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

一家人坐着骡子车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大伯父心情好,话控制不住的往外头冒。

宴绯雪笑着应和着,反倒是一直内向寡言的谷雨和大伯父一搭一搭聊了起来。

放鹤背靠在包袱箱子上,仰头抱臂,翘着腿,树荫落在他脸上遮不住的羡慕和兴奋。

“哎,要是我也能骑马就好了。”

他看着小栗儿骑在高头大黑马身上,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神气极了。

宴绯雪笑道,“放心,你要的都有。”

“过几天就要去学院上学,上午上学,下午学武术,晚上温习功课。”

“这些可都是你嚷嚷着要的,到时候你要是坚持不下去,你澜哥可是要打人的。”

放鹤立马来了精神,一个挺腰坐的板直,拍拍胸脯道,“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学不会!”

“那谷雨和小栗儿怎么安排的?”

“你们三个一起,小栗儿一个人在家也没有玩伴,跟你们去学堂他会开心些。”

只不过,学院只招收八岁以上的孩子,平常三岁孩子自然是不收的。

但是这家学院是李家开的,要小栗儿入学不过是李润竹一句话的事情。

“哇!小栗儿也可以跟我们一起!”

放鹤猴子似的挥动着双臂,谷雨和小栗儿都很高兴,连日的担忧都清除了。

三个人常常晚上躺在床上畅想今后在城里的生活。虽然很期待,但是一想到上学就要分开了,小栗儿很是失落难过。

此时听到自己也能跟着去,两只小腿哒哒的在马背上摇晃。

大黑马以为小主人嫌弃它走的慢,咻的一声就赶在骡子车前面了。

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憋气似的,它回头朝那骡子打了个响鼻。

大伯父连忙哞哞的出声安抚骡子,生怕不受控制的接受挑衅。

一路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充满欢声笑语,全是对新家的好奇与期待。

骡子车驶入主街,而后拐进衙署背后的街道,再沿着一条河巷拐进去就是长琴巷子。

长琴巷子历史厚重,从城楼俯瞰格局如一把古琴排列。

最神奇的是,河边一排梧桐树,经历过几百年变迁仍旧生机勃勃。

遥山县置县数千年,历史上多匪患暴乱,北漠人曾好几次挥师南下。遥山县犹如一道屏障,北漠铁骑行至在这里便不能再前进一步。

交通闭塞是福也是祸,后来北漠人乔装成匪患,一把火将遥山县烧了两天三夜,城池化为灰烬。

但是长琴巷挨着河巷一排的梧桐树竟然没有被烧死,第二年枯木逢春,自此已经过了三百年。

当时很多人预言这里将是兴龙化凤的宝地,长琴巷的宅子价格擡的寸土寸金。很多外地来的达官贵人修建了府邸,所以这条街道的宅子都很华丽。

只是两百年前与遥山县相隔六百里的南文州成了兴龙之地,本朝龙脉所在。

本朝建立后,把南文州方圆千里圈禁起来,禁止外人涌入争夺本地丰富的宝贵药材、木材、肥沃的土地。

遥山县也衰败下来,而长琴巷的历史预言也淹没在尘埃里。

唯独这遮天蔽日拱成天然遮阳伞的梧桐树,倒是一日比一日繁茂,丝毫不见颓色。

骡子车哒哒的驶入巷子里,置身阴凉桐香中,大伯父左右瞧瞧,忍不住点头。

“这宅子位置好,出门就是河巷井口,水大还干净,岸边上的梧桐树枝都搭在了屋檐上,就算是下个毛毛细雨,从家里到井口洗东西,也不会淋湿。”

“就是春天落花和秋天落叶子麻烦,不过扫起来也好引火。”

“哦,这梧桐花好看是好看,但是你们不要把它撕破,不然家里的碗就会打破,这也叫破碗花。”

梧桐花像是大喇叭花形状,乳白花萼带着淡紫色,闻着还有梧桐清香,本地人也叫做破碗花,所以撕不得。

大伯父这话是对三个孩子说的,但是孩子们现在目不暇接,只一个劲儿点头,忘记了应声回答。

进巷弄两百多米后,就见一座宅子朱漆铜锁。屋檐飞角的镇宅屋脊兽都系着红绸,石阶上两排的石狮子威武雄壮,只是此时系着红绸显得莫名的呆萌。大门贴了一副对联显得十分红红火火。

“哇,这是谁家在成亲吗?”小栗儿看到大红灯笼大红绸就觉得是成亲。

宴绯雪笑道,“那是你家。”

