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生于野 作品

70-80(第2页)

“还行吧,她性格挺好的。”妹宝说,“但我们只是基础课上会碰见,聊得不多,夜里都和你待在一起,也没机会深交。”

梁鹤深噎了一团空气似的,缓了缓,才说:“关于你室友,我要跟你道个歉。”

妹宝眼睫一滞,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这样突然而主动地提起。

“道什么歉?”只能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梁鹤深瞄她一眼,正巧与她视线撞上,到底惭愧,也心虚,匆忙收回,故作平静地目视前方:“还记得送你去上学的第一天,周叔揶揄我,说我是送孩子上学的新手爸爸,一整天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不可否认,我确实有几分杞人忧天。”他笑了笑,轻轻拨着方向盘,游刃有余地拐了个大弯,“但其实,是我离不开你,所以使了些手段,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妹宝呼吸一沉,抿紧了被风吹至干涩的唇瓣。

本以为坦白到这里,就结束了,却不料低沉声音持续荡来耳边,和风一样,是凉的,是吵的,也是直接而坦荡的。

“我让乔舟查过那个女孩,知道她的兴趣爱好,也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出于愧疚,也是为了弥补,我替她寻了个工作,薪酬水平很高,她有那个能力,只是少了渠道,所以她一定会接受。我没想让你立马搬回来,但室友不住宿舍,她又有着养异宠的爱好,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为确保万无一失,也确实是我心急,也荒唐,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等,所以我让乔舟去买了饲料蟑螂……我没想把你吓成那样,只是想放一两只,企图营造蟑螂传闻。”

“我承认自己十分卑劣、可耻。”梁鹤深喉中一哽,声音变得沉哑,“不管你信不信,那夜我等在学校,其实没想过你真的会出现,所以当你一瘸一拐出现时……我心里一万个后悔和自责。”

“对不起,妹宝。”

妹宝静静地听完,抬手抹了下眼睛,又静静地把车窗升上去了。

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车已行至家门口。

这夜值班的是杨雯,她带着阿黄迎上来。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平日无精打采懒洋洋的阿黄把尾巴转成了风扇叶片,妹宝摸到它狗头时,它就卧倒在地,妹宝再一蹲下,它就翻了个身,露出了肚皮。

另一边,梁鹤深与杨雯交接完轿车,杵着手杖走了过来。

余光扫至他脚底漆黑亮堂的皮鞋,并稍滞在那一丝不苟的系带上,男士皮鞋的款式大差不差,梁鹤深的鞋柜拉开,是清一色的黑和棕,但妹宝出于职业习惯,擅长留意细节,于是很快判断出,这是他新买的一双。

目光往上,同时辨认出来,他今日这一身都崭新,大敞的丝绸质感黑西装,里面是金扣白衬衫以及黑色马甲,很衬他松弛又矜贵的气质,而领带换了领结,复古红,又调和一种优雅浪漫,显然,有刻意之嫌。

以貌取人不是假话,这样一个人满眼温柔含情、满面春风含笑地向她走来,她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可是,她现在能原谅他,她能永远如此原谅他吗?她也能替别人原谅他吗?

在他将要靠近时,妹宝站起身,拍拍阿黄的屁股,笑说:“走啦大胖子,回屋里。”

梁鹤深伸出的手僵在空气中,望着她快步而潇洒的背影,失落收回,又怏怏跟了上去了——是他切切实实地错在先,无论有多少难言委屈,都必须咽下去。

手往裤兜里探,摸到一丝冰凉藏在掌心里,此时此刻无比感激乔舟,在他要将戒指往蛋糕里放时,提了个具有现实意义的建议。

妹宝没有等他,身心俱疲的状态下,仍要空出脑细胞思考,是要先睡一觉,还是立马收拾行李走人,最后竟是把命运又交给了上帝,她边走边摸出手机,给李银泽分享定位。

手机落回包里,推开眼前门。

花香浓郁,铺天盖地的淡紫色像一场迅猛风暴,摧山搅海来袭,是优雅、浪漫的一种具象化体现,但玫瑰花香从鼻腔侵袭而入,与喉间的辛辣滋味厮杀对抗,目之所及的可爱色彩让人更觉眩晕。

他很用心地在铺设爱和浪漫,这幢别墅几乎成为公主的私有殿堂。

限时的娇贵花朵打造出难以复制的梦幻,一种另类的华丽和热烈,或许更加,为弥补他想象中的盛大婚礼,也为弥补他总觉得亏欠她的心情……

但妹宝胃部一阵难受。

背后,坚实胸膛挟着丝绸的一点点凉,包围过来,他宽阔的掌心贴来腰间,徐徐下压,力度很轻,隔着黑西装、隔着白长裙,皮肤骨骼的触感微弱得恍若虚渺,花香也将那沉敛的木质香调尽数遮掩,只有他温热的气息,随着下颌轻叩肩头,抚来耳畔。

“喜欢吗?”

温柔的音调拂来一阵和风细雨,却是滚烫的温度,将贴来后脊的身躯烧成一尊发红发亮的顽石,这顽石又因这风雨浇洒而发出漫长的,又惊心触目的滋滋声响,无形的烟雾裹着沸腾的灼烧刺痛,熨贴而来,倒不是伤害皮肤,而是更深层次的,惊扰了心绪和神经。

还有眼睛,鼻子和嘴唇,一切的一切,在提醒她,这场腥风血雨的较量,她输定了。

妹宝回过神时,眼眶中已然聚起一场狂风暴雨,犹如自然规律不可控。

绕在腰间的手掌,辗转着去捉住她的手,并温柔地带她转身,视线尚且模糊,而心中石块却随眼前的黑色光痕陡然下沉。

说不震惊,是假的。

妹宝唇瓣微张,本该脱口而出的低呼因他扬起来的笑而湮灭,不过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都被他捉着又往身前拉近了更多。

梁鹤深托着她的手,低头亲吻,实践他重复了八百次的动作——单膝下跪,求婚。

“我知道自己年长你许多,我们有诸多观念无法完美契合,但请相信我,你会成长,而我会改变。生日快乐,妹宝,愿你永远美满、光明,也请求你,原谅我卑鄙而幼稚的过往种种,践行自己的承诺,给我合法而笃定的名分,从此……”

