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第3页)

白微澜这样一说,不说三个孩子,就连宴绯雪也更加好奇了,一脸期待的继续盯着。

屋子里火烧的很大,孩子手心都热烘烘的,围着桌子双手撑在桌面上,相互间嘀嘀咕咕,难道是看着长豆芽?

宴绯雪叫他们坐下烤火,三人表示都不冷,要看着沙子

宴绯雪便不管他们,算算时辰可以弄夜宵了。

甜酒是自家酿的,酒甑子还闷在灶锅里,上面用了好些稻草和干瘪的谷壳铺着,方便保存灶锅温度让糯米在甜酒曲里充分发酵。

窸窸窣窣把稻草扒拉开,鼻尖就已经萦绕着甜酒香味,一打开木桶盖子,香浓扑鼻。

“村里人都说媳妇儿不贤惠,甜酒也变味。”

“你觉得如何?”

白微澜嘴角还没咧开,一碗甜酒就送到了嘴边,他只得先轻轻嘬了口。口齿间软糯清甜的酒味儿混着宴绯雪嘴角的笑意蔓延发酵,心间充斥着一股激荡醉人的暖流。

“唔,很好喝。”

白微澜仰头全都喝光了。

甜酒他不是没喝过,但是宴绯雪做的格外香浓甘甜还不腻,像是夏日涓流冬日热茶,不浓不淡,口齿回甘。

这一刻,白微澜可以明确的告诉旁人,他知道了家的味道是什么。

是宴绯雪做的饭菜口味,是三个孩子嘻嘻哈哈的欢笑生气,也是寒冬里抱在怀里温暖的气息。

“晏晏我有些醉了。”他在昏暗中放肆凑近,带着点耍赖的架势把宴绯雪堵在墙壁间。

“甜酒好甜。”

宴绯雪见脑袋低头凑近,淡淡轻声,“建议你恢复清醒,不然我可以让你清醒。”

白微澜立即举起双手,然后正直身体,双手捧脸满眼无辜的望着他。

“可是真的好甜嘛。”

“少来。”

宴绯雪见他喜欢,便给他再盛了一碗,然后又盛一碗用来开甜酒汤圆。

汤圆是买的糯米面粉,自己兑水一点点和面,然后揪一点在手心里搓成小圆子。

每年守夜,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一起揉面,不过现在注意力转移在了竹篮上,倒是方便白微澜挨着宴绯雪挤。

“这我可以来吧。”

“晏晏把我衣袖撸好就行了。”

白微澜手腕有力,揉面团都透着一股蓬勃的力道,像是轻而易举就能揉扁搓圆。

宴绯雪就在一旁看着糯米粉的湿润度,干了就一点点的往里添水。

火坑里红旺旺的,寓意着新的一年也红红火火。水壶里的水早就开了几轮,此时壶嘴正冒着白汽。不过开水也没浪费,把三个孩子洗的干干净净,浑身都冒着皂荚的清香。

宴绯雪把家里很少用到的铁耳锅洗干净,然后放在铁三脚架上,往锅里到开水放一碗甜酒,甜酒煮沸就可以放汤圆了。

宴绯雪准备丢汤圆的时候发现有的捏的太紧致,提醒白微澜道:“汤圆力度要适中,太松了会散太紧了煮不熟。”

“哇,媳妇儿怎么什么都知道。”

宴绯雪看白微澜夸张的反应,不知道这人兴奋个什么劲儿。

或许,今年的守岁确实不那么难熬。

一家人喝完米酒汤圆后,后屋檐的雄鸡开始叫第一遍了,说明已经到半夜子时,新年第一天来了。

宴绯雪家的雄鸡最先半夜破啼,随之而来村子里其他家的公鸡也开始打鸣,偶尔村狗犬吠,新的一天有新的一天的热闹。

宴绯雪先是去了一趟房间,回来时手里多几串用红绳穿的铜钱。

孩子们欢欢喜喜的领了压岁钱。

一个个像是小猫似的双手抱拳齐声说着祝贺词。

白微澜道,“这么齐声,你们背地里练习了多久。”

放鹤嘿嘿道,“这是我们睡一个被窝的默契。”

一旁谷雨和小栗儿忙着低头数铜板,一边也嘿嘿应付着白微澜。

“今年有六十文!”

“谢谢爹爹。”

白微澜见小栗儿那财迷样儿,开口道,“你还能数到六十?”

小栗儿十分骄傲挺着小小胸膛道,“数六遍双手指头就是啦。”

白微澜摸了摸小栗儿脑袋,“真聪明。”

白微澜刚说完,还没擡头,眼见就送来一串红绳吊着的铜钱。

“给我的?”

白微澜看着宴绯雪脸上的笑意有些不愿意接受,想起他在宴绯雪心里一直比较幼稚,此时刻意压低嗓音,低沉又似击缶声悦耳:

“还当我是三岁孩子呢。”

宴绯雪摇头,“这是给六岁的。”

“你是懂接话的。”白微澜笑了,但宴绯雪神色明显不是揶揄的笑意,是那种淡淡柔柔还透着点怜惜的。

“六岁?”

