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纷争(第2页)
“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你得去问他们。因为和你玩的是他们不是我。”
“作为父母的话,我觉得不会。”
不会,这两个字落在狗蛋耳朵里简直像是糖块一样,他脸上还愣愣没反应,但是眼里已经亮了几分。
他看着宴绯雪两人要走了,连忙起身追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宴绯雪站在原地看了过去。
狗蛋像是耗尽了勇气似的,此时一屁股坐在草堆上,低头道,“为什么小栗儿的父母就能很好,我家就不行。
一开始是我娘扯我爹耳朵骂,现在是我爹打我娘,他们就不能像你们这样吗?”
宴绯雪看了白微澜一眼,后者眉目间隐约有些不耐烦,像是为一个孩子耽误了去路,有些不能理解。
但在宴绯雪看过来的时候,白微澜又平静了,只是神色还是有点冷漠的擡头望天。
宴绯雪顿了下,见狗蛋悄悄看他,眼里满含期待,像是希望从他嘴里得到什么方法,好让家里父母不再吵架和睦相处。
可是宴绯雪终究会让他失望。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或许,等有一天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可孩子在无尽的争吵中长大,只会暴躁敏感多疑。
嗯?这性格怎么这么熟悉?
宴绯雪突然朝白微澜看了眼,白微澜一面莫名的回望他。
宴绯雪决定更加谨慎的,回答狗蛋的问题。
他走近,然后蹲在狗蛋身边,望着狗蛋惊讶到定住的模样,思索了一番道:
“或许,他们都在将自己的情绪、期待交由另一个人,试图从对方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见狗蛋懵懂的望着他,宴绯雪想了下,“这么说吧,比如,你过年想要一块糖,它需要用十文钱买,你会怎么做?”
狗蛋想也不想道,“问我爹娘要。”
“是的,但是你爹娘不给你买的话,你看着别人孩子都有,你就会很伤心对不对?”
“嗯。”狗蛋已经开始伤心了。
宴绯雪道,“但是如果,你自己在田埂上挖猫屎卖,一斤市价两文钱,挖五天能挖到一斤多,差不多挖一个月,你就能卖得十文钱,可以自己买糖吃了。”
“你想想,不用问爹娘要钱买糖,是不是很厉害。而且,你自己就能赚钱买自己想要的啊,这样就不用想着问父母要,被拒绝伤心了。”
“这就是我说的,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自己努力满足自己想要吃的糖就好了。”
狗蛋想了想,好像赚钱一点都不难,像是真的看到自己赚钱给自己买糖了。
他眼里闪着光,有些高兴,但又小声说,“别人都是父母买糖,我也想父母给我买。”
宴绯雪道,“很正常啊,但是你自己就能给你自己买糖,就是你父母不买,你也不比别人少一块。但如果你父母愿意买,那么你就有了两块。”
五岁的狗蛋把宴绯雪说的话都记住了。
但是他现在懂不了宴绯雪说的那些,唯一记住了一点,想要吃糖,就得自己挣钱买。
挖猫屎也很简单,田间树林下遍地都是,即使他这么小也能一颗颗拔出来。
狗蛋开心了,他仰头满怀期待的问宴绯雪,“那是不是因为,我娘和我爹都不互相买糖,他们才吵架的?”
“那我今后天天挖猫屎,这样我给他们买糖吃,他们就不会吵架了吧。”
宴绯雪看着他欣喜雀跃的笑容,眼里有一丝复杂,而后笑着点了下头,“那你要小心点,别摔下田埂了。”
“嗯,我会的!”
“我现在就回去找竹篮子挖猫屎,过年给爹娘买糖吃。”
狗蛋说着起身朝家里跑去,身上黏了很多干稻草,一路跑一路掉一路飞,从背后看去,像是一只脱毛的小刺猬。
宴绯雪笑着回头,见白微澜一脸冷淡的望着草垛另一旁。他顺着视线望去,只见草垛下蹲着一个妇人。
她双手捂脸细细抖着肩膀,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
那妇人头发凌乱,手背上还有一道青紫的揪痕,衣服上还有些泥脚印,看着像是从一顿毒打逃出来似的。
不是王金凤是谁。
宴绯雪瞥一眼,心说活该。
王金凤似感受到他的视线,擡头眼底满是泪水,一开口支离破碎呜咽着。
但是宴绯雪还是听清了。
——“谢谢。”
宴绯雪没看她,拉着在原地踢石子的白微澜走了。
天气还不错,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在洒扫院子,烟囱冒着断断续续的青烟,整个村子显得静谧又热闹。
偶尔有成群玩的孩子焉头巴脑的走了,那是被家里父母站在田埂上喊着回来帮忙擦洗碗筷。
穷年不穷节。一年到头日子紧巴巴的,但是过年一定是大鱼大肉准备着。加上过年期间招待亲戚的碗筷,还是有很多小厨具需要清洗的。
两人静声走了会儿,白微澜突然捏了捏宴绯雪的手指,天光下他的眉眼带着点执拗的认真。
“晏晏,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没有我就去努力。”
村野小路上的宴绯雪,浑身松弛又走神似的游离,听见白微澜的话,回捏了下有力的骨指。
“嗯,我知道。”
白微澜胸口鼓鼓的,像是憋着气但又不吐不快似的,嘴角最终微张,“我这是最后一次说了,我以前也说过,免得说多了让你觉得我只会嘴皮子上花花。”
“我会满足你任何要求。”
白微澜有些紧张,手指捏的宴绯雪指节有些紧,他眼神忍不住闪躲但是又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
青涩又炙热,还有些暴躁的皱了皱眉头,然后拧巴片刻自暴自弃道,“我就强调最后一次。”
“我对你已经成熟了。”
宴绯雪忍住不笑,眨了眨眼。
白微澜低头看着他,遮挡住了后面大半日光,整个人都在他的阴翳下。宴绯雪的身材在哥儿里算是高挑的,但是在白微澜面前还是矮了个脑袋。
白微澜像是山溪一样,一会儿轻轻浅浅一逗就羞地晃动,一会儿又像是山水涨潮扑面而来的磅礴深邃,逐渐吞没他整个身躯,让他有些沉溺无法呼吸。
毛头小子的赤诚最是烫人,避无可避啊。
宴绯雪轻扯了下白微澜垂在腰间的青丝,“知道啦,快走吧,等会儿回去还得准备年夜菜。”
白微澜敛下心底想要极力证明自己的冲动,半瓶子晃荡,越是信誓旦旦急于宣之于口的,越是轻浮不可信。
这些,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听见宴绯雪给狗蛋说的那番话,他很难不往宴绯雪身上靠。
但是白天的宴绯雪永远都是那么淡淡的笑着,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嗯,你过年有想吃的菜吗?”