妹宝猛地闭上眼,叹出一声闷在胸腔许久许久的气,诚然她甚至不敢掀开眼皮往下看,但慢慢往无名指间套来的冰凉,却是此时此刻她唯一可以抗衡的枷锁。

“啪”的一声惊响。

她抬起手,甩开枷锁的同时,也撞开了那双温柔温暖的手掌。

钻石戒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光,坠落于雪白地毯——没有发出声响。

梁鹤深缓缓抬眸,眼神微露失落,却无丝毫诧异,就像这一切,全在他的预料中一样。

——终于还是等来了,他那想要宜室宜家的檐下燕生出了翅膀和野心,将要飞离他的庇护和遮挡。

棠糖只是一个契机,但不至于让她对他如此心狠。

梁鹤深垂眸,低低地笑出一声气音,目光转移,先看那枚被毫不留情丢弃的戒指,再看自己的膝盖,一边是有骨头的,一边纯是金属部件,他撑着金属这边,尝试站起来,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情,又放弃,干脆齐跪下去。

他记得,她跪过他两次——第一次,让他心烦意乱,第二次,让他怒火攻心。

不知道现在的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为什么?”他这样问,语气很平。

“你知道的。”妹宝声音微颤,她没有他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当下更是觉得混乱。

“我只知道,只是给你换了室友、骗你回家住的话,你不至于如此生气。”他笑了下,仰起脸来看她,“偏还在今天……”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分明泛着一层与之相悖的黯淡光泽,水色浮沉间,又成了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妹宝咬住了唇。

却听他忽然冷冷地哼笑了声,“他在你跟前添油加醋说了什么?”

妹宝讷讷一声:“什么?”

梁鹤深低下头,空荡荡地吞咽了下,戒指掉得不远,他索性爬过去,从她腿边经过,一步一步的。

——那么狼狈,但他更狼狈的样子都被她看干净了,如今早已不在意。

“你在干什么?”妹宝到底看不下去,走过去扶他。

手掌抓在他的胳膊上,隔着一层布,也能感受到清瘦的肌骨线条,是单薄的,也是有力的,他投来一眼,像一层薄透的纱,又像一张冷锐的网,轻飘飘地覆于她洁白的指骨。

妹宝来不及思考这一眼的内涵,自然也来不及发力,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拽着手腕,拖进怀中。

酒后的身体变得绵软,她从力量上根本无法抵抗,骤然失去平衡的膝盖往下,惊恐之余却未磕上地板,反而是砸落于他掌心,然后才被安放于暖融融的地毯。

五月了,这份温暖显得十足多余而黏腻。

手腕生疼,但并不明显,仅仅相比强势套来指间的凉意。

“放开我!”妹宝喊出冰冷的音节,戒指再次起飞。

挣扎下,她的手掌擦过了他的衣袖,擦过了他的脸颊。

“啪”的一声,闷闷的,并不响亮,但打得梁鹤深怔愣茫然,也偏了视线。

这次谁也不知道那枚戒指掉哪去了,只从发力的动作判断,它飞去了左边,而左边是一堵洁白的墙壁,那轻微的反弹声被沉闷的巴掌声覆盖……

不重要了。

梁鹤深收回飘落于地毯的目光,在她身上锁定:“没关系,不过就是一个仪式,你不喜欢就算了。”

话落,一股干燥骤风扑来,搅乱了浮荡空气中的花香,他一掌抓住她的手腕,一掌摁住她的腰,动作无比急躁而强硬的,他拽她进怀,下一秒,一个吻冲撞而来,带着盛夏烈阳的感觉。

但兜头砸来的滚烫,只让人觉得头晕、憋闷以及烦躁,这阴魂不散的满室花香,也在不遗余力地干扰着她的残存不全的意志力。

对他,妹宝生出前所未有的抗拒心,想立马找个阴凉的、干爽的、无色无味的地方躲起来,她狠狠咬了一口,咬在他的舌头上。

梁鹤深吃痛,放肆的动作稍有收敛。

隔着虚化的距离,妹宝怒瞪他一眼,变本加厉地又咬下去,这次咬在他的唇瓣上,见了血,有腥甜滋味。

梁鹤深终是停顿,这一顿,便让妹宝寻到机会脱离他的掌控,几乎是逃命的姿势,肾上腺素刺激她四肢同时上线,那速度,比之蟑螂有过之而无不及。

蟑螂……

梁鹤深低头一笑,不由得抬指,抹了下湿润而沾血的唇。

“你疯了吗?”妹宝捡回地上的包,像是找到希望般紧紧抱着,抬睫看他时,又发出一声轻嗤,“真是不分时间场合,随时随地都能想着那档子事!”

“这是在家里,你我夫妻间。”他环顾四周,笑得邪肆,“有什么问题?”

邪肆?简直见了鬼!

“什么问题?真是个好问题啊!”妹宝被酒烧得头疼。

——真不知是谁今夜喝了酒,她还天真以为他只有醉了酒才会那么癫狂!

自然就想起两人都醉了酒的那夜,好像远古到成了史前文明,可他以立誓的口吻说出的荒谬的话,如今字字句句都清晰入耳,也字字句句都似有了着落,只恨他清醒过来,却彻底忘记了那些交织于涕泪和肺腑的承诺。

“那你说下为什么?从酒吧和人跳舞厮混,到现在闹的这场别扭,你告诉我为什么?”梁鹤深也湿了眼眶,盯着她的瞳仁在颤动,抖碎一池的金色星点。

他还坐在地上,就这么仰望着她。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猜得到你的心思?”梁鹤深放沉了嗓音,却还是挡不住那阵阵带着哭腔的颤音,“你到底哪里不满意?你总要告诉我我才能改啊!”

