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生于野 作品

70-80

第71章 第71章被他玩得团团转

时间一晃就到5月21日,梁鹤深也是忽然才发现的,小满这个节气不是在520,就是在521,美美满满,寓意很好。

——和他的妹宝一样。

两人周中住学校附近的公寓,但梁鹤深依然坚持每天接送老婆,这天把妹宝送去学校后,他转头去了西装店,取回礼服,钟表行就在隔壁,于是又去取回定制的情侣钻表——妹宝不是觉得戒指影响工作吗,那腕表总不会影响吧?

恰好乔舟来电话,说礼物都已包装好,两人在商场汇合,去了花店,花材是早就订下的,这是要去取回,往别墅布景了。

梁鹤深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因年少时那点叛逆,对花倒是有点研究。

店主根据他的需求推荐许多,什么爱莎、纯色奥斯汀系列、弗洛伊德、莫泊、极光欧若拉……许多梁鹤深闻所未闻的花名。

红玫瑰热烈,但是人人求婚都用红玫瑰,不新颖,淡色玫瑰很乖,但用来求婚稍显平庸,更别提花里胡哨的染色玫瑰,让梁鹤深嗤之以鼻。

最终定下的99999朵路西法,不过分浓郁也不过分清淡的紫色系,浓香,优雅、浪漫。

这算小众品种,因它娇贵难养,紫色系玫瑰并不少,很少有人点名要路西法,更何况是99999朵,这把店主为难得够呛。

但到底是妥了,一进店里,浓香扑鼻,几近窒息的甜蜜浪漫,店家正从中挑选20朵完美无瑕的,备来包装捧花。

路西法花型不算圆润饱满,纯是羽毛边够可爱,一朵花开出了温柔又毛绒绒的感觉,但只用它做捧花又单调,梁鹤深挑了铃兰和白帆做点缀,再加点尤加利做配草。

他又从兜里摸出一包珍珠来,丢至扎花台,那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泛着冷白丝绸光泽,是蛋糕店匀出来的深海澳白。

“串起来做个点缀吧。”梁鹤深淡声吩咐。

该说不说,这挥金如土的老男人那审美多少有点东西,店主给他展示捧花造型,那蕾丝边一扎,乔舟都想嫁给他了。

从花店出来,乔舟带店员送花去南苑小榭,梁鹤深独自去拜访心理医生-

妹宝近来忙得够呛,一是课程进入后半段,难度加深,越来越难以消化,二来江司甜受邀参加珠宝展,作为代言人,她带了任务,礼服要和珠宝呼应,除了要得她本人首肯,还得珠宝商通过。

eLove得了许多品牌青睐,但一口吃不胖反倒容易被噎死,梁鹤深建议他们从各领域择优进行深度合作,其中有个来自北欧的小众品牌,主营高奢纯手工的室内软装,是他们此次接触到的最大客户,田俊杰被派过去考察,几日后就带着好消息回国了。

对几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言,这是很恐怖的一个大订单,众人哪里料想到那么顺利?生意眼看着要起来了,人手却极度紧缺。

几人不得不紧锣密鼓,在全国范围内招揽人才,人人忙得晕头转向,细想来,都好些日子没去丁映工作室了。

出国办展的日子眼看就要来了,女性专题的刺绣项目个个都还吊着尾巴,丁映倒是没催过他们,毕竟徒弟们与她的想法不同,也不可能为她的梦想而耽误他们的发展。

但妹宝一想到她那副武则天登大宝的绣图,才完成了一半,就如坐针毡,闲不下来,不敢闲下来。

这天上午只有一堂课,结束后妹宝便往丁映工作室去。

推门而入,丁映不在,有绣娘抬眸看她一眼,淡漠地问声好,也有人看她一眼,直接收回视线,再从鼻腔嗤出一声笑。

工作室里不全是北城大的学生,确切说来,学生只占小部分,多数还是她聘请的绣娘。

丁映不会因身份问题而薄待谁,所以大家平日里相处得挺融洽的。

但这天,气氛怪怪的,妹宝走去自己的绣案前,才发现有位绣娘坐在那里。

——面生,是新来的。

再往绣面一看,妹宝顿时火冒三丈。

倒不是觉得绣娘绣得不好,有丁映把关和指导,她的功底挑不出错。

刺绣,是个手艺活,做得好,那就是艺术品。就像画家作画,书法家写字,雕塑家雕刻,作家写故事……就没有做一半换别人来的!虽然底图描出,谁都能上,但绣娘们风格迥异,落针、收针乃至对每个细节的针法处理都有不同。

新来的不懂规矩很正常。妹宝咽下怒火,冷静住,微微笑说:“您好,这是我负责的作品。”

绣娘抬起头,轻飘飘“啊”了声:“丁老师说,以后由我负责了。”

“怎么可能呢?您是不是理解错了老师交给您的任务?”妹宝指了指前半幅绣面,竭力维持礼貌,“您看,前面都是我绣的,你我仅是对背景处的祥云,就有不同的针法处理,而且我之前是双面绣法,您现在这样绣下去,这幅刺绣就只能做单面展示了。”

绣娘说:“嗯,对,但是我的技艺水平达不到双面展出的水准,所以丁老师说这幅图就做单面展示了,只要专注把单面绣好

就可以。”

妹宝咽了下,眨了眨眼:“什么意思?我明明都完成一半了!”

绣娘委屈地耸耸肩:“我只是听从安排。”

这时,旁边一位绣娘听不下去了:“妹宝,你朝她嚷有什么用,这是丁老师的决定。”

妹宝蹙眉,解释道:“我不是要朝她嚷。”

“那你现在不是在嚷吗?”那位绣娘又说,“你手艺是好,可大家都是入行多年的老人了,给点起码的尊重好吗?”

妹宝心里一慌,脱口而出:“我哪里不尊重大家了?”

“你数数年后,你安静坐在工作室里的时间有多少?”

“对啊,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你们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可我们还要吃饭呢,你为难我们这些绣娘做什么?”

