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了猫头 作品

矿山上小聚

矿山上小聚

流民安顿好后,遥山县的经济又开始恢复了。

码头上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城里商铺摊贩重新热闹开业,盛雪楼的生意更是冲上了顶峰。

与此同时,县内的风气也潜移默化好了不少。

经过流民作乱,邻里间守望相助,平时磕磕绊绊的小矛盾都能嗔怪的调侃出来。

经过磨难,心里的小疙瘩融化成心窝子里的糖和感激了。

都说夫妻过日子打打闹闹,村子里更是如此,没事村里吵吵嚷嚷有事一致对外。

关键时候,还真是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

城内风气也变化不少。

外地商人涌入带动各行各业的发展,百姓的日子更有盼头了,一个个都埋头赚钱回家其乐融融。

有白家李家等领头的商号做表率,各个商铺摊位都很少有缺斤少两或者坑蒙拐骗的。

现在衙门里增额四百余人衙役,城内的巡逻治安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状态。

每个菜市口都有巡逻点安置瞭望亭,还设置了足斤称,要是有扯皮或者缺斤少两的,可以在这里复查申报。

此时,瞭望亭里出来一个壮硕的男人,正和同僚交接换岗。

“大柱哥,今晚兄弟们一起去盛雪楼搓一顿,没两天白东家就要带着其他兄弟们回闻登州了,这一别,估计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那大柱哥道,“好。”

那人见大柱憨厚傻直,不禁好意提醒道。“大柱哥,那巷子口的孙婆给你介绍他孙子,你咋不同意?”

“他家有打铁铺子,在城里又有房子,你自己每月领二两俸禄,这小日子定能过的红红火火,一来遥山县就安了家。”

那大柱摸摸脑袋,手臂上的肌肉遒结鼓动,黝黑沟壑起伏的肌肉像是一条条山脊。

他古铜色的脸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开口说什么。

但和他一起的同僚都是生死兄弟,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不会真看中那日救的病秧子了吧。”

大柱没说话。

“兄弟劝你一句,那哥儿虽然长的不错,但要是和一个药罐子过一辈子,你这身皮肉都得腌入苦味。”

大柱憨厚的脸严肃道,“那我也乐意。”

那日,那个哥儿像刚出生的小貍猫似的,抓着他手臂,无助又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眼里含羞带怯像是有钩子,在夜深人静中,一下下的抓心捞肺让他辗转难眠。

虽然他对香味过敏,但对药味不过敏。

只是他一个外地人,在这里没有亲族,如何娶的了本地人。

所以他也就偶尔想想而已。

就在大柱沉闷落寞的时候,只见跑来一个衙役,说是白东家找,叫他去盛雪楼。

白东家是个有大义的好东家,白东家对于他们这批退伍防务将士都有不同的意义。

这不仅仅是塌矿时,白东家组织了救援,也不仅仅是白东家收留了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

大柱很快就来到了盛雪楼。

此时正是上午,酒楼里还没有客人,他一进大堂,便有伙计带他进了小偏厅。

一看到白微澜,他拱手弯腰问候。

白微澜叫他不必多礼,而后问起了几日前,在遥山村执勤的情况。

白微澜看着这个罪魁祸首,仔细打量着,就是他让自己和宴绯雪冷战了半个时辰。

虽然事后,宴绯雪说不高兴的缘由,但白微澜还是觉得很冤屈。他并没有拿哥儿婚姻开玩笑的意思,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错就错在,这东西只能在心里想不能嘴巴说?还不能当人面前说,真是虚伪。

白微澜心里这样想着,但又觉得自己媳妇儿真是人美心善;相比之下自己相形见绌,有些不得劲儿的烦闷。

不过好在媳妇儿还想和他贴贴抱抱举高高,说开后他们更加亲昵黏糊了。

破天荒的,他还得到一封感人肺腑情真意切字字珠玑的情书,还有一竹篓子的道歉信。

这两样宝贝,白微澜都把他好好藏进了宝箱里,宴绯雪的低头认错可太难得了。

白微澜心里浸泡着糖蜜,自然也愿意帮忙找人了。

看着眼前的大块头,还真满脸憨直忠厚老实样子。

白微澜听完大柱的叙述,白微澜眼里暗暗回味的甜蜜一收,瞬间沉着脸。

他严肃道,“我听到小道消息,说你执勤的时候对那哥儿搂搂抱抱,路过好些村民都看见了。正好我就是那个村子的人,那个哥儿也是村里乡邻。”

大柱见白微澜眼里不悦,立马扑通跪下,连忙道,“东家,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扶着他,不然他就要摔倒了。”

“什么都没干?那你的意思还想干点什么?一个哥儿的名节事关重大,现在村里到处都传的沸沸扬扬。”

白微澜铁了心要找茬儿,大柱嘴巴笨拙如何能应答。

大柱咬咬牙,低头粗声粗气道,“那我娶他!”

白微澜闻言收了疾言令色,肩背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的把玩着手里的扇子。

“你家里什么情况?”

“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吃百家饭长大。”

大柱说到这里也有些卑怯,他擡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只一身蛮力,人家哥儿会不会嫌弃我?”

门外的宴绯雪听着,看向一旁的林远香;只见林远香脸色已经烧红了脸,整个人晕乎乎的。

恐怕自从听见那句娶他后,脑子嗡嗡就没清醒了。

宴绯雪小声提醒他,“这人的情况你听清了?”

