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
开学第一天
学院依山而建。
由李家出资,学馆搭建的十分气派。青砖红墙、飞檐堆角错落在翠绿山脉间。
白微澜一行人,先是被助教带去了文轩阁,办理入学相关手续。
宴绯雪交了关书,那助教打量宴绯雪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翻开关书,飞快扫了一眼修金和节庚包,而后对三个孩子笑着道,“你们随我来。”
不一会儿,孩子们换了一身水蓝色的罩衫,各个都显得水灵灵的。
接着助教又将一行人领至悬鸣堂,进行入学礼。
入学礼极为重要,体现尊师重道潜心向学的志向。
孩子们一脸雀跃,乖顺的站着笔直。经过山长正衣冠、行拜师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入学礼就完成了。
三个孩子额头点着朱砂,像极了仙童,一身水蓝色衣衫合身板正,就连放鹤都看起来斯文秀雅许多。
宴绯雪嘴角扬着,对白微澜道,“看来这学院风气不错。”
白微澜耸耸肩,“这我不敢茍同。”
这时候,山顶上最高的楼阁传来洪钟声响,一圈圈荡漾四散,树林里响起一阵飞鸟扑腾翅膀声。
下一瞬间,学馆里大门被推开,像是野猴子放风似的,一个个少年嘴里吼吼叫个不停。
身上的水蓝衣衫歪七扭八的挂在身上,还有的发髻散乱一团,脸色倒是生龙活虎的。
放鹤看着骨子里躁动不安,也想跑去和人踢蹴鞠。
宴绯雪不解道,“就这课间一刻钟的功夫,这些孩子们都要忍不住踢球。”
“都是些城里商贾或者衙门里吃公粮的孩子,有的先生不敢管,也有的懒得管。”
宴绯雪蹙着眉头,“那你还把孩子送这里来?”
白微澜笑嘻嘻道,“就看孩子们怎么处理咯,我们又不能事事庇护,你太溺爱孩子了。”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处理方式,大不了咱们兜底。”
“我们还是回去忙活酒楼的事情,好多事情需要白夫人定夺呢。”
两个大人悄悄走了,三个孩子还在兴头上,压根没注意到。
不一会儿,洪钟再次响起,像是好一会儿才传到嬉闹的孩子群里,草坪上学生们才稀稀拉拉进了学馆。
学馆一共三个,蒙学馆、学贯阁、博学楼。
只是本县十几年来童生考试都荒废了,后面两个进阶学馆几乎少有学生。
蒙学馆分为甲乙丙三个班,三个孩子自然是被助教领到了丙班。
助教看关书上登记的孩子年龄是虚岁,分别是四岁、十四岁、十五岁。
三个孩子倒是性情各异,最小的满脸好奇,最大的一脸紧张,中间的雀跃激动。
助教推开门,只听里面低浅吟读的书声都停了,齐刷刷看着进来的三个陌生人。
“哇。”小栗儿看到一屋子人小声惊讶,眼睛圆滚滚的落在一个人身上,怎么有的人比父亲爹爹看着还大。
谷雨也只以为是同龄人,哪知道一个班里,有好几个二十出头的大人。他顿时紧张的揪着衣摆直咽口水。
班级都是纵向混合,不同年龄的学生在一起学, 蒙馆学馆从八岁岁到二十三岁都在一个班上。
此时见到还没课桌高的奶娃娃,
一个又胖又壮的少年道,“这么小啊,等会儿会不会哭着要吃奶啊。”
这人是班里的小霸王叫秦敦,和城里孙家是姻亲关系,在班里说话很有分量。
此时他一说,班级里的人除了二十几岁的大人外,各个都拍桌子哄堂大笑。
小栗儿头一次面临这样二三十号人的群嘲,有些紧张的揣着手,慢吞吞道,“不会呀,我一岁就断奶了。”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回答,底下的学生笑得更厉害了。
放鹤皱着眉头准备吼,小栗儿拉着他手,小声道,“算了,他们笑话我小,我看他们也没厉害到哪里去。”
谷雨也僵着脸点头,“对的,要是他们很厉害,不至于和咱们大字不识的一个班。”
一旁助教听孩子们议论,看出来他们完全没上过学。
可不,底下的人笑的更厉害了。
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先生被吵醒,屁股一个起身,桌子上的戒尺掉地上了,但是也没学生在意。
先生朝三个新来的学生看了眼,抓了抓脑袋,迷糊道,“啊,今天是通知有三个新来的。”
那先生身着深色蓝袍,眉眼五官端正,只是睡眼惺忪瞧着少了几分为人师表的雅正,浑身都透着颓废。
他起身道,“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放鹤开口道,“我叫放鹤,家在长琴……”
“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就得了。”先生不耐烦打断道。
谷雨一听放松了许多,想起白微澜给他出的妙招,站的板板正正,吐出默默练习多次的名字,“谷雨。”
配合着他僵硬的五官,此时两个字简单利落,站的笔直看不出一点怯意,给外人一种格外难相处的高冷。
小栗儿一笑露出两个小乳牙,开心又郑重,因为第一次给人介绍他的大名呢。
“我叫祁落羽。”
那刚才嘲笑小栗儿三岁没断奶的壮胖秦敦,又搭腔道,“你们三个什么关系啊,他们两个只有名字,没有姓,难不成是你的书童?”
放鹤瞪他,“才不是,我们是一家人。”
小栗儿也道,“对呀,他们是我的哥哥。”
那秦敦得甲班的孙家表哥少爷的意思,此时一个劲儿刁难他们。
他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脚放在课桌上。
“你们长的一点都不像诶,要都是家人,那他们全名叫什么?”
