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前世(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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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火光四起,鞋履纷乱,有人撞倒九枝灯,焰火煌煌,然过路人皆无暇取水灭火,人影慌张奔逃。
柳茸被吵醒,屋外一片狼藉,几个厨娘架住她就跑。
暗夜昏光中一对兵马围住崔府,开门,仆僮不见,崔元也不在。
崔府半烧焦的乌黑寂寥。
官兵寻到崔元时,他正坐在田间望天,手里是最后一把稻苗。
五子夺位分出了胜负,齐王不知用了何法联手太尉兵变,其他四子被料理了个干净。剩下的事便是清缴残部,顺应者生,错站者死。
不幸中的万幸,崔元从不站队。万幸中的不幸,博陵崔氏选主了,选错了。
站队是错,不站队更是错上加错。
百年风光,累世家业,翻覆也不过旦夕之间。
昔日贵胄之子,一朝跌重,长安遣刑官连夜提审。
少年模样的刑官转着削骨刀,见崔元囚服下点点延伸的梅花斑,了然哂笑。
“我道崔大人当真六根清净,原也是做样子。”
此种病花街柳巷最易得,一瞧便知。
“听闻崔大人府中狎妓,看来传言不虚。”
“敝人没有。”
“那这病难不成是自己染的。”少年啃了口削骨刀削的苹果,见崔元无端笑了,脸色讶异,如见趣事,“你还真自己染了?”
“你成过亲吗?”崔元抬起眸。
“忙于国是,无心儿女情长。”
崔元闻言笑了,微微下勾囚衣,露出锁骨上更多骇人的红斑。
“此乃吾妻在吾身上所留之物。”
“我是她的夫。”他神情得意,甘之如饴。
尽管他们不曾有过一夜夫妻之实。
“崔子白,你疯了。”
判刑定在三日后,这三日里,按照惯例要逼罪臣向皇帝磕头谢恩,谢皇恩浩荡。
六次了,刑官第六次逼问崔元究竟有无话要说,牙关紧咬的人终于点头。
录事提笔准备开记。
崔元:“恨天不降大梁以仁君,竟让鸡犬升天。”
一声暴呵,他的头再次被按入污水。
死亡威胁不了他,但梦能。
他又梦见满树绚火的榴花。
树下有人穿着茜红榴裙,施施然向自己走来,褪掉彼此裹身的衣冠,诱他,教他,用他。榴花被风呼呼吹落,湿热地打在他脸上,也盖住了她。
睁开眼细看,脸上的并非榴花,是柳茸的手。
监狱外跪着长长一条为刺史请命的队伍,老农抱着狱卒裤脚摊开手中稻谷,柳茸混在探监的人群里,见到倒在狱栏边的他。
“不是叫秋姨她们带你逃了吗?”崔元虚弱地喘息,“为何要回来?”
望见他身上的梅花斑,卧病在床时“母亲”的手、陌生的歌谣皆在今日有了答案。
柳茸道:“我害了你。”
“无意间染的,你不必道歉。”他恻然笑着,“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
对不起,擅自冒领夫婿之名。
“其实,你被赎出妓馆那一日,我就遇见你了。”
柳茸闻言一僵。
骨头硬直的人肯托出心事,说明死志已决。
“别说了……”
“那日驾马经过,崔某萌生妄念,但你已许配他人,非礼勿言,一片狂心暗许,只得默观遥祝。”
崔元枕在她膝头,像只大雨中蜷歇的小兽,“那时我以为你找到了良人。”
“我带你逃,崔元,我救你走!”
看守的狱卒是本地人,灾年受过崔元照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城百姓都在勉力配合,运人的牛车就在城门侧。
“本官无罪,本官不逃。”
“你若不逃,全城百姓都会因此遭难。”
崔元有一瞬间的动容,俯仰间又再次摇头,“那便更不能牵连你们。”
“走罢,都走。去城南,有人会接应你。”他走入铁窗下的阴影中。
柳茸默了,忽然福至心灵:“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记不起在哪见过这张脸了,亦或许是记错了。
崔元不说话,柳茸等着他的回复,三日后,她不用等了。
第三日,判决书下达,命押崔元至长安与崔氏老少受刑。
牢狱再开时,只见崔元跌坐狱中,额头沁血,生息全无,墙壁上竖流一片殷红。
他不允许任何人冒险救他,死了就无人有行动之机了。
三日前那份疑问才冒出头,即成了无解的谜题,和请奏脱除柳茸乐籍的文书一起,被死亡深埋。
酷暑一至,城中搜捕崔府“逃贼”的余韵未消,大饥席卷州县。
继任的新官无心农事,崔元上任后整治的菜人市死灰复燃,昔日禾田俨然炼狱。
王孙公子争锥刀利,帝位轮转,世家兴覆,黎民依旧困苦。
此地的百姓方从余乱中解脱,难道要再一次重陷苦海吗?
不能看他们入火坑——柳茸从泥地里爬起,裙摆滴洒着泥泞走向人市的笼子。
手起刀落,木门绳索断裂,秀长的身影放走将做成菜人的孩童。
她的力量太小,太小了,只有一把刀,一只手,微乎其微。
为何她永远都在见人受苦?为何连自己都自身难保?
破庙佛龛前,柳茸冥冥地合十双掌,祈愿来世若真随佛下生,不要活得如今生糊涂微渺。
究竟人要如何才能更好地活?究竟要付出多少才能到达更好的世代?
任何一本兵书上都未有交代,回以柳茸的只有呜呜风号与溃烂的肉身。
饥荒封城,药源截断多时,今岁的暑气来得格外猛。
无药,无粮,无水,她的旧伤开始发炎。
鱼口又肿又痛,下|身涨痛难忍,禁不住的抓挠过后,一块肉剥落在地。
恍惚半刻,柳茸自说自话地道了几声“不怕”,冷静处理好一地狰狞。
不怕不怕,茸是草芽儿,烧不尽,吹不倒,任何苦痛都不怕。——耳畔响起阿娘的哄睡声。
她好像刚从磕磕绊绊的人生中拨开一点朦胧的光,就要谢幕了。
崔元死了,老农被吃了,自己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倒在日出前,柳茸看见米肉贩子从后方追来,可她已无精力再维系清醒。
地母娘娘在呼唤她。
朦胧曙色里,她真的听见地底飘上来的声音,一会是阿娘的摇篮曲,一会是阿爹在乡间土路上招手吆喝,一会是崔元的轻哼。
最后所有声音戛然静了,肉身的疼痛散去。
一切归于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