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生于野 作品

60-70

第61章 第61章醉酒

两杯被伪装成果汁的烈酒下肚,妹宝体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醉。

醉后的脑子晕晕沉沉的,整个人像被拧了下的手帕,有种紧皱的情绪,等酒劲彻底散至五脏六腑、脑袋四肢,这情绪被掸开了,却又袭来一种水分未及蒸发的潮湿和沉重,甚至连半梦半醒的临界点都不清楚,就忽然断片睡了过去。

醒来时,寂无人声。

妹宝揉揉眼皮,往身边看,一眼便望到了窗外的皎月。

硕大一轮,白出了雾蒙蒙的光晕。

她伸手摸摸梁鹤深的位置,凉凉的,覆盖其上的被子很整洁,像是没有被动过。

去哪儿了?妹宝困得不行,侧脸,又往浴室方向看。

该不是她发酒疯,把梁鹤深吓跑了吧?这个想法让她清醒几分,勉强撑起上半身,摁亮床头灯的一刹,惺忪眼眸被闪了下,她又揉了揉,勉强向着黑黢黢的地方看去,轻唤了声世叔。

无人应。

妹宝又倒下,重新缩回被窝里,眼皮挂了千斤坠,睫毛涂了辣椒油,睁眼的动作坚持不了几秒,她闭上眼。

怪让人在意的。妹宝眼睛睁不开,但脑子却活起来,她不是浅眠的那类人,一觉睡到大天亮是常态,但偶尔也会醒来,每次醒来,都在梁鹤深的怀里,从未有过例外。

脑子里开始回放醉前的细节——没有任何有效信息,但妹宝一个激灵,眼睛瞪圆坐起来,侧了脸往梁鹤深那边的床头柜看。

——赫然立着一高一矮两条假肢。

这下瞌睡彻底没了。

妹宝利落掀被下床,一盏一盏摁亮灯光,一声一声呼唤“世叔?”,她先在主卧找,然后沿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整个三楼都找了个遍,又去二楼找,等找到一楼时,一颗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晚宴没有陪着他身边,难道有人为难他了?

妹宝的担忧持续了不过几分钟,转念就想起他那些自傲的台词,在她看来,梁鹤深性情温润,为人谦和,她的确没见过他狂怒暴躁的模样,但他绝非任人宰割的软弱之辈,他为难别人还差不多吧?

但整个别墅主屋都找遍了,妹宝也没找到梁鹤深。

杨雯为了避嫌,并不夜宿梁宅,南苑小榭有全天候的巡逻服务,从未出过安全事故,甚至当初梁鹤深趁夜在泳池自杀,也是保安巡逻发现了端倪,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宅里内外的安保系统也是顶级,所以自从萧晓洋离开后,梁宅除了梁鹤深和妹宝,夜里就没有别人了。

但是,他不至于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偌大的别墅里吧?

妹宝盯着别墅那道大门,脚步有些踟蹰。

不知上一位屋主出于什么考虑,把主屋通往地下室的路封上了,梁鹤深接过来后,也没改动这一点,所以主屋并不连接地下室,要么从车库进,要么从佣人那栋楼下去。

妹宝纠结犹豫了会儿,还是回卧室揣上手机,披了件羽绒服,再去狗别墅把阿黄叫醒,牵着它一起走了出去。

北方的冬季有种与世隔绝的冷冽,风刮着脸颊,又钻进颈窝。

妹宝微一瑟缩,加快了脚步。

路过车库,妹宝不太敢往车里细看——李银泽带她看过不少恐怖片,她又想起之前停电时,自己那些僵尸阿飘的糊涂话,此时此刻怕得不行。

万幸有阿黄在!狗壮怂人胆。

地下室除了车库,就只有杂物间和酒窖,两个地方都很大,杂物间还特别乱,堆的物件八百年用不上一次,梁鹤深从前规定过一个月至少整理一次,但他规定了又从来不检查,所以规定就只是规定而已,眼下看

着,像是很久没有认真打理过了。

甚至还坏了一盏灯,忽闪忽闪的,闪得这地方异常恐怖,妹宝壮着胆子走进去半步,手握着门把都在颤抖,轻轻叫了声,回应她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和厚重的尘灰味道,她赶紧合门撤退。

酒窖门打开,浓烈的酒香立刻铺面而来。

阮家也有酒窖,味道没有这般浓烈。

妹宝忽然更加害怕,但这次不是怕僵尸阿飘了,怕什么?说不清楚,这是最后一个她没有找过的地方,如果梁鹤深不在?又如果他在?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他在还是不在。

阿黄嗅着这刺鼻味道,吼了一声,妹宝勒令它在门口坐好,然后摁亮一盏灯,顺着酒味走进去。

——满目狼藉。

一路,红酒架是歪的,高处的酒瓶是倒的,低处的藏酒被胡乱打开,就像是遭了劫匪般,令人骇然。

走过这片狼藉之地,妹宝先看到的是一地深色碎玻璃,铺洒在浸一地的红酒中,雪白的地砖被染成了复古红,边缘似透明,呈现优雅的淡紫调。

视线尽头,靠墙坐着一个人,穿睡袍,胸口微敞,低垂着头,似醉非醉。

他盘曲左腿,只剩了半截的右腿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酒,有流泻而出的,乱七八糟洒了一地,他放任裸露的残肢泡进酒里,睡袍没将残端遮挡严实,那条狰狞蜈蚣疤明晃晃地敞在眼前。

妹宝承认,那一刻她怕极了。

狗吠震耳,冷白灯光挥洒而下,又有脚步声缓缓而至,这醉鬼似乎从黑暗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她,眼神熏醉而迷离。

半晌,梁鹤深扯了下唇,轻唤:“妹宝啊。”

这温柔的一声,就像一根头发丝儿,飘过、落下,却尖锐地扎进了心,疼得妹宝怔愣了几秒,等回神,才小心绕开碎玻璃,走去他身边。

地下室泛着阴森森的冷,凌乱的醉意、无情的白光,更加剧了这种砭骨寒意,妹宝摘下羽绒服披去他身上,他皱眉闹别扭,又摘下来还给她,两人拉扯起来,梁鹤深手劲大,妹宝告败,她拽着羽绒服哽咽开口:“世叔,您怎么了?”

“我没事啊。”他回答。

一开口,又是一阵浓郁的酒味扑过来,妹宝不由得皱眉。

低头再看他腿边:红酒、白酒、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朗姆酒……看得她心惊胆寒,他就像一时兴起,要把这窖里的藏酒全部喝一遍。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您怎么来的这里啊?”问完,妹宝就后悔了。

他能怎么过来?他是能飞过来,还是能走过来?

梁鹤深莞尔抬起手,揉揉她的头:“我走、啊不!我爬、我爬过来的。”

他抬起他漂亮的手指,一节一节的,修长、洁白,食指中指一上一下动起来,笑盈盈地给她演示:“我一阶、一阶一阶……往下爬,爬下来的。”

“我没有搭电梯哦!”

妹宝呼吸都僵住,心疼得受不了。

梁鹤深笑着说着,眼眶就湿透了,无声地滑下一行泪,委屈地开口:“妹宝,我没有……”

妹宝捧起他的脸,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没有搭电梯,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做什么都很厉害的,没关系的阿深,没关系的。可你怎么突然喝那么多酒?还混着乱喝,会胃疼的。”

梁鹤深一把捉住她的手,露出麻木茫然的一个笑:“胃不疼。”

他捉着她的手贴去心脏,慢吞吞地说:“只心疼。”

梁鹤深喝酒不上脸,除了眼神醉醺醺,整张脸都瞧不出异常,他说话还特别清晰,一字一句咬得那样温柔、平静,妹宝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到底是糊涂,还是清醒。

“为什么会心疼?”妹宝忍住疯涌而上的泪意,顺着他的话去问,“有人欺负你了吗?”

