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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这场运动就朝另一个更加热辣的方向发展起来,梁鹤深伸出手臂,拉开床头柜。
深吻暂停,他摸出小方盒,迅速抖出一片,沿着啮齿边缘撕开,然后,声音沙哑、温柔,欲意极浓却又不慌不忙,莫名带着点不容反抗的强势气压,说:“给我戴上。”
妹宝愣得直接瞪圆双眼:“啊?”
这种事,他其实还没让她代劳过,一是怕她害羞,二是觉得她莽撞,三是怕她弄不好反而后患无穷。
但现在,要拿什么把她永远拴在他身边?
梁鹤深脑子里只有一个答案,诚然他舍不得,但……哪里都可以,国外不行,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坚定信念后,梁鹤深咬了咬牙,礼义廉耻、道德教养让他虔诚忠实地守了三十一年,他得到了什么?他得到了一具拿不出手的残缺身体,得到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嘲讽蔑视他的悲哀。
见妹宝发愣,他笑了下:“不愿意吗?那就不戴了哦!”
他作势要把东西扔开,却被妹宝支起身子,一把拦截:“我来,这有什么难的!”
梁鹤深滚了趟喉结,翻了个身,仰靠去床头的同时,也微微偏了头,全然一副惬意姿态,毫无遮掩地展示给她:“好,来吧。”
妹宝眨了下眼,先研究了下手上玩意儿,然后沉着呼吸操作,但无论她如何舒缓情绪,始终有种视线无法聚焦的窘迫感,这种感觉拉长了时间,很奇妙,也很奇
怪,明明玩过无数次了,现在只是穿件衣服,她却羞得不行。
尤其碰上去,更让妹宝有种按耐不住的焦急,磨蹭半天,她抬眸:“世叔,可以了吗?”
梁鹤深瞄了眼,抬起手,慵懒说:“可以了,来,上来。”
妹宝又是一愣。
——根据经验,他其实更喜欢在上面,原因未知,完全是妹宝从他的表情和速度上得出的结论。
梁鹤深坐直,主动揽过她的腰,把她放上去,又抬起脸庞,望着她笑:“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妹宝默认了,也配合着。
他又说:“可以慢一点。”
等慢慢。到底了,两人都缓出一口气,梁鹤深过来亲吻她的唇:“我也喜欢,因为。这样会有种感觉,你完全是属于我的,无法分割的属于。”
这样色欲感极重的话,让他说出来,一点不会让妹宝觉得下流讨厌,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代表着他的爱欲,他的占有欲。
她心底一沉,继而软成一片:“我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梁鹤深重重呼吸,去吻她的眼睛、嘴唇、脖颈……吻每一个能够吻到的地方,妹宝加快了速度,累得筋疲力尽时,他带她翻了个身,然后很快释放。
未及平缓的胸膛紧紧相贴,气息还是滚烫的,带着餍足的旖旎感裹缠着沉哑的声音,来到她耳畔:“这样不对,妹宝,你首先是属于你自己的。”
“无论以后我做了什么事,你都要坚定不移地走好自己的路。”
这话听着很怪,但妹宝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她软软地应了声,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梁鹤深收拾狼藉时,仔细检查了小衣服,确认没有破漏,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回床边,妹宝这次是真的睡沉了,他把她的头挪到自己腿上,调好吹风的风力和温度,慢条斯理给她吹头发。
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因为妹宝繁重的学业,只能一概从简,纪念日从简,婚纱照从简,婚礼喜宴从简……他在不知不觉中,亏欠她很多。
梁鹤深越来越无法呼吸,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还盼着她长大、清醒、独立,而她简单、纯粹,只盼着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是只有妹宝一个人变了……
嘶——
电吹风的出风口不慎碰在手背,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梁鹤深关掉吹风,顺手放去床头柜,然后揉了揉铺展在腿上的长发,除了洗发水的香味,还有暖融融的燥意,大掌不自觉地挪去她的脸颊,温柔又缓慢地摩挲。
掌中触感柔软、细腻,但……总觉得手感不对。
梁鹤深收回手,置于鼻尖嗅了下——怪了,不是妹宝常用的护肤品的味道。
那些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他不太了解,只知道香香的,妹宝不嫌麻烦,他自然喜欢得很,一整晚心事重重,刚才离她咫尺,却被别的事情分去了注意力,竟然让他忽略了这一细节。
梁鹤深侧了下身子,把床头灯的光漏出一部分在她脸庞,同时又抬掌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的虎口捏着下巴往上微微抬起,再垂眸细看。
这么一对比,两边脸颊的差异再明显不过,梁鹤深眉棱紧蹙,指腹轻落于她的侧脸,小心翼翼摩擦了下,果然现出指痕。
梁鹤深愣了下,也慌了下,当即掀被下床,穿好假肢先去梳妆台,从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中找到妹宝最不常用的卸妆水,再去浴室,拧了湿毛巾回到床边,就这么,有条不紊、一点一点擦掉了妹宝脸上的妆……
等手指印完全现出原形,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也已经紧攥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那条分明已经拧干的毛巾,在大掌的挟持下,漏下一串水珠来。
疑惑、惶恐,哪怕尺寸一看就不匹配,梁鹤深依然摊开手掌,把手指印上去确认了一遍——不是他昨夜喝醉发癫造成的,不然他可以去死一下了。
但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他松一口气。
为了不让他发现,妹宝不惜化妆来遮掩,夜里她那些反常的表现,统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心疼是假的,但此时此刻,在梁鹤深心中汹涌起伏、无法抑制的情绪,是愤怒更多一点。
第65章 第65章人工叫醒服务
闹钟响第一遍时,妹宝把耳朵藏进了枕头下,响第二遍时,她懒懒唤了声“世叔”——星期天的闹钟时常是个摆设,一般由梁鹤深帮她掐掉,让她再睡会儿,然后用人工服务叫醒她。
直到闹钟响第三遍,妹宝才揉了揉眼皮,眯缝眼睛先去摸手机,凭直觉关掉了闹钟,再去看身边。
梁鹤深仰靠在床头,两臂环抱,低垂着眸,一脸冷肃,或说是面无表情。
挺奇怪的,妹宝在被窝下缓缓挪动身体,攀到他的腿上,又环住他的脖子,还不大清明的视线往上,声音柔软而含糊,带着一点点哀怨:“您醒了啊?怎么不帮我关闹钟。”
梁鹤深眨了下他干涩的眼——不是醒了,是一夜未眠。
他用小半个晚上,查清了妹宝昨夜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又用大半个晚上,料理了始作俑者以及她背后了不起的角色。
所以,一夜未眠的其实也不止他一个。
现在,他在等妹宝主动开口。
卧室有恒定如春的空调,不用担心会着凉,但他还是裹着被子把妹宝往上拎了下,她还在待机状态,又或许纯粹是想撒娇,就这么甜甜的、懒懒的一笑,软塌塌地又趴在他的胸膛,还哼哼唧唧地凑过来吻他的喉结。
这个动作相当犯规——让他又舍不得教训她什么了。
原本想着,积攒一夜的情绪,绝不能再让她轻描淡写地翻篇,现在可好,她还浑然不觉,就已经翻了篇。
梁鹤深对自己简直无话可说,他抬起手掌,放在妹宝背上,这个姿势,的确不适合对峙,适合亲吻。
人工叫醒服务正式上线,两分钟后,妹宝睁开眼睛。
唇上余韵未散,大掌停在脸颊边,轻轻揉着抚着——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因为那个地方还有些浮肿,自然就有微微的刺痛感,妹宝蹙了下眉,抓住他的手挪开。
两人分开些距离,视线相对,梁鹤深把手掌挪去她的胳膊处虚握着:“有没有事要和我说?”
妹宝憨憨一笑:“早安,阿深,我爱你。”话落,她又嘟着嘴巴亲上来。
“……”梁鹤深哑了下,垂眸咳一声,又不得不强摁内心愉悦,严肃地开口,“脸怎么了?”
“脸?”妹宝眨了眨睫,有点懵,懵了长达两秒,回过神,瞌睡醒得不剩一星半点。
那双呆愣愣的眼睛陡然炯亮,眼珠一转,翻个身丝滑撤离,几乎是滚下床的动作,梁鹤深伸手去捞,没捞得住。
妹宝站稳后跌跌撞撞跑去梳妆镜前,侧脸,一脸惊恐地大喊:“天啊!我脸怎么了?”
