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第2页)

“哎,灶房有我在,你们两个都忙去吧。”万梨手起刀落,利落的给大鹅开肠破肚。

万杏在一旁打下手,笑着道,“燕哥儿哪有什么要忙的,顶多来宾客的时候和白兄弟在门口接待下。”

宴绯雪见他打趣,自己出了灶房。

确实没有什么要忙的,他几乎就是带着人来了。这个宅子从修葺到各种布置、仆役采买等都是白微澜一手包办的。

这就是房牙说的空手入住吗。

白微澜像是背后灵似的,“看日头要来客人了,咱们去门口吧。”

宾客来的顺序也有讲究,颇有些论辈分论家世和关系亲疏来的。还有中间来的也要避开第三十六位挂人情礼簿,生意人都信这个,觉得不吉利断财路。

先来的客人是李家,李润竹带着他弟弟李止,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擡着红绸绑着的木箱子。

小厮把礼贴交给唱名的,只听那小厮嗓音洪亮道,“楠木多宝格一对,紫砂茶具一套,翡翠手串一对……”

礼单展了又展,最后长长落下,一旁小厮手疾眼快接住了。

好一会儿后,还没念完,只听那唱名的小厮最后嗓子喊哑了。扯着嗓子最后一口气破音道,“白玉点翠珊瑚珍珠玛瑙玳瑁牛角水晶各式挑簪——各两对!”

这礼单之隆重听得四周看热闹的咂舌,这新邻居什么来路,得城里李家如此亲厚。

李润竹对白微澜两人恭贺乔迁,李润竹笑道,“终于舍得搬城里了,今后找你也不用去乡里踩泥巴了,不过乡野也十分有乐趣。”

白微澜道,“说起来,还多谢李兄派人来主持宴席。”

李润竹见白微澜和他客气起来,浑身都不舒服,连忙带着弟弟进院子了。

之后城里季家和林家都先后到了,礼单也很长,随着唱名响起,热闹的气氛又推向一个高潮。

“这新邻居看着有头有脸的,八成是城里哪家公子自己落府吧。”

“但是这边的宅子都是二进院子,算不得大嘛。”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议论中,只见巷子里涌来一群村民,那台阶上的主人看见后,还第一次亲自下石阶迎接。

宴绯雪见大伯母带着村里相熟的人家都来了,开口道,“路好找吧。”

刘婶儿带着自己孙子小毛,连忙道,“好找好找,老远就听见炮竹饭香味了。”

她说完打量着雕栏朱漆的宅子,感叹道,“这回真的是见世面咯。”

宴绯雪把村民引进院子,有小厮上来招待,但是村民都有些拘束,宴绯雪便叫放鹤带着招待随便逛逛。

大伯母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红纸,递给宴绯雪,“这都是村里人送的人情,还是朱秀才亲自写的。”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送了,就连裘桂香家里也送了。”

裘桂香是个傲气的,这次送人情八成是想着之前油菜籽卖高价的事情,自己这回主动退了一步,也算是自己和解。

宴绯雪没有说什么,照单收了。

大伯母道,“本来农忙嘛,来你这里下午都不能干活了,村子里有的人就是挂个人情,有的关系亲一点的喜欢凑热闹的,都来了。说到时候给你打杂端盘子。”

这些杂活自是有小厮仆役干,但是乡亲们愿意帮忙宴绯雪也不拒绝。

宴绯雪道,“给你和大伯父留了一间厢房,到时候你们要在城里歇脚卖菜的,都方便。这边住的人多,挑菜篮子窜巷生意肯定好。”

“好好好,你们这是有出息了,我也挨着沾光。”

宴绯雪笑笑,“都是白微澜的功劳。”

他刚和大伯母说几句,就听门外高声吆喝着,“县令大人到——”

大伯母一听县令到,赶紧让宴绯雪出门招待。一旁村民也纷纷好奇惊叹,这县令都来了,真是发家了。

来镜明今天没穿麻布草鞋,他身上的料子和颜色明显是和云林同一块水青色。两人看着一个儒雅一个伶俐到也是般配的一对。

来镜明打击赌博风气动静很大,自己每日下衙后随机走访,这巷子附近他也来了几次。周围人都认识他,此时纷纷喊着来青天好。

来镜明之前布衣草鞋,完全没架子。此时还有胆子大的老百姓,扬声问来青天送了什么礼单。

云林心里不舒服,但是来镜明却笑着点头打招呼。

在齐刷刷的视线中,来镜明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文书。

他朗声道,“白家开酒楼的核准文书一份。”