这一问,三个孩子都愣住了。
但很快就明白了,昨天两个大人为什么要他们选择姓氏了。
但是,看着那胖子满嘴挑事看热闹的样子,放鹤大声不耐烦道,“关你屁事,我凭什么告诉你。”
放鹤自从开春来个子抽条,此时像个竹节似的,看着脸嫩但是笋尖戳人。
那先生拿戒尺拍了课桌,准备教训放鹤,只见那助教连忙使眼色。
先生懂了,无奈的坐下叹息,又是一个惹不起的纨绔子弟。
那先生接过助教的关书,翻开一看,一看是白家。凭空冒出来的白家最近在县里风头正盛,确实招惹不起。
先生对那胖少年道,“坐有坐相,训诫罚抄一百遍!”
那胖少年,不情不愿的端正了坐姿。倒也不怕被罚抄,反正都是书童抄。
“宴鹤、宴雨还有祁落羽,做那个空着的角落去。”
小栗儿的课桌是专门定制的,刚好摆放在放鹤和谷雨的中间,小栗儿要仰着脑袋才能跟两人说话。
周围学生只看好奇一会儿,就自己拿着书摇头吟诵了。
孩子们的书籍和笔墨纸砚还没来,只能坐等着助教从文轩阁送来。
放鹤听着耳边的嗡嗡声,嘀咕道,“像蚊子声音一样嗡嗡。”
小栗儿扯着他背后的高马尾,“小声点。”
放鹤无聊的脑袋搁在桌子上,眼珠子滴溜溜的朝四处乱转,一旁谷雨坐的像块板砖,正竖着耳朵听旁人在吟读什么。
不一会儿,助教带着两个小厮把他们的箱子擡了进来。把孩子们的书一册册放入他们背后墙面上的柜子里,最后把柜子钥匙给到了他们。
助教道,“你们三个需要拿着《千字文》去请教先生,让他单独教你们授书。”
授书也叫上书。就是需要学生拿着书,翻到自己今天要学的字,叫先生点出句读。
对于开蒙第一天的孩子,撑死能认识十个字,只能授书一次,比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先生点句完后,再是范读。学生跟着读几遍后,一天学习任务就是这几个字。
第二天早上来,再去先生那里抽查读字读句再整句背诵,先生认为合格后,开始下一次授书。
助教给孩子们解释完后,说有问题后面可以直接去问先生。
助教走后,三个孩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里一致达成了一个默契——那先生看起来脾气很不好的样子,谁先去。
放鹤每次都是一马当先,但这次有些犹豫。因为听着旁人读着就脑袋晕的想睡觉。
别提他们还摇头晃脑,看着更晕了。
但是谷雨也不会开头的,于是放鹤就哄着小栗儿先去。
小栗儿拧着眉头,蹭的起身,一副英勇就义的气势点头,“哥哥们,我先去了。”
他拿着书册子,小短腿迈出气势昂扬架势。一旁吟诵着的学生,突然见一个小萝卜头擦着课桌高度走过,瞧他那视死如归的肉嘟嘟脸,手里的书册都拿反了。
又是一阵哄笑声,不过,不是嘲笑而是觉得这孩子还颇有趣。
没哭闹,反而第一个上书。
小栗儿没空管脑后的笑声,满脑子都是助教说的规矩。
他小腿迈到先生坐的角落里,先规规矩矩的鞠了个躬,然后双手把书册翻开递到先生面前。
只是那先生正托着腮帮子闭着眼,嘴里含含糊糊哼着,“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
又摇头吟唱着,“教馆本来是下流,傍人门户度春秋。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子弟结冤仇。”1
小栗儿听不懂,等了半晌也不见先生睁开眼,便试探开口道,“先生,我来上书啦。”
那先生揉了揉耳朵,自言自语道,“哪儿来的奶娃娃音,莫真成孩子王了。”
“我呀我呀,先生是我呀。”
李洛狄睁开眼,只见刚刚那个奶娃娃捧着书,一脸孺慕尊敬的望着自己。
李洛狄心头一动,这孩子实在乖巧的可爱。
他接过千字文,把书册倒转正了方位。
四岁不到就破格送到学馆,这父母是把学馆当慈幼堂了?
这些父母只知道赚钱,连孩子都不好好养,这么小的孩子丢进来,简直羊入虎口。
李洛狄疼惜了孩子一眼,然后一脸严肃的端坐,从桌子上的小盒子里,拿出点读的小木棍。
小栗儿歪头好奇的瞅着,只见小木棍牙签大小,一头粗一头细,两段都是圆的。
沾着墨水或者印泥,往需要断句的地方一盖,多了个圈。
“小圈表示逗号,大圈表示句号。”
小栗儿似懂非懂的望着,见先生也看着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李洛狄道,“我没教过你这么小的孩子,先试试开头几个字吧。”
“谢谢先生,我一定认真学!”
小栗儿劲儿鼓鼓的满脸期盼,逗得李洛狄一笑,他下意识捋了下胡子,开口范读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小栗儿严肃的读着,软软糯糯的又带着认真,李洛狄没忍住多带着他读了几遍。
孩子虽然年纪小嗓音稚嫩,但是口齿清晰,这几个字在孩子嘴里有种底蕴传承的错觉。
李洛狄点头道,“不错,什么时候背会了,会单独认字了,再来上书。”
小栗儿点头,接过册子,给李洛狄鞠躬后原路返回。
周围的学生小声起哄道,“哟,上一次书就不同了,起码书没拿倒哈。”
小栗儿脑子里满是先生的范读声音,压根儿没注意旁人动静。
回到位置上,谷雨和放鹤立即围了过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是不是先生很凶啊。”
一旁谷雨虽然没问,但那意思和放鹤差不多。
小栗儿摇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