这边绣娘七嘴八舌开始声讨,工作室里其他学生坐不住了,又帮忙说话:“妹宝哪有为难大家,有一说一而已,无缘无故的,本就没有绣一半换别人来接手的道理。”

“谁想接手吗?真像你们那么天真想当大艺术家,那大家还要不要吃饭了?”

学生也气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家都在为项目努力,未来效果好,大家得到的报酬自然就多,待遇都是一样的!”

绣娘哼笑一声:“什么一样?丁老师可从未承诺要给我们署名!”

“你又不是主创,概念来自丁老师,人物场景搭建这些都是我们从历史资料里挖掘整合,再构思、笔笔画出来的,凭什么给你署名?”

“说得谁不会画底图?别以为比我们多念了几天理论,就无人能敌,无可替代了!”

“可不是,什么双面单面,做得那么傲慢,单面展就单面展呗,反正项目都要黄了。”

……

莫名的,工作室里闹哄哄地吵起来。

然而妹宝只听到关键词,试图打断众人:“项目要黄了?什么意思?”

门又开,“知啦”一声。

“可是妹宝又有多无辜?”

——这句嘹亮台词跟着高跟鞋的踢踏声一起进入工作室,争吵声戛然而止,众人皆噤声看过去。

除了去人才市场搞招聘的田俊杰,秦淮远等人都跟在丁映身后。

视线相对,丁映愣了下,秦淮远也愣了下,秦槐云和钱苗苗则是明显一慌。

妹宝站在原属于自己的绣案前,顶替她的绣娘稳坐如山,面上挂着不满,这情况一目了然,但丁映什么解释都没有,淡漠收回眼神,径直往办公室走。

秦淮远眼风往后扫,秦槐云和钱苗苗一秒领悟,三人分头行动,他跟丁映进办公室,另两个过来把妹宝拦截。

“吧嗒”一声,办公室的门锁扣上了。

妹宝既生气又无奈:“当事人是我,为什么要避开我?”

“什么当事人就是你了?”秦槐云故作轻松地笑笑,拢着她的肩头把人往工作室外带,“只是有一点点的误会,等师兄跟师父说清楚就好了。”

“对,没有要避开你,这件事本就跟你无关。”钱苗苗也帮着把人往外推,面上更是笑盈盈,企图营造一片和和美美,“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师姐给你准备了礼物放在宿舍呢,先去看看礼物吧!”

秦槐云说:“是啊是啊,咱们妹宝又长大一岁了呢,快快乐乐的日子就不要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说话间,妹宝已被她俩推着搡着揽着到了走廊。

秦槐云说:“中午想吃什么好吃的?我订位置,什么都可以,反正师兄付钱。”

钱苗苗又说:“想吃火锅吗?你田师兄之前和速哥一起囤了好多食材,他还跟速哥学了手炒制火锅底料的活,不开玩笑,都能开店了,咱们可以借甜姐的公寓煮火锅吃,现在……大家一起准备也还来得及。”

秦槐云说:“好苗苗,你说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钱苗苗边走边笑,又跟妹宝说:“要不要叫上你室友一起,人多热闹。”

妹宝:“……”

秦槐云笑嘻嘻:“可以、可以,师兄订了好大一个生日蛋糕,两层呢,我说吃不完,他说生日蛋糕买来就不是为了要吃完的,什么少爷发言,笑死我了。”

两人说着就哈哈笑起来。

这么一唱一和的,倒真让妹宝心情舒缓许多。

走廊再往前,拐个弯要下楼了,妹宝停住脚步,往后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槐云掰回她的脑袋,安慰道:“等师兄解决,解决不了再告诉你。”

这话一落,背后便传来一声砸门的轰响,走廊上的三人皆是一震。

丁映踩着高跟,步履匆匆出来,秦淮远去拉她胳膊,却被她用力一甩,又大声呵斥:“秦淮远你清醒一点,谁才是你的家人!她需要你的照顾吗?我看你秦家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当初就不该为了你把她收进来!”

秦淮远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回应:“您怎么能这样说话,您明明是看中妹宝的才华!”

“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她那样复杂的背景,任谁招惹上都是个麻烦!”

“妹宝什么都没做错!”

“我知道,所以错都是我的错,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人在气头上了,这话丁映是一点没打算避开妹宝。

妹宝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愤怒,眼神凌厉、面冷如霜让人不由胆寒,走起路来,耳朵上坠着的耳环,金闪闪、绿晃晃的,只知道雍容贵重,却无论如何看不清具体造型。

她在妹宝面前停下脚步,凝视几秒,又深深呼吸。

秦槐云下意识往妹宝面前站:“……师父。”

钱苗苗拽着妹宝的手腕,想强硬带走她:“走,教授在气头上,别管。”

但只是被那样冷漠无情地盯着,妹宝就犹如被火炙烤,被刀片一层层割开,难受得不行,她咬咬唇,因为不明所以更觉委屈:“老师,我做错什么了?”

丁映垂下睫,叹出一口气,逼迫自己稍微冷静一点,才忍痛说:“妹宝,接下来,我所有的项目都不用你参加了,既是学生,本本分分坐在课堂,把基础知识打牢最是紧要,以你的才华和背景,学历和项目经历都只是云烟,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依然也会前程似锦。”

秦淮远直接挡了过来:“您这是身为老师和长辈该说的话吗?都说了事情已经在解决了,您不信我,总该信小叔,信爷爷吧!”

丁映骤然眼红,声音哽咽:“你不愿意依附秦家,难道我就愿意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远,我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你也理解理解我吧。”

秦淮远咬唇,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丁映再看妹宝一眼,那眼神,有几分不忍和愧疚之意,因此让在场几人都发不出声音,她转过身,又缓缓回到工作室。

几人沉默了会儿,妹宝把视线递给秦槐云:“师兄解决不了,所以能告诉我了吗?”

秦槐云耸耸肩:“行吧,边走边说,杵这里也无济于事,先出去找地儿吃个饭吧。”

钱苗苗也叹:“也是,化悲愤为食欲,再一起想想怎么解决吧!”