妹宝屏住呼吸,良久,才重重地肆放而出:“梁鹤深,我哪里不满意?我哪里……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被叫到名字的人攥紧了拳心,牙关一紧。

“咔哒”一声,就像审判席的法槌,昭示着某种开场,妹宝拨开包扣,将那一叠照片拿出来,还算心平气和地摊平在他眼前。

她蹲着,保持和他平行的视线,手指落在照片上敲了敲:“这是你做的吗?”

第74章 第74章烂梨花

照片上被圈红的那几张人脸,一张两张,三番四次掺在每一张里的背景里,并非高清,但不至于模糊到不可辨认。

梁鹤深低垂着睫,纵然面上波澜不兴,实则内心已是堪称罕见的轰然大乱,飓风卷着乌云滚滚来袭,那低吼的风声传递而来的危险信号,已经闯进钢筋铁骨的内核,成了嘈杂而刺耳,又几近使天地崩裂的阵阵轰鸣。

然而直到此时,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什么意思?”他抬起脸,甚至勾勒一个问心无愧,所以有恃无恐的笑。

妹宝反倒愣一下,怀疑自己是否冤枉了他。

“你怀疑我找人跟踪你啊?”他微拧了下脖,偏头望着她,调子中带着懒洋洋的笑,手掌重新落于照片,他看也没再看一眼,就将其收拢起来,眉棱一挑,挑出了玩世不恭的劲儿,

“我没有。”

妹宝眼睫一震,为他的斩钉截铁。

“说说你怀疑我的理由。”梁鹤深把照片往她跟前一扬,像牌桌上扬了纸牌般,隐隐预告一场豪赌的开端。

而她的对手,是个敢和滔天权势做生死豪赌的玩家。

稍愣片刻,才恍惚有了些自我意识,暗自愕然,因为险些沦为傀儡,被他彻底牵着线走。

妹宝捡起照片,重新收入包中,站起身,回应一个居高临下的笑:“若不是你做的,那你一定会大发雷霆,并马上去调查是谁做的。”

梁鹤深眯薄了双眸,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我家妹宝好聪明啊。”

他两只手掌撑着地,脸庞往上仰,为了更好地看见她:“没错,人是我找来的,是为了保护你,和跟踪,八竿子打不上。”

妹宝眉棱一蹙,为他面不改色的强词夺理。

“梁鹤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他掰着假肢坐正,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妹宝,我才是你的丈夫,我今天一整天,都为给你准备生日惊喜在奔波,可你却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冷待我,质问我,你看看这满屋玫瑰,餐厅里还有生日蛋糕,我准备的礼物……你都看不见,你是没有心吗?”

妹宝颤颤嘴唇,为他如此理所当然的控诉:“你、你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吗?”

“何错之有?”他又抬起眼皮,沉沉地凝望她,“那夜的车祸你也一起经历了,我的余悸比起你来,只多不少,你在国内、在学校、在家里便罢了,便是你去捣鼓你那工作室,我也从未阻拦,可照片上的你是在哪里呢?”

“已经脱离了我承诺你的范畴。”

“再者,你是我梁鹤深的夫人,身边有保镖随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出个门还六七八个保镖呢!你……”

“够了!”妹宝打断他的话,齿缝咬出因愤怒而哆嗦的音节,“你找人跟踪我,那是从墨尔本开始的吗?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墨尔本的呢?你才是演技派影帝啊!你明明早就知道,还装模作样的,我真是要谢谢你配合我的表演,也真是要谢谢你给了我无微不至的保护,可你让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傻子!”

梁鹤深被她的咆哮扼住了咽喉。

“你要给我派保镖,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笃定我会拒绝吗?如果有道理,我为什么会拒绝呢?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可理喻的人吗?你不就是害怕我发现你这些算计吗?”

“算计?”梁鹤深被她连续不断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但还是马上抠出了关键词重复,喉结一滚,亡羊补牢般做解释,“我知道你要去墨尔本,是纯属偶然,那天我开车……”

“你不要再狡辩了!反正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你心思缜密、八面玲珑,我不是你的对手!”妹宝鼻尖酸出了汁水,抬手捂住了耳朵,“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们的观念和世界完全不同,是我太天真了,室友、蟑螂还有跟踪,我都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因为关心则乱,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哪怕这份爱让人窒息,让人恐惧,让人讨厌!”

很长一段话说完,妹宝喘出一口气,又带着啜泣声继续:“可是项目不是我一个人的项目,那是多少人的心血啊!我怎么有资格代替老师,代替大家说原谅你!梁鹤深,你的掌控欲是不是应该有个限度!”

“什么项目?”这场闹剧直到此时,梁鹤深才算摸到了症结。

然而妹宝已经不想再搭理他,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都敢矢口否认,她怎么斗得过他?

恰逢包里手机叮响一声,妹宝摸出来看,只一眼,飞快转身上了楼梯。

“妹宝!你说清楚,什么项目?”梁鹤深忙去扶墙,磕磕绊绊站起身。

到三楼,卧室门紧闭,从衣帽间的方向传来窸窣声响,刚走过去,妹宝便拉着行李箱出来,狠狠撞过他的肩膀。

脚下一跄,梁鹤深去扶墙的手又落了空,“咚”的一声闷响,人就摔倒在地。

妹宝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可就在他那只手即将放上来时,她又猛地收回。

视线相对,一上一下,却毫无旖旎。

眼泪自眼眶淌出,妹宝抬手抹过,哽咽着说:“就这样吧,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梁鹤深终于觉得心慌,再飞快扫一眼衣帽间,她收拾得很急,翻腾出满地狼藉,“听我解释好不好?你说的什么项目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伸手去抓她。

却连衣角也没抓住。

脑筋急转弯,迅速改变战略,停在空中的手挪至腿部,梁鹤深露出委屈的表情:“你先扶我起来好不好,我真的摔到了,你不能欺负我是……”

“别再说这种话了!”残存的自责和心疼都因他卑微乞怜的表演而消失殆尽,妹宝缓出一口气,摁了摁眉心,“你是残疾人又怎么样?残疾人高人一等吗?你的残疾是我造成的吗?”

