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第2页)

火坑里柴快交叉码的整齐,红艳的火苗从隙间钻出,散发着橙红的火舌。这柴火是砍的后屋几十年被蛀空的老柚子树,烧起来会有淡淡的木质清香,木头顶端冒着暖烘的气泡,热意流散像是闻到了一点橙香。

一旁小木桌子上摆了好几个圆盘,上面装满了瓜子花生核桃等山货,还有一些果脯糕点。

火星子咻咻的炸开,差点弹到了放鹤的裤腿上,不过他第一时间是挡住一旁的小栗儿。

“澜哥,你们京城里都是怎么过年的”

今年白微澜在,显然孩子们都缠着他,要他讲讲京城是怎么过年的。

白微澜正打一盆水,里面放着菜刀和柚子,他洗着菜刀头也不擡道,“无聊的很,摇骰子听戏曲儿相互拜年走亲戚,或是约几个人去骑马狩猎,踢踢蹴鞠。”

“哇,听着就好好玩,骑马多潇洒啊。”

放鹤惊叹着,谷雨和小栗儿也满眼亮晶晶的望着白微澜,白微澜拿干的包袱擦干柚子,才慢慢道,“有什么好羡慕的,今后让你们学的时候别哭着喊爹。”

孩子一听能学骑马情绪更加高涨了。

“嘿嘿,澜哥这么说,难道是自己小时候哭着喊爹了?”

白微澜抱着柚子的手一顿,光影落他侧脸上,另一半在黑暗中,半明半暗中,他干脆利落道,“我和他关系不好。”

他又扯着嘴角,轻松道,“你们能碰上我这么好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孩子们自是乖巧的夸白微澜是个顶好的父亲,但同时更加好奇白微澜口里的不好是怎么回事情。

是读书不好好学被罚抄罚站,还是干了调皮捣蛋的事情被揪着上门道歉啊?

孩子们不能理解这个不好是怎么个不好,但是宴绯雪确是知道的。

宴绯雪起身朝白微澜走去,切断了三个孩子围绕在白微澜身上的好奇探究。

他见白微澜准备用菜刀划开柚子,便取下腰间的匕首递了过去。

匕首带着鞘碰了碰白微澜的手指。

白微澜擡头,视线落在这匕首上,有片刻怔神。最开始这把匕首出刃,冰冷寒意地抵在他脖子上,此时却乖乖递来给自己划柚子皮。

片刻后白微澜笑道,“你这匕首还一刀多用。”

宴绯雪也笑,“一般人也没这个待遇。”

一旁放鹤见划个柚子,两人都能站一块说半天,双手托腮好奇问,“燕哥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疑问,也问出了谷雨和小栗儿的心思。

尤其上次他们亲眼目睹了那京城来的人气势汹汹很讨厌的样子,好像要拆散他们这个家,不让澜哥和他们一起住。

小栗儿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凶和可怕的人,对白微澜家里的人也有些害怕和讨厌。但也十分好奇自己爹爹和父亲是怎么就成亲了。

谷雨皱着眉头颇为忧虑,以前他就听过很多门不当户不对的故事,都说这种是没好结果的。

要是燕哥哥被欺负了怎么办?

谷雨忧心忡忡的道,“要是澜哥在京城的家人不同意要怎么办?”

小栗儿也嚷嚷道,“坏人,想抢走父亲的都是坏人。”

白微澜拿着剥皮的柚子坐火坑旁边,火光映着三个孩子认真又忧虑的面孔,他学着宴绯雪的动作,把柚子皮放在火上烤,瞬间柚子味儿就散出来了。

他乐悠悠道,“不会走的,这里才是我的家。”

商户之子寄养在官宦府邸,舅母是清贵世家嫡女,一向看他不顺眼。他舅舅为人板正不茍言笑,更是头疼白微澜身上最开始那股狠厉的疯劲儿,把六岁的人丢进族学,希望跟着一群好学上进的族弟磨磨性子。

这样的白微澜内心只有寄人篱下的暴躁和反骨,整日阴沉着脸,对什么都了无乐趣,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和抱负。

白微澜对舅舅一家感情也很淡。但是知道这样严肃的舅舅为了让病入膏肓的自己好起来,信了冲喜的法子。他内心还是有些触动。

年前的时候,他还寄了一些山珍干货回京。

像这样围着火炉慢悠悠的剥柚子,一家人守岁的场景,白微澜还是第一次经历。

新鲜又觉得理所当然如此。

“我和晏晏怎么认识的,那就得问他自己了。”

宴绯雪看了他一眼,白微澜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想看他怎么交代那件荒唐的往事。

火光落在宴绯雪的浅淡眼眸上,多了一道流光溢彩的璀璨,他微微一笑,“命吧,他病重,算命先生说我命格和他是天作之合,只有我给他冲喜,他才有活命的可能。”

“你们说,这么个大活人,只有靠我才能活命,我救还是不救。”’

