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宴会

县令宴会

这次县令邀请的都是城内各行各业的行首。

河帮的李家、丝绸生意的季家、米铺的林家还有其他行首一共八个人。

这些人家都是富了几代的锦衣玉食,云林为了这天招待,做足了功课。嘴角对着铜镜练习多次,想从礼仪规矩上摆出官与商的差别。

结果他刚端好县令夫人的架子,笑容才扬在嘴角,就见到了意想不到又最不想见到的人。

四目相对,两人都很诧异。

但宴绯雪目光平静移开,只见来镜明见到白微澜面带喜悦。尤其见白微澜提了只活野鸡很开心,称那只眼珠子呆呆愣愣的野鸡称有古人名士之风。

来镜明爽朗的笑声遮掩了云林的惊慌,云林捏着手帕,问来镜明这又是什么典故。

“古人名士往来送野鸡,因为野鸡节气凛然,被捉住宁愿一死都不愿屈服。”

云林扯着嘴角故作轻松笑道,“那这只活野鸡又是怎么捉到的。”

上任县令很是贪图享乐,这县署后院修整的很气派,只是来镜明搬入后,多了些山野炊烟的气息。

天气晴好,两桌饭菜就直接摆在院子里,家眷和男人们各一桌。

院子里也不见什么丫鬟仆役,就两个老妪在灶房里忙里忙外。

桌上的饭菜都是些萝卜青菜,堪称正真意义上的粗茶淡饭。

县衙没有钱,来镜明又一固执的不听云林的劝,不肯要富商们出钱招待,云林就只能拿平常招待了。

为此,云林没少在来镜明耳边抱怨,怕被商户看贬了去。

来镜明安慰他没事,就是大殿会试,圣上开的伙食也简单的很。早上四个馒头一碗汤,中午四个薄饼加一个梨一巡茶。

天家尚且如此节俭,他们这些为父母官的,更应该体恤百姓。

他见云林觉得拿不出手,特意哄他,翻开那本被两人磨的边角发黄的册子。

你看这里说的,上位者赐的一盏茶都不是普通的茶水。

云林点头,这些不过是四民之末的商人,能得到县令的招待这也是天大的福气。

即使如此,当云林见周围的富商家眷都是身穿绫罗绸缎,自己这身棉纱的朱柿色还是太寒酸了。

就连一旁宴绯雪都比他穿的好,一身月光锦缎散发着流水般的光泽,衬的他姿容更盛。

周围家眷们虽然一直夸他云林如何貌美好福气,但是目光却频频朝宴绯雪看去。

云林手捏着衣角,棉纱容易发皱,只捏一会儿,他就回神不着痕迹的抚平。他强颜欢笑的陪着人聊天应酬,但内心却极不平静。

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是宴绯雪抢他的风头。

为什么他现在是官夫人了,宴绯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人家眷,为什么还是这样光彩夺目。

云林内心不平积郁更盛,此时想到自己丈夫一直对白微澜夸上天了,还隐隐有招揽之意.

他心里五味杂陈,烦闷逐渐占了上风。

云林心思敏感的弯弯绕绕打着死结,宴绯雪和一桌子家眷们谈笑风生,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与家眷轻松惬意不同,一旁男人的饭桌上,吃的如同嚼蜡。

除了李润竹和白微澜之外,其人心里七上八下的,送入口的哪知道是萝卜还是白菜。

这县衙富贵大气,都各个门上都贴了红字对联。用纸还是最便宜的生宣,处处透着与这衙门不符的局促。

仪门上贴的廉洁清风对联,以及县令这身粗布打扮,还有这一桌子清汤寡水的饭菜,看起来都别有深意。

这不是明摆着暗示他们,衙门缺钱,要向他们商户要钱吗。

不过这些把戏他们熟门熟路,虽然肉疼但还是有所准备。

衙署对面的秦家老板,起身给县令敬酒,县令一副心无旁骛吃饭,连番敬酒被推辞了。

这下看得众人内心更是惴惴不安,这怕不是要从他们身上咬块肥肉掉下来。

果然,只听来镜明放下筷子,拿出巾帕擦嘴,然后慢慢道,“这次喊大家来,主要是赵家一事牵连甚广……”

一听县令这般说,桌上几人都提心吊胆起来。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心知开始要花钱打点关系,不然县令正好接着这个由头借题发挥。

只白微澜和李润竹面色悠闲,一派镇定的看向县令。

气势就是你来我往,原本来镜明还有些强装镇定,此时见老板们面色露了拘谨,自然明白了这些人手底下都不干净,牵扯颇多。

他借机一番敲打后,又说今后城内的安定富足都要大家齐心协力,还借机当众把李家立为表率,成为众商行之首。

老板们纷纷祝贺李润竹,同时又拍了一顿马屁,说有来县令是遥山县的福气。

但说来说去,众人都不敢碰赵家这敏感词。

赵家在城中行业涉及颇广,这一倒台,河帮势力被李家侵吞;米铺行业被林家收购;其他行业铺子也被趁机贱卖还债。

总之,赵家经营百年的基业,瞬间被城内其他几家吃干抹净。

与此同时,林家还发动其他几家商号老板,一起抵制李家引来的来凤州油菜籽加工的老板,不让他们在遥山县落脚。

但从来县令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恶性竞争,影响市面繁荣,减少了赋税来源和百姓糊口养家的机会。

此时经过一番敲打后,林家试探开口了。

“赵家米铺抵债给了我林家,我准备再新开几个分号铺子,但是有心无力杂物太多经营吃力,我想出本金,请县令派手下人指导新铺子经营,盈利我们对半分。”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给来镜明送钱吗?