梁鹤深愣住,眼眸转瞬湿透,低下头,很低哑干裂的声音:“……不、不是。”

“你知道就好。”妹宝无情地笑了下。

行李箱渐渐滚离视线,那底部的拉链甚至都没完全并拢,露出一抹白色衣角,刺目,和她步步远去的脚步一起,像白刃割在他的心口。

“那你要去哪里?”最后,也还是持着几分理智,梁鹤深揉了揉眼皮,也揉去了不争气的眼泪,“我给你……”

“不用你操心。”妹宝再次打断他的话,“学校、酒店……哪里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不行,不行!”梁鹤深朝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喊,“你总要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啊?”

“凭什么?”妹宝转过身,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看他企图站起来,却不知道为何一直站不起来的狼狈样子——若这也是他演出来的,那可真是十足可恶了,因为他真的很懂如何捏得她喘不过气,也能狠下心把她的心剁成粘都粘不起来的碎渣。

“就连爷爷,爸妈,哥哥……都没有要求我随时报告行程,你又是我的谁?”

视线里的人完全模糊,只剩了灯光下一块不断闪烁的冷色光痕,梁鹤深忽然觉得自己可悲到无可饶恕的地步,他笑出声,喃喃低语:“……我是谁?”

“世叔。”

恍惚中,梁鹤深听见妹宝叫了他一声。

一如初见时,她天真又明媚的声音,像一阵春风拂过耳畔,那绣着牡丹花的红袄,衬得她像刚破壳的熟鸡蛋,她笑着叫他,面上笑容无不透着羞赧、欣喜和期待,那艳红、桃粉、皎白……花枝招展的混乱色彩,分明是在那一刻就击碎了,纠缠他许久的萧瑟和枯槁。

她又说:世叔长得好看,像一枝梨花。

那么此时呢,他像不像一枝落在杂草丛,被风雨打焉,再被污泥腐坏的烂梨花。

因为他听见她说:“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到此为止了。”-

李银泽是打车过来的,妹宝只给他扔了个定位,别的一句话都没有,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以防万一,他还是火急火燎赶过来了。

南苑小榭这等

豪宅区不是随便什么车都能进入的,他和保安周旋了一会儿,报了梁鹤深的名字不够,还压下了自己的身份证。

“什么情况啊?”接到阮家的心肝宝贝,又瞧她哭得隐忍,满面梨花带雨,李银泽很烦地抬指压了压太阳穴,“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不?”

妹宝吸了吸鼻子,不理他。

轿车往外开,分明是同一条道路,但去时路和来时路又截然不同,好像更黑了,黑得浓郁、复杂而模糊,湿漉漉的,有种黑暗沼泽地的粘稠感,把人往一个不是人间的地方拽。

这条路,好似变得没有尽头。

“今天可是你的生日。”车里很静,因此显得风声很吵,李银泽拧着脖子看她,“什么矛盾非要今天挑出来吵架,他干什么了?他让你离开的?”

歇过一会儿,妹宝也冷静了许多,闻言,淡淡出声:“别问了,我和他分手了。”

“分手?”李银泽甚至来不及品味这个措辞,就惊得屁股都弹了一下,然后像是听了个冷笑话,嘴角抽了下,“他提的你提的?”

“我。”

李银泽僵了下,又笑出声:“咱们妹宝长大了,能耐了。”

妹宝睨他一眼,烦道:“别这么说话,故作老成的,听着讨厌。”

李银泽于是就真的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静悄悄的,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都像是窗外有什么了不得的惊艳风景,舍不得挪一下视线。

直到李银泽从管理处取回身份证,妹宝才讷讷出声,问了一个明显很蠢的问题:“住酒店一定需要身份证吗?”

李银泽抬起眼皮,瞅她一眼:“怎么着,再回去取?”

“……”妹宝瘪了瘪嘴。

这个时间,学校宿舍已经回不去,大酒店管理森严,两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旅馆,李银泽去开房,妹宝之后再进去。

时钟正好敲在12那个数字上,满打满算活了二十年,妹宝第一次干这种事,但低穿地心的情绪让她感受不到任何惊心动魄,她甚至是大摇大摆走进去的,心里想着,要是谁敢拦她,她就破罐子破摔,反正没地儿住了,大不了住去警察局!

当然,很幸运的是,没人拦她,前台服务员专注手游,头也没抬一下。

李银泽进房间先检查了设施设备,再检查有无针孔摄像头,等到了妹宝,就要离开。

“学校宿舍都锁门了,你现在出去睡哪里?”妹宝叫住他。

“哪里都能睡!我一个大男人你担心什么?”但就是不能睡这里,这句话他倒是没说,只是潇洒地摆摆手,“怎么,你一个人睡会害怕吗?”

“才不会!”妹宝很硬气地回答。

“那就好。”李银泽笑了笑,手落在门把上,拧开,又听身后妹宝再次叫住了他,小声跟他道谢。

“谢什么?我们可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的手顿了下,把门合上,回眸看她:“有问题就解决,有矛盾就说开,有需求就提出来。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遇见障碍不想着跳过去,也不想着把障碍物挪开,而是躲得远远的,诚然躲猫猫这个游戏,永远都会有人陪你玩,但我们因为躲猫猫失去了什么,承受了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妹宝鼻尖又是一酸,猛地眨了眨眼。

李银泽走过来,抬手扣在她的头顶,揉了揉:“生日快乐,妹宝。”

话落,他抽回手,转身走了。

这夜过得稀里糊涂的,时间像百岁高龄的老头子,走得缓慢又蹒跚,妹宝辗转反侧,最终没能成眠,只在天蒙蒙亮时,神思忽然被切断了。

给了她一点得以喘息的短暂空白。

李银泽第二天奉命,去南苑小榭取身份证件。

他没有撞上梁鹤深,据管家说,他昨晚就离开了,和妹宝前后脚功夫。

李银泽心下一沉,当即皱了眉。

杨雯见他愤怒又狐疑模样,解释道:“我听见他给他的秘书打电话了,所以肯定不是追着你们去的。”

