冰冷的石像,眼神空洞麻木,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

他们稳稳地架着那通体乌黑、结构复杂精密的弩匣,手指稳定、迅捷、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如同机械般的精准韵律,一次次冷酷地扣动扳机。

强劲的机簧发出低沉压抑的“嗡——嗡——”声,将一支支淬了剧毒、闪着幽蓝寒光的精钢短矢,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如同泼水般倾泻而出!

瞬间在院子上空编织成一张覆盖所有角落、无处可逃的死亡之网!

根本不需要瞄准!

下方烟雾中那些疯狂扭动、互相践踏、因痛苦而蜷缩或盲目挥舞手臂的身影,就是最好的活靶子!

弩手们只需要冷酷地、高效地将致命的箭矢射向烟雾最浓、人影最稠密、惨叫声最集中的区域!清空一个弩匣!熟练地更换!再清空!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熟练得令人心胆俱裂!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呃啊——!”

“谁?!谁射我?!自己人?!”

“救……命……咳……”

短矢穿透皮肉、撕裂内脏的沉闷声响,箭头撞击骨骼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以及瞬间拔高的、充满极致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濒死惨嚎,在弥漫的烟雾中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快弩的射速快到令人绝望,往往前一支箭矢刚刚带着沉闷的入肉声钉入一个目标的胸膛,后一支已经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穿透了旁边另一个士兵因剧烈呛咳而大张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