她惊愕地回眸,撒谎不带草稿地说:“世叔,我要告诉您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昨晚梦见自己和别人吵架,吵到气头上了,我和她互扇耳光,啪啪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巴掌印了,难道是我睡觉印出来的吗?”
妹宝疑惑地皱起眉,抬手贴在指痕上比划:“您起得早,有没有看到,我是不是这样捧着脸睡觉的?”
“不然无法解释啊!”她哆嗦一下,颤颤巍巍挪了挪视线,“不会又遇上……”
“……妹宝。”梁鹤深扶额,口吻无奈地打断她拙劣的表演,“太浮夸了。”
“……”妹宝叹声气,无可辩驳地收起了辣眼表情。
梁鹤深拍了拍床边,和颜悦色地说:“过来,我又不会教训你什么,你这样惊弓之鸟的表现,反而会让我很受伤,是我哪一点做得不够好,让你很不信任吗?”
妹宝大声回应:“当然不是!”
“那就过来。”梁鹤深又拍了拍床边,语气温润平和。
妹宝抬起眼,看他眉棱微蹙,目光沉寂,脸上挂着三分哀怨七分自责的表情,心里猛地一顿,低头揉了揉拳心,半信半疑地挪回床边。
靠近了,梁鹤深伸臂一揽,
将她圈进怀里,手臂紧紧钳住了她的身体,类似公主抱的姿势,是个安稳的姿势,也是个很难挣脱的姿势。
妹宝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都被他束缚住了。
“和人忽扇耳光?挺能耐的。”他笑了声,“哪只手?”
妹宝动了动手指给他提示,梁鹤深于是放掉了那只安然无恙的手,着重检查她的罪魁祸手——他垂着眸,检查得一丝不苟。
“第一次打人?”
“当然啦!如果不是对方太过分,我怎么可能……”妹宝脱口而出,转眸却瞧见他脸侧如出一辙的指痕印,颜色很淡,但他肤色白,所以很难装作看不见,她呛了下,做贼心虚地改口,“当然不是啦!我又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打人耳光这种事,小事情啦,我都孰能生巧了。”
她天真无邪、有恃无恐地笑了笑。
“……”梁鹤深眯薄双眼,恍惚间想起这样的掌印,在他脸上也有一片,当即意味深长地蹙了下眉,眸光朝下一扫,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哎唷!”妹宝惨叫一声。
梁鹤深立刻松开手,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听她意图昭彰地抱怨:“我打人耳光都没您捏这一下疼!”
她一副苦兮兮的表情,欲哭无泪地甩了下手,小嘴一翘又说:“您是想把我的手捏碎吗?”
“抱歉。”梁鹤深心疼地给她揉了揉,“我一心急,就没控制住力度,很疼吗?”
“嗯嗯!”妹宝挤出眼底一片晶莹,顺势从他怀里离开,翻个身改成跨坐在他腿上,“对不起世叔,我让您担心了,我的确是跟人打架了,但我没输!”
梁鹤深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温声说:“我能问你原因吗?”
妹宝便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包括冷和雨被明星围困后的那番表现,也包括去晚会找了江司甜而没找姚宁悦这件事,梁鹤深没问她为什么,或许是原因都心知肚明,也或许是纯粹想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坦白结束,两人都沉默了,但那份沉甸甸的心情未得丝毫缓解。
妹宝无声望着他,又片刻,倾身摸来手机点亮,然后坐去床边:“世叔,今年家宴上,您会和小雨道歉吗?”
梁鹤深与冷和雨的年龄差距,甚至还没有他和妹宝大,他跟妹宝道歉,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但要长辈跟晚辈道歉,他本能地迟疑了下。
妹宝知道,这样的要求着实为难他,他毕竟是梁家当家人,哪怕是家宴,也需要在某些人面前保持他的威仪,于是不再劝,起身要走。
梁鹤深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睫上抬,声音却在下沉:“妹宝,你觉得我错了吗?”
妹宝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师兄说过,他之所以放弃继承权,坚持走自己的路,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一个秦淮远而不是他身后的秦家,他都如此骄傲,您的骄傲应是要甚于他的。”
梁鹤深心里咯噔一下。
妹宝莞尔一笑,俯身来吻他:“世叔,我懂的。”
“姚宁悦被骂勾引自家小叔出道,江司甜被质疑资本扶持上位,她们两人明明也很优秀、努力,但光芒之中,却掺杂铺天盖地的德不配位之污名,她们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恐怕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的,您经历过,所以不忍她的努力付诸东流,来日成就皆为梁家功劳,您不帮小雨,就是在帮她了。”
“那你还让我道歉!”梁鹤深委屈地嘀咕,话落,又恍然大悟,“我懂了。”
——他的错,错在不尊重人家的梦想。
“懂了就好。”妹宝站起身,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阿黄一样,都是不过分坚硬,也不过分松软的发质,手感极好,她于是抬起另一只手,左右夹击又揉几下。
梁鹤深揽过她的腰,抱了抱她:“……我知道了,我会好好道歉的。”
等妹宝洗漱完毕,又换好衣服,瞧他还呆坐在床头,长长的睫毛垂在一道阳光下,半遮着底下那双沉静的眼眸。
“世叔,我吃过早餐就去工作室咯,您要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
梁鹤深掀开被子,去捞假肢:“我送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潇洒转身,“不要您送,您再睡会儿吧,再说您送我,还得麻烦周叔把您送回来,大周末的,饶了周叔吧!”
梁鹤深动作顿了下。
想告诉她,他送她的意思是,从此以后,他亲自开车送她,转念又觉得自己幼稚至极,谁送不一样?会开个车,又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等妹宝脚步飞远,梁鹤深也穿好假肢,撑着床边站起身。
等下,不对啊!他一夜未眠的目的是什么?他原本是要跟她谈什么来着,对!晚会打架事件是其次,毕竟木已成舟,关键是要顺水推舟引出墨尔本之行啊!怎么莫名其妙成了他挨训?还接到一份跟侄女道歉的任务?
梁鹤深杵着手杖,隔着落地窗仰望碧蓝天际,浅浅地emo了下-
转眼就到寒假,梁鹤深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妹宝让父母把资料寄过来,办理护照和签证。
联想到梁鹤深的遭遇,两口子不免担忧,但阮家老三在国外多年,毫发无损,爷爷更是喜上眉梢,说妹宝福星高照,是要光耀门楣了,想来,梁鹤深出事,就是他倒了塌天的霉。
所以,阮家上下,依然是欣喜欣慰大于担惊受怕。
梁鹤深等妹宝坦白她的墨尔本之行,一直等到年关将至。
这天晚餐吃得很宁静,妹宝扒完最后一口饭,才笑眯眯地开口:“世叔,我听师兄师姐说,现在年轻夫妻之间,流行一种新的过年方法。”
梁鹤深慢条斯理嚼着饭菜,只是略抬视线,“嗯?”了声,表示愿闻其详。
妹宝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开口:“就是,男方回男方家过年,女方回女方家过年,简而言之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梁鹤深动作一顿。
“我觉得可以试试看。”妹宝肘撑桌面,双手合击,又握住,表情诚挚而满含期许,“一来呢,这次家宴,您要给小雨道歉,我在现场多尴尬呀!”
“二来呢,公公年事已高,他嘴上不说而已,心里自然是希望儿子除夕夜能陪着他的!”
“当然还有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一点,我那三位哥哥都是讨人嫌的性格,上次过年就闹得不愉快,阿爸阿妈都不开心,爷爷甚至还病了场呢!”
梁鹤深僵硬地咽下饭菜:“……”
好家伙,连爷爷的病都搬出来了!上次年关,阮老爷子确实闹了个小感冒,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不是因为曾孙降世,老爷子非要供奉祖先求平安吗?那套祈福流程复杂繁琐,梁鹤深听着都心累,何况老爷子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但话已至此,梁鹤深只能顺着妹宝的话回应:“是挺新颖的,那前三天我就留在北城陪我爸,大年初三我去巧梨沟找你,拜年礼还是不能免去。”
妹宝瞪眼直呼:“三天?三天不行!”
