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除夕

冰面万梨和李润竹的动静,看得宴绯雪几人直扬起嘴角。

一个个借着喝茶拂起袖袍,遮掩过于明露看戏的神情。

李润竹小心翼翼扶着万梨靠近冰床的时候,一旁万杏狡黠一笑,先一步坐下了。

冰床不大,刚好四个位置围着一个茶炉案几。白微澜两口子、林长水、万杏坐于四方,就没万梨两人位置可坐了。

万杏笑得别有深意,看着浑身别扭,想要挤上来又没位置的万梨道:

“梨子,你都摔好几次了,这亏不能白吃啊,所幸让李东家把你教会,今后就不会摔了。”

李润竹手足无措,双脚不受控制磨锉着冰面,整个人愣愣的望着万梨,看着脸还红扑扑的。

万梨再迟钝也看出李润竹不好意思了,他忙道,“对不起,不用李东家教,我已经学会了。”

李润竹四肢僵硬又热意冲击,眼神游离飘荡找到不到聚焦点,最后只见他呆愣又失落的点头。

落空的冷意浇了满头,他发胀的脑子清醒了些,敏锐的余光一扫,只见白微澜一副看木鱼的样子满是嫌弃。

李润竹突然福至心灵,急急看向万梨开口道,“你真的会了吗?”

万梨点头。

“真的不用我教了吗?”

“嗯啊~”

万梨见李润竹脸憋的通红,还坚持问他要不要学。李润竹真是一个好人啊。

明明他自己尴尬的难以自处,还接着万杏的话头说教他,不让他当众难堪。

万梨想着,干脆证明一番就好了,于是他慢慢又滑向了冰面中。

一旁李润竹见状郑重又谨慎的跟在万梨身边。

他也不说话,就不紧不慢跟着,话憋在嘴巴出不来,倒是脸色显露一览无余。

看热闹的几人心满意足又满是好奇。尤其是林长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聊这个话头了。

“我就知道润竹兄对你们家厨子有意思。”

“就不知道你们家厨子是什么情况了。”

万杏道,“他叫万梨。”

林长水讪讪,拱手抱歉。

林长水道,“不知道万梨是怎么想的。”

之前万梨对李润竹没什么特殊反应,即使后面两人摔倒肢体接触后,也只是有些拘束和本能的不好意思。

万杏摇头,“路还长,但不至于没路可走。”

林长水道,“也是,起码润竹兄看清自己心意了,万梨也知道润竹兄的心意了。”

宴绯雪慢悠悠好笑道,“万梨能看清?他能一眼看清鸡肠子里有几粒细卵,都看不清李润竹这个大活人。”

“他现在,估计忙着给李润竹解释道歉,还说只是不小心接触不用放在心上。”

几人随着宴绯雪的视线望去,只见万梨确实在给李润竹解释什么。而李润竹面色着急,但嘴巴一张一合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白微澜道,“李润竹做生意呆笨的真诚,感情上也这样,难得这也是一种福气。”

万杏长呼一口气,感叹道,“希望他们两个能成,希望李家主是梨子的好归宿。”

说到这里,万杏有些生气,他道,“后厨那个小郑,以前还对万梨有些意思,每次都殷勤嘘寒问暖,我还以为他们两个能成。”

“那知道这几天,就在街上碰见小郑给别的哥儿买绢花。”

宴绯雪笑而不语,看着白微澜快要翘尾巴的神情,低声咳嗽了下。

白微澜连忙握着他手问是不是冷了,宴绯雪眨眨眼,白微澜立即懂了什么意思。

他煞有其事的惋惜道,“说明小郑和万梨有缘无分。”

而后又认真严肃道,“小郑之前也是出于对万梨厨艺的钦佩,也不是真对万梨有什么想法。”

万杏啊了声,而后将信将疑点头,“那确实,不管是不是都得是这个说话。”

“我回去就给酒楼里的伙计们侧面透露下,不然他们又到处瞎说,到时候小郑觉得冒犯,气急了反而不好。”