可梁鹤深却松开手,又倚回墙上,不说话了。

他视线低垂,呼吸平稳,只有眼泪慢慢往下淌,没有任何声音。

妹宝因此确定,他是醉了的。

两人静静待了会儿,妹宝忍不住眼泪,可这样待下去,除了闷痛的窒息感,还冷,她伸手去拽他:“回去吧世叔,地下室多凉啊,这么待下去会感冒的。”

梁鹤深纹丝不动,只是死气沉沉地眨了眨眼。

妹宝在想,要怎么把他弄回去,抱?可能抱不动,那么背呢?她转过身去,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放。

梁鹤深又似梦中惊醒,猛地挣开她的手,手臂揽过来,强硬拥她入怀。

脊背紧贴胸膛,滚烫呼吸抚在后肩,湿湿热热的,一寸一寸浸透,逐渐蔓延出火烧的辛辣滋味,往上一点的肩头,很快湿了一片。

浓烈酒味升腾着,几乎是闻一闻,就会让人醉。

她或许是真的醉了。

这个角度,看不到梁鹤深的脸,只能看到他紧紧绕在腰腹处的两条手臂,青色脉络蜿蜒在洁净白皙的皮肤上,清瘦,但格外有劲。

妹宝在腰间,找到他握在上面的两只手,掌心覆盖手背,摩挲着那一节节凸起的冰凉骨骼,聊做安慰。

“我没有……”梁鹤深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而潮湿,“我没有把你、把你当宠物。”

妹宝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闻言,一头雾水。

他忽就哭出声来,让妹宝心下一惊,更慌张无措。

“我也不会拴住你。”梁鹤深咬咬牙,赌咒发誓的口吻,却像是在威逼自己,“我怎么会拴住你?你想飞多高多远,我就会帮你飞多高多远……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啊,我一直都在默默等你啊!”

妹宝转过头,试图挣扎:“世叔,您到底在说什么?”

梁鹤深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距离太近,彼此都有些虚化,他却没有后退,也没有把她推开,只是腾出一条手臂来,抬掌,虎口托着她的下巴,两指自然而然捏住她的脸颊,力度稍重,捏得妹宝嘟起嘴巴来。

他看她这个样子,萌萌的,又傻乎乎的,恼火挣扎不开就只能蹙着两条秀气的眉,一只手猫爪一样,软软扒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完全收起了锋芒。

她怎么会那么乖?梁鹤深不由得笑了下。

于是,此情此景,说不出的怪异。

那双漂亮眼里裹着泪光,因此好像更加明亮,他温温柔柔地撒娇:“老婆,我想抱抱你。”

第62章 第62章吻很深的那种

妹宝立刻在他怀里转过身,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跨到他腿上,摊开双臂抱住他:“给你抱,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梁鹤深紧紧抱住她,两人这么奇怪相拥,分开后,他又得寸进尺地说:“我还想吻你。”

“吻!”妹宝毫不犹豫。

“吻很深的那种哦,吻得你喘不过气的那种哦!”梁鹤深友好地提醒她,眼尾勾出薄弧,泛着一层淡而温暖的红。

“当然!”妹宝摩挲着他的唇瓣,眼泪不受控,潺潺往下,“我是你的,你想抱就抱,想吻就吻,想要就要。”

“不是你说的吗?我从出生那刻起,就是你的了。”

梁鹤深眼眶又红了一片,他低头吻下来,由浅入深,舌尖冲破齿关后,忽然就失控了,他捧着她的后脑勺往下,呼吸越来越粗重、急促,妹宝也的确被他这个发泄般的吻逼得喘不过气,甚至有点痛。

冬日的冷寂被这个深吻彻底拨乱了节奏,疾风卷着热浪而来,与此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滚去妹宝的脸颊上,是一场暴雨啊。

无声,却在妹宝心里,炸响一片震天撼地的滚滚惊雷。

护在腰上的大掌绷起青筋,试图冲破衣衫往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阻挡,他好烦好暴躁,从未如此过,妹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想配合他,上身支起来刚想把裙摆扯上去脱掉,却被梁鹤深一手束住。

刺啦一声——

这条真丝睡裙从连接线处被扯烂,一直烂到根部,坦荡白皙的皮肤刺激五感,刺激肾上腺素,大掌紧绷着,妹宝吃痛,颤抖一下,他却

更加兴奋,变态一样,还弯起眸,下流又可耻地笑。

妹宝是想配合他,但醉鬼失去分寸,她真是忍无可忍,于是搡他的肩膀:“疼!世叔。”

动作停住,梁鹤深很短暂地醒了下,然后拉耸嘴巴,可怜巴巴地问:“不喜欢吗?”

妹宝苦着脸摇摇头。

他于是咬住嘴唇,很快浸出鲜血。

“别!”妹宝指腹摁到他的唇上,用力阻止他这种自残的动作。

梁鹤深顺势带着她倒在地上,拽来羽绒服,垫在底下。

然而,他都醉成这幅神经兮兮的鬼样子了,有些事情是有心无力的,他急得发抖,嘴唇往下撇,就像马上要嚎啕大哭出来。

妹宝连忙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你有多厉害。”

梁鹤深急赤白脸地努力好久,还是不行,最后终于放弃,但更委屈了,哭唧唧地抱着她:“对不起老婆,我……我今晚状态不对,我明天补给你好不好?”

妹宝:“……”

看他这癫极了的表现,妹宝断定他第二天会忘记一切。

——如果忘不掉,以他那个脾气,怕是势必要去死一死了。

这么折腾一番后,她心疼的感觉散了一半,现在只觉得超级无奈:“没事的没事的,补不补都可以。”

“不可以!我肯定补!我牢牢记着!”梁鹤深在她胸口蹭掉眼泪,像阿黄一样拱了拱,又说,“戒指我也记着的,我没有忘记。”

“等你长大……别人有的,我都给你……不是不是,我错了,我错了!其实不用等你长大,我马上给你好不好?”

“……嗯嗯。”妹宝马马虎虎应着,“好好好,那你要给我买个超级大的钻戒哦。”

梁鹤深松开手,温声说好的。

妹宝觉得他好像是清醒了,然而下一秒,他又不由分说吻过来——没完没了了?

她咬了他一口,又把他推开,梁鹤深这会儿是真的酒精完全上头,浑身虚软力竭,被轻轻一推,就翻身躺平了,迷蒙双眼要闭不闭的,那模样,明显已经坚持不住了。

但他往碎玻璃的方向躺,冷不丁地把妹宝吓一跳,又赶紧摸过去看他有没有伤到。

结果这醉鬼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拽着她手腕把她摁进怀里,死死摁着不撒手,妹宝趴他胸膛,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落下,梁鹤深抓着她的手,将其重重摁在了自己的残端,强迫她去感受那种残忍恐怖滋味,妹宝的心啊,陡然被冰砸得闷响一声,荡出此起彼伏的、无休无止的,冻到干裂粉碎快没了知觉的痛。

头顶,他声色沉哑,像自言自语。

“我真的可以拿这样残缺丑陋的自己,束缚你那么美好的一生吗?”

妹宝抬起头,看见他紧紧闭上了眼,眼泪顺着眼尾那条线,滑向了耳边,那两瓣薄唇泛着一层无助而哀痛的白,轻轻碰了碰。

“你走吧,妹宝。”-

走哪儿去?

都说酒后吐真言,狗男人说了什么狼心狗肺的话?

妹宝一时都顾不得这句话因何而来,她在这大冷天陪他挨冻,还温声软语哄着他,他又要抱又要亲又要要,她对他千依百顺,结果他让她走?

怒火攻心下,妹宝直截了当摊开手掌,以吃奶的劲儿挥去他脸上,赏了他一记大嘴巴子。

——还是这辈子头一次。

赏完,妹宝懵住了,梁鹤深也懵住了。

她翻身坐起,落荒而逃,还没逃出酒窖大门,想到他还泡在酒里,这么泡一晚上,不死也要腌入味,于心不忍又折返——狗男人已经彻底睡着,还响起一串不轻不重的呼噜声。

妹宝:“……”-

第二天是周六,梁鹤深一觉睡到了中午。

落地窗拉起白纱帘,日光被稀释后,投来淡薄的一片,他勉强睁开双眼,一瞬,又闭上——疼!眼皮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钢针扎过,火辣刺痛,他抬指揉了揉,再挣扎着坐起。

躺着不觉得,一坐起来,脑子就像浆糊搅拌动荡,简直头疼欲裂,他又使劲摁了摁太阳穴。

稍得缓解后,梁鹤深才扫向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等等!他在床上?他怎么回到床上的?

梁鹤深皱眉垂眸,仔细想了想昨晚的经历:周凛帮他把妹宝背回家,他给妹宝换了睡裙,擦了身子,然后他自己去洗漱,夜里辗转反侧,莫名其妙——其实不是莫名其妙,就是烦!特别烦!内心很慌,若有似无的害怕,一阵一阵的,搅他不得安宁。

他想喝酒。

于是去酒窖,本来是想穿假肢走下去的,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穿?