这个情况,还吃什么火锅,吃什么能有胃口?四人一起往学校食堂走。

绣娘们说项目要黄,不是夸大其词,眼下看着确实如此。

丁映这次全球艺术展,的确有秦家牵头,但无非是借了秦戎征擅长开拓市场的光,做主的并不是秦家,而是欧洲一位富豪,因私人爱好,他牵头为好些艺术家办了全球展,算是氪金追星的佼佼者。

有他斡旋,轻松就吸引来全球各地的合作方,出资办展花不了几个钱,但如果效果好,打着高端、文艺又满含文化底蕴的艺术展给品牌做广告,还能借此巴结一下大佬,肯定是利大于弊。

然而不知谁去金主耳边吹了风,说丁映这个项目,表面宣扬女性独立,实则借口搞男女对立,企图大肆弘扬女权文化。

这个项目涵盖许多历史上的伟大女性,不但包括妇好、奢香夫人、武则天、秦良玉、花木兰、钟离春、冼夫人等军事家、政治家,也包括卓文君、蔡文姬、班昭、李清照、谢道韫、上官婉儿等才女,这样的污名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这口黑锅扣下来,别说籍籍无名的丁映,就是毕加索、莫奈、梵高、达芬奇这样的大艺术家从坑里蹦出来,都够吃一壶了,金主本就是觉得有趣才牵头,这样一闹,不觉有趣了,于是要弃坑。

别的合作方眼看形势不对,纷纷要求解约,当初谈合作,法务方面就是大金主派人来支援的,商人之间那些勾勾绕绕的肠子,别说丁映,就是梁鹤深和秦戎征一起来把关,也不见得就能万无一失。

眼下,不但展会要泡汤,丁映或许还要背负一笔高额赔款,简直是无妄之灾。

秦家已

经从各个方面疏通了,也尝试派公关团队去说服对面金主,丁映自己都去了好几次欧洲,但金主谢绝见客。

路被堵死了,秦戎征又开始查到底谁去金主耳边吹了这种邪风,企图从祸根入手,查着查着,事情不妙。

各种证据指向梁鹤深。

再一琢磨,他确实有那个本事,但为什么呢?他老婆也在这个项目里耗了不少心思呢!

再一调查,好家伙,这人居然得了精神病,那做出什么怪事都不稀奇了。

——当然,这件事妹宝明显毫不知情,大家心照不宣,便没往外捅。

眼下,只是把证据摆给妹宝看。

“全球展这个,只是怀疑,并无实证,虽然或多或少与梁先生有关,但不见得就是他撺掇的。”秦槐云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照片,摊开来指给妹宝看,“但是另一件事,就需要你自己判断了……”

背景里的几张人脸都被红笔圈出来了,妹宝认出这是他们在墨尔本出差时拍下的照片,只要情况允许,秦槐云几乎是随时随地都在拍照留念,而她随时随地拍到的照片,好巧不巧总是出现这几张脸。

秦淮远指了指其中两个:“这两个,我记得很清楚,在去往墨尔本的飞机上就跟着我们了,我当时以为是小叔派来的保镖,国外局势说不准,有保镖护着更安全,我也就没在意。”

“这几人我托朋友查了,都不是明面市场上能雇来的普通保镖,其中还有外国籍的佣兵,你可能不清楚这个,我只能说他们的身价都不低,是签了死契的那种。”

妹宝望着照片发呆,她也认出了其中一张脸——那位叫“闯哥”的过路人。

耳边顿时嗡响,那阵嗡嗡声犹如实质裹缠,变成密密麻麻的野蜂,扎得她冰凉的心裂出一条缝。

她清楚地记得,车祸后,梁鹤深那些义正词严的话,保护她、跟踪她……但他明明承诺过他不会这样做。

可如果他没有这样做,他怎么会知道那时候她在墨尔本?

妹宝忽而一笑,笑出眼底一片晶莹。

看她笑着流泪的模样,秦淮远生生哽住,拳心一紧,转念一想又沉声说:“还有一件事……”

钱苗苗意识到不对,赶紧叫停:“师兄,这个就不要提了。”

“为什么不提?”秦淮远扭头,口吻冷肃。

钱苗苗抿抿唇,没底气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说出来火上浇油?”

妹宝抹掉眼泪,笑了笑:“师兄,你继续说吧。”

“我当然会继续说,因为你有权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秦淮远磨磨牙,摸出手机翻相册,又扔到妹宝眼前,“当初你的研究生宿舍是我亲自去协调的,明明是个文学系的研一新生,很文静很有才华也很好相处的一个女孩,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古生物系的独苗,那个叫棠糖的女生,人家高考722分,那是让学校三顾茅庐求来的,是承诺过她住单人寝的!”

妹宝眨了眨眼,企图看清楚他的手机屏幕,却不料视线更加潮湿模糊。

“我想着换室友没关系,如果是和你同龄的,或许更处得来,谁知道又闹出蟑螂那桩事。”

“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是不对劲,一切都串起来了,包括棠糖捡回宿舍的那个快递箱子,以及快递箱子上醒目的收件人一栏——乔先生。

的确,北城大学也有很多乔先生,不见得就是乔舟的那个乔。

妹宝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她心疼他、理解他、纵容他,而他,为了哄骗她乖乖地主动地留在他身边,甚至不惜拿蟑螂来吓唬她!

这不是幼稚,这是卑劣。

偏她被他玩得团团转,像个傻子。

秦槐云递来纸巾:“他本意不坏,只是做法有些剑走偏锋,像他那样的身份地位,又比你年长那么多,对你有点控制欲和保护欲也是很正常的。”

秦淮远收回手机,严肃地说:“妹宝,我很早就提醒过你,你们差距太大,不止是年龄、学识,更在心思和处事方面,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知不知道他是如何爬上如今这个地位的?”

“你还在蹒跚学步时,他就已经开始学习那些诡谲霸道的商道,在你懵懂无知时,他就已经把多少人玩弄于股掌,把北城搅得天崩地裂了,他是个踏两步,北城都要跟着震一下的人物,他的手段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凌厉、疯狂。”

“你跟他在一起?放眼整个北城,在勾心斗角、暗藏厮杀的富贵权势下成长起来的能有几个好东西?现在是他看你年轻、有趣,愿意纵容你,未来呢?他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

“师兄,过分了。”钱苗苗打断他,“在商言商,站在梁先生的角度,有些事情必定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有选择,谁又愿意过尔虞我诈的生活呢?”