众人心里吸了口气,送钱是要送的,但是林家这口子开太大了。

这可难为了他们。

不过林家此时也是没办法,之前连同赵家一起上涨米价。之后又连同其他商号抵制来凤州的商人落脚。种种行为,都已经上了县令的黑名单上。

林家肉疼,但是面色极为诚恳,“说来也是想借借县令的威势,这样,铺子开展也顺利些,一些地痞就不敢找茬了。”

云林这一桌都没了寒暄的动静,各个听着隔壁桌的谈话声。

宴绯雪看了云林一眼,只见他面露喜色,虽然极力收敛,但是习惯性的小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云林兴奋的时候会盘手指节抑制躁动。

不过云林还没高兴的太久,就听来镜明拒绝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身为父母官自会庇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银子就不必送了。”

来镜明挑明了话头,众人心里也摸不准,只又是一顿奉承话。

一顿饭后,男人们还在聊正事,家眷这边场面话说的翻来覆去。最后一人提出能不能参观下县令老爷的后花园。

上一任县令极尽奢侈,从各个商号里收刮了好大笔银子,来修葺院子。

他们这些人出了银子,倒一次机会都没看着。刚好今天来了,正好瞧瞧到底如何。

云林一听几人要逛园子,自是欣然同意。

他一开始觉得饭菜准备的简陋,自己衣着一对比又显得寒酸,心里有些郁结卑怯。

但听到那些富商老板都巴结他男人,果然再有钱又怎么样,士农工商,生意人再有钱也干不过有权的。

他挺起了腰板,也想要让众人见识见识漂亮园子,让人知道县衙里的园子比他们的更加大气美观。

园子柳树成荫奇花异草竞相争艳,在一声声赞叹中,云林才知道就连池子里的金鱼都是好几两一条的。

园子移步换景,从各个角度看都是一副精雕细琢的山水画。

一众衣着华丽的夫郎夫人走在其中,倒像是步入名仕笔下的山水仕女图。

云林见众人视线忍不住看宴绯雪,想着自己这身有些朴素,便找个借口说吩咐下人端些果盘来。

实际上是趁机翻箱倒柜找衣服,撑场子。

见云林走后,几个家眷都噗嗤笑出了声。

“你们刚刚瞧见他那眼神没,倒不像是这园子的主人,咱们说个什么他都惊喜的厉害。像是丫鬟头一次见世面,捡到宝贝一样。”

“是啊,我看就是穷苦寒酸人家出来的,没一点见识就算了,还硬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头上的玉钗什么手艺多么流行难得。”

“对啊,你这么一说我就奇怪了,他一身打扮吧,也挑不出错,但都是三年前流行的款式啊。”

三年前,不正是云林和宴绯雪分开,两人各自离京的时候。

“还有啊,他那双手啊,糙的比我身边的丫鬟还粗。一看就没少干苦活。”

“他们一家子这么穷,估计比上个县令更加贪的厉害。”

一片翡翠水色湖面被叽叽喳喳的声音扰乱,宴绯雪眼里闪过不悦,他出声道,“还是慎言,这毕竟是在县署。”

“来县令为官清正,他夫人也极力操持款待我们,有这样的父母官是遥山县的气运。”

众人见他这样严肃,准备开始打笑他,人都不在拍什么马屁。但又下意识朝四周扫了下,担心人去而复返被听了去。

一再确认人没来后,林家夫郎揶揄道,“白夫人和县令夫人认识吗,背后还给人说好话。”

“不认识。”

一人附和道,“也是,看你们样子,就不像是有交际的。”

“对啊,现在城内谁不知道白兄弟人中龙凤,就连李家都得礼让三份呢。”

林家夫郎这话当着宴绯雪和李润竹弟弟的面说出来,明显是想挑拨两家关系。

李家哥儿年岁与宴绯雪相仿,柳叶眉似剑,瓜子脸不显柔弱,反倒透着练家子的飒爽。

他道,“当然得礼让三分,白兄一家人永远是我李家的座上宾,不说我李家,你们几家难道不也是这样?”

“玩什么挑拨离间的幼稚把戏。”

李家弟弟李止的性子,倒是与李润竹的温润相反,十分火爆。

李止当众呵斥,几个商户家眷也都不敢说什么了,更何况他说的都是真的。

白微澜已经成为他们男人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了。

要是敌对就是赵家的下场,要是盟友就是李家的下场。

选择一目了然,对白微澜又敬又畏。

宴绯雪见气氛凝滞,笑笑道,“有钱大家都一起赚嘛,只有市面活跃起来,这钱才能滚起来。”

这道理还是他跟着白微澜学的,这些商户家眷平时就负责吃喝玩乐享受,此时听宴绯雪说话大气,都不免正视几分。

“哎呀,我说白夫人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林家夫郎仔细瞧了宴绯雪几眼后,惊讶道,“你是不是元宵节那天摆摊画妆面的。”

他这一说,周围人都惊叹起来了。

一人道,“难怪说这届花魁人家都不买账,难怪是看到白夫人这等姿容绝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