梁鹤深挑了下眉:“?”
“不是,我的意思是……”妹宝眼珠转了下,费力寻找借口,停顿两秒后终于有了结果,“我大伯伯母葬在了港都,今年我们说好要带着小侄儿去祭拜他们的。”
“这好办。”梁鹤深垂眸,不动声色地夹菜,“我直接去港都就行了,你的大伯伯母,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祭拜。”
“……”妹宝有点无语,不得不叹声气,苦口婆心地劝,“世叔,其实刚才我说的那些,全部都是借口,我是不想伤你的心,有此安排,就是因为阿爸阿妈还没接受您,所以……今年过年,您就留在北城吧!让我们彼此都过个好年。”
梁鹤深一口饭差点呛出来,为了骗他,真是不择手段了?至于吗?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直接说要去墨尔本不就好了,他这些天加班加点工作,不就是为了腾出时间陪她去吗?
“这样啊!”他怅然若失地开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原本是十天就回,但恰好赶上了封闭式集训,差不多也是十天,我查过行程,直接从港都过
去,还要近一些……“妹宝说着又叹声气,因为撒谎太考验表情细节了,她干脆抓了一杯水来挡脸,等说完,才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世叔,我也舍不得您,我会想您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眼前的暂别,是为了来日盛大的重逢。”
她还提前演起来了?梁鹤深失去语言。
妹宝把时间都算好了,她借口回巧梨沟,至少可以匀出十天,有父母兄长为她打掩护,怎么都能蒙混过关,年后直接从魁城出发,飞机直达“集训基地”,因为封闭式,报个南方城市就好了,根本不怕梁鹤深怀疑,这样满打满算二十天,怎么都够她工作和逍遥了。
完美!
至于她为什么不惜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骗梁鹤深?妹宝先后找周凛、周郁、程奚音、冷和雨、乔舟,连杨雯她都打探过了,大家一致表示,他表面无所谓而已,那恐袭遇害、失去双腿的阴影是说淡就能淡去的吗?
他这辈子应该是不可能出国了,至于她……
妹宝不敢去赌,免得到时候谈崩了,又是一场争吵。
梁鹤深淡淡地瞄她一样,又淡淡地“哦”了声。
他也懂了,她去墨尔本,至少得二十天。
二十天!?疯了吧!?
什么了不起的生意要花二十天去谈?十天完全够了,他还不知道她的盘算,余出那十天和奇奇怪怪的人去看日出日落,去教堂逍遥?想得美!
别说二十天,二十小时不见到她,他都能相思入骨了。
“你执意独自回家过年,我不反对。但是公司年会安排在了年后第二天,公告都发出去了。”梁鹤深搁下碗筷,一脸很理解,但依然很惋惜的表情,“妹宝,你也知道,这是我受伤后第一次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做为梁太太,你有义务出席。”
“咳!”妹宝差点呛住,放下杯子去抓纸巾,擦了下嘴才说,“什么?”
说完,心念一转觉出端倪,又问:“为什么新年年会办在年后?”
梁鹤深莞尔一笑,见招拆招:“这有什么奇怪?年关将至,场馆又贵又不好定,与其这样,倒不如把这些预算放在年礼上,一年一度的年会,能把福利给到员工是最好的,而且年前许多员工都要提前休假,所以今年特意改在年后第二天,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妹宝表情震惊:“啊?那您没考虑过有些员工,年后就不来了吗?”
梁鹤深微微蹙眉:“为什么不来?”
妹宝:“……辞职了啊!”
“……”是他没考虑到的刁钻角度,梁鹤深顿了下,说,“那就更该办在年后了!”
妹宝暗道魔鬼老板啊!低下头,又默默抿了口水。
时间莫名静止了会儿。
梁鹤深主动开口:“我知道集训对你很重要,这样吧,你只需要晚宴来露个面就行了,哦,对了,你集训基地在哪里?我提前安排好航班。”
妹宝硬着头皮说:“封闭式集训哪能说走就走的!还不如把年会改在年前呢!哪有公司年会在年后开的!您要改革,就非得今年改吗?明年改不行吗?”
梁鹤深轻咳一声:“抱歉,是我考虑欠妥,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公告都发了,而且会场都定好了,违约金好几十万呢!”
“……”妹宝听明白了,这是他铁了心不让她去参加集训,“那我今年就不出席了嘛!”
“哪有太太不陪先生一起出……”
“多了去了!”妹宝站起身,义正词严地打断他,“太太有太太的事业,先生有先生的事业,哪条规定写了太太一定要做为先生的陪衬,出席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啊!您的员工根本就不认识我,我这个脸露不露也不重要,不是我伤您的心,就是您那张脸露不露的,也无所谓啊!”
好有道理!梁鹤深竟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妹宝斩钉截铁地拍板,“您也别劝我了,您如果觉得害羞,就找个借口不出席就行了呗!多简单的事儿。”
“……”害羞?梁鹤深都给她气笑了。
——短短一年时间,她那小嘴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能叭叭了?
结果显而易见,两人谈得不欢而散,还都撒下了弥天大谎。
事已至此,梁鹤深别无选择,眼下马上就是年关,妹宝都开始收拾行李了,留给他的时间很紧,有些事情可以交给乔舟去办,有些事情却不能。
所以,直到签约环节,乔舟才发现他的安排。
就说嘛!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妹宝离开……问题是,“您确定要这么干?”
梁鹤深笑了下,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说:“我怎么了?”
乔舟指腹落去文件,点了点合约条款:“您确定要派人跟踪太太?”
“别说那么难听。”啪嗒一声,梁鹤深扣上笔帽,“是保护。”
乔舟瘪了下嘴:“恕我直言,您这有些过度保护了,像是……”
“像什么?”梁鹤深搁下钢笔,抬指敲了敲了桌面。
乔舟直言不讳:“一个偏执的父亲。”
梁鹤深垂眸,无声地笑了笑:“那你就当我是她偏执的父亲好了!”
乔舟劝道:“她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很不开心。”
“自然。”梁鹤深深表认同,“但我不可能拿她的安危去冒险。”
“可要像您这般杯弓蛇影了,这地球上哪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这地球上本就没有什么安全地方!”梁鹤深本就烦躁欲死,顶着巨大压力干出这种事,一旦露出蛛丝马迹让妹宝知道,吵一架都是轻松的,一辈子抬不起头那是必然的,这下被乔舟训得,更是气急,“你看看我!我出去了无数次,你想得到我会倒霉透顶遇上这种破事吗?”
“你让我去赌什么?赌妹宝没有我那么倒霉?赌她就算倒霉遇上了,还有像我这样的蠢货不计后果去救她?”
乔舟沉默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种行为偏执、病态、可怕……但我一点也不敢赌。”梁鹤深重重地叹声气,“只是散些钱财,和妹宝相比,这些身外之物一文不值,所以,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会生气,会怨我,我也认了。”
他越说,情绪越低落。
乔舟认识的梁鹤深,极少有这样的一面。
一个人要走到他这种地位,许多是非黑白已经辨不清楚,但他事事坦荡,无论如何称得上一个顶天立地,这种人,骨子里的傲气是改不了的,想让他承认自己有错?
算了,顺其自然吧!
第66章 第66章撬开、攫取,舍不得……
机票定在腊月二十五,临行前一天,妹宝收拾行李。
因为要带刺绣作品和宣传海报,每个人的随身行李压缩到一个背包、一只箱子,能带的物品有限,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妹宝又是第一次出国,激动得无以言表。
是以,晚餐之后,她就钻进了衣帽间,把衣柜翻腾得乱七八糟,纠结带这件衣服,还是带那件。
这个季节,在国内是寒冬,在墨尔本却是夏季,穿t恤风衣就足够,好在她弥天大谎里的“集训之地”正好是个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算是完美吻合。
同样没出过国门的人还有秦槐云,所以微信群聊里的消息也源源不断,妹宝不时点开看一眼,再聊两句。
就这么,眨眼就到睡觉时
间,梁鹤深杵着手杖,斜倚在门边:“喜欢就都带上,付点托运费而已。”
妹宝蹙着眉,脱口而出:“那下了飞机,也不方便带去酒店啊!大家的行李都很多!”