秦槐云也帮腔道:“是啊,未知全貌,就擅自判定人家的功过是非,并非君子所为。”

秦淮远从鼻腔哼出一团气,显然不服,但又垂眸,抿住了唇。

妹宝一言不发,除了湿漉漉的,红了一圈的漂亮眼睛,再无表情,甚至从容平静地从桌上一张一张收起照片,揣进包,再站起身:“我知道得差不多了,下午还有课,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往外走。

钱苗苗追上去,拽住她的胳膊:“妹宝,见到你世叔,千万别冲动,师兄师姐和他毕竟从未深交,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只是人云亦云,你不能因为旁人几句很主观的话,就笃定他有罪。”

“擅自给你换室友确实不对,但究其根本也不是不可原谅的错,你和新室友不是也相处得很好吗?你田师兄甚至还装病骗过我呢,这些男人幼稚起来真的很幼稚的。”

“但展会这事如果处理不好,后果挺严重的,他若真像师兄说的那样了不起,就不可能那么拧不清,这件事一定有误会。”

“我知道的。”妹宝拍拍她的手背,又笑了笑,以示安慰。

第72章 第72章你该很满意

妹宝并不着急和梁鹤深对峙,她得梳理思路,组织措辞,确保自己不会再被他轻易哄骗,所以说要去上课,就是要去上课的。

可不知为何方向偏移,不知不觉走到图书馆。

古树依然遮天蔽日,之前的围栏往外挪了一米,还刷上了一层白漆,学校在里外种上一圈绣球,眼下花开得正好,粉蓝相间,又有蝴蝶翩翩起舞,绣球花外又围一圈美人椅,午后晴天,气温适宜,不少学生在美人椅上小憩。

妹宝驻足树下,眼神空荡荡地往枝上飘。

坐在她面前的小情侣正卿卿我我,明知她的目光没往他俩这边来,还是觉得别扭。

女生回头看一眼,低声说:“我怎么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别瞎想。”男生回应她。

两人再看向妹宝,看她望着枝头,静悄悄地滑下一行泪。

女生搓搓胳膊:“不是,她的男朋友不会是吊死在树上了吧?”

男生蹙了下眉:“别乱说,真有这种事,学校论坛早就闹开锅了。”

“也是。但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要不我们走吧?”女生扯扯他的衣袖。

男生摸出手机看时间:“行,时间也不早了,去上课应该刚好。”

小情侣说着就挪出了位置,撤了。

妹宝于是坐过去,椅子上还残留有两人的温度,她又往边上冰凉处挪了下,仰起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枝叶稠密,只漏下十分零碎的阳光,神思变得恍惚,唯一明确的是,她好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真的好久好久了。

每日都在奔忙,日子快如闪电,让她忽略了蓝天、阳光、白云和风。

从前在巧梨沟,遇见阳光极好的天,她能优哉游哉地在栖山阁的顶楼睡一天。

爷爷虽让她继承蜀绣,但从未要求她做到头悬梁、锥刺股,出人头地,对她实在算是宽容,只盼她不丢祖宗的脸就行。

那样的日子,也算逍遥自在,有烦恼,但早睡早起精神也好,妹宝习惯了早起,理解不了哥哥们喜欢睡懒觉,来了北城才知道,原来人太累了,累到深更半夜不能睡觉时,早晨是真的睁不开眼睛。

她干嘛要活得那么累啊?妹宝突然觉得自己没苦硬吃,纯属有病。

手机适时响了一声,打断她的哀怨和心烦,妹宝摸出来看一眼,是棠糖。

微信问她怎么没来上课。

妹宝一瞅时间,心惊一下,脑子里飘过一个“完蛋”,刹时站起身,抬眼望向遥远的教学楼,抬腿要开始百米冲刺,然后心念一转,又气得咬牙。

完什么蛋!丁映说得没错,她就是没学历没经历,也照样能活得美满如意。

妹宝又坐下,气鼓鼓的,当然不是气棠糖,但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她编辑消息回复,还没来得及发送。

消息又蹦出来:快点啊宝子姐,马列老头还是第一次点名,死了一片我看他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我骗他说你肚子疼拉大去了,20分钟快来!

妹宝啪啪删掉对话框里的字,无语望天:……那跑还是不跑?

最终她还是跑了,人乖到一定程度,就叛逆不了一点点。

于是更加心烦。

整整两节课心不在焉,棠糖把书掏空,里面放手机,全神贯注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完事儿才看向妹宝,胳膊肘撞撞她:“想什么呢?心情不好?”

妹宝点头。

棠糖没心没肺一笑:“什么事心情不好,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妹宝:“……”

棠糖又笑:“那下课带你去一个地方。”

妹宝耸耸嘴巴:“晚上还有一堂课呢!”

“晚上还有课?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棠糖翻出课程表看,“高数?不是你一个学蜀绣的,我一个学古生物的,学啥高数?不管,翘了,回头我教你。”

妹宝:“……”722分就是有底气搞叛逆!

两人勾结着,下课就往学校外走,路过奶茶店,棠糖说甜品有助于分泌多巴胺,要去买奶茶。

到店,妹宝还在看价目表,就听棠糖点餐:“来杯珍珠奶茶,只要珍珠不要奶茶。”

妹宝愣住,惊愕地抬眸。

店员也很惊愕,手指戳在屏幕上停了半晌,才问:“请问您是只要奶茶不要珍珠?”

棠糖无语:“是只要珍珠不要奶茶,只要奶茶我直接点奶茶不就好啦,为啥要点珍珠奶茶?”

店员更无语:“对不起同学,我们没有这种卖法。”

“为什么?”棠糖很是委屈又单纯地眨眨眼,指着价目表说,“你们加一份珍珠是2元,一杯珍珠奶茶16元,原本就包含一份珍珠,就相当于是我16元点你们8份珍珠呗!感觉一杯刚好能装下呢!”