李银泽:“……”那也挺尴尬的,于是道了谢便离开,与妹宝在机场汇合。

妹宝要去趟欧洲,是她辗转一夜的临时起意——李银泽说得对,有问题就得解决,不能想着躲开,眼下,梁鹤深是问题,蜀绣展也是问题,而后者显然更加紧迫。

因为自家先生而生出的窟窿,对内怎样闹都好,对外却不能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得去补好。

可怎么补?毫无头绪。

所以决定先过去看看,能见到那位富豪最好,若见不到,努力过至少能抵消一点她内心的愧疚感。

独自出远门这种事,妹宝从未经历过,她自觉这份冲动难以保持,于是早晨一睁眼,就买好了机票。

李银泽知道后,吓了一大跳:早知她有此荒唐打算,他无论如何不会帮她跑腿。

妹宝一意孤行,说走就走,虽然勇气可嘉,但天高水远,说到底还是不放心,李银泽想陪她一起去,被强硬拒绝了。

妹宝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径直往机场里走。

李银泽追上去:“真要去?三哥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妹宝先去取票,再去托运行李,也断断续续跟他说话,“也是挺巧的,那位先生恰好就是法国人,三哥听说过。”

李银泽扶额:“不是,那人家世界级富豪,听说过不是很正常一件事?”

妹宝叹口气,又乐观地笑了笑:“总之走步看步,三哥打听到他的行程了,目前就看能不能牵到见他一面的人脉。”

两人在托运处站定,李银泽叉着腰,忧心忡忡地舔了下唇。

办好托运没多久,广播里就传来提示音,妹宝低头看一眼航班信息,握起拳头锤他肩膀:“别担心,我哥会在那边机场接我的,对我有点信任度好不好!”

“虽然这件事我不见得能解决得了,但总得试试才知道啊!”

李银泽愣了下,恍惚想起许多年前,眼前这个笑容乖巧的女孩,曾是多么清澈而明媚的存在,她勇敢、无畏,无拘无束,她天真、烂漫,也无忧无虑。

作为一个男人,李银泽没办法对梁鹤深生出任何好感,尤其是,他那么理所当然地从天而降,夺人所爱,可是,就妹宝的只言片语判断,那个男人不可能如此莽撞愚蠢:“你确定这件事是你世叔做的吗?”

妹宝垂下眸,抿唇想了想:“证据虽然摆在眼前,但我……我其实相信不是他做的。”

昨晚闹得不欢而散,究其根本是因为妹宝被他强词夺理、死不悔改的样子震撼到了,但稍微试探就知道,他对蜀绣展一事显然是如坐云雾的状态,这让她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李银泽疑惑地蹙眉:“那你还……”

“因为,我们之间存在问题是事实,需要借此机会冷静、反思一下。”妹宝平静地说,“我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其实挺冒昧的,在此之前,他没见过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无论来的是阮妹宝、朱妹宝、陈妹宝,还是什么别的花花绿绿的妹宝,以他的德行都会照单全收,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启了这段婚礼。”

她说着,攥着机票的手紧了紧,转眸望向安检区:“或许不止是我,他也不明白自己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而且,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这个窟窿就算不是他亲手捅出来的,跟他也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辜吗?就像魁城那场火,阮家无辜吗?优柔寡断终究自食恶果,我们这恶果吃了便吃了,可是,更无辜的人呢?”

“苏鸣哥,童月,丁映老师,师兄师姐,还有绣娘们……”

“眼下,是不是罪魁祸首重要吗?重要的是解决这个问题。”

李银泽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涩,在眼泪疯涌而上的瞬间,他抬手遮了下眼睛,垂头一笑:“咱们妹宝是真的长大了。”

——昨夜那句“长大了”是揶揄,此时此刻这句,是肺腑之言。

妹宝又锤了下他的肩膀,轻飘飘说了声“走了”,头也不回就迈开了步子。

好一会儿,李银泽抬起了脸,潮湿的视线里,他看见她被拉长的身影,正昂首挺胸地走向阳光-

同样彻夜难眠的还有一人。

快入夏的天,这长夜却显得过分冷寂。

凌晨两三点,乔舟坐在沙发上,端着杯咖啡,一点点地往嘴里抿,梁鹤深则站在窗边,在他脚底是绚丽斑斓的城市霓虹,哪怕无人在意,哪怕无人欣赏,它们也会这样固执而孤独地值守整夜,直到天尽头晕染出灰蒙蒙的一片白光,那伫立窗边的黑影才稍稍一动。

可怕。

常人这样站一夜都难受,更何况梁鹤深。

他握在手中的木杖一动不动,但镀在上面的缕缕金光却在替他发抖。

一夜见了好几拨人,也有电话,或者视频会议。

总之,不

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很快就理清来龙去脉——梁氏集团有内鬼还没抓干净,梁鹤深与秦戎征的私密合作漏了风声,穆冷两家生出忌惮,又成了同气连枝的好兄弟,还让他们联系上了远在海外的姚家人。

痛失国内市场,姚家怀恨在心,穆冷两位承诺了什么都懒得去深究了,总之还真让那边找到了破绽。

欧洲那位富豪,是艺术家,但也是男人,是男人,十有八九就绕不开石榴裙,耳边风一夜一夜那么吹,吹得他烦了,厌了,大手一拂,断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期望。

别人呕心沥血的作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乐子,他觉得好时便捧做艺术品、艺术家,觉得不好时,脚底一碾,艺术品成了禁忌,艺术家陷进泥潭爬都爬不出来。

最让梁鹤深恼火的是,秦戎征那狗东西瞒他瞒得实在是过分啊,他甚至能想到,那狗东西为了保住自己在老婆那里的脸面,是如何添油加醋把脏水都泼在了他头上。

从姚家当年那位话事人,到如今他又亲自踩了坑。

摁着几欲炸裂的太阳穴,梁鹤深拨通了梦中人的电话。

秦戎征一看那串号码就觉得不对,接通电话前先翻身下床,连滚带爬去到阳台。

“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他不是爱女人吗?十个八个送过去总有一个能入眼吧?”说完,他往身后看一眼,确定丁映还睡着,“漩涡中心的人可是我太太,我比你急好吗?谁能想到你老婆会知道啊!”