夜深了,脑子都不太清醒似的,梁鹤深也脱口而出:“机场和酒店有工作人员帮忙,还可以请专业接机的团队,怎么会不方便?”
话落,两人同时愣了下。
妹宝仰头,眨了下眼。
梁鹤深轻咳一声,落下一句“很晚了,早点睡”,赶紧撤退。
——邪门了,什么酒店,什么大家的行李,什么接机的团队……真是不打自招的两个骗子。
妹宝洗漱完回到卧室,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梁鹤深拿着一本全英文的书在看,也是在等她。
妹宝的英文词库非常有限,简直连书名都看不懂,她蹭过去,把书掀去一边,在他唇瓣印下个带着潮湿花香的吻。
这个吻蜻蜓点水,两人心里都有种难言的情绪,算不上开心,再加上,临行之夜赶上了妹宝的生理期,这个吻于是没有深入。
梁鹤深又把书捡回来,用指腹撑开书页,指了一行英文让她翻译。
妹宝本就昏昏欲睡,看见满纸字母就更困了,“哇啊啊”,她打了一串哈欠,缩进被窝闭上眼,“世叔晚安,我睡了,明天要早起呢!”
梁鹤深习惯了纵容她,这次却狠心又把她拎起来:“考你几个问题。”
妹宝困得不行,但依然表示尊重,从被窝里冒出两只眼睛:“啊啊啊,您问,赶紧问!”
梁鹤深揉她头顶,笑问:“我们国家的报警电话是多少?”
“……?”妹宝很懵,“这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吗……那您不如直接问我,一加一等于几。”
梁鹤深很坚持:“所以是多少?”
这庄重模样,搞得妹宝有点不自信,想了想才说:“110?”
梁鹤深:“正确!很棒!”
妹宝:“……”
梁鹤深:“伦敦的呢?”
“!?”那她怎么可能知道!妹宝耸耸嘴巴,觉得梁鹤深不是在卖弄就是发泄情绪,“我不知道!”
梁鹤深:“你猜一猜也好啊!”
“不猜,我困了。”妹宝又“哇啊啊”一声,呵欠打完就闭上眼。
梁鹤深俯身下来,亲吻她脸颊,同时在她耳畔说:“是999,记住了?”
“……我又不去伦敦!记这个干嘛?”
“有备无患,等你需要时再记,可就来不及了。”梁鹤深叹声气,“那我再问你,悉尼的报警电话是多少?”
怎么又跳到了悉尼?悉尼在哪里啊?哦对!在她这次要去的澳大利亚。
妹宝乱猜:“666?”
“笨蛋!”梁鹤深哭笑不得,指节曲起,轻轻叩了下她的额头,“是000。”
“啊,多了一撇!我差点就猜对了!”
梁鹤深:“……”
“不行了,我真的要睡了,晚安bb。”妹宝翻个身,拒绝再跟他玩任何无聊游戏。
“……”bb?梁鹤深鸡皮疙瘩起一阵,张了张嘴,却又合上无声一笑。
妹宝说睡就睡,基本没有过渡期,很快又翻身过来,细胳膊和小爪子搭到他腹部,梁鹤深暗自叹气,恍惚想起很多年前流行的搞笑段子。
——异国他乡的,别人把她拉去卖了,她都只会说句“imfine.Andyou”
年龄大了,笑点也高了,这个段子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梁鹤深垂下眼睫,在暖橙的静谧灯光下,细细看着腿边熟睡的脸庞,良久,他合上书,轻放在床头柜,再把灯摁灭。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种黑,直到窗外蒙蒙的白光,隔着一层纱,缓缓漫进眼底,被窝里暖烘烘的,他把人完全圈进怀里时,怀里人也下意识地往里靠。
枕边,倏忽亮起一片,这光线十足刺眼,梁鹤深抬起手掌,温柔挡住妹宝的眼睛,再拿起手机看。
是乔舟的消息:人已到位,其中四个已经上了飞机,另有两人和妹宝同一航班。
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同一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消息:您可考虑好了?
梁鹤深回:开弓没有回头箭。
屏幕暗下去,这片夜色又重新昏暗而不可辨。
这夜过得很快,又似乎很慢。
闹钟响于天际微亮时,但音乐只响了半声,就被摁掉,妹宝知道要早起值机,就有毅力睁开眼睛,然而迎面而来的是沉甸甸的一片清新水汽,压得她有些茫然而无法呼吸。
梁鹤深洗漱完毕,又重新钻进了被窝,趁她还软绵绵毫无抵抗力时,大掌探进裙摆,揉向她的腰和背,寸寸攀爬,两股截然不同的温暖,一边潮湿,一边干燥。
毫无预兆的,他撬开她的唇,攫取一段呼吸。
心跳节奏愈加湍急、呼吸力度愈加缠绵之际,一滴水坠落眼睫,一点冰凉,陡然浸入薄薄的眼缝,分不清是他发梢上凝聚的水珠,还是从他眼底漫上来的,临别前的泪,妹宝条件反射地抬手,还没有碰上去,温软的唇先一步降临。
梁鹤深吻去那滴水,指腹落去她眼皮,动作极轻柔地按揉,瞧着那双眸子点起了亮。
“世叔。”妹宝望着他,视线里是模糊的一片,因为距离,也因为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翻涌起铺天盖地的惆怅和伤感。
——恍惚才想起,自从在一起后,他们从未这样分开过。
看不清楚,但她知道他眼里有笑。
她想要成长的心是真的,她舍不得他的心也是真的。
两相权衡,竟是势均力敌的。
而他又何尝不是?
想起去年,阿妈含泪质问她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世叔。”妹宝又唤他一声。
因为带了点哭腔,听着就有些想入非非的情欲艳色。
“我……”
“我知道。”他在被窝底下,束起她习惯成自然的为非作歹的手,嘴角扬起一个含情脉脉的笑,“我不做什么,你也别来招惹我。”
妹宝吸了吸鼻子。
——自以为是的狗男人,他知道什么了?
“我就亲一下。”
第二次的闹钟铃声响起,是一首法语歌,《Lesjolieschoses》,不管是旋律,还是歌词,都是一首很像妹宝的歌。
于是,他在这首可爱歌曲里,亲了她好多好多下。
早餐后,周凛开车送妹宝去机场,梁鹤深同行,一路上,絮叨许多,尤其嘱咐她不要贪凉,还嘱咐她不要和陌生人随意交谈……
——多少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周凛不明所以,在前面笑呵呵的:“太太回家过年,哪里遇得上什么陌生人?”
“对啊!”妹宝打哈哈说,“我阿爸阿妈都到魁城机场接我呢!”:
梁鹤深笑了笑,别开脸看窗外。
周凛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两人,哈哈笑两声,又调侃:“先生舍不得了。”
闻言,妹宝煞有介事地贴去他肩头,歪着脑袋去看他,还抬手去掰他的下巴:“哟哟,让我看看,有多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梁鹤深拨开她的手,语气平淡,“赶紧走,待在家里真是扰得我一刻也不得清静。”
“哦哦,好吧好吧,那我走得远远的,走得久久的。”妹宝故作失落,身子撤离,“还想说集训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回来呢!看来……”
话音戛然,妹宝小小地“啊”了声,因她手腕被抓住,整个人重力失衡被拎进他怀里。
梁鹤深捧着她的脸,呼吸很重,声音忽就变得低沉而哽咽:“是,我就是舍不得,很舍不得。”
他眉棱一挑,下巴一拧,脖子一歪,一半傲娇,一半委屈,掌上力度加深的同时,嘴里倔强地咬字:“那又怎样?”
两只眼眶红红的,眼看着就湿了一片。
——他是个因为舍不得老婆,就敢狠心往老婆宿舍里放蟑螂的魔鬼,他还能盼着自己怎么有出息?