店员抿唇沉默,片刻后:“……这样口感不好。”

棠糖又眨眨眼,很是无辜的表情:“我知道的,但我喜欢吃珍珠,不喜欢喝奶茶,会长胖胖,小哥哥能这样卖吗?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珍珠的。”

店员咽咽嗓,无奈一笑:“……好吧。”

棠糖又看向妹宝:“选好了吗?”

妹宝抿抿唇,眼神流露纠结:“我也想这样点。”

棠糖点点头,给她比个ok,再次看向店员小哥,不停抛媚眼:“小哥哥,我同学也想这样点,可不可以再通融一下下啦。”

两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看着是一个赛一个的古灵精怪,又莫名的甜美可爱,很招人喜欢,话是说得茶里茶气了,但耐不住奶茶小哥乐得心里都开花,更是笑得嘴角往耳根咧去:“……好吧,那悄悄的,不然我要被罚款的。”

说是只要珍珠不要奶茶,奶茶小哥还是给两人杯里都装了奶茶,中杯换了大杯,珍珠装得满满当当的:“下不为例啊!”

“放心放心。”棠糖拍胸脯保证,又谄媚道,“我在平台下单,写三百字小作文夸你。”

她说完,还真是去看奶茶小哥的胸牌,记下了他的工作证号。

奶茶小哥的笑容就更是藏不住了。

两人端着奶茶往学校外走,妹宝越想越羡慕棠糖有些离经叛道的性格,不由得夸赞。

“你确定?因为刚才?其实那要求提得挺缺德的,是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确实得下不为例,有时候我就是这样,任性得让人挺为难,也挺讨厌的,比如我还在宿舍养虫子呢,这要让别的学生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她哈哈一笑,嚼着珍珠,“你说我哪里好啦?”

明明是个自嘲的反问句,妹宝没听懂,甚至细数起来:“勇敢、潇洒、活泼、开朗、自信……”

“……”棠糖愣一下,然后扇扇手,开心道,“不行了,听不下去了,再夸我就要飘起来了。”

妹宝微微笑。

棠糖歪头看她:“其实你性格也很好呀,人非完人,焉能尽善尽美,不过我有时候觉得,你确实乖得让人感觉很累。”

妹宝愣一下。

棠糖笑了笑:“你好像很在意别人的情绪,因此总是忽略掉自己,比如之前在宿舍,你明明很怕虫子,却因为担心我不开心,所以不敢表达出来。虽然善解人意是好事啦,但有时候自私任性一点,也不见得是错的。”

“两人相处当然要彼此契合才能愉快,但如果连真实的内心都不愿袒露,只是一味忍让、妥协、迁就,短时间无所谓啦,长此以往关系必定失衡,也必然会有对方变本加厉,而自己忍无可忍的一天。”

妹宝:“……”这就是天才的魅力吗?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棠糖却像是看透了一切。

棠糖:“既然今天心情不好,那咱们就去做点让心情好起来的事吧,比如——”

“比如?”妹宝狐疑地看她。

“挑战不可能!”棠糖不买关子,直说,“做点以前你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今天你是寿星,不管怎么任性都是可以的啦。”

妹宝眼睛亮了亮,确有几分心动。

棠糖可是天才少女,这样的学神对心思单纯的妹宝而言,她的话天然就有可信度。

走到学校门口路边摊,妹宝停下脚步,把她过去想买,却因梁某人的千叮万嘱未敢下手的烧烤、铁板鱿鱼、麻辣土豆、章鱼小丸子、炸鸡排、臭豆腐、烤冷面、煎饼果子、麻辣烫……全部买了一遍。

“不是,我是让你挑战不可能,但没让你暴饮暴食啊!”棠糖扶额,感觉她的开解适得其反。

妹宝扬眉,边吃边说:“管它呢!”

两人吃路边摊吃到撑,去了电影院,一边消化一边休息,棠糖嫌电影无聊,中途还打了个盹,醒来发现妹宝抱着爆米花在流泪。

——明明是搞笑片来着。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天黑,路过电动城,又进去疯玩一圈,最后才到棠糖说的“地方”。

——一间名叫“醉入”的酒吧。

这家店隐藏在红谷巷中,从外看是很质朴的一间四合院,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正对的屋子里,玩着疯狂的摇滚乐,因为隔音做得好,推门而入才感受到那震动地板的声波。

两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看着与此地格格不入。

尤其妹宝,这样灯红酒绿的地方,她是第一次来,就算身边有人陪同,也难免局促不安。

棠糖领她去吧台坐下,找服务员要了两杯低度数的鸡尾酒,纯是混合果汁的酸酸甜甜的清爽口感,一杯margarita,一杯singaporesling,都是经典酒品,相比店里调酒师自己研发的花里胡哨的款,经典款至少不会踩雷。

耳边闹哄哄的,棠糖浅酌着酒,往红男绿女的舞池里看:“要去跳舞吗?”

视线收回,先看妹宝,再扫自己,一个穿白裙,一个穿白t,一眼单纯好骗的无知少女,不由耸耸肩:“不过,咱俩穿着打扮太像学生了。”

本以为妹宝会拒绝,没想到她仰头再饮酒,饮得酒杯见底,然后站起身,回眸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呢?”

