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拜年

初一不拜年。

除非去年有新丧的人家会准备酒席招待村里人情往来。

初二拜年。

仍旧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空气里残留的烟硝味和欢笑声冲淡了萧瑟的寒凉,日头暖,视线清。

这天,宴绯雪两人带着孩子走亲戚,也就是大伯母一家。不过他只是把东西提去走个过场,初三再去大伯母家吃饭。

三个孩子要的压岁钱估计对大伯母一家有些负担,白微澜问宴绯雪要不要单独给大伯母封一个红包。

宴绯雪说不用,他们提些糕点,酒肉,饴糖就可以了。这里压岁钱不同京城那么高,更多是图一个热闹的年味。

这里拜年的压岁钱也叫做随年钱,孩子几岁就给几文钱。放鹤和谷雨虽然十三四岁了,大伯母要支出的随年钱要二十七文;但是宴绯雪提去的东西大几百文,这比起来就没什么压力了。

要是直接给大伯母钱的话,她肯定是不收的。送点其他的酒肉点心,是自己吃还是去小铺子兑换盐巴酱醋都可以。

初二把东西提到大伯母家里后,孩子们自己在家玩,宴绯雪两人要去城里给娟娘拜年。

以往都是宴绯雪一个人去的,今年是带着白微澜一起去。

那种地方,宴绯雪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旁人却不这么看,总归会影响孩子的声誉,尤其放鹤和谷雨都渐渐大了。

宴绯雪提了一点家里的干菜,然后用食盒提了点酸萝卜就出发了。白微澜觉得太简单了,不够显得他的郑重,但想着去城里再买也是一样的。

初四之前村里人基本不进城,牛车自然没有开工。宴绯雪以往都是花五十文包一天的往返。

“这么麻烦,要不咱们买个马?”

“要是牛车师傅这天拜年去了,你不就只能走一个多时辰去城里?”

宴绯雪道,“不会,师傅人很好,要是村里谁家半夜生病了要进城,他都是不加价的。”

不过也是因为宴绯雪给的五十文足够多,还只拉他一个人,牛车师傅才会在初二这天年年送他进城。

宴绯雪两人赶来村口的时候,牛车已经停在那里了,相互道新年好便没了下文。

也幸好师傅是口拙寡言的,不然问宴绯雪每年初二进城干什么,他再稍稍编排下就闹得村里人尽皆知。

往年,村里多嘴的人也私下讨论过,宴绯雪一连拒绝好几家村里的亲事;每年年头又去城里,很多人怀疑宴绯雪是养在外面的妾室。

不过,今年看到白微澜也跟着一起去,疑虑也就粉碎了。

宴绯雪两人在城门口就下车了,然后在街上买了点娟娘喜欢吃的糯米梅子膏,再去老铺子提一壶她喜欢的女儿红就好了。

“要不要再买点其他东西?”白微澜觉得还是显得不够诚意。

宴绯雪看他一眼,明知故问逗趣道,“你在心虚什么。”

娟娘所在的街道是暗娼一条街,前面临河,河对面是一片滩涂。此时冬季干涸,变成了一片干沙河滩。

河中不是货船往来,而是停了一艘艘画舫,每年正月十五的时候这里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的习俗是初二要给最亲近的关系拜年;所以基本上,初二没有人出来找乐子,楼里生意是最清淡的时候。

这也是宴绯雪每年挑初二来的原因。

他带着白微澜穿过熟悉的巷子,寒冬里也有翠柏和紫竹引路,只是这次是七拐八拐进了一个柴扉小门。

“这里是楼里的后门,从这里出入旁人不知道。”

宴绯雪这是在解释吗?

白微澜右手牵着他的手,左手提着酒和点心,心情倒是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些变化。

宴绯雪感受到他手心一路发热,还不停确定要不要再买点礼信。小痕迹显得他微微有些紧张,只是面色还是很淡然镇定。

“你紧张干嘛,第一次不是还挺闹场子的?”

被挑明,白微澜反而松了口气,松开宴绯雪的手,动了动微僵的手指,叹气懊悔道,“你第一次又不给我说这是你娘家。”

宴绯雪被娘家这个词逗笑了,但也没否认。

快要推开门的时候,白微澜抓住了宴绯雪的手,“晏晏,你出来还是我媳妇儿吧。”

“嗯?”

“就是娟娘他们说我什么不好,你不会动摇吧。”

“你不会的,对吧。”

白微澜知道宴绯雪是一个极有主见和想法的人,但是架不住上次他确实给人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所以这回,白微澜就免不了想要郑重一番。尤其是在了解到成亲的人,初二走的都是丈母娘。

没等宴绯雪说什么,白微澜一收忐忑郁结的神色,轻了下嗓子,端起通身的矜持沉稳,看宴绯雪的眼神都带着点高高淡漠的架子。

宴绯雪一笑,一巴掌拍在直挺的背上,“装过头了。”

“磨磨蹭蹭的,快推门。”

“哦哦,好的。”

白微澜摸了摸鼻尖,刚准备伸手推门,就听见头顶传来噗嗤笑声。

两人一擡头,只见娟娘和时莺两人趴在雕栏上,朝他们发笑。

白微澜主动打招呼,维持着体面的笑意。

娟娘两人脸上笑意更明显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天气晴好,河波平缓,几人也没在楼里坐,提着炭盒,拎着提前准备好的酒菜,走进了画舫中。

