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生

香尘杳杳霭霭,散入花楼窗棂。

陈塘渔火已落,荷风渐紧,青石板巷逼仄处,留春台点起迎客的红灯。

柳茸醉在花船栅栏里,手点着水面,身子忽然倾动,随手中碧簠摔了下去。

“你醉了。”一只手截住了她的腰。

柳茸跳动的眼皮睁开,是满眼未散去的悲怆,酒香一醺,逐渐清明。

她认得他,她的第二位恩客,杜攸之。

替她赎身之人。

当初自己愿意应许他替自己赎身,无他,长得好,功夫好。

他是个巡官,与花楼里一溜肥肉堆脖的酒徒不同,脸儿俊俏,功夫也了得。接近柳茸本只为调查她的上任恩客——

于她□□之夜出价做了一回“新郎”的买主。

“新郎”无故死在了妓馆搭的洞房里,杜攸之特来查情,初见柳茸的第一面,摇摇羊角风灯,烛影幽转,时有时无撩见一张无情亦动人的脸庞。

杜攸之凤眸随之一亮,移不开。

上一世,他替她赎的身。

风月所里谈风月,杜攸之从未经历男欢女爱,食髓知味,痴痴抵着她,央她与他同去,自己愿助她脱籍。

赎身后,他们也过过几日神仙眷侣的自由日子,直到,回了杜氏祖宅。

入门便是几位女眷,左瞄右瞧,如看动物般观量她。

半老的中年男子坐在堂前,斥令杜攸之跪下。

良贱有别。

身为杜氏子弟狎妓就罢,将人还将人带回,家风何在?

伎乃贱|人,官府与司元登记在册的乐籍,轻易无法抹除。堂上的杜父不允她脱籍,杜攸之长跪于地,父命难违。

杜父落到柳茸身上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剜了她。

日后柳茸方明了,那不是想剜了她,是想占了她。

脱籍了还如何占?

高门大院里,丝竹管弦奏起,那些唱着伎子哀的家伎便是她的明日。

杜父要她。

柳茸忘不了杜攸之望向她,惊异过后,愧恨、心虚,终是阖目不忍。

“不要怪我。”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孝两全,方位君子,方为人臣。

而杜攸之正好……孝顺得很。

孝子割爱,他让出她,宛如割舍一件至爱的玉组佩。

期年后柳茸被杜父转赠同僚,再无获悉杜攸之的音讯。

似什么呢,似被当作一件精贵的物什,一具父子聚|麀的美玉器,柳茸自嘲地凝眉。

今日她醒来,自己尚在勾栏院,杜攸之即将赎她。

名唤留春台的勾栏院院落挂满恭贺的彩绸,花篮果蔬摆满八大酒桌,尽数都出自苦命的姊妹们之手。

勾栏院里的姊妹、小厮是真心地祝福柳茸,同是飘零沦落人,她们期望着赎身的姊妹能获得更真切的圆满。

杜攸之以为柳茸梦魇了,取出香帕探上她额间。

秀长的人儿即刻拍开他的手,旋身一躲,揽过一片红绡纱披上肩头。

“阿宝,送客。”

“可是身子不适?”杜攸之关切搀住她。

清瘦的手腕刻意抬起,多情公子扑了个空。

勾栏院里的女子自女童起便被刻意喂不饱,恩客钟情瘦马,鸨母也生怕她们有力气后逃了,个个饿得柔弱无骨。

柳茸将透骨的双手裹进红绡,脸色冷淡睨了杜攸之一眼。

“我要更衣。”

明晃晃的闭门谢客之意,杜攸之怎听不出。

许是头次见身边人态度蜕变,僵持半柱香,微妙的尴尬过后,柑橘香里他淡淡一笑,依礼作揖,“那,今夜杜某就不留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