脱大方、优雅自信,叫人很是惊喜。棠糖依然坐在吧台前,扭着身子望着舞台。

雪白的精灵融入了浓郁的红绿暗调,裙摆轻扬,步伐翩跹,恍若一段弯月,在厚重层云中徐徐浮动,缓慢而从容地散发出洁白无垢的、清透莹亮的光,冷白、又温柔。

泡在酒吧里的男男女女中,不乏有酷爱玩弄感情的浪荡子,眼下的女孩子清纯可人,像山间清晨时,漫步在朝露和曦光中的小鹿,很难不叫野兽们露出獠牙。

陆续有男人往舞池里送酒,妹宝不至于单纯至此,统统婉拒,但若有人邀她跳舞,她便微微鞠躬,欣然接受。

几场之后,累了,回到吧台,恰好遇上梁鹤深打来的电话。

身边如此嘈杂,妹宝下意识挂断,尽情肆放换来的好心情,因这个“恰好”而消失无踪。

再看时间,是晚课结束了。

这样云里雾里的一天,终究要有个尽头。

妹宝又向服务生要一杯鸡尾酒,点名要烈的,对方便推荐了长岛冰茶和血腥玛丽,这两个名字都好听,于是都点了。

“喝太多了。”棠糖抢走那杯听着清纯实则辛辣的长岛冰茶,说,“这个是我的最爱,让给我吧。”

妹宝笑意温柔,欣然拱手相让。

要说酒精度数,长岛冰茶和血腥玛丽其实相差不多,只是口感不同,但如果听着音乐细品慢饮,或许也不至于喝醉,棠糖就是这样想的。

谁料妹宝意不在品酒,她喝得很急,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灌醉。

手机铃声又响,在肘边震动好久,妹宝忍无可忍,接起来。

“妹宝?”金属摇滚的轰轰烈烈入耳,对面声音明显一顿,然后沉下声音,“你在哪里?”

妹宝说:“酒吧。”

梁鹤深反应了一下,才问:“哪里的酒吧,我来接你。”

——虽然她说今晚有课,没时间庆祝生日,但或许又请了假,和蜀绣班子那群人在一起玩闹,地点刚好选了酒吧,年轻人聚会,不是饭店,就是酒吧ktv,不稀奇。梁鹤深很快冷静下来。

妹宝声音懒懒的:“红谷巷里一家名叫‘醉入’的酒吧。”

恰逢路口红灯停,梁鹤深一边留意前面道路,一边继续说:“好,给我发个定位,我马上过来,你明天还要上课,酒不宜多……”

嘟嘟嘟——

乒里乓啷的摇滚音乐戛然,电话被挂断了。

什么情况?梁鹤深分出余光晃了眼手机屏幕,没等来妹宝的定位消息。

靠边临停,往导航里输入目的地,醉入?哪两个字?他试着查找,找出来,是在红谷巷里的一段禁行区。

接近目的地,梁鹤深再给妹宝打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担心她玩脱,醉酒误事,跟她师兄师姐们在一起,人身安全倒是有保障,怕就怕某些心怀鬼胎的人借机为非作歹……

梁鹤深想得心烦,也心乱,最后开门下车。

复健到现在,他离了手杖也能走,就是缺了点安全感,还是把手杖带上,实木纹理细腻,似山也似水,再镀一层鎏金,点缀几颗宝石,确实是好看。

而且,真让他再看见秦淮远那家伙对妹宝动手动脚,这次他绝不会只是敲柱子了。

今夜之后,等他往妹宝的无名指上正式套上了婚戒,等明天一早去民政局敲定了名分问题,就再也没有姓秦的事了,梁鹤深暗自心想,想着想着,嘴角浮出了笑,只盼着妹宝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不然他……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精心准备的求婚仪式,女主人醉得不省人事可还行?

梁鹤深几乎可以想象到妹宝喜极而泣的表情,她湿漉漉又亮闪闪的眼睛,因为潮湿而凝结成片的浓郁睫羽……

虽然他发自内心不愿意看到她掉眼泪,但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梨花带雨也变得万分可爱,反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就好啦。

所以,直到他顶着嘈杂炸裂的金属摇滚乐,在灯红酒绿的舞池里,在搔首弄姿的一片狂放肉浪中,锁定那道刺眼白光,并且看到她那段摇曳生风的舞姿前,他的心情都是相当愉悦的。

或许也因这伴奏格外火辣,梁鹤深恍惚被这一阵阵侵袭入耳的声浪震得胸闷、头疼,目之所及,暗色灯效暧昧而靡艳,加重了他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眩晕感。

晕那男男女女,晕那摇晃酒杯,晕纠缠其中的,那一颦一笑。

一首重金属结束,妹宝歇口气的功夫,看见了他,懒洋洋的一眼,有恃无恐的一眼,她慢条斯理走过来,舞台只有一步阶梯,对正常人而言可以忽略不计,对梁鹤深而言依然是一道不容易跨越的坎,而这个高度,刚好够她与他视线齐平。

“你来啦?”妹宝舞后的气息还没喘匀,笑着递出手,“来跳一曲吧?”

梁鹤深晃了下睫。跳这种热烈的、激情的舞?他?

不由腮帮一紧,但转念想到她的生日,还有今夜的计划,到底压住了内心的火气,只是眉棱微蹙,而声音如常温柔:“你喝了多少啊?”

“放心,没醉。”妹宝笑一下,很平静的表情和口吻,“就一杯十五度的singaporesling,半杯四十度的Bloodymary,说得还算标准吧,刚跟棠糖学的。”

“棠糖?”

妹宝往他身后指,梁鹤深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看到一个身着白t恤的女生,大大的眼睛,后脑勺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很清新爽利的打扮,视线相对,女生抬起手,开朗热情地对着两人挥了挥。

梁鹤深收回目光,再环顾一圈,企图在这间酒吧找到熟悉的面孔,未果,于是重新落回妹宝身上:“你师兄师姐呢?”