大概是有点自暴自弃吧!也试图认清自己。

年龄大,还重度残疾,失去假肢,连站都站不起来,别说秦淮远,随便一个男人都能把他比下去,他能给妹宝什么?他能给妹宝很多很多的钱,但她不需要,他也能给妹宝很多很多的爱,但她也不缺爱。

梁鹤深突然懵了,他找不到能把妹宝留在身边的理由。

总之绝了,他竟然是爬去酒窖的,结果,因为够不到高处的红酒而略微生气,那倒也罢,妹宝还在主屋睡着,他根本没想喝得烂醉如泥,所以就开了底下一层的酒坛。

梁鹤深不是好酒之徒,酒窖里的大部分藏酒都是人情往来的礼物,有他准备来送给别人的,也有别人送给他的。

总而言之,他并不清楚这些酒的好赖。

然后……

他喝醉了?怎么喝醉的?

记忆变得像万花筒,眼花缭乱的,转起来,更让他晕。

梁鹤深握起拳头,敲敲脑壳,眼前浮现出一些零碎片段。

首先,他因为够不到高处的红酒,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于是……掀翻了一排红酒架,好像,酒瓶砸得稀里哗啦时,他还很开心,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并非一无是处。

接着,他好像喝了些乱七八糟的酒,倒不是想喝,就是随机挑到的某些酒辛辣呛喉,沾一口,就让人呸之不及——但不影响它后劲巨大。

最后,他好像抱着酒坛,叫了“妹宝”?叫了“老婆”?

……甚至,梁鹤深头皮都麻了下,立刻掀开被子,瞄一眼无精打采的小兄弟。

恐怖的画面浮于脑海,他忍不住吞咽了下……

他喝醉了竟然会癫到这种地步吗?!

梁鹤深只在少年时期醉过一次,据说深更半夜,他抓了一只空酒瓶,爬上了红谷巷最高的那棵树,去唱西游记主题曲,但他天生音感就差,记不住旋律,所以一直在重复高/潮片段,最后是消防队员赶来,把他拎了下来。

因为醉后表现过于离谱,程奚音、周郁,连姚宁悦都勒令他这辈子千万别再喝醉,所以,他此后都极有分寸,只在不得已的场合浅酌几口,再也没醉过了。

眼下,好像没什么异常?难道他昨晚的确是自己爬回来的?

——妹宝一旦睡着,就像被点穴封印了,除了新婚那夜,他没见她哪次能彻底醒来,所以,梁鹤深完全不担心他去喝酒,会被她逮住。

梁鹤深揉揉眼皮,翻身下床,捞来假肢穿上,再摸到手机看时间。

往常周末,妹宝都会去丁映工作室,现在又有了宝俊云苗,她更加匀不出空闲,微信打开,果然看见她的留言:世叔,我去工作室了,晚上要晚些回来!爱你哦mua~

紧跟着一个猫头表情包,旁边斗大的一个“啵”字。

梁鹤深莞尔一笑:他自己东想西想、杞人忧天,宝贝媳妇恐怕从未想过离开他,他这样患得患失、慌慌张张,反倒遭了情敌的道,险些被挑拨离间了。

真是愚蠢!

梁鹤深的心情,多云转晴,他嘴角挂着甜蜜微笑,慢悠悠走去浴室洗漱,先泼了把冷水,再抬头往镜子里瞅,眼睛眯薄,侧了下脸——怎么有几根手指印?这个尺寸……

再摸摸额头,好像鼓起一个小山包了?

“……”他很懵地眨了眨眼,思索半晌,最后决定闭紧嘴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昨夜,妹宝趁梁鹤深醉过去,千辛万苦把他背回了卧室,期间,摔过一次,又让他的额头砸在门框一次,那么大动静,他竟然没醒过来。

终于把人搬回床上,妹宝在大冷天累出满头大汗,怕他感冒,她拧帕子给他搽身上残留的酒,怕他胃疼,她又找来药给他喂下,折腾到后半夜,妹宝睡不着了,一是没了瞌睡,二是怕他醉死,干脆睁着眼睛,守他到了天亮。

早晨,妹宝跟杨雯交待了下,几乎是用逃的方式出了门。

怕梁鹤深醒来什么都记得,也怕他只记得一

些片段,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他那么聪明,她一旦开口,绝对会被他挖个真相大白!

昨晚发生的一切,那简直是惨不忍睹,妹宝都替他尴尬了。

这种事情,哪怕互相心知肚明,都要就此烂在肚子里。

一整天,妹宝都在工作室里忙刺绣,武则天这个主题已经进行到一半,核心作品已经完成,届时,丁映会带主创团队前去澳大利亚谈合作,首站就在墨尔本,这条线有人牵头,可以说是十拿九稳,所以,丁映此行带上他们,无非是想练练徒弟们独当一面的能力。

这一去,行程紧凑些,就是一周,行程宽裕些,就是半个月,眼下见着,丁映在工作之余,已经研究起了澳大利亚自由行攻略,妹宝觉得事情不简单,怕是一个月都回不来。

所以,她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去。

丁映走来身边,一边检查她的刺绣,一边说:“妹宝,这几天要记得把护照办下来哦,得准备签证事宜了。”

妹宝立刻抬起头,乖巧地说好。

——啊,她不想去的!

但或许,下意识的行为更能反应她本来的想法。

下午工作结束,秦淮远弄来工作服和设备,两人一个扮成摄影师,一个扮成摄影师的小助理,去明星晚会。

车上,秦淮远问:“还是谈姚宁悦吧?”

妹宝怀疑了下自己的记忆,问:“不是谈江司甜吗?”

——两人头天晚上沟通了个寂寞,连目标对象都没确定。

秦淮远本着尊重队友的心情说:“改谈江司甜的话,还没跟俊杰报备呢?”

妹宝气鼓鼓地说:“我才是大股东呢,那一定要谈姚宁悦的话,让他来谈好啦?”

“……”秦淮远不懂妹宝,在他放弃继承权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不再依附秦家,当然丁映作为他的恩师,被排除在外,可是妹宝不同,她应该没有这样的芥蒂。

梁鹤深和姚宁悦那些八卦,圈内外知情之人并不多,但因为有秦戎征,秦淮远是知道其中奥妙的。

找姚宁悦帮忙就是翻个嘴皮的事。

梁鹤深年少轻狂,用秦戎征的话讲,那小子犯了羊癫疯,大手一挥,端了北城半数以上同流合污的奸佞,把经济格局都颠倒了下,捅了天大的篓子。

那番风云下,所有人都对梁鹤深敬而远之,是姚宁悦那位小叔,拉了他一把,否则哪有他如今的风光无限,他受故人之恩,又受故人之托,对故人挚爱照顾有加,不惜背上一身污名,讲得是一个有恩必报、言出必行。

昨夜那番话,秦淮远自认说得刻薄,也违心。

梁鹤深,一个能让秦戎征都心服口服的人,又会差劲到哪里去?说到底,是在嫉妒他。

秦淮远和妹宝到达晚会现场时,正好是明星们的红毯时间。

这个阶段,不管名气大还是名气小,只要走了上去,就有摄像头如影随形,肯定没办法下手,入席后还要听主办方叽里呱啦演讲,然后开始影视大赏,颁奖、致辞,总之是一套挺繁琐无聊的流程。

明星们大多时候是无事可做的,但因为耗时长,为了保证镜头前的状态,大家或会中途离席,去后台化妆间、休息室补妆,秦淮远打算蹲守这种时机。

他搞来了两张工作证,方便两人行动,但也不至于能背着手像个大爷一样场内悠闲散步,两人既然伪装成了摄影师,就恪尽职守,真去充当了个摄影机位——也是为了盯住目标对象。

为了保证舞台上的光效,舞台下的灯光就稍显黯淡,来宾很多,江司甜不是顶流巨星,去不了前三排黄金席位。

妹宝觑着眼睛找:“看到人在哪儿了吗?”

台下密集人脸,美得都大同小异,更何况有些明星改个妆相当于改一张脸,秦淮远用摄像头挨个去找,一顿好找:“还没,不过我看见你世叔那位姓冷的侄女儿了!”