妹宝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眼泪夺眶而出:“我肯定不贪玩,早早就回来。”
“好啊!”梁鹤深伸出小拇指,主动凑上来勾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又摁个印,很幼稚的动作,佯装得寸进尺地说,“说话可要算数,否则……”
妹宝挑挑秀眉,似乎很期待他要说出什么狠话来。
梁鹤深却把她的小拇指丢开,改成揉她的发顶:“祝我老婆新年快乐、集训顺利,也祝她玩得开心。”
——他说不出任何狠话,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还有什么宏大的愿望吗?不过是盼她平安、快乐,再过分
一点,也不过是盼个朝朝暮暮、白头偕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活一个梁鹤深,他活的是梁家的顶梁柱,他活的是妹宝的避风港-
空中飞了十几小时,中途经停几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边展会负责人安排了接机,住宿定在市区,位于雅拉河畔,一个家庭式旅店,环境算不上顶好,胜在周围文化氛围浓厚,商业发展得也好,去哪里、做什么都方便,丁映和秦淮远各住一间,妹宝和秦槐云同住一间。
妹宝累得七窍生烟,到了地儿,先录个视频焉巴巴地给梁鹤深发微信报平安,然后挨床就睡。
秦槐云因为旅途奔波,统共没吃几口饭,落地就开始胃疼,入夜直接发起烧。
妹宝起床上厕所,看到她蜷缩在床,拱起来的被窝在颤抖,摸过去才发现她浑身滚烫。
人生地不熟的,妹宝找到旅店工作人员,但对方说英语,那方言和课上学的完全是两种语言,她听都听不明白,说就更是说得磕磕巴巴,深更半夜的,只能去敲秦淮远的门。
比起两个女孩子满行李箱的漂亮衣服,秦淮远的行李箱里就一套西装,几件衬衫和黑裤,空余地方留给了常规药,这一周到细致的举动,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两人照顾秦槐云到她病情缓解,又等她睡着。
“这个点了。”秦淮远揉揉眼皮,望向窗外,“要再睡会儿吗?还是出去走走?”
天边已亮起微光。
妹宝站起身,伸个懒腰:“出去走走吧。”睡也睡不着了,她也想瞧瞧异国他乡的清晨。
秦淮远于是回房间捞了一件风衣,和妹宝一起出门。
清晨的城市有种近乎荒诞的宁静,听不见鸡鸣犬吠,就失去了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欣欣向荣,一眼望去,又是满目繁华缤纷,因此,更加剧一种与世隔绝的氛围。
微风拂过,有一丝凉意,秦淮远臂弯的风衣派上了用场,自然而然去到妹宝肩头。
两人没想走太远,只是这边恰好是个河岸公园,草坪开阔、洁净,与两岸艺术建筑相映成趣,河畔蜿蜒的步道上有人在晨跑,河道里已经有游客在泛舟。
秦淮远讲述起墨城的人文故事,妹宝感叹他的攻略做得比丁映都细致。
熹微晨光逐渐升腾而起,伴随沿路的潮湿水汽和青草芬芳,两人有说有笑,这段路走起来就不会觉得漫长,到了处连接两岸的桥,两人看了下时间,打道回府。
秦淮远又问妹宝,此行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妹宝摇了摇头,拿“异国他乡处处皆是新鲜风景,走到哪里都有惊喜”来搪塞。
秦淮远笑了笑。
两边工作室各有各的忙,墨城这趟虽是十拿九稳的合作,但到底是妹宝第一次跟着丁映出差,无论如何要做足准备,所以难得的闲时她都在研究武则天,正历野史都看,甚至还找了电视剧,企图让人物具象化。
另一边,江司甜的晚礼服也要准备,眼下正值新春,大大小小的晚会少不了出席场合,所以妹宝根本没有时间了解墨城的吃喝玩乐。
二是,她的确归心似箭,之所以计划出二十天时间,无非是不想特立独行,扫其余几人的兴,所以,大家工作之后,想去哪里走走看看,她跟着去就好。
回旅馆的路上,遇见一家华人餐馆,两人进去打包早餐带回,又在隔壁店铺点了四杯咖啡。
丁映和秦槐云都起了,丁映还在化妆,秦槐云素面朝天,打算涂个口红完事儿。
“不敢相信,都到澳大利亚了,咱们早餐竟然还是豆浆油条?”秦槐云坐去餐桌边,扒拉开包装袋,把餐盒都摆出来。
秦淮远笑她:“那不还有包子呢?那肉馅指不定是袋鼠肉,也算吃个新颖了。”
“喏。”妹宝把咖啡也放上桌,“还有咖啡呢,这个洋气!”
秦槐云:“……”
早餐之后,四人进入工作状态,上午见展馆负责人,下午见投资方,这种文化艺术展,除非是彻底的大师私人场,否则都有资本渗透,这次墨城就有跨国公司的助力,虽有秦家的手笔在里面,但该走的流程不能少,牵扯到品牌名声,对方在细节把控上就十分严谨。
沟通会持续到晚间,对方针对蜀绣技艺本身,以及武则天等历史女性,提出了奇奇怪怪各种问题,其中有些涉及非遗的技艺要点和本国的文化属性,措辞上要格外注意,好在丁映从容不怯场,三个徒弟也无人掉链子。
让丁映意外的是,原本只是带出来见见世面,纯粹打酱油的角色——妹宝,表现得竟然比秦淮远和秦槐云更周到,唯一不足是,她英语说不流畅,投资方中不乏有澳洲土著,不精通中文,在这样的场合,对方也不愿用中文交谈,因此叫她发挥受限。
会议结束,天色亦晚,对方作为东道主宴请四人,位置定在高档餐厅。
席间,妹宝手机震响,她做个礼,离席去接。
梁鹤深又挂断,改微信问她吃过饭了吗?
妹宝回:正在吃,投资方请客呢!
屏幕很快弹出新消息:接受宴请也不宜饮酒,如有必要,以水相待即可。
怪怪的,哪里怪,妹宝又说不清楚,敷衍回了个“好”,回到席位,对方人员正给她杯里斟上葡萄酒。
斟得不多,是个礼数,大家都举杯,预祝合作愉快、顺利。
这就没法拒绝了,妹宝小酌一口,秦淮远本想代劳,想起她醉酒时的酡颜,又收回了心思。
第二天,会议继续,又是另一波人来聊,妹宝原以为合同签署就算万事大吉,没想到还有事无巨细的各种琐碎要他们自己处理和安排。
投资方调了营销和法务来协助,但具体事宜都得靠他们四人,包括去当地审核备案,办理各种证书,还得提前设计展厅,与场馆协调届时的人员安排,宣传海报和图册也得因地制宜,根据投资方的要求进行调整。
因此,接下来的一周,工作行程就像切了快进键,时间不知不觉就从指间溜走。
所有工作结束时,四人竟然已经在墨尔本待了十五天。
身心俱疲,很累,累得根本不再期待任何风景,于是,工作结束的第一天,大家在旅店百无聊赖地躺了一天,就傍晚时去雅拉河畔散了个步。
第二天,眼瞅着满血复活了,旅程的第一站却是不约而同选了唐人街,无他,馋那一口家乡味而已。
“淘金梦”催生了墨城的唐人街,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如今已成相当繁华的商业街区,四人正巧赶上元宵节,沿路张灯结彩,依然有着春节氛围,擦肩而过的都是亲切面孔,周围人也都大方说着乡音。
秦槐云举着相机,不停记录。
有留学、旅游的华人经过,会主动在镜头前打个招呼,再说句“新年快乐”,在国内很难遇见这样开朗的人,更没有这样的节日氛围。
秦槐云不由感慨:“合着年得在国外过才有趣啊!”
“乱讲!”秦淮远嗔她,“都是漂泊在外的,因为思念家乡和家人,才会聚集在此,新年的意义在团圆,哪里在吃喝玩乐?”