放鹤犹豫了下,“为了救一个人成亲啊,我觉得燕哥哥不会这样。”

谷雨有不同的意见,他肯定点头,“燕哥哥肯定救了。”

小栗儿也嗯嗯出声,小脑袋带着红色虎头帽显得格外乖巧可爱,“肯定救了,不然就没我啦,也没父亲啦。”

放鹤直觉不对,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结果都摆在眼见了,他也只能附和。

“是啦,肯定是算命先生说澜哥离开燕哥哥就活不了,所以才千里迢迢找来了。”

“嗯嗯,就是这样。”

“嘿嘿,父亲离不开爹爹。”

砰的一声,白微澜徒手把柚子掰开了,细碎的肉粒溅了出去落在宴绯雪手背上。白微澜幽幽道,“明明是我英雄救美,勇敢献身。”

“是是是,辛苦你了,半路就睡着了。”

宴绯雪说着,低头把手背上的柚子粒送到了嘴边,白微澜看到了却猛地咳嗽,宴绯雪右耳垂的孕痣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着红晕。

宴绯雪看着他闪躲的视线,先是一愣而后又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笑没说话。

两人视线勾勾缠缠的,像是用火钩织着昏暗中无人察觉的隐晦角落。

一旁三个孩子勾着手指头嘀嘀咕咕在数什么东西,最后小栗儿仰头疑惑道,“那我干什么呀,我收钱吧。”

“我到时候穿那件红袄子,爹爹给我缝了好大一个口袋。”

“这样我们就钱多多,肯定卖的很好。”

放鹤和谷雨都不理解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但肯定希望他们的小玩具大卖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很有默契的,三个孩子和两个大人明明围着一个火坑,但是气氛就是泾渭分明。

三个孩子在火光处算他们的小生意,两个大人在阴影里交头接耳。

谁也不打扰谁,可能是大人和小孩子之间天然的区分吧。

放鹤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又挠出一个点子,又凑着一起说要找谁一起边玩边卖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在红火的柴火中跳跃,桌子对面的背光处落下一片阴影,两个大人肩并肩挨着。

白微澜偷偷拉上了宴绯雪的手指,宴绯雪擡眸望去,白微澜侧脸轮廓分明,正聚精会神听着孩子的声音,对他的视线恍若未觉。

“我想吃柚子。”

看他还怎么牵手,总不能单手剥柚子吧。

白微澜睫毛动了动,在宴绯雪好整以暇的视线中,目不斜视;他手动了动交换了一个位置,顷刻间,微暖的手心覆盖在宴绯雪手背上,五指缝隙间缓缓插入了骨节分明的,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手指。

白微澜竟然带着他的手指一起剥柚子。

宴绯雪无奈,心服口服。

不过,很快白微澜就松开了宴绯雪,用自己的两只手把柚子皮剥开喂到宴绯雪嘴边。

宴绯雪也低头就着白微澜的手吃着柚子,肉粒饱满鲜嫩多汁,清甜在齿缝中炸开,宴绯雪微微眯着眸子,朝白微澜说了声好吃。

白微澜意动,就着吃剩的半边试了试,果真很甜。

“你等我下。”白微澜起身,朝门外走去。

开门冷风呼呼的涌进,将火苗和暖流吹得晃动。宴绯雪和孩子们都同时朝门口望去,只见白微澜手里抱着一个竹篮进来了。

他身上裹着一点冷意,手里的竹篮更加显得湿冷光亮。竹篮里满是细细的河沙,铺平带着点湿润。细看又会发现有些凸起的小点蛰伏在沙面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

白微澜先找了个木盆放在桌子上,然后再把竹篮放木盆里,竹篮下淅淅沥沥的水珠也就有了着落,滴滴答的敲着盆底。

“这是什么?”宴绯雪问。

白微澜搞的神神秘秘的,上次白微澜去河里挖沙子,还不让他跟着去,难道就是为这个准备的

三个孩子也昂着下巴凑近,脑袋都快塞进竹篮里了,还只是看到黑黢黢湿润的沙子。

而后他们又齐齐擡起脑袋,满是好奇的眼睛望向白微澜。

白微澜神在在道,“看出什么了?”

三个小脑袋摇头,然后求助似的望向宴绯雪,宴绯雪也摇头然后望向白微澜。

几人摇头像是接力赛似的,孩子们懵懂就算了,宴绯雪也一脸空空又满是探知欲,难得有些可爱的孩子气。

白微澜手心有些痒,又偷偷在桌子底下悄悄勾着宴绯雪的小拇指。

他轻咳一声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沙子,这是一盆神奇的沙子。”

他说完朝宴绯雪眨眨眼,然后神情极为认真的盯着沙面上凸起的小圆包。

宴绯雪道,“怎么个神奇?”

难不成能长出铜钱?

三个孩子都一眨不眨扑闪闪的盯着沙面,像是一窝幼崽守着雄兽丢来的宝贝。

“等跨过子时,新的一年来的时候,它就会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