“没来。”妹宝说,“棠糖带我来的。”

梁鹤深拳心一紧,突然就有些摁耐不住的焦急愤怒:“她怎么?你们两个女生怎么敢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他说着便伸出手,严厉道:“下来,回家。”

妹宝垂下眸,看他摊开的手掌,好几秒,又抬起,偏头看看演奏台:“下一曲要开始了,你跳吗?不跳我就自己继续了。”

“……”梁鹤深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别闹了,回家。”

“你该很满意才对呀!”妹宝笑着,一步一步后退,重新退进舞池中。

架子鼓“当”的一声响,前奏开始,斑斓灯光一闪而过,犹如打翻一碟颜料盘,混乱、又割裂,乱糟糟的,晦暗不明。

舞池中央,妹宝融进流光溢

彩的光斑中,她张着嘴,在对他说:“是你为我选的。”

那道慵懒而细弱的声音完全被金属乐覆盖,梁鹤深不确定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嘴型,心里就咯噔一下——他有种非常不妙的直觉。

是回旋镖,飞回来了。

出于心虚紧张,还是出于纵容宠溺,都说不好,梁鹤深抿抿唇,沉默片刻,决定让妹宝继续跳会儿,运动有助于分泌内啡肽,能让人身心放松,说不定还能消消气。

至于她的室友?既然是初次见面,于情于理是该去打声招呼。

只是脚步还没挪动,妹宝就从独舞,切换成了合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男人,把手压在了她纤细的腰上,两人眼波传递,热辣起舞,在艳丽魅惑灯光下,放肆暧昧。

大脑轰然陷入一种空白状态,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舞池中央,大掌捏着妹宝的手腕,口吻愠怒而不耐烦:“别跳了,回家!”

“你放开我!”妹宝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我成年了,二十岁了,今天还是我的生日,我跳个舞而已,这你也要管束?”

梁鹤深扫她一眼,眼疾手快又捉住她的胳膊,一边拽着她离开,一边冷声说:“回家跳,你想怎么跳怎么跳!”

“我不要!”妹宝拼命挣扎,甚至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背,又摊手推开他胸膛,“我是你养的狗吗?就算离了家也不能挣开你手中的绳?”

极尽愤怒的刻薄用词,极尽抗拒的暴烈动作,让梁鹤深防不胜防,心底一沉,脚底险没站稳。

舞池动荡翻滚的脚步和身躯因这动静而停滞,探究的目光聚集而来,连五光十色的灯光也似凝固。

激烈狂暴的“当啷”声却没停止,毫无眼力见地拨乱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

视线再抬起,一道阴鸷的绿光正巧投射在妹宝身上,短短几秒流连,把她眉间的疲惫,眼中的冷漠,混同那粼粼的绯红泪光,一并泼向某个高大挺拔,却只是被她搡一下就差点摔倒的男人。

梁鹤深两腮微动,紧握手杖,情绪骤然失控:“阮妹宝,你真是!”

话音终结于她冰冷而无畏的注视下。

梁鹤深猛地咬牙,低头,抬手狠狠摁了摁眉心,终究控制住,闷闷出声:“听话,不是不准你跳,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如果喜欢,下次……”

妹宝烦躁地打断他:“什么很晚了!都是借口,你不就是气我擅自来了这不被你允许的地方,看不得我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梁鹤深理直气壮地回应:“那我有错吗?我担心你的安危,作为一个男人看见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拉扯我吃醋我不开心我有错吗?”

“梁鹤深你够了,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你收起你妄想掌控我的心思吧!”妹宝摆摆手,很轻蔑地睨他一眼,转身从舞池侧面跳下去。

“什么附属品?什么掌控你?”梁鹤深磕磕绊绊追上去,再顾不上旁人的眼光,期间碰撞到好几人的肩膀,又低头道歉。

酒吧嘛,鱼龙混杂,类似的争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只要不见白光血光,围观群众就嘻嘻哈哈全当看个乐子。

两人离开舞池,凌乱舞步又继续。

妹宝脚步轻快,到吧台取回包,端着酒杯咕咚咕咚喝干净,那表情十足扭曲苦涩,又有种视死如归的坚定,像在喝什么包治百病的苦药,喝完,放下杯子,拉着棠糖就跑起来。

“阮妹宝,你站住!”梁鹤深追不上她,忍不住戳得手杖当当响。

可惜是在酒吧,从他这边传出的声响,在这震荡声浪里,跟个屁声一样微不可闻。

第73章 第73章疯了吗

棠糖被妹宝带离酒吧,胡同巷纵横交织,四通八达,随便择一个方向,逃似的拐进了一条漆**仄的侧巷。

“干嘛呢?”棠糖倚着墙,喘口气,“合着你一整天心情不好都是为一个男人?”

“……一个残疾的古板老男人。”她又补充。

妹宝皱皱眉,有种自己的人自己怎么打骂都无所谓,但换别人就绝对不行的护短德行:“别这么说他。”

棠糖愣了两秒,“噗嗤”一笑:“服了你了。”

妹宝不做声。

两人悄悄地杵在这条屋与屋的窄缝间,耳边一直没有传来脚步声,应是梁鹤深择错了方向,还没找来。

棠糖摸出手机,亮出一片光在脸庞上,一边开启打车软件,一边放低了声音说:“他担心你也没错嘛,时间确实很晚了,你看看我……”

她举起手机,又把那片惨白光晃着妹宝眼睛上:“无人关心,无人记挂,我什么时候死在哪里,都无所谓的。”

妹宝颤了颤眼睫:“棠糖……”

“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怎么喜欢虫蛇这样恶心的玩意儿呢?”棠糖收回手机,熄灭了那刺眼的光,她抬眸往上瞧。

倾斜的屋檐遮了天,只余中间极窄的一条,因巷里淡薄的光,而晕出一种昏沉的雾面感,瞧不见月亮。

“因为除了虫和蛇,我也寻不到别的玩伴了,什么野兔、小狗,亦或小猫,都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我就想啊,那我捡回虫子和毒蛇,看他们吃不吃,或许是吃死了最好。”

“虫蛇虽然冷血,可养起来也会有感情,我养得蜈蚣、蝎子、蜘蛛和蛇,可从未伤害过我,它们还带我认识了许多朋友呢。”

“看待问题不能只看一面,逮着对自己不利的一点,就觉得这件事必然于己有害。”

话到这里就结束,听着是有头没尾的,其实是,再说下去就逾越了,好话成了坏话,成了无趣的说教。

妹宝莞尔,用沉默的笑感谢她的细致体贴,棠糖歪了下头,也回应以沉默一笑。

就不由得去想,梁鹤深挑来的新室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让她满意,不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也不由得近乎偏执而愚昧地为他抗辩,墨尔本一行中,若是她没有得到“闯哥”等人的帮助,她与Lila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又过了几分钟,耳边“叮”响一声,棠糖摸出手机看一眼:“车来了,要一起回学校吗?”