“好大啊!”小栗儿骑在马上伸手都够不着院墙,站在门口的李管家见白微澜一行人来后,连忙走下石阶。

李管家自从上次,得罪白微澜后一直不好过。这次李润竹派他来将功赎罪,他自是使出十八般武艺,好生办好乔迁宴。

“白爷,院子里里外外都安排妥当了。”

“宅子已经用了松柏枝蘸盐水,用糯米水洒扫遍了,香烛元宝炮竹都准备好了,宾客招待的茶水糕点也已经就备。池子里的水前几日刚刚换了新的,没伤及荷叶。”

李管家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厮,一个手里的竹竿挂着炮竹,一个手里拿着点燃的香烛。一旁还有一位看着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

等会儿主人家搬进院子的时候,算命先生会跟着主人身旁高唱铭文。

“您来的刚刚好,此时正是已巳时,黄道吉日宜室宜家阖家团圆和睦安康。”

李管家说的诚恳,白微澜自是没必要为难他,点头表示满意。

李管家松了口气,要是白微澜不满意,他今天就不用回李府了。

只见白微澜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哥儿下马,然后开口道,“开始吧。”

白微澜话音一落,炮竹霹雳吧啦火星四溅,红灯笼红绸都在烟雾里透着喜气,一旁算命先生开口高吟。

“瑞霭朱轩,瑞霭华堂……驷门高启,鸣凤栖梧……”1

周围邻居听见动静纷纷出门看热闹,就连河巷下浆洗的妇人们也放下木槌起身张望。

只见三个孩子捂着耳朵蹦蹦跳跳的,这家主人身形从背后看就是个美人,不知道正面是如何容貌。

正好奇等人转身看正面呢,哪知道一旁的男主人从袖口中掏出一方喜帕,搭在了美人脑袋上。

一阵起哄声中,宴绯雪眼前突然大红一片只看到流苏晃动,接着他腰身失重,是白微澜将他拦腰抱起了。

宴绯雪摸不着头脑,但是之前脚扭抱习惯了,此时下意识环着人脖子后,才觉得有些莫名尴尬。

“你干什么,这是搬家又不是成亲。”

白微澜抱紧腰身不让他动,那头顶晃动的流苏简直晃到他心口上了,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在炮竹声声,三个孩子尖叫热闹中,白微澜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算命先生说了结合你八字来定的仪式,夫郎主人不能脚下地,只能由男主人抱着进门,这样叫做财不落空。”

宴绯雪环紧白微澜的脖子,外界哄笑热闹声中,脸有些热,真是信了他的鬼话。

两人刚踏上石阶,那吟唱的算命先生很有眼力劲儿,高声唱道,“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2

白微澜佳人在怀,爽朗一笑,“赏!”

三个孩子嘻嘻哈哈跟着后面鹦鹉学舌,“同心,同心。”

进了院子,宴绯雪心想能把他放下了。

但是白微澜硬生生抱着他,把四方财神、灶神、门神、福禄星拜完了,还不见他有放自己下来的意思。

宴绯雪笑骂他,“你是不是要别人喊送入洞房,你才放我下来啊。”

一旁李管家在旁边抓了好几次手心,虽然看着喜庆热闹,但是再耽误下去就误了下个流程的吉时。

正好宴绯雪出声解救了他,李管家赶紧出身道,“白爷,下一个流程需要尊夫郎来完成。”

白微澜把宴绯雪放在地上,准备掀起盖头,见一旁管家和先生、还有周围杂役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一凛,手上动作一顿,把盖头压了回去,抱着宴绯雪朝厢房走去。

众人遗憾中,只听宴绯雪疑惑问道,“怎么又抱起来了。”

白微澜镇定自若道,“先生说要去厢房神位下取盖头。”

算命先生笑呵呵的摸着白胡须,“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他见李管家担忧吉时,宽慰道,“吉时,不过是祖宗定下的美好祈愿,而现在白爷正是良辰美景,所求的都在自己身边,又在乎什么吉时。”

听先生这么一说,李管家面色好看很多了,满是艳羡的叹口气。

白微澜抱着宴绯雪进屋子后,一手迅速扫开桌上的果盘,把人轻放桌子上。

身体有了着落,但是脚不沾地,宴绯雪下意识准备掀盖头。

他随着他微仰头的动作,红流苏划过唇角,大红盖头下露出姣好的唇形,鲜红靡艳。

看来面不改色由着他抱,一路上却在难为情的咬着唇。

白微澜心尖像是羽尾划过,弯腰亲了口,“我要掀盖头咯。”

