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第2页)
这连月来的折磨,只让人更加憔悴,竟然没生出一丝白发。
不过,赵书蕴看到她那肿胀发红的手指手掌,倒是满意笑了。
“你叫我来做什么。”
花娘从干草堆里坐直,她唇角干裂缺水又冻的发青,眼神却坚定道:
“我要你救宴绯雪。”
赵书蕴听笑了。
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嬷嬷走近一巴掌扇偏了花娘的脸。
“现在清醒了?”
花娘两鬓碎发零散,脸上印着鲜红的五指。
她只扭头望着赵书蕴脖子上的丝巾,嘴角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这么些年,我身为风雅楼的老鸨,睡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论是来京里述职的官员还是朝廷里的高官,就连宴德席也对我流连忘返。”
“我想收集夫人的秘密勾当也不是难事,甚至这高门侯府也见不得人。”
“还有,夫人吩咐我做的肮脏事还少吗?我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是为夫人背下的,夫人又为了宴德席往上爬自己做了多少腌臜事。”
赵书蕴怒道,“掐死她!”
花娘哼笑了声,毫不避讳甚至挑衅的看着盛怒的赵书蕴。
一旁嬷嬷道,“夫人,这贱人一向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今天敢说定是留了后手。”
赵书蕴深呼一口气,端着主母做派,俯视花娘那张不见慌乱的脸道,“为了一个宴绯雪,值得你背叛我?”
“当年你不过是风雅楼里的二等妓女,你前面杜娘、娟娘处处压你一头,是我把你扶上老鸨位置,掌握楼里生杀大权。”
“京城人只知杜娘的才情无双温柔似水,娟娘英姿飒爽聪慧豁达,明明是三个人,却独称她二人京城双殊。”
“后面是我把你捧的红极一时,让你翻身做主,你到头来却背叛我放了宴绯雪,现在还威胁我!”
赵书蕴恨意呵斥,但花娘却一言不发看着她。
“你现在要挟我救宴绯雪,可宴绯雪会感激你吗?”
“他的记忆里只有对他动辄打骂、施加惩罚的毒蛇,而那毒蛇的主人就是他娘的仇人。”
“你这些年阳奉阴违背地帮着宴绯雪,宴绯雪毫不知晓只会恨你,就连娟娘和你也老死不相往来。”
“但你不惜堵上荣华富贵和性命帮她二人,你这么做值吗?”
“你就算现在因为他二人死了,他们知道也只厌恶一句活该,报应不爽。”
花娘听着这挑拨离间,怔怔笑了下。
她看向赵书蕴满是怜悯,“你虽然出身高门大户,自小万千宠爱,但里面有几分是真的?不过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
“你看着一身华服,可里面已经烂到发臭。”
“我虽然肮脏卑贱,但我得到的爱与善比你多。”
赵书蕴只看到她二人压她一头,却看不到她二人是如何照顾帮扶她的。
她被卖入楼里最开始不肯接客,老鸨就把她发给性癖变态的客人,把她折磨的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老鸨不会请郎中看病,只一张席子把她裹起来丢在雪地里。
是杜娘和娟娘两人偷偷把她捡回去,轮流照顾两月后,她才从鬼门关醒过来。
昏迷中,她能听到两人的担忧能感觉到贴心照顾;她们一个像月亮温柔一个像太阳温暖,给她从未体会过的安心和依靠。
她给自己取名花娘,她们连起来就是一朵杜鹃花,永远不分离也永远红艳。
本来她们三人可以一辈子相依为命,都是肮脏卑鄙的男人骗了她们,她们都不听劝阻对男人动了真情。
杜娘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
孩子生下来那一刻,她就要决心照顾好孩子不让他重蹈覆辙。
她也一面听赵书蕴的安排,一面暗地收集她和侯府的脏脏事。
往事一闪而过,花娘道,“要想侯府安然无恙,夫人必须救宴绯雪。”
“脏脏事太多,但致命的也不少,夫人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轻声道,“贪墨北征军饷,那可是通敌叛国的重罪。”
赵书蕴瞳孔瞬间紧缩,映着花娘那张苍白纤弱又狠毒的脸。
不等她脚步踉跄,就听见门外有下人出声道:
“夫人,户部侍郎周大人上门拜访。”
“哎!夫人!”