来镜明动作真的太快了,白微澜相关材料才提交一天,今天就亲自送来了。

果然是衙门有人好办事。

来镜明也是有心,身正不怕影子斜,选这个日子送上礼单。不一会儿大街小巷都知道白家要开酒楼的事情。

白微澜招待来镜明进大门,一旁云林见宴绯雪始终对他不熟不热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众人一进大门就见数丈高的画壁,雕刻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在雪地赏梅的图景。

来镜明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熟。他从袖口掏出请帖,一对比,发现烫金请帖上,也有银丝线刺绣的雪地红梅。

“看来白兄是钟爱这雪色一枝梅了。”

“这里面定是有什么故事了。”

白微澜看了眼偷偷警告他的宴绯雪,板正道,“没故事,就是觉得好看。”

一旁云林看到这请帖上的刺绣有些失神,这不就是宴绯雪以前,经常标记自己物品的记号吗。

云林回头看宴绯雪,后者对他目光熟视无睹真像是陌生人了。

云林心里酸涩又恼恨自己优柔寡断,宴绯雪这样子相见不相识,不正是他要的吗?

没等他郁闷片刻,就听见门口又来了动静。

“你们去忙吧,不用特意招待我们。”来镜明道。

来镜明来之后,原本县衙里没收到请帖的师爷幕僚、教谕县丞都来了。

这些人消息都灵通,新县令这么快能摸顺衙门内务,没少得白微澜指点。此时见县令都来祝贺了,这班子人明面上还是得做做功夫。

与衙门不同的是,商户里也有很多东家来。

这些人白微澜不认识没发请帖,但是城里李家林家季家还有孙家都来了,摆明着白微澜得罪不起。

城里不少商户都提着礼单上门,颇有拜山大王的架势。

原本只打算在内院请亲友热闹下的,一下子新增了好多客人。

好在李家本来就开酒楼,差的桌椅凳子酒席都不是问题。

但白微澜还是做了一个区分。

有请帖的进内院吃万梨做的席面,没请帖的在外院吃李家酒楼来的席面。

村子里这样办可能得罪人,但是这里谁都对这样的安排没意见。

大人都是人精,能审时度势巴结白微澜还来不及呢,内心能有什么不满。

不过,大人能明白,但是孩子们却不高兴。

能不请自来参加乔迁宴的,不说非富即贵,但都是乡绅老板。

遥山县十几年未开童试,风气习俗越发败退,人人只看钱,对孩子们很是娇惯。

尤其是靠着赵家发家的孙家,从小就教育孩子怎么和赵家李家等大户人家孩子搞好关系。

孙家小少爷本就是少爷性子,以前在赵家子弟里没少被欺负,心里是有气没地方撒。

今天参加这宴席,还是孙老板强带着孩子来的。再三叮嘱孩子要和白家三个孩子打好关系,之后在学院里一起上学也是同窗。

孙小少爷心里很不舒服,一个乡里来的野小子,也要他孙少爷去讨好。虽然不情不愿,但是父母的话只能听着。

不过,那三个孩子一直在和村里孩子玩,看着就粗鄙不堪没有见识,看什么都哇哇惊叹,看着就碍眼烦死了。

但,就是这样他瞧不上的乡下孩子,开席的时候竟然在内院。而他们孙家连同衙署一些钱粮、刑名师爷家的孩子都在外院。

外院是什么地方,是给仆役住的,是招待不速之客的地方!

孙少爷气愤不已,这时候小毛正好从内院端着碗出来,瞧着孙少爷一直盯着他们看,心里骄傲起了挑衅。

小毛六岁,初生牛犊不怕虎,孙少爷十五岁正是自尊心强的年纪。

小毛敲着碗做了一个羞羞的表情,那孙少爷顿时就气炸了,跨进石阶上,冲到廊亭下凶小毛。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羞辱本少爷!”

那气势汹汹的身影压下来,小毛外强中干,有点害怕。但是听见村里人说贵客才坐内院,他觉得自己就是比孙少爷厉害。

而且,他也不想让这个城里的臭脸少爷看贬他们村里人。

挺着胸膛就凶巴巴的踩了孙少爷的鞋面。

这一踩,孙少爷彻底暴怒了。

“你个粗鄙的野毛孩子,竟然敢踩我的鞋面!你知道多贵吗,把你们一家卖了都买不起我的靴子!”