画舫原本是浅粉色的帘子,内阁还有几张迤逦的屏风,不过现在全都撤了,还原成最普通的草帘子。

河外清幽,偶尔几艘零星画舫有丝竹管弦声,阳光落在半遮半掩的草帘子上,酒香漾漾。

“时莺怎么没来?”宴绯雪盘腿而坐,把食盒里的酸萝卜端出来放在娟娘面前。

“他今天有客人。”

娟娘看到酸萝卜眼睛都亮了,原本沉淀风韵的精明气质,此时拿筷子迫不及待地夹着酸萝卜,看着倒是有几分憨憨可亲的样子。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你这泡萝卜的方子还是我给你的,为什么你做的更好吃。”

宴绯雪笑道,“可能娟娘的手更适合摸银子。”

这话娟娘爱听,“情情爱爱的,哪有银子实在。”

这不是当着面挑拨离间?

正在煮酒的白微澜眉头微动,但很快不动神色拿着玉瓷杯子盛酒。

“娟娘,多谢你之前照顾……”

娟娘看着递来的酒杯,接了,听着这熟悉的开场有些恍惚。

就是这样的开头送走了多少姐妹,然后又流干了多少眼泪。

娟娘淡淡道,“什么叫做多谢我照顾,他是他,你是你,真要这么说,这话还得我来说,今后还得多要你照顾他。”

娟娘态度的转变让白微澜有些捉摸不透,但此时顺着娟娘来就是了。

“嗯,今后我会照顾好他的。”

他说的时候目光直视,坦荡认真,即使娟娘凝眸半晌,几次探究都只看到了真挚。

湖面风出来,煮沸的酒香萦绕在几人周身,宴绯雪微微眯眼翕动着鼻头,一旁两人却像是无言较上了。

宴绯雪慢慢啄了一口热酒,“我又不是瘫痪不遂的,哪要你们开口闭口说照顾。”

“闭嘴,大过年的说什么胡话。”

与娟娘话音同时起的,还有白微澜的手。

他捂着宴绯雪的嘴巴,呸呸呸了三声,“快说点吉祥话。”

宴绯雪眨眨眼,白微澜执拗盯着,生怕他再说什么晦气话,手指还捂得更紧了。

宴绯雪挪开手腕,“你之前不是不信吗?”

“我现在信了。”

“不行吗?”

“行行行。”

“多大点事就又皱眉头又沉脸的。”

“年纪轻轻老的快。”

“那你快说。”

“好好好,我说。”

娟娘看着两人腻歪的样子,先是惊诧的看着宴绯雪,而后一言难尽的看着两人。一口热酒下喉,望着河面吹风默默不语。

她家晏晏自小一副被抽走情丝的样子,最终也还是坠入情网中了。

希望他能有个好归宿吧。

“你手好冷,伸炭盆烤烤,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夹。”

“这鸡杂菌丝还不错,是你喜欢的口味。”

“嘴巴张大点,啊,多吃点。”

娟娘心情刚忧心寂寥了下,就被白微澜秀了一脸恩爱。

算了,她瞎操什么心。

再操心眼睛就被秀瞎了。

这白大少爷恨不得一颗心跳进宴绯雪的心口替他跳动。

宴绯雪也乐在其中。

还是年轻好啊。

此时河面传来琵琶声,河波越来越大,琴声嘈嘈切切错杂弹,这琵琶声,宴绯雪一听就知道是时莺弹的。

而且琴音充满了年节伺候人的烦闷,当然,旁人只觉得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顺着草帘手掌宽的间隙望去,

一艘画舫里很是热闹,三五个男人左拥右抱,彩衣素手中推杯换盏。宴绯雪本只扫过一眼,视线准备撤回时,定了定神,看清后眼里微微惊诧。

白微澜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浅褐色的男人,样貌和身材都中等,一脸老实样。

但是手却不老实,一手拿着香蕉喂他膝盖上的哥儿,一手已经顺着衣摆摸了进去。

白微澜琢磨了片刻,见宴绯雪已经收回了视线,开口问道,“你认识?”

“嗯。”

白微澜也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最开始只归于大众面相。此时宴绯雪说认识,他再次思索了这个人,还发现真的遇见过。

“万梨的丈夫?”

“是的。”

娟娘似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但此时见宴绯雪神情有些落了兴致,开口道,“是你很好的朋友?”

宴绯雪迟疑了下,而后点头。

应该是走丈母娘的日子,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万梨估计还被蒙骗在鼓里,以为丈夫真的公务繁忙。

“娟娘,要是这个人下次还来,给我留意下。”

难得安安心心叙一次旧,宴绯雪没想扫兴,又和娟娘拉了下家常。

白微澜在一旁默默为两人煮酒添杯,时不时给宴绯雪夹菜,更多的是震惊娟娘口中的秘闻。

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光顾过娟娘的生意,有的富商和官爷还想纳了楼里的时莺做外室,但时莺拒绝了。

即使这样,还是有好些人对时莺趋之若鹜,在他面前吹嘘各种私密消息。

时莺每次伺候完客人累的要死,只能靠和楼里姐妹们吃瓜续命。他背后骂人家龟孙子,只敢在他面前充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