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愁(第2页)
马车逐渐驶出巷子口,宴绯雪收回视线。见三个孩子还假模假样捂着脸,清了下嗓子,“去上学吧。”
孩子们走后,宴绯雪就去了酒楼。
此时巷子里很多人家才吃早饭,宴绯雪来到酒楼的时候,店里伙计刚刚开门打扫。
“老板娘,今天来这么早啊。”
宴绯雪点头,笑着聊了下日常琐碎杂事。
进了书房后,宴绯雪坐下。
定了半晌,才觉得这也并不是个好来处。
家里和酒楼都是白微澜待过的地方,人是走了,但是一举一动一闹一笑倒是不绝于耳。
宴绯雪起身给自己煮了茶水。
干瘪的茶叶尖儿在沸水冲泡中逐渐舒展,色泽也渐变嫩绿,在杯底打着旋儿升上来。
鼻尖浮动着茶叶的宁神清香。
白微澜选的茶叶也是顶好的。
宴绯雪揉揉额头,摒弃杂念。
开始翻阅历年来,遥山县成交的土地价格。
这信息倒是不难收集,城里李家和衙门都对白家敞开;其余几家现在更是马不停蹄对白家示好。
一夜之间孙家又被抓了满门,所有铺子被查封了。
之前还有人不信邪,只说白微澜是气运好。
这下短短半年间目睹了赵家、秦家、孙家的下场,每一桩事情背后都有白微澜的影子。
好些老一辈的东家老板,都开始喊白微澜一声白爷了。
好些商号看到林长水给白微澜做事,背地里纷纷骂林家老狐貍。脚踏两只船,老子当着白微澜明着干,却背地里又送儿子巴结白家做家仆似的,一点脸面都不要。
说是这么说,但是无疑不嫉妒林家。
宴绯雪一早上,就在拉家常婉拒各位后宅主母的邀约;以及拒绝他们送自己儿子来酒楼“历练”学东西。
万杏他们听了高兴的不得了。
要是今后盛雪楼跑堂的伙计都是那些纨绔子弟,他们楼里的名头肯定更加盛大。
众人拾柴火焰高,花花轿子人擡人,谁不喜欢?
但是宴绯雪拒绝了这些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的请求。
此时,他翻着历年土地变卖价格,价格低的让他咋舌。
平希年初,购买李凹村六倾熟地共价四十两,一倾一百亩,平均一亩不及七分银,也就是七十文。
而后过去二十年,土地价格逐渐回升,但每亩也不过数百文。
宴绯雪又找了盛雪楼的王掌柜,咨询其中缘由。平希年间土地价格如此低,是不是因为匪患兴起。
王掌柜以前是在当铺做的,三百六十行都有涉及。先是惊讶宴绯雪为什么问土地价格,而后仔细解答起来。
“确实匪患暴乱吓人,我还记得小时候躲在山洞里,就听头顶山匪在外面烧杀抢夺。”
“除此之外,还因为徭役繁重,米贱役重。买地没个赚头,反而身上背了很多赋税。”
“而且农户耕地也辛苦,春耕借牛耕地,要用大斗还两石谷物,或者三成息钱。以前赵家也借谷物,一石必须得还一石半。”
宴绯雪听着默然。
遥山县的土地算的上多良田,但一亩地产量也不过一石。
过两百斤的几乎没有,一般每亩在一百三至一百五十斤。
就大伯母如此勤劳能干,也只能一亩收一百七十斤。
一个小家庭里顶多两个劳动力,其余都是孩子们吃饭的嘴;还有人口税、粮税、徭役等苛捐杂税;年景好的勉强糊口,年景差的就不得不砸锅卖铁、变卖田产来完税。
所以,赵家息钱如此之高,还是有走投无路的百姓来贷借。
不过听王掌柜说,多数农户宁愿卖儿卖女也不来赵家借贷。
都知道赵家当铺吃人不吐骨头。
如果……
他们也是要开钱庄,如果面相农户推出这项业务……
给农户以低廉的息钱,年利一成往上浮动一点,平常在两钱到四钱之间,但借贷的前提是要以土地为担保。
农户看到这么低廉的息钱,一定会来借贷。
但根据王掌柜说的,农户穷苦,虽是秋收理应丰粮,但基本难以开仓囤粮,更别说还债了。
这时候便只能把土地抵押给钱庄。
看似一个小小的息钱诱饵,会逐渐蚕食遥山县贫户大片土地。
宴绯雪垂眸思索着。
他背对着天光木窗,整个人像是与阴翳的墙壁混为一体。
淡漠的眼神随时吞没阳光撒在背后的温度,腰间柔顺丝滑的青丝都泛着冰冷的光泽。
“老板娘?”王掌柜见宴绯雪久久无话,神情还有些让人冷的犯怵。
宴绯雪擡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你去忙吧,我有请教的再叫你。”
王掌柜出账房后,宴绯雪呼了一口浊气。
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他定了片刻,也出了账房。
在后厨、大堂随意逛逛和伙计聊天,而后又去菜市口逛了一圈。
秋日盈盈,落在宴绯雪的指尖,丝丝缕缕的秋风拂面而来,神清气爽。
他又去糖人摊子,给孩子们买了各种精雕细琢的糖人。