“啊?”妹宝惊讶,眼睛凑到摄像机的显示屏上去,“哪儿呢?小雨也来了?”

“是她吧?”秦淮远挪了下摄像机,抬指点了下那个角落,轻触着放大了那张人脸。

冷和雨所在的位置,绝对不起眼,她身边坐着的也都是些两人根本叫不出名字,也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十八线小明星,那个区域连光线都特别暗,衬得人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这意味着连摄影机位都不会分给他们。

妹宝辨认了下,然后眨眨眼:“好像真是。”

秦淮远点了下头:“晚会结束后还有晚宴,这次主办方邀请了好几位知名导演,她应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法设法找来了入场券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妹宝意味深长地瞄他一眼,不满地嘟哝:“我们家小雨很优秀的好不好!又那么漂亮,主办方是压根不敢把她放在C位,不然把那群要上台领奖的大明星比下去了,多尴尬呀!”

秦淮远略感无语:“……行吧。”他不再多话,挪回摄像机继续找目标对象。

过了好久,妹宝在这黑黢黢的角落里,守得都瞌睡了,刚抬手揉了下眼睛,身边秦淮远扛着摄像机猛地站起来,喊了声:“妹宝,我看到江司甜了!她要离席了,快走!”

“啊?”妹宝还没反应过来,被秦淮远拎住胳膊快步绕了出去。

江司甜这样的咖位,还不足以分到一间独立休息室,她索性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洁净如新,里面空无一人,冷白的光线和瓷砖明亮晃眼,衬得这个地方格外宽敞,眼前,一整面墙的落地镜,里面映着一个好漂亮的女人。

——比平板窄窄的屏幕上看到的,更加清冷、高贵。

江司甜身着无袖白色淡锦旗袍,满身以珍珠做点缀,长度及踝,臂弯慵懒悬着一条白色长绒披肩,又有专业化妆师量身打造妆容,本就绝艳的底子,因此像雪一般洁净清丽,更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雅感觉。

她对镜袅袅婷婷而立,微躬了身,用豆沙红的唇釉徐徐往唇瓣上补妆,末了,上下嘴唇轻轻抿了抿,再转眸,看向妹宝。

妹宝呆呆地、迟钝地朝她眨了下眼睛。

“有事吗?”江司甜旋好口红盖子,微微一笑,主动询问。

“那个我……”妹宝一时卡壳,倒不是她紧张了,而是她从江司甜的一颦一笑间,看到了一些来自梁鹤深的感觉,一种美而不自知的散漫,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练习过很多遍的自我介绍——我叫阮妹宝,是蜀绣传承人的弟子,同时也是宝俊云苗工作室的创始人,我们工作室目前刚起步吧啦吧啦,这次找您,是想与您商谈合作吧啦吧啦……诸如此类。

话到嘴边,妹宝却决定把这些罗里吧嗦的台词舍弃,改成单

刀直入:“我想耽误您几分钟,与您谈一项共赢的合作。”

江司甜礼貌微笑,说:“不好意思,小妹妹,公司有规定,所有工作都要与经纪人对接,社交平台上有联系方式。”

说完,她拢了拢披肩,抬步要走。

妹宝拦住她:“您这套礼服固然漂亮,但却不是当季新款,甚至还是别的明星穿过的。”原本是想依照梁鹤深的建议,但眼下……妹宝决定随机应变,直接从晚礼服切入。

江司甜愣了下,然后“噗嗤”一笑:“因为高端礼服,以我的知名度,还借不到呀,虽然别人穿过,但也干干净净的,至少不会出错。”

“但您值得更好的,比如我们工作室为您独家定制的手工礼服,以非遗蜀绣为核心元素。”妹宝在她徐徐离开的脚步中,快速摸出手机,打开相册向她展示几人的作品,以及工作室第一期概念作品“素冠荷鼎”。

——灵感恰是来自梁鹤深那盆价值不菲的花,也来自他本人。

“您可以相信我们的手艺,提供给您的礼服绝对不会比您身上这件差。”

江司甜淡淡扫过一眼,对这种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兴趣索然。

“您见过这种花吗?”妹宝追问。

江司甜又瞄了眼:“是荷花?”

“不是,是兰花。”妹宝见她脚步放缓,便笑着说下去,“世上兰花千千万,它一株能卖到四百万!”

或许是被这个价值惊住了,江司甜停住脚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妹宝又继续说:“因为昂贵,所以格外让人珍惜,兰花如此,服装如此,人也如此,您兢兢业业工作,积极参与扶贫,出道以来做了多少慈善,可是有人在乎吗?”

“他们议论您的爱人和您的孩子,议论您资本上位又惨遭抛弃,议论您吸血残障人士消费公众爱心,今晚晚会结束,又继续议论您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他们看不到您身上的光芒,只看到您这些能够被他们用来戏弄的地方。”

江司甜恬淡地弯了弯唇,很平静地说:“我问心无愧,所以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那您的爱人和孩子呢?”妹宝挡住她的去路,“您也不在意他们被人议论和轻视吗?”

江司甜睫毛一晃,敛去笑容,垂眸扫了眼妹宝的工作牌:“阮小姐?您说了那么多,可有意识到,现在的你同样在议论我呢?”

妹宝怔愣住,上下嘴皮碰了碰,无言以对。

“抱歉。”江司甜微微躬身,绕过她要走。

妹宝心下一急,又夺步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对不起,江小姐,是我失言了,但我是真心想和您合作,娱乐圈繁华、浮躁,您却始终视这些钱权虚名如浮云,这让我很敬佩。”

“其实我并不追星,迄今为止不过跟着侄女看过您的一部配角戏,但我记得您的那个眼神,我相信您可以很好地诠释素冠荷鼎这一作品,所以,我不单是为您的热度来求的合作,也是为您的气质,您的品行为人,更是因为我知道,您不会介意我们工作室刚起步。”

江司甜从她掌中抽出胳膊,抿了抿唇。

这时候,门外又响起一串高跟鞋落地的清脆声,镜子里晃过两道肩并肩的纤细人影,两双美眸抬起,同样透过镜子打量她们。

“江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妹宝低声询问。

江司甜思索片刻,微作颔首。

两人一起往外走,脚步尚未踏出卫生间的明亮区域,便听得里面两人窃窃私语。

“你来的时候看见了没?”

“看见什么?”

“有个跛子守在走廊尽头呢,喏,就是她的老公。”

“就是那个人啊?天啊!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明明星途璀璨,偏为一个跛子毁了。”

江司甜脚步一顿,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险些摔倒,被妹宝眼疾手快扶住了:“您没事吧?”

“没事,谢谢。”她笑了笑,清冷眼眸中的情绪一闪而过。

妹宝看一眼她的高跟鞋,怕她再跌倒,于是虚扶着她的胳膊,平静而温声说:“江小姐,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先生也是残障人士,他的情况比您先生更糟糕。”

“不瞒您说,那盆素冠荷鼎就是他养的,工作室的首期创作灵感也是从他身上而来,他在我眼中就是那盆高雅高贵的兰花,不染尘埃、谦贵端方,让人瞻仰爱慕,让人唯恐照顾不周,可这样美好的他,在别人眼中……”

她没有办法继续这个话题,只能尴尬一笑,改口说:“我爱他,却不能指望别人也同样爱他,因为连我的家人都讨厌他,说他都这样了,不值得我爱,我能接受他的残缺,却接受不了他被人这样嫌弃。”

江司甜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妹宝一眼,她脸上挂着纯粹而温柔的笑,不像是在编造“共鸣”,博取信赖。

一条灯光通明的长廊即将走到尽头,再往前,便是晚会现场。

妹宝抓着最后的机会说:“您说自己不在乎流言蜚语,那您的先生呢?他接受得了您被这样污蔑吗?”