秦槐云“啧”一声,毫无顾忌地蔑视他的“高洁”,扭头去拍华人商铺的美食。
妹宝则拿手机拍照,一股脑分享给梁鹤深。
对面很快回,回复还被夹在一串照片之中,字里行间透着点傲娇:谁稀罕看这些花花绿绿的。
可惜妹宝get不到,只当他走过的城市数不胜数,自然无甚兴趣,于是悻悻收起手机,不拍了。
丁映有朋友扎根墨城,生活了十来年,对唐人街这块了解颇深,这次便做东道主,请他们去华人酒楼,照顾大家的口味,什么粤菜、川菜、闽菜……都来了些,对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有一半的白人血统,长得可漂亮了,还会说一口磕磕巴巴的普
通话,听着可爱极了。
饭吃到尾声,丁映和朋友聊天,秦淮远则和她的先生聊起来,秦槐云逗小孩,妹宝给她们拍照。
话说多了,嘴巴就干。
秦槐云说:“刚才来的路上,我瞧着奶茶店了,是国内没见过的品牌。”
言下之意很明确,想尝个新鲜。
妹宝说她去买,小女孩当即举手,表示要当向导,给她做翻译,妹宝哭笑不得,这可是唐人街啊,人人都会说普通话。
小女孩不管,就要去,其实就是酒楼呆腻了,想出去玩,三人于是一起去买奶茶。
没料到,在这异国他乡,还能碰见熟人,对方笑盈盈的,径直迎过来。
妹宝一时没想起这号人,因为冬夏穿着打扮不同,也因为这女子俨然一副出水芙蓉的清丽模样,平底鞋,温婉长裙,小腹微显,但走路姿势却不同于豪门太太们的端庄秀丽。
“hello,梁太太,好巧啊!和梁先生一起来墨城旅游吗?”她说着便往妹宝身后看一眼,没看到梁鹤深,倒是看到了抱着孩子的秦槐云。
视线收回,她又对着妹宝笑了笑,倒是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说:“是我,Lila。”
Lila?哦哦……妹宝恍然大悟,是梁鹤深那位齐师兄的女伴。
“抱歉,我一时恍惚了,我是来墨城工作的,我先生没来。”妹宝回答她,目光投向奶茶店招牌,出于礼貌主动邀请,“……喝个奶茶?”
“我吗?”Lila抬指,撩动耳边碎发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抚上了微微凸起的小腹,“我不大方面,谢谢您的好意。”
“哪里。”妹宝笑了笑,“……是我疏忽了。”
斟酌一下,又补充:“恭喜啊!”
“……啊,谢谢。”Lila垂眸,唇边勾勒一抹淡淡的笑。
妹宝说:“您,齐师兄与您一起来的?”
“没呢!”Lila大方一笑,说,“今天可是元宵节,他当然是在北城和他太太一起过节。”
妹宝一愣:“……”这!这让她如何接话?
话题到这里僵住了,Lila却没打算离开,就这么松松懒懒杵着,不时抬眼,含笑环顾四周,那神情平静自然,但又莫名刻意,好似透着些警惕。
这境况,对方社不社牛妹宝不清楚,反正她挺社死的,祈祷着秦槐云能救她脱离这别扭,结果她带着小女孩还在点餐,没注意这边。
“那……”
Lila抢着开口:“梁太太赶时间吗?”
赶时间还能在这里慢吞吞排队买奶茶吗?妹宝说:“不赶。”
Lila笑说:“那能陪我喝杯咖啡吗?”
“咖啡?”这次换妹宝盯了眼她的肚子,“……能喝吗?”
Lila又笑:“我喝牛奶就好。”
妹宝犹豫一下。
“耽误您十几分钟就好,异国他乡,又是这么个节日,我就想和熟悉的人待会儿,也不做什么,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您别瞧我起了个英文名,其实我也就会说些什么hello,ok,howareyou……”她说着便笑了两声,挺清润、也挺无奈的笑音,“让您见笑了。”
“哪里,我也是差不多的。”妹宝观察她的微表情、微动作,不知是她刻意表现,还是自己过于心软被三言两语打动,或者所谓的第六感作祟。
总之,里里外外都古怪,是真不对劲儿。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的老师和师兄都在酒楼里呢,我是和师姐出来跑腿买饮料的,不大方便擅自离开,抱歉。”
妹宝拿话搪塞,就算不对劲,也与她无关,绝不该多管闲事,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可不止Lila。
“咖啡馆就在前面,大概两百米,您跟您师姐说一声?”
话落,妹宝还没来得及再找借口拒绝,Lila径直走向秦槐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和小女孩打招呼:“hello,mynameisLila,andyours?”
小女孩开朗笑说:“hello,Lila,mynameisgemma,是宝石的意思哦。”
“哇,好幸福的名字,那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哦。”Lila摸摸她的发顶,再向秦槐云伸出手,“您好,我想问您借梁太太十几分钟,异国他乡遇见是缘分,想请她喝个咖啡,就在前面两百米。”
“啊?梁太太?”秦槐云蹙起眉,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妹宝,转眸询问,“认识的?”
“嗯,认识的。”妹宝点了下头。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了。
繁华商业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一个孕妇,又能做什么?
第67章 第67章情动得无法自拔
妹宝于是跟Lila离开,往前两百米,路过了澳华历史博物馆,Lila笑着跟妹宝打趣门口那两只端坐的石狮,再往前,便是目的地咖啡馆,挨着一条小巷,从侧面上二楼,连接一条长廊,往里,别有洞天。
外面的街区,因为热闹和彩灯,让人忽略了这是一条有着百年历史的老街,里面,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像是被岁月遗忘的地带,老旧、破败。
往里的走廊因为沿路堆积的杂物,越收越窄,窗上糊了荧光色花纸,把自然光遮得影绰,人影也变得朦胧,妹宝仿佛被带着穿越时空,陷进一片晦暗未知的地带。
挺奇怪的,以这里的人流量,犄角旮旯都理应被利用起来。
她不由警惕起来,驻足原地:“不是去喝咖啡吗?”
Lila没回答,她在前面引路,闻言放缓了脚步,回眸一笑,又继续慢步走,并无一丝勉强之意:“刚才那小姑娘叫gemma,有宝石的寓意,我的英文名也有个很美的寓意,您知道是什么吗?”
妹宝有种上当受骗的愤怒和烦躁,下意识蹙眉,更不愿意给她任何回应,却不知怎地变愚蠢,像被下了蛊一样傻傻跟了上去。
“夜的美丽。”她自言自语,语气中有很浅的笑意,一种浮于表面的优雅柔情,“我可能也会在今夜的美丽里,悄无声息死去。”
妹宝脚步一顿,愣住。
与此同时,Lila也停下脚步,她侧着身子和脸庞,在零碎斑驳的光下映出一截透光的、毛绒绒的轮廓。
——有种易碎的美,但因她腹部的隆起,以及她轻覆其上的纤白手掌,这一切,又现出一种荒唐的、可耻的倔强坚持。
妹宝冷声说:“你知道这样是错的吗?”
“我原本是想求您救我一命。”Lila眨了下眼睫,嗤笑一声,“但我早该知道,你们这种在理所当然的爱意中长大的孩子,是永远无法共情我们这种蝼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妹宝走过去,想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解释,却又忽生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转变,于是克制地将即将触碰上去的手收回,垂眸,低声说,“这与被不被爱无关,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道德问题,破坏别人的家庭是错,生下不被祝福的孩子也是错。”
“我是什么厉害的人?我救不了你,也无法救你!”
“您可以的,您是梁先生亲口承认的妻子,他肯定会把您保护得很好!有您在,不!但凡有个有人记挂有人在乎的人在,他们都不敢对我做什么!他们抢走了我的身份证件、护照,我连手机都没有了!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我又能怎……”
“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妹宝听得心里闷堵,很烦,也很无奈,忍不住打断她,“是让我传信给齐先生,还是带你离开墨尔本,或者安排好你的生活,再帮你把孩子生下来?这就是你把我骗到这种地方来的理由吗?”
“我……”Lila无可辩驳,只能含泪摇头,最终叹出一口气,“抱歉,是我乱了分寸。您离开吧,承诺您的咖啡,来日有命相见再还,还请梁太太替我记一下名字。”
“……Lila?”
“不,是中文名,苏明月。”Lila抚了抚长发,走廊里窗户紧闭,闷出汗涔涔的热,“也不做什么,就只是记一下,麻烦了。”
“好,我会记得。”
苏明……月。
是命运捉弄,还是纯粹巧合,亦或她荒诞的联想……
妹宝抿抿唇,掌心揉拳,向前迈出一步,顿住,又后退两步,最后决然转身。
“梁太太。”Lila叫住她。
两人隔着几步,却远似天堑,就连近在耳畔的声音,也似遥不可及的回音盘旋。
“苏明月也曾经……纯粹而天真地活过,我从来没有抢夺别人的爱,我只是渴望被爱,也期
盼有人可以去爱。“她语气可怜,几乎要跪地恳求的姿态,“这个孩子是意外,我没想过要母凭子贵争夺齐家的财产!”