一旁小男儿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上的糖人,那样子和小栗儿嘴馋的时候差不多。
宴绯雪把手里的糖人都给了那孩子。
果然他骨子里还是很冷漠贪婪的,只是借着烟火温情来包裹自己,好像他骨子里真多了一丝温暖。
或者,这也是为什么旁人厌恶云林,而他只是冷漠无感的原因。
因为他理解云林的一切。
他们长久在黑暗淤泥里仰望日头。可终有一天得见天日,却不能坦坦荡荡的做人。
皮相上等似好玉,但早已污秽入骨。
人性的两面,没有白微澜在,他会下意识往阴暗方向沉溺。
不过,好在他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想护好自己小家庭,想过美满和谐的日子。
千千万万的农户也是如此。
下雨了,城里人会往家里跑或者到处避雨。
但农户不会,他们会扛着锄头半夜去油菜田里疏通水渠,担心涝坏了地根。
城里百姓抱怨春雨阴绵,衣柜发霉衣物发黄时,农户说春雨贵如油,会抓紧时机赶着雨头前把菜苗种下地。
酷暑难耐人人避暑买冰饮时,农户必定欣喜顶着大太阳抢秋收。
城里人盼着下雨解暑,而只要一场雨,可能会让秋收在即的谷物发芽泡汤。
第二天,宴绯雪就带着阿文来到了盛雪楼。
他在大堂点了几名身强力壮的伙计。万杏见状问他要去干什么,笑说不是要砸场子吧。
去喜乐村的事情目前要保密,事情未成之前不宜声张。
宴绯雪只说有点差事需要外干。
而且点这些伙计也不会明目张胆带去,不然很容易引起村民戒备警惕,这样会加重取信村民的阻碍。
宴绯雪点完人后,刚准备出大堂,就见石阶上站了十几号精壮的汉子。
仔细一看都是衙役,只是粗麻短打看着像是打手一般。
一个领头道,“夫人,白师爷嘱咐,要小的们随您一同前去。”
“保证保护您的安全,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宴绯雪身边的阿文皱眉望着宴绯雪。
白微澜只交代不管宴绯雪去什么地方都要跟着,可这架势是要闯龙潭虎xue吗?
以白爷的性子竟然没叫他阻止。
阿文见宴绯雪有些犹豫,开口道,“夫人让他们跟着吧,也是白爷一片担忧。”
宴绯雪点头,既然这样就不用带伙计们去了。
伙计们一听衙役都要去,那自然是有危险的地方啊。人肯定是多多益善,也要跟着宴绯雪去。
宴绯雪道,“人多势众,但我们不是去打架的,谈生意讲究和气诚心。”
宴绯雪这样说,伙计们只得无奈作罢。
不过有十几名衙役跟着,应该也没有问题。
去喜乐村用马车得四五个时辰,但是跑马的话两个时辰。
县署里一共只有官马四十匹,这下牵出了二十匹,路过县衙前的百姓纷纷探究好奇。
来镜明还有些担忧,“要不再加派些衙役,要是遇到危险土匪怎么办。”
云林后面听到来镜明从土匪窝回来,吓得晚饭都没食欲。此时见宴绯雪自己还要去闯,又急又没办法张口。
宴绯雪自己决定的事情,旁人改变不了。
宴绯雪笑着对来镜明道,“不用,这些阵势已经够大了,我怕到时候来大人又被参奏一本。”
来镜明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此时也学了些圆滑变通。
他道,“本来喜乐村就是遥山县一大隐患,现在白家帮忙解决问题,衙门自然要大力支持。”
一旁衙头道,“就是,咱们虽然有私心,但也办的是公差。要是夫人这次谈妥了,喜乐村方圆百里逐渐安定富足,是百姓之福。”
宴绯雪要赶在天黑前回来,此时也多闲聊,踩着马蹬就上马了。
刚刚一直在愣神的阿文见状,惊讶住了,“夫人,你会骑马?”
之前一直看夫人是被白爷抱着骑马,完全没见夫人自己单独骑过。
宴绯雪拉着缰绳,摸摸黑马的背脊,开口道,“很久没骑了,不过昨天骑了会儿,没问题。”
阿文懵懵点头,不明白夫人会骑马,为什么还要在白爷面前装不会。
宴绯雪自然是会骑马的。
三年前逃出京城,两方人马追踪。
果然人在困境下潜力无限,宴绯雪买了匹马没多久就学会了。
但是后面逃跑半路发现有了身孕,便不能再骑马。他只能改马车雇了伙计驱车缓行。
一路虽然颠簸翻山越岭,但是肚子里的小栗儿很听话,他基本没有妊娠反应。
正常吃吃喝喝看不出来有孕,除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外。
此时再次自己骑马往事浮现,宴绯雪下意识摸了下肚子,平坦紧致,小栗儿也快四岁了。
两人同房快半年,肚子也不见再有动静。因为白微澜受苏刈影响,也不想他再生孩子了。
外加苏大夫把生孩子的风险痛楚告知白微澜,白微澜更加坚定孩子已经够多了,再有就吵得耳朵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