赵书蕴此时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头晕眼花,一旁老嬷连忙扶住大喊。
仅仅半天,整个京城暗流涌动,多少高官此时人心惶惶坐立难安。
起风了,谁也别想纹丝不动。
此时奕王府门外,一身粗布碎花靛蓝袄子的中年妇人,正急匆匆朝奕王府大门闯进。
朱铜高门下的守卫见民妇擡上石阶,厉声喝止。
那妇人脸上岁月痕迹明显,眼皮耷拉着风霜,眼尾的褶子藏着焦虑难安。
那妇人挺直腰身,端着的气度一点都不像普通农户,反而有一种大家闺秀的从容镇定。
“军爷,请转告你们王爷,碧清有重要事情转告。”
那守卫上下打量妇人一眼,“滚,王府重地岂是随便人都能进的?”
那妇人紧了紧手里的绢布,见对方态度坚决,解开手里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木盒子。
她摸了摸木盒子,眉目间纠结谨慎,却好像又毫无办法只能赌这么一遭了。
妇人喝声道,“把这个交给你家王爷,晚一步,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那守卫见人气势汹汹又面色急惶,探究着接过,打开盒子里一看,是两张图纸。
王府书房内。
此时气氛凝重,书墨香气里几个武将和臣僚各个面红耳赤,显然刚刚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而主位上的男人,面色泰然自若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手指一下下的摸着腰间的玉佩。
男人看不出年龄,但气势深沉似海,身上既有文人的风雅又有武将的杀伐果断。
底下的人见男人从最开始就没表态,有人冒头下跪开口道:
“王爷,属下认为武安侯的建议属实冒险,白微澜虽然是王妃的儿子,但毕竟不是王爷的亲子。”
在坐的都是跟随奕王几十年的心腹,对往事自然一清二楚;可饶是这样,众人听这大块头的话,还是倒吸一口气。
就见坐上的奕王都擡眼朝他看了过来。
那大块头还粗声粗气理直气壮道,“王爷爱屋及乌属下可以理解,但这么多年,白微澜背后桩桩件件的大事,哪一件没有王爷背后的帮扶。救连他重病,最后都是王爷暗地寻来名医医治。”
“王爷对白微澜属实仁至义尽,此时切莫因为救他打草惊蛇,否则王爷伏线千里的大计难保功亏一篑。”
屋子里众人低头夹紧自己的肩膀。
就连一向以心直口快出名的武安侯,此时都手心捏了一把汗。
武安侯也知道此时救白微澜危机重重,但架不住他家里谢敏之一哭二闹三上吊。
正当他犹豫开口时候,同僚又出来一个跪在地上,“王爷,咱们粮草还没筹集到位,此时又是冬季,冒然开拔后续着实危险。”
那大块头感觉终于有个明白人挺身而出,连连附和,“就是就是。”
他们家王爷什么都好,就是牵扯到已故王妃的事情显得脑子不清楚。
明明没有过门,却非要他们下属私底下叫王妃。
此时又有几人跪在地上,齐声道,“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奕王闭眼,而后睁开神情不显,开口道,“武安侯的粮草还有多少缺口。”
武安侯正准备回话,只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王府管家,他双手捧着盒子,嘴角哆嗦连声喊王爷。
一屋子里的文臣武将见管家这般模样,还以为他手里的盒子装着即将爆炸的火药一般。
几十年来,可从未见管家这般失态过。
奕王打开木盒子,只见里面是两张精心封裱的图纸。
但看着年份久远,纸张泛黄透着一点浸染入纸背的檀木香味。
奕王打开图纸一看,眼神骤然波动,紧紧盯着稿纸上的匕首和麒麟玉佩。上面的线条和字迹落款,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
“带人进偏厅。”
他缓缓收好图稿,手指还珍视一般摩挲着木盒子。
底下的属下见状,知道这一定是一件和王妃有关的事情。
奕王走进偏厅时,只见一个妇人正拘束的站着。
他定睛看了一眼,才不确定喊道,“碧清?”