“或者给你做几道当地的特色菜。”
“唔,苏大夫家的苏刈做菜也不错,到时候拜年的时候你就有口福了。”
白微澜舒展的眉头微皱,但很快利索的说好。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一路牵着手也没避讳村里的人。
村里人基本上都在院子里杀鸡杀鸭的,家禽求生欲强,一刀没割断气,好几人追在后面捉。
村民见两人路过,都笑着打招呼,视线都忍不住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不过他们倒是见惯不惯了,苏大夫两口子比这还腻歪,有次看见苏大夫半夜出诊,回去都是他家男人背的。
只是看到一向有分寸有距离的燕哥儿,这样亲昵的牵着男人的手,还是有些不适应的稀奇。
或许外面的人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他们这村里太保守内敛了?
白微澜两人来到木匠家的时候,他家院子里站了两个人,吵吵闹闹的。
院子里磨刀石旁边洒了一地血,一旁倒了个歪头死不瞑目的公鸡。木盆的热水滚烫冒着白气,本应该把杀好的公鸡丢水里烫皮脱毛,但这时主人完全没工夫理会这个。
“陈扒皮,我这公鸡毛不卖给你了,非得扣我两文钱,我等旁人来收,再不济我自己背铺子上问。”
木匠哽着脖子,干枯的筋骨配着黄褐色的皮面,整个脸略长显得有些犟驴样。
王木匠腿脚还不利索,早年是做大木工,上梁装模立柱都干。一次不小心从房梁上摔下来,摔跛了腿,从此就改做打打家具桌椅的小木工。
“王木匠,你看看你给我这盘子裂口补的,这缝隙这么明显,还用竹片补,乍眼一看就那么大一个疤。
我当时说的要看着痕迹不打眼,你这补出来的和我要的相差好多,我还照样付你钱了。
你鸡毛带水,便宜卖我两文你还不干,真是天大的好事都尽被你占了去。”
陈扒皮挑货的扁担立在一旁木门上,两个箩筐里杂七杂八用发黄的包袱盖着。虽然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但是一个箩筐湿漉漉的一个箩筐是干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木盘子,平时酒席用来端菜送菜用的。那木盘子不知道用了几辈人,干裂炸口子了,拿到王木匠这里修。
陈扒皮这人是出了名的吝啬但也是出了名的好面子。不然不会花十文钱哄骗那孩子买了玉佩,到处炫耀自己今年做生意赚钱了。
此时看着油漆脱落,木板抛皮又多了道鲜明裂痕的菜盘子,这拿出去待客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我给你说的是,补的裂痕不要太明显,你当时连声应下,你现在给出来的没达到我的标准,我还没扣你工钱。”
王木匠最烦别人说没符合要求质疑他的手艺,但是这件事又不能明说。
他不耐烦吊着眼睛,长期用墨斗盯着画墨线,他看人时的眼神很是犀利,大嗓子道,“你就给个五文钱,还要多好?你说裂痕补丁做旧可以,你给我加油漆钱再加木工料钱,我保证给你做好。”
陈扒皮一听就恼火了,“当时我问你是不是看不出明显痕迹,你说是的,现在做出来效果不对,你又要价钱?
你最开始说要做到这个效果不止五文钱,我肯定不找你做了。你现在扯这些,你这不是存心讹人?
你家是过年穷的揭不开锅盖了,到处抢钱过团圆年啊。”
两人吵吵闹闹没个结果,这时都看到宴绯雪两人来了。
那陈扒皮见宴绯雪有点眼熟,一想,这不是那个寡夫玉佩?
他们来肯定也是找王木匠有事情的,最好也像上次这寡夫闹他那样闹一次。
陈扒皮莫名觉得着哥儿虽然惊艳漂亮,但是带着毒刺,沾不得一点。
但是宴绯雪没开口,反而是白微澜问那木匠。
“王木匠,我定的书案做好了吗,已经逾期两天了。”
王木匠疑惑的看了白微澜一眼,然后恍然大悟挠了下耳朵,好像才记起是有这么一个人。
事实上白微澜这个人怎么可能忘记。
他收了人家五百文来打书案,书案是成了,这效果怕是也打了折扣。但是过年前的,都是进钱,哪有再从口袋出钱的道理。
“是你啊,你要的那张书案,我给你按照图纸改良了下,节省很多炭火成本。”
白微澜画的图纸有些复杂,这也是找了很多铺子问了几个木匠不能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