倘若她从头到尾展现的都是毫不拖泥带水的姿态,这份骄傲反倒可能让妹宝尊敬她、也理解她几分。
但现在,妹宝转过身:“那只是你现在的想法,人心是贪婪的,你想要安稳生活,就应该学会自己独立,你想要生孩子,就应该有抚养他长大的能力,再不济,你也应该寻找一个会与你一起孕育孩子的合格的爱人。”
“哪怕是此时此刻你走投无路、别无选择,你也应该去求助警察,求助孩子父亲,而不是来道德绑架我这样一个无辜的陌生人!没有人该为你孤注一掷的选择买单!”
Lila生生哽住,目光在昏沉的走廊和敞亮的脸庞之间辗转、茫然,而后,一行清泪无声滚落。
恰在这时有风起,吹开了一扇贴了花纸的窗,她在纷飞凌乱的发丝中碰了碰唇:“对不起。”
很凄惨,又很卑微的形容,很难让人不心生怜悯。
“没关系,今天就当没见过,有缘再见。”但妹宝无情落下话,毫不留情地离开。
下楼,与一行人高马大的男性错身而过,对方皮肤棕黑,高眉高鼻波浪卷发,眼睛浑圆有神,大抵有些欧洲混血,长相跟华人比,不在一个次元。
妹宝没过度在意,她重新融入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区,情绪稍得缓解。
是白天,但依然有绚烂的霓虹灯牌仿佛永恒地亮着,还有高挂道路两侧的红灯笼,沿街甚至有华人自发组织的民俗表演,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有人在排队买奶茶买零食,有人在礼品店挑选礼物,有人笑逐颜开在拍照,也有人……
妹宝叹声气,硬要给她掉头回去找一个理由,那一定是她疯了,绝对不是因为那行鳄鱼的眼泪,亦或那声轻飘飘的“对不起”。
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当她回到二楼那条窄窄的走廊,全然已是另一片光景,除了破旧,还凌乱,尽头的房间里,传来刺耳的哀嚎和支离破碎声,明显是打斗仍在继续。
几个成年男子,围攻一个怀孕的女人。
抛开她的所作所为不谈,这是应该被视而不见的吗?
但妹宝没有冒险,她重新跑回一楼街区,想起临行前梁鹤深考她的奇怪问题,当即摸出手机给澳洲警方拨去电话,报案报得磕磕巴巴,但好在这几天她在工作中受到的打击不小,恶补英语有点作用。
电话挂断,妹宝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企图找一个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大概是她的慌乱表情引起了行人注意,一个壮硕的黑衣男人走过来,他指间还衔着一截明灭的香烟,开口,是一股醇烈烟味以及一口标准普通话:“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是。”妹宝抬眼,打量来人,犹豫着开口,“楼上,有人打起来了,好几个男人殴打一个女人,对方人多势众……”
男人抬头往上看一眼,漫不经心弹了下烟灰:“需要帮忙吗?”
“如果可以……”
“当然,华人在外,是该互帮互助的。”男人笑着说,说着就掐灭了烟头。
再抬手,打出一个响指。
是一个指令,周围走出四个男人,是和他如出一辙的高大健壮。
五人先后上楼,目光都是匆匆而随意地从妹宝身上晃过。
十来分钟后,从梯级处传来铿锵脚步声,带头的男人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迈着阔步而来,宽广的胸膛往妹宝面前一挡,所有视线都被隔绝,只有脚步凌乱响,还有缓缓漫进鼻腔的铁锈味,昭示着事情已经解决。
妹宝抬起头,正巧对上男人往下的眼,这个情景,怎么看都是别扭的,两人凝固片刻,他侧了下脸,脚步往后,拉开一点距离。
“谢谢。”妹宝说。
“应该的。”男人摸出打火机,低头遮风点烟,烟云冲乱些血腥味,他在白灰烟雾中开口,“墨城不禁赌,毒品枪支都是问题,被亡命之徒记住了脸没好处,人替你送警方,里面躺着的那个……也已经叫了急救,你等下再上去。”
“……好。”妹宝抿唇,点了点头,又微微鞠躬,“谢谢您。”
男人无声扯唇,笑得无所谓。
妹宝垂下眸,再次看见男人沾着血渍的手和衣摆,指了指询问:“您的伤……”
“没事。”男人扫一眼,挟烟的手伸进风里,掸去灰烬。
凌乱脚步和涩耳谩骂陆续飘远,这时又有年轻男子跑来,附在他耳边:“闯哥,妥了。”
“行。”男人看向妹宝,“上面那位就不替你料理了,这就告辞了。”
妹宝无以为报,只能再次鞠躬:“……真的太感激您出手相救了。”
男人摆摆手,转身走远,远得有些瞧不见了,妹宝恍惚看见他在交错的人群中回了头,那目光,意味深长。
来不及细想,妹宝收回视线,赶紧往楼上跑。
Lila瘫倒在满地狼藉中,披散的长发被蹂躏得乱七八糟,脸上红绿相交,只有唇是惨白,她身上盖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黑色长外套,许是已经被折磨得脱了力,她眼眸呆滞,无声无息,直到妹宝在她身前蹲下,她才转了转眼珠。
妹宝因浓烈的血腥味而蹙眉,却不敢去细究这味道的来源:“已经叫了救护车,你怎么样?”
Lila紧咬唇瓣,摇了下头,因这细微动作,眼泪便混着污血从她眼角滚落。
“救援马上就到,你坚持一下。”
妹宝咽了下嗓,因为紧张,更因为害怕,视线很难聚焦,但满眼破烂惹她情绪晦暗、低落,垂眸,又瞧见Lila身下还压着玻璃碎片,“还能站起来吗?我扶你。”
Lila笑了笑,抬手掀开身上的黑衣。
——她已然泡进了血池里,这就是浓重铁锈味的来源。
妹宝满目愕然,下意识往后缩,险些将手掌落在碎玻璃里。
“小心。”Lila语气淡淡地提醒她,又重新盖上了黑衣。
“……”妹宝颤动嘴皮,难以置信她都这样了,还能如此淡定,“你、你疼吗?”
“还好吧,刚才疼得受不了,现在好像已经适应了,其实我已经很久不会喊疼了。”Lila平静地望向天花板。
明明是在等救援,可她的表现,更像是在等死。
妹宝喉中一哽,沉默了下去。
等待急救的时间里,秦淮远和秦槐云风风火火、慌慌张张地找来了,两人一路喊过来,妹宝听见声音走出去,两人在瞧见她的刹那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因为她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血渍。
一点而已。
Lila流产了,肋骨断了两根,左手臂骨折,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
等她从手术室出来,麻药醒后,妹宝递给她手机:“给齐先生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情况。”
麻药劲儿没缓,Lila还晕晕的,闻言笑了下:“告诉他了又怎么样?”
妹宝让她问得懵逼,嘴唇张开半晌,才说:“至少得问他要医药费吧?”
Lila又是一笑:“这种行为又不可耻了吗?”