江司甜以为妹宝要说她,却没料到话锋一转,去说了自己的先生和她的先生。

她眨了下眼,温柔豆沙红的唇瓣轻启,想说什么,又闭上。

这边是女星休息区,严格控制男性入内,秦淮远被挡在了外面,言尽于此,江司甜若是再无动于衷,妹宝也无计可施了。

走廊尽头,妹宝放了手,无意死缠烂打:“抱歉,江小姐,今日多有打扰,希望我刚才的无心之话,没有造成您的困扰。”

“没关系的,你这样善解人意、温柔可爱,你先生一定会很幸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江司甜莞尔一笑,从她彬彬有礼的乖巧脸庞收回视线,拢了下披肩,往外走去。

妹宝脚步停在原地,等那哒哒的高跟落地声走远,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终究是失败了。

然而,那高跟鞋很快又回来,一尘不染的白鞋几乎融入了白瓷地板,点缀其上的珍珠和瓷砖反射而来的盈盈光芒齐齐闪耀在眼底。

妹宝抬起头来,这次,江司甜的肩头披上了一件黑色大衣,修长、肩宽,很明显的男款,她递来手机,温和一笑:“刚才没有带上手机,如果不介意的话,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我很期待你们的素冠荷鼎,也相信你承诺的合作共赢。”

第63章 第63章巴掌

事情谈成了,妹宝反而傻眼了,她凭感觉走出休息区,秦淮远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走神了?我刚才看见江司甜找她的保镖拿了手机,又进去了。”

“谈成了吗?”

妹宝不答,只是下意识地开口:“那不是保镖,那是她的先生。”

“啊?”秦淮远一脸莫名,挠挠后脑勺,“哦,我没注意,那事情谈成了吗?”

妹宝终于缓过劲儿来,但还是懵逼地说:“成了。”

秦淮远笑了笑:“成了不是好事吗?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妹宝眨了下眼,反射弧终于绕回来,随即露出狂喜的表情,握拳举高往上一蹦,大喊,“噢耶!”

话落,又赶紧捂住嘴巴,饶是害羞地蹲回地上蜷缩起来,歇了会儿才抬起头,盈盈目光也跟着抬起来,对秦淮远说:“师兄,我做到了欸!”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这一系列小动作和那一嗓子浮夸的“噢耶”,把秦淮远吓得不轻,想跟她说冷静一点、稳重一点,但看她开心得手足无措、笑得那么天真明媚,他心情别提多愉悦,嘴角笑容根本压不住,甚至也在心底默默跟她一起喊了声“噢耶”,再弯腰下去把她扶起来,温柔说:“对,你做到了。”

大功告成,比预计时间还早了不少,两人准备换了工作服,又扮成来宾撤退。

于是分头行动,妹宝刚找到一间无人的休息室,还没来得及解开纽扣,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本无意多管闲事,却听得一耳朵嘹亮的“冷小姐”,语气惊慌。

冷小姐?哪个冷小姐?

妹宝心下一惊,扔开衣服,开门径直出去。

洁白走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闹哄哄的,她抓了个工作人员问情况。

对方瞧她胸口别着工作牌,但又眼生,以为是临时工,便说:“是个小明星,但大有来头,我去找经理,你快去帮忙控场!千万别有照片和视频流出!”

对方着急忙慌几句话,说完就要离开,妹宝又问了具体位置。

一间宽敞的公用化妆间,如今人满为患,漫了一室的香水味浓郁得呛人,妹宝利用“职务之便”挤进去。

落入眼底的是一地狼藉,

中央有两波人对立拉扯,高跟踩在碎玻璃和白粉上,有人扯头发,有人扯礼裙,晚礼服本就浮夸暴露,这一拉扯,身陷战场的核心人员几乎是袒胸露ru的状态,难怪不敢让男保镖入内。

争执的人声混在一起,又尖锐,听不明白事端因何而起,围聚起来的人皆是来看戏的,有十八线小明星,有赞助方工作人员,大概也有和妹宝、秦淮远一样浑水摸鱼进来的粉丝、狗仔,但都表情漠然无意站队,就这么幸灾乐祸看着。

妹宝顾不了前因后果,目光在人群里梭巡,找到了围困其中、几乎孤立无援的冷和雨,惊愕至极,当即推开堵在面前的两堵人墙,夺步上前。

扬起的巴掌狠狠往下,妹宝护着冷和雨往旁避让,但去路被拦截,避之不及,那一巴掌就砸在了她的侧脸,耳边轰响一声,被手掌刮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起来。

可妹宝却顾不上自己,抬眸去瞧冷和雨,瞧见了她侧脸一道伤,破了皮的,鲜红得刺眼,她是演员,是明星,是个人都是知道脸蛋对演员、明星有多么重要。

妹宝顿时怒火滔天,转身,毫不犹豫地还了一巴掌回去。

“啪”的一声惊响,满室嘈杂按下暂停键。

死寂。

混乱场面中断好几秒,对方显然没料到工作人员会如此胆大,所以根本来不及躲避和反抗,就这么硬生生挨了一掌,此时,她一手捂着脸颊,一手伸着食指朝两人点啊点,瞪圆了漂亮而骄矜的双眼,嘴唇微张颤抖着:“你!你!”

冷和雨懵了,妹宝也懵了,直到掌心的刺痛传达至大脑,她才意识到刚才挥下的那一掌,用了多大的力气,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关键是,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心中一时有些惭愧。

但,是对方先动手的啊!她以牙还牙而已,何错之有?

妹宝豁出去了,下巴一抬眉毛一扬,把冷和雨抓去身后挡着,故作嚣张跋扈的姿态:“你什么你?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一圈人,堵着冷和雨和她的小助理。

“哪来的下三滥!你是不想干了吗?”对方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台词,只能拿这样粗鄙的话来反击。

“是你不想干了吧!还有你们!”妹宝叉起腰,环顾一圈,底气十足地说,“我可以报警的,今晚这事若是传出去,你们的演艺生涯就毁了!”

对面一圈喽啰没了气焰,有意无意往后退了半步,这就显得带头的那位明星格外亮眼,围观人群不由得议论纷纷。

可聚焦话题的人却不慌不忙,反而抱臂亭亭而立,傲慢得不可一世:“你知道我头上是谁吗?今日这事儿谁要敢传出去,我保证让她在圈内混不下去,还有你!”

她越过妹宝去看冷和雨,恨恨咬牙,“和你!”

此话一落,偌大的休息室再次鸦雀无声。

冷和雨拽了拽妹宝的衣袖,低声说算了。

妹宝回眸看她一眼,难以置信竟然有对傲娇大小姐恨铁不成钢的一天,简直是好气又好笑,她也的确是笑了声,再肆无忌惮回过头,直面对手:“你头上是谁啊?说出来让我瞻仰一下,我洗耳恭听。”

“我们梁家的确小门小户,但也不至于畏首畏尾,若真是我招惹不起的,我给你磕头道歉可好?如若不是,请你向我们道歉!”

妹宝搬出了梁家,若在商,北城应该不会有哪户豪门不礼让梁家三分,若在公,如今局势紧张,哪位不把名声看得比命重,怎么可能来招惹这样的丑闻?

梁家?哪个梁家?对面怔愣了下,顿时哑然,支支吾吾抖不出话,却气急,冷锐目光往身后喽啰一扫,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到手的资源都不想要了吗?”

闻声,人群中有人退至门口,悄悄锁上了房门,还有人缓缓摸出手机,镜头对准了妹宝三人。

一系列小动作完成,对面更加有恃无恐,带头的女星环顾一圈,慢声说:“不至于为难各位,把手机交出来,检查过后自然就能离开,今日之事若有人宣扬出去,大家都是圈内混饭吃的,后果不必我多说吧?”

