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势(第3页)

但是大半辈子都操持为家,日日耕作,最终成了田间笔直整洁的田垄。

她没有种出少时渴慕的花,却结出丰收飘香的五谷。”

他说着见不少人视线落宴绯雪脸上,重重咳嗽一声,几乎是咬牙挤出笑声:

“我家夫郎,敬佩敬重大伯母,自然下笔更加端稳,细细感受大伯母脸上的每条皱纹和斑点。”

不知道为什么,白微澜顿时明白了宴绯雪的画法。

他道,“恰恰是这些皱纹和斑点,是她人生阅历和对家人奉献的证明,这些,不应该被遮掩。”

白微澜声音不高不低,似击缶悦耳又真情实感的赞叹,围观的人群一阵阵低声点头,眼里没有不动容的。

毕竟哪有人养家不在风雨里奔走的,白微澜说的恰好戳中了她们的内心柔软。

宴绯雪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白微澜这张嘴,不气人的时候倒是舌灿莲花。

大伯母神情还是木木的,但细看眼底有感触。她听着周围的感叹认同,紧绷的五官神情放松了。

小白这小子平时不怎么说话,看着懒懒散散的,关键时候还真的不怯场合。

鬃毛刷子在脸颊扫动,只听燕哥儿温声道,“大伯母,你就想想两个堂哥成亲的时候,你的心情。”

大伯母嘴巴一撅,瞪着眼睛,“我要想兔崽子做什么,我气还没消。”一想到心里就空落落的。

宴绯雪见势道,“那大伯母就想想成亲时候画的吧。”

“怪丑哩,脸颊颧骨涂的像个红屁股,比你大伯父喝醉的那两坨腮帮子还红。”

一旁三个孩子都好奇的凑近望着大伯母,眼巴巴的又好奇,看得大伯母心里十分熨帖。

谷雨和放鹤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真是青葱水嫩的年纪,这个年纪都爱美。

就像小白说的那样,她曾经也是臭美的。

刚和燕老大好上那会儿,偷偷把映山红的花汁儿悄悄涂在嘴巴上,嘴巴揉红了才知道这花汁不上色。

还是小姐妹给她找到了指甲花,把指甲染的红通通的。

再后来成亲生子,忙碌着养家糊口哪有心思搞这些。唯独几十年来,一头青丝盘的一丝不茍泛着水亮。

从年初二开始,她心里就一直在想,一辈子就这么活了过来。为家为儿子操持,最后还落得这么个寒心的争吵。

支持她有条不紊勤勤恳恳的发条断了,陷入茫然的困顿中。

脸上毛茸茸触感的刷子,和沾满不知名的涂料笔锋,在脸上画画扫扫的,香甜的水粉淡淡落在鼻尖,她久违的想起了未出阁时的臭美之心。

一瞬间还有些扭捏不好意思,低声嘟囔道,“我年纪大了,不要给我涂的太白太红,不然像个纸扎白无常。”

周围人一听都笑了,这个木讷的婶子,有点意外的有趣。

宴绯雪笑道,“放心吧,大伯母,保证画了大伯父不会认错人。”

大伯母被宴绯雪这么一说,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然后闭嘴了。

“大伯母,把眼睛闭上。”

刷子轻柔的在她眼尾扫啊扫,耳边嗡嗡议论声逐渐模糊远离,顺着香甜的气味,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及笄的年纪。

那时候她渴望有一支雕花木笄,但也只得到一根旧筷子削尖了两头当做挽发的竹笄。

她思绪在大半辈子里游离,模糊的记忆倒流,她好像又重回到温暖的羊水中,身上千丝万缕的羁绊都没了。

她现在只是冬青,一个对未来充满期待和憧憬的赵冬青。

“哇~”

随着周围齐声惊呼,大伯母耳边听见说可以睁眼了。

灯火晃眼,大伯母眼睛微眯,只见放鹤举着铜镜凑到她跟前,她在周围惊叹和兴奋声中定定看着铜镜中的人。

那是一张鸡蛋形状的脸,肤色也是鸡蛋壳一样,甚至她脸上的斑点也像是蛋壳上的斑点。

她脸上的皱纹也还在,没有像刚刚那人改头换脸那么令人惊诧。

凹陷的太阳xue和脸颊饱满了很多,眉眼很精神,像是她磨得锋利的镰刀。

鼻子好像也高挺了,嘴巴涂了绛红的口脂,不浓不淡很稳重。

唇珠线条画的很利落,厚嘴巴皮看着都很饱满,像是吃饱喝足的有钱人。

头顶插了一只黄花木雕的水纹簪子,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干练。

“这是我?”

大伯母不禁擡手摸自己的脸。

铜镜中那双手是熟悉的,骨节突出有力,布满了糙茧子。

但是就这么一双手,和脸对比也不显得违和,像是能干利索的证明。

“天啦,没想到这位大婶画完这么英气利落,关键是还能看出来是原本的模样。”

“对啊,之前看着木讷呆呆的,此时像是一把亮锃锃的柴刀,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是啊,全程看下来,好像没怎么画啊,手法看着好简单。”

“对,我也看会了!”