妹宝抿了下唇:“一个巴掌能拍响吗?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Lila眼睫一顿,哈哈笑:“您真是
个心善又心软的人,谢谢您。”
妹宝垂眸不语,想起梁家的腌臜事,想起大嫂的质问,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又或许是介于两者之间,好不到位,坏不彻底。
她感觉迷茫。
许是阎王殿走了遭,断了肋骨的同时也重新塑起了傲骨,Lila不愿意给齐先生打电话。
顾院长那次寿宴后,梁鹤深考虑到妹宝以后少不了要社交,担心她再遇上类似情况,便点到为止地跟她说了些北城豪门圈层的隐秘。
齐先生和齐太太原本是青梅竹马,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联姻,在外人看来也算男才女貌、情投意合的一对,两人结婚十年有余,也曾有过一子,但不幸早夭,圈内便有传闻,说两口子就是因为孩子闹到如今貌合神离的地步,只是闹归闹,这婚姻关系却断不了。
豪门这种事多得数不清楚,连梁鹤深这样品行端洁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再看齐先生和Lila,两人之间,连孩子都有了,不可能是毫无感情的,但他没有保护好她是事实,他既要又要的恶劣行径也是事实。
齐先生是顾教授的得意学生,和秦家、梁家在生意上或多或少都有牵扯,这种事轮不上妹宝指手画脚,而且摊上了也很麻烦,Lila这种登不上台面的女人,也不是可以深交的对象,闲言碎语很多,影响个人名声事小,影响了家族名声事大。
丁映的意思是,资助点医药费无伤大雅,但绝不能明目张胆去关照,妹宝能帮她到那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搅这趟浑水。
原本计划的自由行,因为这样一个插曲,大家都过得心不在焉,尤其妹宝,莽撞插手了这种事,又不能直截了当告诉梁鹤深,怀揣忐忑和自我怀疑,那些惊艳的美景,在她眼里统统有了伤春悲秋的凄凉。
想着展会开始后,必然有机会故地重游,这次的墨城之行便提前结束了,但也只比妹宝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天。
飞机抵达北城,是在夜晚,妹宝一下飞机就给梁鹤深拨去电话,报告行程。
“我在机场了。”梁鹤深在电话里给她指路,“你取完行李,顺着人流走,我就在出口。”
挂掉电话,耳边响起一声笑。
秦戎征一身酷黑大衣,手捧红玫瑰,从头到尾扫他:“巧啊!”
“巧不巧你不知道?”梁鹤深回他一记冷眼。
秦戎征搓了把后脑勺,又笑:“不是,你以前说你的未婚妻是小你十二岁的,我这掐指一算她不是还没到法定婚龄吗?你不至于如此饥渴吧!再说,你那婚礼办得偷偷摸摸的,你那小太太一来没戴婚戒,二来脑门上也没写你梁鹤深的名字,谁能想到呢!”
梁鹤深皱眉:“吵得很,别说话。”
秦戎征哼一声:“差不多得了,我太太回去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侄儿春心萌动那也只是心动又没行动!你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吗?而且论辈分,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师公呢!现在这样,不礼貌。”
“……”梁鹤深面无表情,只觉得自己听到满耳朵苍蝇叫,也佩服这人能把每句话都说得像在往他耳膜上糊大粪。
得不到回应,秦戎征瘪瘪嘴,低头嗅了嗅怀里的玫瑰,过了会儿,又转眸:“你来接太太,不带点礼物?要不要借你一支玫瑰?”
“不要。”梁鹤深说,“走开点,别装作认识我。”
“凭什么我走?”秦戎征说,说着又感叹,“还是包办婚姻好啊,不然你这么一号人还能有老婆?”
梁鹤深干脆转身,往旁边挪了几步。
“……至于吗?”像躲瘟神,秦戎征死皮赖脸,跟着他挪,一边挪一边看他的腿,目光定格于他漂亮的木手杖,“我看别人截肢的,穿了高科技假肢,都能独立行走,你不行?”
梁鹤深睨他一眼,本不想回应他任何问题,但又忍不住开口:“我行!”
秦戎征“噗嗤”一笑:“行行行,你行!那为什么……”
“这样帅!”梁鹤深烦躁地打断他,又冷漠森寒的一眼睨过来,“还能用来打人。”
“……”秦戎征默默挪开半步。
两人静静杵了会儿,看见师徒四人拉着行李箱一起出来,秦戎征腿脚方便,阔步迎上去,送去玫瑰,顺手又接过丁映手里的行李箱,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秦淮远已经视若无睹了,秦槐云笑眯眯地“啧啧”两声,抬手假模假样遮眼睛,说:“师公,您别当众虐狗好吗?”
秦戎征笑了下。
妹宝是第一次见丁映的先生,这便先跟着秦槐云叫了声“师公”,像模像样地打了个招呼,再去人群里寻找梁鹤深。
不穿西装时,他都是一贯的冷清高贵扮相,黑白灰为主调,只在袖扣上用亮色做点睛之笔,饶是如此,以他的英俊样貌和颀长身姿,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
妹宝一眼就看到他,滑着行李箱小跑着过去,近了,丢下箱子扑进他怀里。
——看似莽撞,实则稳稳拿捏着力度。
“世叔,我好想您啊!”她毫不吝啬这类表达。
梁鹤深拥她入怀,喉中一哽,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直到闻到她发间沁人心脾的花香,触碰到怀里的柔软身体和缓慢过渡的体温,这才觉得悬了好久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分开,他垂眸一笑,微微俯身,旁若无人地亲吻她额头。
妹宝对他这不冷不热的欢迎仪式不太满意,她把脸往上一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梁鹤深愣了下,又往她身后看一眼,收回视线后捏捏她的鼻尖,笑说:“你确定?”
妹宝果断翘起嘴巴,无声地告诉他,她确定得不能更确定。
梁鹤深心里暖成一片春日海洋,波涛汹涌的,泛着一层又一层的金光。
不再顾忌什么,他低下头,吻她的嘴唇。
不过大庭广众下,还是很克制,只是轻轻碰了碰,然后大掌绕去她的脑后揉了揉,温柔地说:“乖,回家再继续。”
“好吧。”妹宝意犹未尽又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梁鹤深笑一笑,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他绕到她脑后的手顺着头发挪到她耳边,却忽然,擦响一声。
妹宝一惊,下意识侧眸。
这便瞧见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好惊喜,但还没来得及接过来,梁鹤深捏着花枝一甩,玫瑰在眼前水灵灵消失了,变成了他指尖一簇小小的火光。
“呀!”妹宝又是一吓。
但下一秒,随着梁鹤深“当啷当啷”的一声,那簇明亮火光在她的尾音里消散,变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整体呈心型,右上角是一朵雕工精致的金色玫瑰,周围镶嵌一圈碎钻,中间一颗价值不菲的大红钻,一看就知道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款。
不止丁映和秦槐云,就连碰巧路过的行人,都是不约而同地“哇哦”一声。
秦戎征和秦淮远两叔侄简直当场石化。
妹宝则是直接看呆,直到他把项链挂去了她的脖子上,妹宝迟钝地抬起手去摸,指间感受到宝石的棱角和冰冷,才讷讷问:“您、您魔术,哪里学的?”
“看了春晚魔术,稍稍学了下。”梁鹤深笑了笑,“喜欢吗?”
“好喜欢!好厉害!”妹宝眨了下眼,“那朵玫瑰呢?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能拿假货骗你?这儿呢!”梁鹤深又打一个响指,把刚才的玫瑰花变了出来。
妹宝眼睛闪亮,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扯开衣袖往里看:“是藏衣袖里了?”
“不告诉你。”梁鹤深顺势捏捏她脸蛋,“不闹了,先回家。”
他拉过行李箱,妹宝抢回来,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空下的掌心里,声音软软地说:“不要,我来牵行李箱,你得牵着我。”
梁鹤深情动得无法自拔,他轻咳一声,暗自庆幸这晚穿了大衣。
两人和丁映一行人告别后,手牵手往停车场走去。
秦槐云望着那一对背影,又是“啧”的一声,抬肘撞了撞身边人:“师兄,放弃吧。”
秦淮远嘴角一抽:“乱说什么?”
丁映叹声气,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摇哪一位。
秦戎征不痛不痒地冒了句“显得他”。
第68章 第68章贴得那么近
到达地下车库,迈巴赫的车灯亮了亮,帮助妹宝很快定位,她松开手,跑去开后备箱。
“你慢点。”梁鹤深叫她,“行李箱重,我来放。”
妹宝这才发现,周凛没有等在车里,她环顾一圈,也没瞧见乔舟。
“周叔呢?”
“没来。”
妹宝不确定,又问:“那乔舟呢?”
“……没来。”梁鹤深主动说,“杨雯也没来,就我,只有我。”
妹宝反应了一下,忽然带着感叹号地“啊”了声。
吓他一跳,梁鹤深说:“干嘛一惊一乍的?”
妹宝又带着问号地“啊”了一声:“那您……自己开车来的?”
“怎么了?有问题?”梁鹤深撑着车屁股,把行李箱往后备箱放,妹宝赶紧搭了把手。
完事儿,妹宝习惯性走去后排,手还搭在门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