吃瓜群众这时也慌了,后知后觉惹了大麻烦。

妹宝盯着手机镜头,又侧身挡了下冷和雨,微微蹙眉。

一段没头没尾的视频,怎么剪辑都行,到时候一盆脏水泼下来,要洗干净就没那么容易了,这种滋味她最清楚,不由得心里一慌,明知接下来的行为会触怒对方,但又不得不做。

不甘示弱的,妹宝也摸出了自己的手机,镜头对准了对面的女明星。

“你做什么?”对方没料到她还敢如此跋扈,先是一惊,下意识抬手挡脸,然后迈步而来,一边咬牙切齿说“真是找死”,一边挥掌拍过来,打在妹宝手背,打掉了手机,同时敏捷抬腿,拽住她的衣领往后推搡,那细高跟明晃晃的亮,就要刺过来。

冷和雨豁出去了,当即站出来护住妹宝,这个时候,小助理也忍无可忍,含泪大喊一声“太欺负人了,那就都发网上让大家评评理!”,她摸出手机继续录视频,却被三五人一窝蜂扑上来拦住。

那边,堵门的堵门,反抗的反抗,查手机的还在执着查手机。

这边,女人打架,无外乎扯头发撕衣服,尖锐美甲划来划去,高跟扬起刺来刺去。

有人在混乱中摔在碎玻璃上,又摩擦而出鲜血和痛呼。

场面一时无比激烈、混乱和血腥。

忽然,混乱中爆发一声惊恐的尖叫——是这战况太疯狂,有人眼看要摔在碎玻璃上,情急之下抓住了妹宝的衣服,单薄的工作服没扛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力度,“滋啦”一声被扯烂,连带里面的毛衣一并被撕出巨大裂口。

除了雪白的肩颈,漂亮的蕾丝内衣,还有狰狞的伤疤,一时全部裸露在外。

那人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轻。

耳边“咔嚓”一声——

又像摁了暂停键,十分短暂的两秒钟,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破开,“砰”的一声巨响,妹宝还在寻找拍照声的来源,肩头便扣来一股玫瑰冷香的温暖。

秦淮远迈步,抬手就抓住了拍照之人的手机,两掌合握一用力,手机在掌中断成两截。

周遭安静下来,手机断裂的声音就格外悚人。

他冷脸将破烂随手一丢,看了一圈,最后盯住带头女星:“我见过你,上次晚宴,高朋满座,权贵云集,你是叫eve还是marora来着?跟的是何先生还是金先生?”

女星眼睫一滞,咽了下嗓,视线往右下方偏移,略有心虚退缩之意。

秦淮远又上前一步,目光直视,冷声说:“不说没关系,排查宾客名单不难,就怕事情闹到人家太太耳朵里了,你这金屋怕是要塌。”

女星抬起眸,撩了下耳发,故作镇定地回应一笑:“秦少何必咄咄逼人,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再纠缠下去,大家面子里子都不好看了。”

“可不?”秦淮远弯了弯唇,笑里藏刀说,“但不管怎么说,出手伤人就是不对,我这两位朋友绝对不是会主动挑起是非的性格,但你这边恐怕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他抬起视线,往她身后睨了眼,笑得漫不经心:“你既在权贵身边做事,应当知道凡事需谨言慎行,可不敢轻易受人挑拨。所以,还请你,给我的朋友道个歉。”

女星被他的明嘲暗讽气得颤抖,好半天缓过来,绷直了身体:“你、你……”

秦淮远直接打断她的话:“今日之事,我会料理仔细,后续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若执意不肯道歉,那就……”

“秦少言重了。”这次换女星打断了他的话,她腮帮鼓动,忍气吞声开口,“是我有失体统,让两位小姐见笑了。”

秦淮远接过她的话,毫不留情:“这不是道歉的台词。”

女星两道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狠狠剁向妹宝和冷和雨,“对不起”三个字,几乎是咬碎了牙齿说出来的。

见好就收,妹宝应了声“没关系”,冷和雨耸耸嘴唇,说“下次长点心吧!”

妹宝扯了下她的衣服,她便改口说了句就这样吧。

女星颜面扫地,转身要走,但脚步停滞,似终于回过神,冷眸睨向人群中的一人,恨声说:“冷晴曦,你最好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叫冷晴曦的小明星抬头看过来,一瞬,又垂了下去,跟着女星那队人离开了。

这个名字……不用冷和雨介绍,妹宝也该清楚那位小明星的身份和来历,也因两人眉眼确有几分相似。

和雨,似是取自和风细雨,乍一听也圆满、美好,可与晴曦相比,就相形见绌了。

妹宝心里暗暗不是滋味,似忽然领悟了梁鹤深所谓的“贪婪算计”、“偏斜龌龊”……

秦淮远践诺,去料理这残局,有主办方介入,再加一些补偿性措施,围观人群也唯恐引火烧身,于是都配合着检查手机。

明星之间出了这种事,底层工作人员根本不知道里面的角色能不能招惹,站谁都有错,人是很快聚起来了,却都在等候上级指令,直到秦淮远硬闯……这下男男女女都挤进来了,休息室人头攒动。

冷和雨的晚礼服是抹胸款,在这番拉扯之下……显得格外丰满了。

三人于是去到角落,小助理帮她调整,她也抬手略作遮挡,妹宝把肩头大衣让给她,又去检查她身上还有无别的伤口。

冷和雨皱眉看她:“你别管我了,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虽然承受了部分火力,但受制于脚底这片碎玻璃渣,对方一群视脸如命的小明星,当然没妹宝那么豁得出去,所以,她也算不落下风。

“怎么可能没事!”冷和雨看她脸上还趴着一座显眼的五指山,视线往下,又落到她那条乱糟糟的麻花辫上,“……你这伤?”

“早就不疼了。”妹宝无所谓地理了下辫子,重新遮好了疤痕。

冷和雨抿抿唇,不说话了。

秦淮远把事情办妥后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回了伤药和创可贴,先简单处理了下,他又问需不需要去趟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妹宝揉揉脸颊,犹豫一下,说:“医院倒是不用去,我就只想知道,这巴掌印子怎么能在一个小时内消失不见啊?”

“是,这的确是个很具体的问题,被小舅知道,我该去投胎了。”冷和雨对镜整理妆容,指腹摩挲着自己脸侧那条划痕,嘀咕着,“还有一个更具体的,我这让狗挠了,是不是该去打针狂犬疫苗?”

秦淮远:“……”

妹宝看向她,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那条划痕,一本正经地说:“狂犬疫苗不知道,但是不是该去打针破伤风?”

秦淮远哭笑不得,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又觉得后怕。

他先看妹宝:“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来解决?”

妹宝实话实说:“在这种地方,我哪里想到有人那么胆大,竟然会闹到打起来的地步?要是想到了,肯定叫上你了。”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也没半点拿他当外人的意思,秦淮远微微颔首,又看向冷和雨:“想不到,你竟然会任人欺负。”

冷和雨瞄他一眼,唇釉毛刷往嘴唇上一滚,补了妆,又抿了抿,才回怼:“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妹宝笑了下。

冷和雨进娱乐圈摸爬滚打,没有借梁家东风,妹宝大概能猜到一点原因,秦淮远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不懂。

眼下,妆容补好了,服装也调整妥当了,大小姐摇身一变,又是光彩照人的大小姐了,但却没半点兴趣再回到晚会现场,落下句“没劲”,叫小助理去取行李箱,美眸一转,像看贼一样看了下秦淮远,又看向妹宝,有意宣誓主权:“小舅妈,跟我一起走吗?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南苑小榭。”

妹宝思索一下,说不用,又解释:“我没跟你小舅说晚上来这地方了,你送我回去,肯定要让他怀疑,而且周叔每天晚上都会来接我,不是学校就是工作室,我得回工作室等他。”

“……”冷和雨垂下眸,点点头,“有道理,那……”视线挪去她身边。

秦淮远说:“我跟你小舅妈一起回工作室,保证把她安全送上车。”

大小姐给他意味深长的一眼,浓黑睫毛一眨,琢磨着从他嘴里蹦出的那个不咸不淡的“小舅妈”,心里想,倒也算个识趣的,她不信这男人,但相信妹宝,于是同意了。

冷和雨转身收拾化妆品,妹宝扫了眼满桌复杂的瓶瓶罐罐,再看她脸颊的那条细痕,已经被细腻底妆盖住,却完全和素颜一样,于是灵机一动,抓住了她的粉饼,说:“小雨,你……给我化个妆吧?”

这用意不言而喻,两人于是又坐下来。

这个时候,主办方的高层风风火火赶来,别人不知道,他在圈内那么多年,还能不知道?梁家的千金,秦家的嫡孙,哪个都得罪不起,事发时,他在晚宴现场那边忙碌,这是连滚带爬过来磕头道歉的。

秦淮远不得不去应付他。

这边,能瞒天过海的素颜妆进入尾声时,冷和雨忽然开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和人起争执?”

妹宝抬眸看她一眼,想起梁鹤深对他这双侄儿侄女的评价:“你不是会压抑情绪的人,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也相信你不会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冷和雨指尖一顿,抿了下唇瓣。

“我中了冷晴曦的圈套。”她扣上粉底扔一边,打开了一盒粉饼,用毛刷拍出一片浮粉,在浮粉中平静地说,“晚会有国际大导出席,企图挑个女配角,刚才那女的就是入选的资源咖,冷晴曦说其实大导并不满意她的形象,说那个角色和我挺适配的……”

妹宝哑然。

“冷晴曦制造机会,让我和导演在后台见一面,结果来的人是那位女明星,她在那女的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事情发展得莫名其妙,那女的性子急,我也不是什么稳重之人,石头碰石头,可不就轻而易举擦出火花了!”