孙少爷说着就扬起手准备打小毛,但是放鹤赶来抓住了孙少爷的手。

孙少爷一看这个瘦皮猴子似的哥儿,抓住了他,点了炮仗似的,“别以为我会怕你!”

孙少爷十五岁是个男孩子,放鹤是个哥儿,力道自然敌不过。加上放鹤几番后退避让不成,那巴掌狠狠落在了脸上。

放鹤顿时气的咬牙切齿,那豹子似的眼神恨不得把孙少爷咬下一口肉。

“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去外院!”

孙少爷也被吼的一愣,见放鹤手捏成拳,气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显然在克制着打人。

孙少爷顿时就明白了,笑嘻嘻道,“哟,不敢闹事是吧,是怕被大人打是吧。”

他说着就准备再给放鹤一掌,打没打成,被自己爹的面色给震退了回去。

此时正在开席,宴席丰盛,都吃的欢快,没人注意到廊庭下的动静。孙家大人还是发现自己儿子不见了才四处寻找。

“给鹤少爷道歉。”

放鹤昂着头,劲儿鼓鼓的瞪着那假惺惺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压抑的怒意。

“我才不稀罕!”

放鹤说完拉着小毛就进内院子了。

一进内院子,放鹤就凶了小毛一眼,“滚回去坐着别动!”

小毛看着放鹤侧脸上的红手印,吓得呆呆的,抱着碗去他奶奶那里。

放鹤擡手摸了摸侧脸,灼热的痛和心中的怒意让他想忍不住拿脑袋撞墙。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他不去找回场子,想把那趾高气扬的孙少爷咬下一块肉来。

自从跟着宴绯雪后,他还是头一次受这种憋屈。

内院都是席面人多喧闹的很,放鹤就找到荷花塘的角落里蹲着,心里把那孙少爷骂了祖宗十八代。

他刚蹲下,就见一旁谷雨和小栗儿也蹲在荷叶后面。

放鹤刚想转头就走,结果小栗儿喂完小秧鸡就发现了他。

“放鹤哥哥你脸怎么了?”小栗儿指着他脸上肿的手指印,担忧问道。

放鹤自认为特别酷的拿袖子抹了把脸,但是手心里却掉下一颗眼泪。

谷雨急地差点一个趔趄扑在地上,跑到放鹤身边,“谁打的啊。”

谷雨焦急的很,只是瞬间眼泪就充盈眼眶了。

放鹤看着十分嫌弃道,“哭什么哭,改天等老子打回来。”

谷雨心里拧巴着难受,“你自己哭的更凶,还笑话我。”

放鹤不信邪的双手抹脸,结果泪水湿了手心。

见两个人都围着自己哭,他干脆自暴自弃的埋头呜呜起来了。

越哭越凶,还不忘骂人王八羔子。

小栗儿哽咽道,“我们去告诉爹爹和父亲!”

放鹤摇头,破碎的哭腔显得十分委屈,“他们在忙,今天也不适合。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放鹤狠狠抹了一把脸,看着两人严肃起誓,“等我学了功夫,第一个打的就是那个小崽种!”

谷雨也点头,“那我也学,给你报仇。”

不待放鹤嘲笑谷雨,一旁小栗儿也认真握拳,“打他!”

放鹤被激的胸中顿时一阵澎湃,咬牙点头道,“好!”

“我们来起誓!”

“怎么起誓?”小栗儿歪头问道。

放鹤挠头,摸了摸灼痛的脸,干脆道,“把手心叠在手心上,对着天发誓就行了。”

“好!”

“好!”

路过荷花塘的大伯母见三个孩子跪在地上对天起誓,那样子严肃认真,看着忍不住发笑。这时候了,还不忘记办家家酒。

大伯母给自己找活干,忙碌的很。尤其是这荷塘池子很漂亮,万一,哪个孩子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她就在这边晃荡,不过发现孩子们玩也没去打扰。

宴绯雪见大伯母巡逻似的,这看着别人吃饭肚子也饿啊。

宴绯雪叫来一个小厮守着池子,才把大伯母带到席上坐下。

村民从来没见过这么丰盛又好吃的席面,只抽空逗趣大伯母天生忙碌命,有仆役都不知道好好享受。

大伯母被按着坐下后,一眼扫到来镜明,顿时满脸拘束紧张,连忙摆手示意。

但是来镜明却笑着擡头,亲切的喊他大伯娘。

大伯母诶诶连着应声,又扫了一眼同村的人,此时都乐呵的忙着刨饭,完全没了开始和县令一桌的拘束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