“你搞的奇奇怪怪。”

手掌缓缓取下盖头,红缨划过宴绯雪的眉眼,痒的他遭不住眨眼,颤抖着最后垂下睫毛,心底莫名有些热流涌起又难以抒发的滞涩。他忍不住手心抓紧了衣摆。

白微澜仔细瞧着宴绯雪,见他垂眸神色闪躲飘忽,知道人是害羞了。

此时面颊都泛着粉红,当真是如若凝脂艳冠桃李。

宴绯雪见白微澜瞧着自己打量,他正色道,“走吧,外面人还等着。”

白微澜小鸡啄米似的笑着点头,也不拆穿他强装的镇定。

门缓缓打开,门外以为要久等的众人,此时见到宴绯雪出来还有些惊讶。

除了李管家外都是第一次见到宴绯雪,不免为他的容貌愣神。他一身淡漠玉骨,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亲切又觉得气度疏离,让人不敢心生妄念。

一旁白微澜就静静看着宴绯雪装,细细看耳垂还红着呢。

之后的仪式是两个主人站在大门口土地神方位,敬八分黄纸、寿金元宝。再是手捧三炷香绕宅子一周,寓意吉祥如意香气满屋。

这时候,大伯父递上来一个水葫芦,里面从村里老家装了一半水。

“小白,把这水葫芦去灶房装满水,保管你今后财运不断,掌一家钱袋子。”

白微澜听了前半句还准备接,听到后半句缩回了手,“我家我做不了主啊,这还得媳妇儿来。”

周围人哄笑中,宴绯雪接过水葫芦,去灶屋接满了新水,趁机把手洗后捂脸降温,心里骂白微澜。

仪式完毕后,孩子们四散打量,周围仆役看到他们三个纷纷弯腰喊少爷。

放鹤嘴角咧的开叉,嘻嘻哈哈道,“我也是少爷了。”

白微澜道,“是的,鹤少爷。”

然后对谷雨喊道,“雨少爷。”

对小栗儿喊道,“小少爷。”

周围仆人见了之后自是知道怎么开口喊尊称了。

还未到中午,此时院子里外都是自己人。院子大,孩子们跑来跑去到不会撞人。

宴绯雪和李管家交接一些事项,白微澜则是带着孩子们去马房看马。

之前两匹小马驹寄养在马行,前几日才牵回宅子的马厩里。此时听见外面热闹声,小马驹都有些不安的躁动。

“它在甩尾巴。”

“它在嗅我手。”

三个孩子看到马儿开心的溢于言表,一旁竹篮子里放着新鲜的苞谷叶子,小马驹最喜欢吃这个。

孩子们拿着叶子喂,忍不住伸手摸摸马头。

白微澜见孩子们在马厩都能新鲜半天,他还要去招待。他开口道,“等会儿来客人后不要在院子里跑了,也不要兴奋尖叫。”

放鹤嘻嘻哈哈点头,“知道啦,有旁人在咱们都是乖孩子,不会给澜哥丢脸的。”

有放鹤保证,其他两个孩子白微澜是放心的,起身出去了。

白微澜在外院的灶房找到宴绯雪,在院子外就听见他正在和万家两兄弟说话。

白微澜还未进门呢,就闻到了空气中特有的席面香味,这味道还只能万梨做出来。

这一闻,就是满桌热闹烟火的欢庆喜味儿。

万梨做的菜肴味道,可比白微澜吃过那些名厨还要符合他胃口。非说不同,只能说给人的感觉不同。

名厨子的精致菜肴像是艺术雕刻,色香味俱全,但是吃起来也只限定味蕾的满足。但万梨做的,能出吃出万家烟火的味道。

而宴绯雪做的,就是白微澜心中家的味道。

白微澜进去和几人打招呼,只听万梨十分高兴道,“你家的灶房简直我做梦都想要的,比堂屋还大,天窗敞亮,锅碗瓢盆各种刀具一应俱全,堪比酒楼的后厨。”

白微澜进门道,“大点好,有时候孩子们黏人,要是晏晏来灶房,那就热闹了。”

“不过这真是太巧了,你们请的那个烧饭的婆子,住张家对门的,以前我们经常一起买菜。”

“她手艺还挺好的,你们应该很喜欢。”

白微澜自是调查了一番,清楚底细,选的都是手脚麻利老实肯干的老妪。

一个月开的俸禄,完全甩开城里其他人家仆役,一个月三两月钱。

万梨听见这月钱都心动了,想着要是不开酒楼,他也可以找个大户人家给人烧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