“送女人?”梁鹤深冷哼一声,熬了一夜疲惫不堪,挤压着脾气就像一捆干柴,一点火星和风就能引燃,“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蠢办法?”

“蠢办法?”秦戎征舔了下唇,要吼,又憋住,改低声咆哮,“你知道人家的资产是什么量级的吗?别说我秦家,就是你梁家凑过去,也只够塞个牙,那些鬼佬手段狠着呢,你最好稳着轻易别去招惹,惹毛了你死哪儿都不知道!”

“蠢,且懦弱无能。”梁鹤深得出结论。

秦戎征眉心一跳,铆足了劲要跟他论个短长,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已挂断了电话。

——总得来说,穆冷两位联合姚家使得这出离间计,虽然蹩脚,但敲在了筋骨上。

事情若是得不到妥善解决,在丁映心里是个疙瘩,在妹宝心里也是个疙瘩,怎么着?是个人都避不开七情六欲,两位再公私分明,也没办法在这种问题上分个丁卯,梁鹤深和秦戎征的合作肯定没办法继续。

手机扔进沙发,梁鹤深把自己也一并扔进了沙发。

乔舟给他端杯热水去,侧眸往他脸上一瞅,才发现他唇色苍白,额上还冒着密密麻麻的细汗,那双眼睛紧闭成十分难受的模样。

“您没事吧?”纯是明知故问,乔舟把视线挪去他腿上。

“没事。”纯是死鸭子嘴硬,梁鹤深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抬起胳膊,压住了眼睛,那干枯的唇瓣动了动,“叫周郁过来一趟。”

“您回家歇会儿吧,想要见到那位富豪,还得费点功夫,而且对方那个身份地位,就算以利相诱也得仔细筹谋一番,学校那边我派人去盯一下,确定妹宝安全就……”

梁鹤深抬起手,示意他别再说了:“昨晚是李家那小子接走的她,想是安全的,妹宝现在是惊弓之鸟,别再找人去惹她厌烦了。”

乔舟抿抿唇:“那您……”

梁鹤深声音低淡,疲惫至极:“不是确定那人要去波尔多了吗?给我订一张机票,越早越好。”

第75章 第75章“小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不同于古生物系的独苗还有辅导员,蜀绣专业师徒传承制,妹宝直归丁映管,所以要感恩北城大学教务系统的便利,她不用直面丁映,直接网上提交请假申请,可假还没批下来,她就孤身一人飞去了欧洲,这件事,在工作室里引起轩然大波。

秦淮远、秦槐云等人追去机场已经来不及。

丁映也有些懊恼,回想昨日种种,对妹宝而言何尝不是晴空霹雳、无妄之灾,秦淮远说得中肯,这件事怨天怨地都怨不到妹宝身上去,她又有多无辜?

秦戎征收到消息后赶紧通知梁鹤深,可惜对方已经切换飞行模式,戴着眼罩在头等舱小憩。

同一航班,多有缘分,但碰不见。

妹宝在经济舱,梁鹤深活了三十二年就没去过经济舱,两人连候机室都不一样,登机时间也有所不同,碰不见是正常的,碰见了反而意外。

这个意外因为飞机中转发生,在中转站机场,一家餐馆。

妹宝取了餐回到座位,但座位已经被人占领,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想摸手机打开自动翻译软件,可双手腾不出空来,她跟个哑巴似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悻悻往后退,猝不及防的,撞上一块硬梆梆的胸膛。

餐盘里的可乐没有封杯,荡出一大片污渍在胸口,只觉出一股湿哒哒的凉意,没来得细看,妹宝转身道歉。

两人熟悉到一定地步了,就是看一眼他胸前的纽扣,都能砸吧出刻入骨髓的滋味,妹宝暗道不妙,抬起眼皮,果然撞上一张沉闷而铁青的脸。

梁鹤深抬手扶额,不动声色地摁了摁眉骨,压着愠怒沉声开口:“这个时间,你不在学校上课,在这里做什么?”

“要你管?”妹宝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侧着身子走开。

“你是我太太,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想要谁来管你?”梁鹤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怜那杯可乐,荡得只剩下了一半。

“分手了,我俩。”妹宝一字一顿冷冷地说,表情无悲无喜。

“分手?”梁鹤深嘴角一抽,扬了下眉,把手杖递给乔舟,又从她手里接过餐盘,拽着她的胳膊往空位置走,“你说分手就分手?好大的脾气和本事,没有那种道理!”

妹宝蹙着秀眉,又不敢挣脱,现在的她得充当他的手杖,谨防他一个“不小心”又摔给她看,丢脸不说,这里可没有厚实的毛绒地毯。

被逼无奈,在他身边落座。

梁鹤深残端难受,心情也烦到极致,毫无胃口,仰着脖枕在椅背上。

妹宝默不作声扒拉着寡淡无味又硬梆梆的牛排,侧眸瞄他一眼,瞧见那截修长脖颈中央洁白而锋利的喉结,微微一颤,有种冰雪破碎的美感,再瞄一眼,瞧见他冷白的一张脸,哪个细节都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机和颜色,又瞄一眼,瞄见他额头溢出的汗,像蒸发出来的盐分黏在皮肤上,也黏住了他额前的碎发。

视线再往下,他还穿着昨日那套衣服,这是没有过的事,他讲究人一个,有时比女人活得还精致,虽然他偏好的颜色款式就那些,但365天的衣服真是没有重样的,妹宝还曾感叹过他的能耐,能把那么单调的衣服凑出满满一个衣帽间。

到底忍不住,妹宝握着叉子敲敲盘子边缘,闷闷地说:“你不吃饭?”

梁鹤深费力撩开眼皮,望一眼她冷冰冰的后脑勺,咽咽嗓,懒懒地回答:“不吃。”

妹宝回眸瞪他一眼,毫不怜香惜玉的口吻:“不吃为什么要买?浪费粮食可耻可恶!袁爷爷真是把你喂得太饱了,你以

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衣食无忧?”