“这妆容也很适合她今天这身灰青色,整个人看着像是灰暗冬天里的一株青葱翠柏。”

“看来这胭脂水粉真的很好用,不挑人!”

大伯母听着众人的夸赞,背脊挺的直直的,还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就见一堆人开始挤在摊子前面。

大伯母摸摸自己的脸,呐呐道,“这么好看?”

然后她又立马收回手,见手心没蹭掉水粉,才放心了。

可不能蹭掉了,影响生意!

她,她还想回去给家里燕老大瞅瞅……

一堆人哄抢,但是很快就有序排队了。不远处其他游人看到桥头排起长队,纷纷凑上来看热闹,也开始排队了。

也不知道排到自己能买到什么,但是感觉不排队会错失亏损什么。

李润竹三人全程围观了这热闹,感叹宴绯雪鬼斧神工的画技。

季仲风道,“他还说自己家夫郎平平无奇,我看他是故意这么说,巴不得金屋藏娇吧。”

“刚刚他那不悦又压着吃瘪的神情,简直难得。”

李润竹看着宴绯雪始终淡然带笑周旋各类客人中,断定道,“白微澜一直说他家夫郎很厉害,这回可真是眼见为实。”

一旁林长风见他们都在看美人,得意道,“先说好了不要和我抢,我家米铺正好缺掌柜,白兄我预定了。”

李润竹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眼疾手快的,但是人家白微澜可是心高气傲的,哪会给你打工。”

“我会聘请他成为我李家大先生。拿年俸,只需要答疑解惑。”

季仲风听李润竹这样说,更加来了好奇,“这么说,我家丝绸生意最近被卡的厉害,要是白兄有点子,我家也奉为座上宾。”

几人竟是一番争论起来了。

林长水摇摇头,见两人像是争抢宝贝似的,“白微澜有这么厉害?摆个摊子,就能看出他能做你们两家的大先生?”

李润竹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不和纨绔见识的意味。这倒缠着林长水非逼着他说个一二三四五。

“半价文字噱头,抓住人贪婪爱占便宜的心理吸引客流。”

“眼光独到,一众摊贩中,就他的是新款新样式,不怕货比三家。”

林长水道,“难怪他见其他摊主跟风吆喝半价,也不见着急的。”

“不仅没责怪李兄泄了商机门道,还说有钱一起赚才是商道。”

“感情是自信自家货品,不怕被别人抢客流,我还真以为他胸襟宽阔。”

李润竹叹口气道,“我开始也这样以为。”

“但是,我后面思索一番,才发现我们都错了。”

这下连季仲风都好奇了,“怎么个错法?”

“也不是错,我们三个竟然看了一晚上,还只看到人家皮毛。”

林长水毫不在意的道,“怎么是三个,我是没脑子的嘛,顶多你们两个脑子。”

李润竹见怪不怪,继续感叹道,“我们看到的只是他在贩卖摊子小货品,做几十文的小生意,即使这夜赚再多,也不过是区区几百两。”

“但是,白微澜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李润竹不好意思说,他自从见白微澜第一面开始,他就忍不住琢磨这个人。

越琢磨越觉得神秘看不透,做任何事都好像别有深意,一步看十步的。

“表哥,快被卖关子了,快说,这里就只你一个脑子。”季仲风催促道。

李润竹道,“你们怎么就没好奇,白微澜为什么会不要我给的位置客流顶好的摊位,反而跑到这里清冷的桥头旁?”

他见这里灯火璀璨,画舫华丽丝竹不绝于耳,摩肩擦踵的。补充道,“之前很冷清几乎没人。”

两人白眼无语这都要解释,李润竹继续道,“他一开始就调查了这里情势,利用天时地利抓人和。”

“确实卖光了人流还没散。”

“我怎么听不懂,能不能不要磨叽,简单明了的。”

李润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慢道,“天时,就是他知道今晚风向朝临街吹。

我们刚刚也闻见了,那刺鼻的油漆味实在难闻,游逛的乐趣大减哪还想逛摊子。

他想到了这点,这是把客人引来的关键点之一。”

“地利,下桥头位置,第一眼就看到的位置。不愁生意不好。”

“人和,第二件半价给人让利血亏的错觉,加上款式只此他家,不怕其他摊户跟风。”

“这几点我们都想到了啊,挑重点挑重点。”

“重点就是,这油漆味。”

“之所以有这油漆味,是各个城里商号想出的吸引人来的噱头。”

两人都表示同意,这基本是商号里公认的动作。

很多摊子其实都是知名商号摆出来趁机积累店铺人气的。

“你们想想,各个有头有脸的商号费尽心机,吸引人流,结果为他人做了嫁衣。”

“或者说,白微澜只是稍稍动动脑子,就改变了十几年来画舫游行线路。”

“这说明他可以掌控人流客流,知道怎么吸引人来扩张商路。”

“他最终的目的不是卖东西,是在造势。”

“告诉那些费尽心机搞夜光油漆的商号们,他白微澜不花一分一厘,就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从此以后,这城里都知道有白微澜这号人咯。”

“保管今夜就有很多人在打听他,你说这白微澜,我们还要不要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