万杏说完,又说到酒楼伙计们一个个领了庚节包,开心的不行。

知道东家大方,但年底伴手礼这么丰厚还是城内头一家。

伙计奔忙就是为了三瓜两枣的碎银,现在落到手上的银子超出预期,半年辛苦得到肯定。

更多也是对自己身为盛雪楼伙计的自豪。

不出一天,大街小巷乃至全城,都羡慕能在盛雪楼里做事的伙计。

盛雪楼年底的生意稍稍清淡点,但也有很多食客预定年夜饭菜,属于不忙但有生意的情况。

刚好年底轮休压力也小一点,伙计们在酒楼收工后,还可以回家帮忙操持家务准备年夜饭。

今年过年没有去年热闹,城门口、码头、衙门口、酒楼门口都还贴着禁止放鞭炮庆祝的过年告示。

告示盖的不是大红油印还是蓝底官印,昭示着还在哀悼先皇期间。

不过,今年宴绯雪家过年人多,一大家子还是热闹哄哄的。

他也请了时莺和娟娘过来过年,但两人知道他们家里有贵客便拒绝了。

过年期间,宴绯雪让王婆和阿文都回家去了,一直放到初八再过来。

做菜的帮工都回去了,这么多人全要宴绯雪张罗。

白微澜当然第一个就不干。

他提出大家都是有手有脚的,一人炒一个菜,最后又从酒楼端几个撑场面的硬菜。

酒烫的醇香醉人,大厅的炭火烧的红旺,灯火通明也其乐融融。

本以为顾凛柏贵为世子想必不会厨艺,哪知道他做的菜是最好吃的。

白微澜耍滑头炒了一份渣辣椒爆炒白菜,就这样,只有酸,没有盐还味同嚼蜡。

试菜的时候,一向捧场的小栗儿捂嘴直笑,转头就吐碗里了。

白微澜备受打击,可怜巴巴的望着宴绯雪。

最后还是宴绯雪出马二次加工,这道酸辣白菜才能勉强入口。

一旁小六一直说人无完人。白微澜只会赚钱,不像他家世子样样精通。

小六吃高兴了,还喝了点酒有些大舌头,说话含含糊糊捋不直。

走路都有些头重脚轻,还非要给大家表演耍剑。

最后他醉酒的厉害,倒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没有大吵大闹发酒疯。不过小黄快要被小六满嘴的酒气熏死了。

谁一醉酒要压着狗脖子,和狗拜把子啊。

一众人哄笑,但小六逻辑清楚的很,反驳的有理有据。

这小黄是白微澜的祖宗,他现在和小黄拜把子了,白微澜明早敬祖宗都有他一份。

他,辈分升了,白微澜见他都要喊祖宗。

白微澜笑着直打小六,一个醉鬼还惦记着要他出丑。

他们是子时交替过后吃的年夜饭。雪地月色正清朗,全城也逐渐点亮起了灯火。

按照规矩,团圆饭应该从子时一直吃到天亮破晓。但几人就图个随心热闹,吃完团圆年夜饭,三更的鸡鸣嘹亮。

半夜该睡了,但孩子们各个兴奋的不想睡觉。

白微澜哄小栗儿入睡后,进自己房中准备休憩,只听听雨轩旁传来一阵箫声。

白微澜关门的动作一顿,手掌扶着门框不自觉用力,身体前倾侧耳仔细听;宴绯雪洗澡出来,就见白微澜守着门缝,凝神驻足惊疑的样子。

如泣如诉的箫声转而悠扬婉转空灵的缠绵,一声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宴绯雪乍听觉得是诉离别相思苦,可再细细听,箫声里没有哀怨的情丝,反而多是一种思念和宁静的温暖。

“怎么了?”

白微澜听见声音回神,见宴绯雪只穿着里衣,寒风正簌簌涌进,他犹疑一瞬,啪的关紧门缝,门外箫声也模糊不清了。

白微澜望着宴绯雪嘴巴动了动,眉眼还露着震惊和神思不属的游离。

“是那箫声?”

宴绯雪还是见白微澜第一次这么六神无主的混乱,脸色复杂中有一丝脆弱的恍惚。

白微澜看着宴绯雪走近,目光定定又急问他,“晏晏也听见了是吗?”

宴绯雪点头,擡手摸摸白微澜的脸颊,指腹抹去他眼睑浸出来的泪渍。

白微澜才觉得眼底湿热,低头一看,只见宴绯雪指腹上的水渍,才发觉自己泪意盈眶。

他动了动嗓子,发现滞涩灼痛的厉害。

他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宴绯雪担心的样子,努力镇定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这箫声触景生情。”

他说着拉起宴绯雪的手,“夜深了你先睡吧,我出门看看。”

宴绯雪抱着他,安抚道,“我也跟去听听,音律一道我比你精通。”

宴绯雪快速穿好衣袍,开门的时候,肩膀上落下了大氅,他仰头静静让白微澜系好。

两人牵着手,踏在雪地上,寻着箫声出了门。

除夕夜即使没有鞭炮声,但夜半里飘散着饭香味和万家灯火,年味不淡反而更多一种静谧的温馨。

两人半夜出门,像是月色中赏年味一般,但宴绯雪感觉到白微澜的状态很不对。

他像是在听着箫声,又像在回忆久远不清的往事,以至于他脚步都是跟着宴绯雪走的。

像一个懵懂的稚子,脑袋思绪追着箫声跑远,但脚步听话的跟着宴绯雪亦步亦趋的。

宴绯雪眉目闪着心疼,或许这箫声,牵动了白微澜内心封闭已经的往事。

宴绯雪牵着白微澜来到内院,只见雪地里月色清辉,听雨轩一盏灯笼散着朦胧黄晕。

一人影立在轩屋前望着枯荷残雪,静静吹箫。

那身影像是遗世独立又像是已经脱离这片雪夜荷塘,婉转的箫声已转为敦厚低沉,像是游子絮絮叨叨念着给远方母亲的书信。

是顾凛柏在吹箫。

正当白微澜准备上前时,身后响起了小四的阻止声音。

“我们世子殿下这会儿不想被人打扰。”

小四看着白微澜眼里的急切待求证的迷惘,心里也叹了口气。此时一旁小六大咧咧道,“我们世子殿下和我们奕王……”

“小六!”

小四低声呵斥,小六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捂住嘴巴。

宴绯雪紧紧握着白微澜的手,看着小四道,“世子奏箫,白微澜也听出箫声,这便是尽在不言中的缘分。”

小四闻言犹疑而后大惊的望着宴绯雪,后者只轻轻点头。

小四迟疑一会儿,便开口道,“每年除夕夜,奕王和世子殿下都会在荷塘吹奏这首曲子。”

又是荷塘。

宴绯雪看向白微澜,白微澜祭祀他娘也会挑在荷塘边上。

白微澜从如梦似幻中醒来,察觉到宴绯雪的目光,又看向小四,再想想顾凛柏日常的照拂,混沌不清的脑子炸裂开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