“……”他两个字,她怼了他一串,还袁爷爷,袁爷爷可不研究汉堡、牛排和可乐。梁鹤深却不由扯唇一笑,最后在她哀怨的注视下坐直,理了理领结和袖口,拿起了刀叉。

妹宝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梁鹤深吃了几口,再也吃不下,一是这食物难以下咽,二是他实在身心难受,但也没把那叉子放下,总之就细嚼慢咽应付着。

妹宝吃完了,擦擦嘴要走。

“又要去哪里?”梁鹤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

妹宝低头看一眼,无奈又无情地讽刺道:“难道飞机要开到餐厅门口来接您吗?”

“那也等着我一起。”梁鹤深没松手,另一只手摸到餐巾纸,随便压了压嘴,“英语、法语你哪样说得明白,人家说什么你听得懂吗?路标……”

“又来了!”妹宝抬起脸,斜望天花板,长长地叹一口气。

梁鹤深立刻闭上了嘴。

妹宝挣开他的大掌,以深恶痛绝的口吻“啧”了声,评价道:“活爹,不然我干脆改口叫你爹地吧,世叔?”

“……”梁鹤深更加不敢说话。

乔舟在旁边杵着,多窘迫又严肃的场合啊,可他瞧梁鹤深那被怼得大气不敢出的怂样儿,居然忍不住笑了声。

——结果当然是受了两人齐刷刷射过来的白眼。

再度登机,梁鹤深给妹宝升了头等舱,空姐过来请人,妹宝把眼睛一闭,拒绝了。

于是又换了个空姐来,对方说英文,中途似乎又切换成了法语,叽里咕噜的妹宝听不明白,最后人家还挤出几句歪歪扭扭的中文来,并露出为难表情。

妹宝摁摁眉心,站起身,最终还是去了头等舱。

这才发现,姓梁的把头等舱包了。

离谱,他怎么不把飞机一起包了?有这个钱做点什么不行?

妹宝径直坐去离他最远的位置,梁鹤深往后看一眼,正巧对上她貌似写着“您有事吗”的冷淡眼神,于是温柔一笑,平心静气地收回了视线。

头等舱的舒适度确实比经济舱好上许多,也或许是睡眠不够,妹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梁鹤深最终还是挪去了她身边,小毛毯自然让给她,轻手轻脚往她身前围,指尖顿在她肩头,又慢慢移去那张比窗外云团还干净宁静的脸颊,喉结一滚,低淡声线从喉中溢出:“小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话落,小心翼翼把脸凑过去,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极轻的动作,偷感十足。

抬眸,对上乔舟一双错愕的眼睛,凝固长达五六秒,他眨了下眼。

梁鹤深勾起唇角,一字一字无声询问:没见过夫妻调/情?

“……”乔舟无语,别开脸去,静默几分钟,又起身,挪了个眼不见心为静的座。

不知过了多久,妹宝醒来时,梁鹤深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也睡过去了,她低头看见身上的小毛毯,掀到鼻尖闻一闻,还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再深深呼吸一口,好像又成了温暖而干燥的阳光味道。

侧眸,看向身边人。

他眉心微微拧起几条细褶,像是压着很重的心事,连梦里也不得安宁,往下,那两瓣唇稍显干枯,微有些起皮,泛着病色的白,嘴唇上面,冒出密密仄仄的黑色胡茬——原来男人的胡茬长得那么快吗?不过一天一夜而已。

妹宝意识到,她好像从未见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

很难不心疼,鼻尖酸酸的,她一忍再忍,还是伸出手去,碰碰他的长睫毛,又去他脸颊边,把手心往他胡茬上扎。

可是刺痛感还没明确传达至神经,梁鹤深撩开眼皮,下一秒,就捉住了她匆忙收回的手,箍在掌心,重重地,往自己脸上摁。

好半晌,他无声笑了,继而叹出口气:“终于愿意理我了?”

“谁要理你?”妹宝抿抿唇,怕自己心软,所以不愿意去看他的眼睛,只能看那双筋骨嶙峋的手背,“是你抓着我不放!”

那骨节动了动,青的白的,亮得晃眼睛——不妙,好像更加心软。

妹宝企图挣开他的手掌,但他不愿意,所有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别开脸,捞起身上的毛毯砸去他腿上。

梁鹤深坐直了身体,抬起另一只手,虎口钳着她的下巴,用力扳过来,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是手劲大,可也不敢真的用力,只用四五分的劲儿,就抵不住妹宝很抗拒的挣扎,于是单刀直入地说:“你室友,蟑螂还有跟踪,这三桩罪,我都可以认下,但丁映那个全球蜀绣展,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妹宝声音淡淡。

梁鹤深颤了颤眼睫:“你知道还?”

“世叔。”妹宝垂眸,“放手吧,这个姿势我不舒服。”

梁鹤深一愣,赶紧松了手。

妹宝揉揉下巴,又望向他:“我们的问题不在此,你说你认下前面三桩罪,是真心的吗?还是哄我的?”

“当然是真心的!”梁鹤深沉下嗓音,还皱起了眉,“我什么时候待你不真心了?”

他只答前一个问题,对后一个问题置若罔闻。

妹宝凝视他,梁鹤深碰了碰唇,举起手指对天发誓的模样:“事情已经发生,我怎么道歉都没有意义,但我向你保证未来绝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

妹宝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梁鹤深又咽了咽嗓:“这还不够吗?不然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说出来,我们再沟通好吗?”

瞧,他哪里是意识到错误的模样?明明就是哄小孩的招。妹宝低头一笑,又靠回椅背,抿着唇没有一点想要说话的意思。

梁鹤深意识到自己措辞太急躁,闭了闭眼,想辩驳什么,却毫无头绪,于是也靠回了椅背。

莫名的沉默,直到空姐来送小食,她说英语,是外国人的正常语速,蹦进妹宝耳朵里就自带加速,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牛奶、摩卡、热可可、鲜榨橙汁和矿泉水。”梁鹤深掐去“冰美式”和“冰可乐”,微微歪着脑袋,笑着给她翻译,“想喝哪种?”