“……”有道理,但妹宝无语,让她无语的不是这场斗殴事件的起因竟然如此简单粗暴,也不是冷和雨竟然屈尊降贵为一个配角费尽心思,而是,“你怎么能信她的话?你什么时候和她联系上了?不是说了别去理会那些人吗?”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冷和雨喉中狠狠一哽,眼眶中转瞬盈了眼泪,又倔强隐忍,缓了缓才说:“就最近几个月的事,她考上了电影学院,看着挺单纯、挺乖巧的……”

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一口一个姐姐,甜滋滋的,给冷和雨的脑子都叫傻了,她只是犯了每一个无忧无虑、高高在上大小姐会犯的错。

事不关己时,妹宝可以把这事高高挂起,不痛不痒的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这下,亲身经历了,她这根墙头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梁鹤深。

此时更是心急如焚:“你但凡认真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呀!平白无故的她干嘛对你好?有你和二姐在,她就永远不是冷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她的身份永远拿不出手,明明可以凭家境平步青云,现在却只能跟在别人身后当个跟班,她嫉妒你、恨你都来不及!”

冷和雨不甘示弱地说:“妹宝你根本就不懂,豪门之中,这种事情很常见的,就刚才护着你的那位,他才是他们秦家的合法继承人,但秦家如今掌权的,却是个私生子!而上一位拿大权的,他爹,他亲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没的!冷晴曦他们兄妹愿意主动示好……”

“与人交恶不如与人交善,小舅本就不喜欢我学表演,他觉得是在荒废人生,觉得我丢脸。”她叽里呱啦一阵说完,又低声嘀咕,“而且我姓冷,又不姓梁,小舅不可能护我一辈子的。”

妹宝心里一顿,由着这空气静止几秒,然后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原因。

去年,梁鹤深在家宴上那番冷情的话,在这双侄儿侄女心里扎下根刺,偏他自己当时也是心灰意冷,自然对此浑然不觉。

“你想什么呢?”她替梁鹤深委屈了下,又替高傲的大小姐委屈了下,“你以为他为什么迟迟不动冷家和穆家?你以为他在忌惮什么?还有,你怎么还跟她哥哥也联系上了?小雨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你怎么都不像你了?”

妹宝晃晃她的胳膊,简直感到惊恐。

“……”冷和雨咽了咽嗓,撇开脸,不说话。

妹宝也无言以对了。

挺尴尬的,她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角色了,如果是小舅妈,那刚才那番话,实在不是长辈该说的,如果是闺蜜,她就更该体谅冷和雨的立场。

可是,梁鹤深那边在费尽心思打压他的两位姐夫,唯恐行差踏错伤及穆宇川和冷和雨,结果这边可好,跟对面那些私生子女偷偷交好起来了,关键是还被人家坑了一把,这才是真的丢人啊!让他知道了,怕是都要气得冒烟。

还好,秦淮远掐点回来,素颜妆也已大功告成。

第64章 第64章无法分割的属于

梁鹤深只要有空闲,就会跟周凛一起来接妹宝,风雨无阻。

这天又是周六,妹宝估算了下时间,在离开晚会时给梁鹤深发了个消息,等她和秦淮远到达目的地,熟悉的迈巴赫果然还没来。

秦淮远的大衣已经物归原主,路边风大,这样干巴巴等着太冷,周凛要先从红谷巷去南苑小榭,接到梁鹤深后再过来,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两人于是往工作室的方向走。

在车上时,妹宝就安安静静地独自琢磨了许多,其实秦淮远对冷和雨的那句疑问,何尝不是她的疑问,她真是想破头都想不到堂堂大小姐竟会如此忍气吞声,是,对方人多势众,硬刚反而吃亏,但以冷和雨的性格,她该是破釜沉舟的那类人。

现在慢吞吞走在路上,脑子被北方这凛冽寒风一吹,妹宝又清醒几分,想到连冷和雨都如此忌惮对方,不由得开始担心,她真是莽撞捅了篓子,给梁鹤深惹下大麻烦,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兄,刚才那位女明星,是什么来头?得罪她了,问题大吗?”

她语气中有几分忐忑,秦淮远有意安慰她,便把话说得格外潇洒:“我哪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放心吧,这种事宣扬出去对她没任何好处,不会有问题的。”

妹宝眨了下眼,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前半句:“你不是见过她吗?”

“不记得了,她那脸跟套模板出来的一样,这次是Clara,下次是Linda,我哪记得住!”秦淮远嘴角一弯,“豪门重名声,在外都是谨言慎行,不会随意挑起事端,更何况这种大庭广众下恃强凌弱、败坏门风的行为,足够说明她不是哪家太太千金了。”

妹宝思忖了下,觉得有道理。

秦淮远又说:“梁家在北城不容小觑,冷小姐进军娱乐圈,孤高取了艺名,所以才查无此人,但她在豪门圈子里可是声名赫赫,那女的不认得,说明她还不够格跨进圈子,但她又认得我,还能和我顶两句,大概就是我家主办的哪次晚宴见过,而她的金主来头不小,这样的人不多,我随便猜了两个。”

妹宝沉默了会儿,才说:“你都猜到她的金主来头不小了,还敢招惹她?”

秦淮远笑了:“她一个见不得光的金丝雀,有何招惹不得?”

这话说得傲慢,但这傲慢不是凭空来的,他生来富贵,哪怕不继承家业,也不是一只金丝雀可以攀比的。

现在大环境浮躁,小明星花期有限,为了资源绞尽脑汁,见风使舵、抱团取暖是常有的事,凭她们的咖位很难跻身上流社会,自然不知道冷小姐大有来头。

今夜这遭,两边明显是被人利用了,摁下因果是非不论,两边都有需要顾忌的东西,自然不会再纠缠不清。

妹宝不说话了。

秦淮远侧眸,视线从她纤细的肩头,逐渐转移至那尾麻花辫,眼神稍滞。

妹宝头发生得极好,黑而浓密,那朵麻花粗细适中,又被扯得松散自然,显得很乖,以前他只当是女孩子爱美刻意研究出来的造型,现在才知道,那朵从未改变过位置和模样的花,是为了遮盖伤疤。

秦淮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你的伤?”

妹宝下意识地去拨弄头发,想起之前休息室里那一声尖叫,问:“吓到你了?”

秦淮远有种被刺痛的无力感,莞尔笑道:“我能是那么胆小的人吗?”

妹宝垂眸,微微一笑。

“其实有疤痕很正常啦,我也有!”秦淮远挺骄傲的口吻,说着就撩开衣服,在天寒地冻的低温下,把腰上那个疤痕露出来给她欣赏,妹宝根本来不及回避视线。

其实不是疤痕,是一片纹身,纹了一株兰花,还挺好看的。

既然没避开,妹宝干脆大大方方地看:“是有什么故事吗?”

秦淮远“噗嗤”一笑,说:“能有什么故事,就是这个图最适合遮这个伤疤而已,原本这里很长一条口子的,现在看不出了吧?”

是看不出来了,但妹宝还是蹙了蹙眉:“怎么会有很长一条口子?”

秦淮远眼睫一颤,把衣摆放下,轻描淡写地说:“让人捅了,这富贵人家的金汤匙,也不是谁都有命含稳的,嗨,不说这些,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过太久了,那种感觉我都记不得了。”

妹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这个纹身师是我的朋友,手艺很不错的,妹宝,你有没有考虑过……”

“我?”看了秦淮远完全与疤痕融为一体的纹身后,妹宝确实有几分心动,但是,“我疤痕面积太大了,几乎半个后背呢!”

“这是纹身师要考虑的事。”

妹宝抿唇不语,依然觉得纹身这种行为,过于离经叛道。

见她仍是无意,秦淮远也识趣不再劝说,他又问:“那你世叔……梁先生知道吗?”

妹宝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知道。”

秦淮远空咽了下嗓:“那他在意吗?”