奕王身后的管家痴痴的看着那妇人,妇人神色有些不自在,奕王侧头,那管家才收了神色,讪讪离去。
奕王叹了口气,记忆里碧清性子娇俏活泼,几十年再见物是人非。
他道,“你躲了我们二十几年,此番前来想必是为了那孩子吧。”
碧清噗通一声下跪,含泪忧急道,“求王爷救救少爷。”
奕王沉默。
碧清见状忙道,“王爷,少爷是王爷的亲子啊,他不是白聚瑞的儿子,他是王爷的亲子!”
奕王心头震惊,只觉得面前妇人张嘴激动说着什么,但他耳朵像是塞了棉花一般模糊,脑海里只回荡着亲子二字。
霎时心弦大动,连连扶起激动到语无伦次的碧清。
碧清此时将心底掩藏二十二年的秘密倾吐,忘记了尊卑有别,只紧紧揪着奕王的胳膊,眼泪婆娑道:
“少爷和世子是双生子。”
轰隆一声,奕王只觉得脑里断弦,持续性出现耳鸣,唯独碧清又跪在地上哭得凄惨愤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凛柏分明比那孩子先出生一年,大一岁。”
碧清仰头道,“都是因为白聚瑞!”
“他当初非要娶小姐就是因为找高人算命,说小姐命主凤格,要是落在寻常百姓家生的儿子也会位极人臣大富大贵。”
“他还找高人算取吉时吉日,用药物催产,小姐拼着一口气偏不遂他意。产期比预定的晚了两天,半夜子时的时候悄悄生下双生子。”
碧清看到是双生子的时候都吓傻了。
这意味着同时有两个孩子将来要遭受白家的折磨。
小姐病弱垂危忍着大出血的风险,跪着求稳婆帮她隐瞒此事,同时又叫碧清抱走一个婴儿给奕王。
天亮后,白聚瑞知道小姐生产后忙找高人算命,那高人批命是大凶之兆。
见白聚瑞要对婴儿下手,那高人又说只要瞒天过海外人不知晓孩子的出生,那这婴儿就还未降生,白家便可以另择吉日作为生辰。
于是少爷的生辰便比世子爷晚了一年。
奕王听着爱人所遭受的磨难,如剜心绞痛,他暴怒无声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但是,凛柏和他相貌相似一看便是他的孩子,但那孩子……
碧清一直盯着奕王的神色,此时见奕王震怒后迟疑,她期待的面色一滞,她六神无主无法证明,只低头咬牙闭眼道,“小姐,小姐并未同白聚瑞同房。”
她不敢看奕王的脸色,因为接下来说的话,是她这辈子最难启齿极力掩埋的记忆。
“小姐新婚洞房被白聚瑞打骂赶了出来,因为小姐身体下意识抗拒亲昵,吐在了床上。”
“但没有宠爱,女人如何在后宅活下去。”
“于是,于是……我就代替小姐圆房。白聚瑞一直不知道此事。”
奕王怔怔失神,脸色复杂难辨,他半晌低声道,“难怪碧清你一直躲着行山。”
行山就是奕王的管家。
他们四人年轻的时候出双入对,游山玩水在江湖当游侠潇洒畅快。
他们一开始也不认识。
奕王和行山出门在外都是隐姓埋名,在一次行侠仗义中,他们与周相宜两人不打不相识。
她们姑娘家行走在外也是乔装打扮做男儿身。
四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一起游历大好河山。
随着相处逐渐加深,一次次生死交付后背,四人不可避免相互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