妹宝抬起一边眼皮,瞄他一眼:“不要,不渴。”

“那小食呢?”梁鹤深扫一眼餐盘,又要跟她汇报。

妹宝直接叫停:“也不饿。”

“是吗?那好吧。”梁鹤深淡声应了,再转头用流利自然的英语和空姐对话。

最后妹宝看见他每种都来了一杯,还有鲜切水果,蛋糕,巧克力饼干……五花八门摆在桌板上。

中转站的食物实在不合胃口,妹宝看着他的桌板,咽了咽口水:“你饿了?”

“倒也没有。”梁鹤深垂眸,先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灌了一口,再拆开吸管,插进橙汁里,咕噜吸一口,最后拆了蛋糕,叉子戳中顶上嫣红的整只大草莓,放在唇边,微微一笑,“一张机票好几万呢,不吃白不吃。”

“……”妹宝无语地抿了下唇。

“所以,吃吗?”他偏头,把草莓递了过来,语气温和,似哄似骗的,“行了,别和食物闹脾气,机场那寡淡的饮食,连我都不习惯,你能喜欢才怪了。”

那她也不稀罕飞机上这点小食啊!妹宝心里闷闷地想,嘴巴却张开,一口叼走了大草莓。

嚼吧嚼吧,迸溅的汁水击穿味蕾,妹宝脸都挤在了一起,这草莓就是看着漂亮,吃起来酸死了。

耳边忽而一笑。

妹宝眯着眼侧过去看,就对上梁鹤深炯亮璀璨的眼睛,里面乘着满满的温柔与宠溺,他拆开新的吸管,放进热牛奶中,递到了她嘴边。

妹宝接过牛奶,一口下咽,才说:“你没必要委曲求全做到这个地步……”

梁鹤深低下头,又去拆鲜切水果:“怎么又成了委曲求全?”

“不是吗?你也不是乐意要娶我的。”妹宝嘟哝着。

梁鹤深指尖一顿,收敛了笑意,扭头看她。

妹宝又说:“像你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女人不行?”

梁鹤深眼神一滞,下意识咬了咬后槽牙:“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等到三十岁?”

“因为你正人君子,重信守诺!”这话说出口,妹宝的心也闷痛到无法呼吸的程度,“那不是爱,哪怕是在新婚夜后,你都在想着如何弥补那个错误,对,在你眼里,那就是个错误!是我的任性莽撞造成的错误!”

无可辩驳,梁鹤深微张的嘴唇僵住。

“现在就是个机会。”妹宝别过脸去,抬掌揉了揉眼皮,也顺带把泪意揉了下去,“让我们都仔细想想,这份感情到底有没有必要……”

“妹宝。”梁鹤深打断她,声音低哑而沉痛,“我不想听到你说这种话,因为你没有资格。”

妹宝愣住,眨了眨眼,飞快扭头看他,喃喃问:“我没有资格?”

“对,你没有。”梁鹤深冷冷开口,指尖

压在鲜切水果的保鲜膜上,一下就抠破了,手指戳到了里面,脏了,他厌烦地闭了下眼,掀手就把整盘拂去了地面。

“啪”的一声响。

果盘砸到地面,也砸得妹宝惊了下,回过神,再看他不可理喻的模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愤怒又翻涌起来,立马解开安全带站起:“我是你养的宠物吗?我没有资格?我有资格走到你面前,就有资格从你面前离开!生我养我的爸妈都管不到我,你还配管我吗?”

“谁都有资格,可你就是没有资格!”梁鹤深抬起头,大声吼过来,手掌狠狠砸在桌板上,险些把这固定的设施都拍掉,“为你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一无所知!你没来就罢了,来都来了,现在想跑?你跑去天涯海角都得给我回来!”

“我不配管你?”他额头爆出青筋,目眦欲裂地说,“你大可以试试看啊!”

妹宝盯着他,生气地发起抖。

两人再次崩了,问题不知道出在哪里。

乔舟走过来安抚,空姐也赶过来劝架。

头等舱和经济舱就隔着一道帘子,隔音效果几乎是没有,这动静也引起另一边的骚动。

妹宝再次远离他,梁鹤深摁摁额头,彻底沉默了下去。

飞机抵达目的地,舱门一开,妹宝提上背包,扭头就撤了。

第76章 第76章进击的妹宝

“跟不跟啊?”

乔舟迈开一步,又退回来,回眸看向还坐在座椅上的男人,只看他腮帮动了又动,覆盖在眼睛和额头上的手背鼓起可怖的青色脉络,然后重重地搡了下额前的头发,同时,那锋利的喉结狠狠一滚,几欲是山崩地裂地咆哮。

“你说呢!我是能跑过去跟着她还是能飞过去跟着她?这他妈是在法国,在波尔多!她给人骗去卖了都不知道!”

“……”乔舟屁都不敢放一个,拎上随身行李赶紧跑了。

跟了梁鹤深十年有余,乔舟这真是第一次听见他飙脏话,虽然他平时生起气来,说话也不怎么中听,表面挺平顺的词,一把薅下去能扎满手的刺,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刺,第一次,恐怕这辈子也是第一次。

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乔舟能理解,换他,他也气,但妹宝一无所知,这气不该发到她身上去。

——当然,这仅限于局外人的清醒认知-

妹宝通过机场检查,直奔行李领取处,然后和阮玉宝在接机大厅碰面。

一开始也担心过,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万一和阮玉宝擦肩而过怎么办,结果目标太好锁定,一圈接机的,就他举了个巨大的玫瑰花圈,上面用闪闪发光的芭比粉写着斗大的三个中文字——阮妹宝。

“三哥,你太浮夸了。”妹宝皱皱眉,好像被梁鹤深激出了迟来的叛逆和羞耻心,抬手遮脸甚至不想和他相认。

“哪里浮夸?”阮玉宝接过她的行李,顺势把玫瑰花圈递给她,“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芭比荧光色,书包、裙子还有皮鞋上都是芭比……”

妹宝把秀眉蹙得更深,抱着花圈嫌弃地疾速步行:“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