林远香呐呐点头。

这个人的情况,和他设想的丈夫形象条件完全不符合。但是这段日子,他就是对人念念不忘。甚至以前梦里丈夫模糊的身影,都变成了那日男人的背影。

只要想到今后和他一起过日子,林远香就觉得日子即使苦,那也是甜的。

这样想着,林远香头一次有些自卑。他家负担这么重,还要上门女婿,对方自身条件这么好,还是衙役公家饭。

林远香紧紧揪着的手心早已一片汗渍,眉眼雀跃高兴又忐忑不安。

只听里面,白微澜开始讲他家的情况了,林远香的心跳更是急促跳到了嗓子眼里。

他又忍不住贴近门扇缝隙,不想错过男人的一丝反应。

“他们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要招上门女婿,他爹不顶用,家里全靠他娘和他撑着,痴呆的哥哥一辈子可能都讨不到媳妇。家里磨坊生意倒是还行,在村里也算富裕。”

白微澜刚刚恐吓老实的大柱要人负责,此时倒是中规中矩介绍林远香家的情况。

强扭的瓜不甜,白微澜开始也不是要硬撮合,只是宴绯雪交代了要看看这人品行是否真的憨直。

一吓一个准,还嘴笨的厉害。

要是和林远香过日子,一个出力一个出嘴,倒是也能和和美美。

白微澜审视的目光落在大块头身上,大柱以前定是胆战心惊,但此时全是和那哥儿未来过日子的场景。

大柱生的浓眉大眼长着厚唇,古铜色脸颊开始扭捏有些不好意思,他道,“上门女婿好啊,反正我又没家人,跟着岳母住,今后生孩子了还有人帮忙带,我力气大,磨豆腐也不在话下。”

他倒是想得美,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生孩子了。

门外林远香耳朵都臊红了,他连忙擡袖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急又慌,怕等会儿进去又熏到那人。

但是他鼻子常年被苦药熏泡,对香味一点都不敏感,此时也闻不出所以然。

但是他今天出门没有擦香粉,身上应该是没有香味,但是这样一身药味就出来了。

林远香急地鼻尖都冒汗了,还在不停的擡袖闻是不是苦药味太重。

他这个病从娘胎就带出来的,因为他娘怀他的时候操劳过度导致小产。

他身子没有什么大病,但一直三天两头小病小痛,长年累月下来,屋子里都是浓郁不散的苦药味。

宴绯雪见他快急哭了,开口道,“没有很重的药味,也只一丁点药香。”

虽然知道宴绯雪可能是宽慰他的,但在这着急关头,他听后心里舒坦镇定很多。

林远香眼泪汪汪的望着宴绯雪。

他神色欲言又止,像是紧张又像是激动忍不住宣之于口,但最后还是紧抿嘴角低头不看宴绯雪了。

要是白微澜在这里,他一定会知道林远香嘴里迟迟没说出口的话。

怎么到处有人喊他媳妇儿哥哥。

而此时里面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白微澜准备起身的时候,那大块头又扑通跪地上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次动静大的惊人。白微澜有点担心地上的石板缝隙,有没有被他铁膝盖翘翻。

大柱神色庄重严肃,就连肩膀和胳膊上的肌肉都显得忠顺的臣服。

咚咚咚,一连给白微澜叩拜了三下。

白微澜微讶道,“给你说一个媳妇儿也不必如此行大礼吧。”

看来人家大块头本来就对林远香有意思。

大柱摇头,粗狂的嗓音满是诚恳感激道,“不是,是感激白东家把我们带到遥山县来。”

白微澜点头,以前是矿工,现在混成了有编额的衙役,确实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但大柱接下来说的话,让完成任务优哉游哉的白微澜也面色认真起来。

大柱浑厚的嗓音震响屋子每个角落和细缝,更是带着多年来的愤懑和洗刷冤屈的振奋感激。

“我们这一批退伍将士是背着屈辱和不甘退伍的。”

“身为将士,理应保家卫国守护一方百姓安宁,本应抵御外敌的长矛却对准闻登州的百姓。”

“我们是一把刀,刀刃上沾着闻登州乡里乡亲的血,哪有人愿意对自己亲人刀剑相向的,但是军令如山叛逃更是连坐。”

大柱说到这里,八尺男儿像山一样的壮汉有些哽咽,“闻登州的百姓恨我们把他们强征挖矿,又恨我们把他们逼上梁山,那些贪官污吏、军队将领一出事也把所有矛头指向我们。”

“到头来,没有人问我们愿不愿意,问我们是怎么想的。我们只能承受骂名背着屈辱退伍。”

“甚至,我们一些兄弟退伍回乡,发现家里亲人都被乡里排挤欺辱,闻登州,没有我们这些将士的容身之所。”

“以自己十年的军队经历为耻辱,本以为这一辈子都被人唾骂戳脊梁骨。”

大柱重重抹了一把眼泪,仰头望着白微澜道,“是白东家带领我们来到遥山县,驱散流民维护治安保护百姓,让我们这些退伍将士得到了将士应有的荣耀。”

“我们不是过街人人喊打的走狗,我们也有夹道欢迎,也有百姓慰问送茶水瓜果。”

少年时一腔热血参军报国,在军营被驯化被奴役十年,他们只剩下麻木屈辱和懊悔。

最后含恨带着一辈子洗刷不掉的耻辱退伍,后半生也将被周遭乡邻嫌弃排挤。

是白微澜带领他们来到遥山县,拿到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功勋。

大柱说完,屋内无声,又见他重重磕下响头。

白微澜起身扶他胳膊,郑重开口道,“遥山县的百姓会感激你们,全州的流民也会感激你们。”

大柱起身,刚刚激动着嘴皮子还流了两行眼泪,此时有些不好意的挠头。

白微澜道,“你嘴巴也没那么笨嘛。”

大柱呐呐又憨笑,“这些话,咱们两千个兄弟张口就来,数千日夜都嚼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