妹宝偏了下头,眼里盈着笑意,很是坦然自若的模样:“他能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这个答案,毫无疑问是很美满的答案,这说明妹宝没有被轻慢薄待过,但秦淮远听着却不是滋味,他更无法反驳,只能回应以同样平静的笑。

这个话题终结后,两人安静了很久。

直到拐个弯,进入一个风口。

妹宝被冷风逼得猛一瑟缩,吸了吸鼻子,秦淮远赶紧脱下大衣递给她:“套上吧,别感冒了。”

妹宝伸出手,又收回:“你不会冷吗?”

“我穿得比你厚,你里面那件毛衣都破成那样了,肯定已经脱掉扔了吧?”他笑了笑,“再说了,我跳一跳就暖和了嘛!”

他说着就把大衣直接扔进她怀里,跺了跺脚,又哈出一团白雾搓了搓手,往前跑了几步,侧身向她招手:“快走,回工作室开空调去!”

妹宝不得不披上大衣,追了上去。

两人有说有笑,秦淮远因为冷,一路蹦着跳着,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妹宝只能慢跑着跟上去。

一男一女,男人身姿颀长修挺,女人娇俏可爱,路边灯光呈雾白,有种朦胧虚渺之感,莫名构成了一幅别样欢快的画卷。

脚步声声逼近,那欢笑打闹声也逐渐清晰起来,到达工作

室门口,两人正好聊到墨尔本的大教堂。

秦淮远:“据说每逢日出日落,灰色殿顶就会镀上一层金光,非常恢弘美丽。”

妹宝:“那种地方,是不是很多人去结婚啊?”

秦淮远哈哈大笑:“当然会有人去结婚!但国内外情况不一样啦,人家是真教堂,澳洲那边,我也没去过,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行!”妹宝爽快回答,答完又说,“但还是要看丁老师的安排。”

“这你都不用担心,丁老师比咱们爱玩儿!”

“……”

——一起去墨尔本,一起去教堂,再一起看日出日落,他俩还想一起做点什么?要不要再一起宣个誓结个婚?

此时,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梁鹤深,和这角落一样阴暗。

收到妹宝消息时,梁鹤深其实已经在工作室门口了,他估摸着时间,自己开车出来的,C5驾照到手有一段时间了,今晚大概是命中注定吧,他一时兴起,决定亲自来接她,也想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惊喜没有,全是惊吓。

首先是黑漆漆的工作室,然后是妹宝的诈骗消息,接着是楼下蹦蹦跳跳的两人——他们当自己还很年幼吗?蹦蹦跳跳?妹宝这么漂亮可爱当然不违和,那个叫秦淮远的狗东西简直让他恶心坏了。

梁鹤深行得正坐得端,根本没想躲,欺负人、忽悠人的不是他,不知分寸、恣意行事的也不是他,他光明正大来接自己妻子,天经地义的事,躲什么躲?结果一听两人徐徐靠近的脚步和声音,本能地闪边了。

躲完,梁鹤深自己都懵了。

行吧,躲都躲了,也只能躲着了,不然这个时候再突然冒出去?会不会吓到妹宝说不好,这整得跟捉奸似的,简直邪门。

梁鹤深默默等着两人进工作室,然后瞅准时机撤,结果时也命也,耳边又传来声音。

“门锁没反应,打不开了?”

“没提示音,好像是没电了。”

“那么突然?那现在怎么办?”

“应该有放备用电池的地方吧,买块电池放进去应该就可以。”

梁鹤深无语:“……”多大人了?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让他怎么放心让妹宝跟着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那走吧,去找找看有没有便利店,说不定待会儿你家司机也到了。”

“行,那师兄你把衣服拿回去穿上,别感冒了。”

“哎呀!都说我不冷了!”秦淮远说着又跑了起来,妹宝拢着大衣追上去。

两人像在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又嘻嘻哈哈的毫不矜持,梁鹤深没眼看,等两人跑远,他轻叹口气,又摸出手机,给周凛打去电话-

妹宝到家时,梁鹤深还没回来,等他到家了,她刚好洗漱完,正笼着雪白浴巾走出浴室,这个澡,她洗得小心谨慎,生怕把妆蹭掉。

见到梁鹤深,妹宝笑眯眯地迎过去:“世叔,公司的事严重吗?”

“不严重。”梁鹤深随口打哈哈,边说边解扣子,准备去衣帽间换衣服,“已经解决了。”

为了给自己寻一个不出场证据,他扯了个小谎,说路上临时接到电话,公司有紧急事件需要处理,所以中途让周凛把他送去了公司。

妹宝对此没心眼,自然没怀疑。

她乖巧地“哦哦”两声,不知不觉走过去,打算帮他解扣子,但脚步忽然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秀气眉棱跳了下,眼珠一转,转身告辞。

梁鹤深蹙了蹙眉:“……”什么情况?这就开始喜新厌旧了?

他并不怀疑妹宝的品格,但年龄相仿、志同道合,人非草木,朝夕相处难免生出情谊,他能理解,也能接受——不!他不能!绝对接受不了!

梁鹤深一阵心烦,继而又联想到了两位姐姐的婚姻,她们守礼守节、贤淑漂亮,两位姐夫当初又何尝不是浪漫深情、温柔体贴,真就是应了那句,外面的屎都好吃。

何况现在摆在妹宝面前的:

外面的,风华正茂、身体健康,家里的,年老色衰、残缺不全。

妹宝在公寓里的表白,让梁鹤深明白,她喜欢的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少年,喜欢的是那个无所畏惧的英雄,可他没办法永远对她有求必应,总有事情他办不到,譬如眼下,她若执意要出国,他该答应吗?他能挽留吗?他也不是无所畏惧的英雄,他怕死、怕疼、怕蜈蚣,怕妹宝遇险、受伤,也怕她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

他得承认,他的自信心早就跟着双腿一起粉碎,直到妹宝来了,缝缝补补让他勉强支棱起来,但还是因别人的三言两语再度崩塌。

斟酌了一路的台词,到嘴边又咽下,梁鹤深静静转身,去衣帽间。

妹宝走回床边,裹着浴巾揉了揉头发,然后拿吹风呼呼吹起来,她头发很密,往常吹过后,还要等它自然风干,今夜不行,一是天色已晚,二是她得在梁鹤深上床前睡着,避免和他面对面接触,他那双眼睛像探测仪,一旦被盯着,什么都藏不住!

妹宝想想就觉得心虚、慌张。

两人各有各的忧虑,也各有各的盘算,等梁鹤深洗漱完,妹宝果然已经睡着。

卧室只留有他那边的一盏床头灯,光线淡而暖。

他走去她枕边,轻轻摸了摸那把头发——还有着水分未及蒸干的湿润。他收回手,也收回满手馥郁花香,眉棱微蹙,又很快舒展,手掌撑着床边,俯身下去,在她唇瓣印下一个吻。

什么都可以忘记,晚安吻不可以。

梁鹤深取来吹风,回到床上,脱掉了假肢,刚钻回被窝,妹宝像是有所感应,很快就挨挨蹭蹭地挪过来,抬起手臂,缠住了他的腰。

纤细柔软的胳膊,放在他身上,几乎是轻盈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梁鹤深呼吸一沉,垂眸看她,心软的同时有些干涩的刺痛,感到心安温暖的同时又隐隐不安。

怎么办啊?他好像没有办法离开她一点点。

这样想着,大掌又伸进了湿润的头发中,小心翼翼拨弄着,据他对妹宝的了解,等她呼吸声更加均匀一些,就意味着她彻底睡着了,那时候,雷鸣都难以震醒她。

梁鹤深就这么静悄悄地,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久,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很轻地说:“妹宝,你是不是还没睡着?”

“……”妹宝眼睫微颤,不由得脸朝下,往被窝里拱了拱,佯装睡着了的模样,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嘤咛。

梁鹤深:“……”闹什么情绪呢?明明就没睡着!

又过了会儿,他坐着,她睡着,脸藏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彼此都在凝神探查。

“真睡着了?”梁鹤深像是自言自语,说着就放下吹风,摘开她的胳膊,也躺下去。

妹宝偷偷松了口气,不料下一秒,温暖的大掌摩挲到她脸颊,虎口托着她下巴,轻轻往上抬起,温润木香伴随一道气息,碰在唇上,软软的、有点凉,舌头像泥鳅一样滑进来,妹宝条件反射地松开齿关。

没料到她会给予回应,梁鹤深顿了下,眼睫抬起盯着她,脸庞虚化加重了心悸感,呼吸渐渐急促,湿湿热热地在两人狭窄的空隙中流窜、纠缠起来,他顺势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