妹宝:“你回学校吗?”

“我偶尔也在宿舍住的。”棠糖耸耸肩。

到底拒绝了,因为她留在宿舍的行李物件太少,也因这漫漫长夜乌云笼罩,总得拨开,才能见到来日的光。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妹宝隐约记着路,回头往“醉入”酒吧走。

从窄巷进入宽巷,热闹的商业化旅游区,因为要营造一种古朴的氛围,便没有昼夜通明的灯,仅靠檐下热烈明艳的灯笼点亮,不乏步履悠闲的游客,赏着沿路雕梁画栋的壁和梁,欢声笑语没有休止。

但这仍算得上是一段悄无声息的路,因为她思绪静悄悄的,只有脚步,一声一声敲着心。

酒吧门口,梁鹤深果真驻足原地,鎏金木手杖沉默地杵在灰石板铺平的薄缝间,看他呼吸平稳,眉眼亦无波无澜,不知是四处去找过她但没找到,还是压根就胸有成竹地在此等候。

心有灵犀似的,她望过去的那一刹,他也投来视线。

很淡的一眼,却似有千言万语,又似千头万绪都缠在一起,摸不着头,也就解不开这张网,因此又被缚住了咽喉,任彼此落入一种静默无言的状态。

“走吧,回家。”妹宝从他跟前路过。

梁鹤深没有伸手抓她,只是眨了下眼,这一眨,便似灵魂重新进入塑像中,那对死去的琥珀被抛出些微光,无声地,跟了上去。

妹宝没有刻意放缓脚步,梁鹤深也刚好能够跟得上。

风吹飒飒,有树的地段,就有落花,一路下去,都有飘香,时而浓郁闷人,时而清淡怡人。

车厢里,除了车辆自带的运作声,也还有窄缝里漏泄的风声,过了许久,轿车驶入无限畅通的路段,到底觉得气氛太过压抑,梁鹤深腾出手,点开了音乐。

随机到的都是钢琴曲,悠扬的、宁静的,缓缓流淌着挑不起更有波澜的情绪。

如此,甚好。

两人之间有话要讲,但怎么讲,由谁起头呢?横亘其中的桩桩件件,碎成了尸体残渣,透着无限阴暗,多想就此埋葬,由它悄悄腐朽。

梁鹤深在想,除了棠糖,妹宝还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有关他的过往,并非他表面那般温润、高洁又清白的过往,她会害怕,还是会厌恶?

以她的品性修养,可能容下他偶尔的不择手段、倒行逆施。

而妹宝,却在这潺潺音乐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儿时听过的话。

——说菜园里淋过粪水的最脏的土壤,能长出最鲜美的菜,说苗圃里永远向阳的地,养不活娇贵的花,又说森林里埋过尸体的地带,总能长出遮天蔽日,风雨不摧的树。

她恍惚觉得,自己的确是

疯了。

她不在意那块土壤是否干净无垢,甚至铺上勾心斗角中洒下的鲜血和碎肉?她只觉得,自己有权看清楚,从那泥潭亦或深渊里长出来的,托着她天真、烂漫的那双手。

换言之,她认同秦淮远的话,她应该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也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否纯粹而成熟。

两人之间的隔阂,无非是他觉得她过于稚嫩,需要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保护,而她觉得他过于沉稳谨慎,近乎偏执而疯狂的占有欲、保护欲,让人喘不过气。

视线偏向窗外,妹宝辨认出这不是回公寓的路。

“不回公寓吗?”

“今天回南苑小榭,生日不想和阿黄、小白一起过吗?”

妹宝不置可否,但拧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我明天的课,是8点就要开始。”

“就算7点出门,也难免遇上堵车。”她抬起手,肘部关节磕在车门扶手上,手指摁了摁眉心,这才感觉酒劲有些上头。

血腥玛丽富有刺激性的酸甜苦辣因为车速,亦或车内稍显闷窒的空气,后知后觉漫上来,那股滋味浮至喉间,并不好受。

“……还是回公寓吧。”

梁鹤深余出目光看她,降下车窗,又放缓了车速:“是不是醉酒,有些不舒服?要不要靠边停车,休息一下?”

“回公寓吧。”妹宝懒得回答他,只做要求性的强调。

梁鹤深沉默片刻,声音温柔似浸在了清泉里的月,捧出满耳的清甜:“是我考虑不周,把夜宵和蛋糕都准备在南苑小榭了,不远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妹宝喉中微涩,鼻尖也酸,叹服自己竟能心狠到冷漠待他:“我不想吃。”

又是一阵沉默,梁鹤深咽咽嗓,温和地笑了笑:“不用真的吃多少,过生日总得吹个蜡烛许个愿吧。”

话落,妹宝扭过头去,眨一眨潮湿的眼睛,再望窗外徐徐流逝的黯淡风景——已经在远离繁华城区了,现在闹什么?有意义吗?

一时间,心中再次翻涌起情绪,不由冷哼一声:“随便吧,在你那里,我又能做主什么呢?”

梁鹤深眉棱微蹙,握着方向盘的手背绷紧,现出筋骨分明的青白线条。

轿车驶入南苑小榭的林子,沿路的灯光变得更加稀薄,还不如天上的那弯残月,虽然被咬去一口,但至少亮得通透。

妹宝降下车窗,很大一片,够把半截身体探出去,她把手臂摊开,伸出去,迎接风。

梁鹤深看过来一眼,想让她小心点,但车灯晃过昏沉的树林,晃过幽静的道路,目之所及遍是与世隔绝的宁静、孤冷,她散在额前、耳边、脖颈的碎发都在飞,细柔发丝裹着光,时明时暗,凌乱而迷人。

于是,只做委婉的提醒:“吹一会儿就好,吹久了会感冒,也要小心伸展出来的树枝。”

“不冷。”妹宝音色淡淡,“……也不瞎。”

对她若有似无的怨气,梁鹤深照单全收,但扶着反向盘的手指抬起,不自觉地敲了敲:“你室友,那个叫棠糖的女生,你们相处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