白微澜微顿。

周围孩子欢动的身影把火面和烛光切的破碎,摇曳的光影全都静静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

咻地三个孩子跑进自己的屋子里,没了遮挡,火色刹那间照亮了白微澜黑眸,闪着复杂的光。

他伸手接过那串铜钱,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铜钱摩擦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下的敲击着他的心口。

只是一个瞬间,他好像想起了六岁那年的除夕,冰冷阴暗的地窖。不过幼时的惊惧和寒意都被火苗和朦胧的光晕隔开了,记忆显得遥远不清。

白微澜呼吸有片刻波动,他擡眼努力显得很镇定道,“为什么我比他们多?”

他手里的这一串明显比孩子们的六十文多了一半。

宴绯雪道,“京城的风俗,长辈给孩子准备压岁钱都是一百二十文嘛。”

“长命安康活到一百二十岁。”

白微澜垂眸捏着铜板摩挲,像是按压住自己心口砰砰的悸动,嘴上却道,“什么长辈,这是我媳妇儿给的定情信物,希望我们百年好合。”

宴绯雪不争,因为这听着确实很不错。

他打趣道,“那你是不是要全挂脖子上?”

那多丑多重。

白微澜道,“学媳妇儿挂一枚就够了嘛,一心一意。”

白微澜飞快扫了眼四周,然后又做贼似的低头亲宴绯雪的嘴角。

他抚摸着宴绯雪的侧鬓、眉眼,轻声道,“谢谢媳妇儿。”

不一会儿,孩子们放好压岁钱,又跑出来了。

他们刚围近桌上的竹篮,小栗儿就惊呼了起来。

“哇!沙子动了动了!”

宴绯雪闻声下意识想过去,脚尖迈开后又侧回,伸手握住了白微澜的手。

只见凸起的沙面以一种肉眼可见可辨的速度裂开了缝隙,沙子

几个人都围着桌子,光线很快就暗淡下了。宴绯雪端着铜灯照亮,只见黄晕在沙面上晃动,沙子慢慢裂开一角,簌簌细细的抖落。

可是这破土的速度还是太慢了,盯了半晌还只冒出指甲盖大小。放鹤急地抓耳挠腮,恨不得拿手去戳。

“澜哥,这底下到底是什么,这沙子真的能长什么宝贝?”

“要不了多久就出来了。”

白微澜嘴角噙着笑意,见宴绯雪和孩子都很吃惊好奇的样子,心里十分满足。

如果那沙子能呼吸,恐怕此时被几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都不敢喘气吧。又过了一会儿,那沙面终于颤了颤,然后露出了一个东西。

“出来了!”在放鹤惊呼声中,只见一枚铜钱抖开了沙缝隙,接着,接二连三的沙面像是蘑菇破土而出,出现了一枚又一枚的铜币。

“哇,是铜钱!”

“这沙子真的能长出铜钱!”

“澜哥,你在哪里挖的,咱们快去把它全挖回来!”

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惊喜,下一刻,铜钱被底下冒出来的东西给翘偏了,铜钱下颤颤巍巍的冒出一个嫩黄的豆芽。

片刻间,更多的豆芽从铜币下翘了出来,探头探脑的显得呆愣。

“哇,这沙子不仅能长出铜钱还能长出豆芽!”小栗儿欢呼道。

“好神奇的沙子。”

放鹤此时已经看出来了,但还是感叹好有趣。

“还可以这样玩啊!”

“我可以吹嘘一百年!”

宴绯雪仔细看着冒土的黄豆芽道,“原来黄豆芽一夜可以破土而出长两个手指节高。”

白微澜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无奈,“你就不能和孩子们一起惊喜下嘛?”

宴绯雪笑了笑,表示很惊喜,沙面下长出铜币,大晚上的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

“之前坐牛车听见村里人说自己发豆芽卖,就是多泡点水,一夜的黄豆芽抽的很细长,守夜没事干,刚好可以试试看。”

“刚好在里面埋几个铜板给孩子们惊喜。”

“好神奇,哈哈哈哈,我给其他人说他们肯定不信!”放鹤激动道。

小栗儿两只手顶在脑袋上连跳了几下,高兴的小奶音口齿不清了,“好玩好玩,父亲好棒棒!”

谷雨也眼里亮晶晶看着白微澜,屋子里的火势渐消,但是孩子们还是很兴奋。

宴绯雪把孩子们一个个哄去睡觉,孩子们躺在被窝还小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安排好孩子后,灶屋里瞬间清冷下来,只留忽明忽暗的炭火星子在闪动,白微澜在桌子前收拾干果瓜子。

宴绯雪从身后走去,环住了白微澜的腰身,将脸贴在了挺阔的背上。

“新年快乐。阿澜。”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没有满桌子的珍馐和灯火通明的宅院,在这小小而温暖的灶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白微澜也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团圆年。

他双手伸出去,会有孩子嬉笑着跑来怀中。深夜里侧身,四肢也不能睡成了大字,因为会压到宴绯雪。

他像是流浪许久的野兽,终于找到自己的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