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纷争

书案纷争

年味儿越来越浓。

偶尔炸开零星的鞭炮声在四处回响,时不时传来杀鸡宰鸭的挣扎声,祥和的村子里,邻居间都在相互问准备置办哪些年夜菜。

年前都狠狠在采石场赚了一笔钱,今年的年就过的格外热闹。

这些忙忙碌碌的年味,在宴绯雪家里还很淡,孩子们在院子里捣鼓小玩具,两个大人还在被窝里不知道在干啥。

等白微澜两人起来推开门的时候,小栗儿学着公鸡打鸣朝高高悬起的日头咯咯叫唤,中间夹着放鹤嗷呜嗷呜的叫声,谷雨抿嘴笑,眼里闪着亮光。

以为两个大人睡不醒,但是他们一出来又很清醒开心的样子,只当做他们在房间忙些事情。

孩子们没大人交代叮嘱,都各自把一些家务活给干好了。放鹤带着小栗儿把院子前的一些杂草扯了,丢鸡笼里喂鸡,又拿了些麦麸伴着水撒了进去。

小栗儿蹲在鸡笼前,能对着啄草的鸡说半天,那母鸡不知道是不是烦了,叼着草屁股对着小栗儿。

谷雨还贴心的把两人的早饭闷在灶锅里,白微澜揭开锅盖一看,香浓扑鼻饭菜还是热乎的。

谷雨有些不确定道,“不知道你们要忙多久,我就往锅里添了热水,用屉子蒸着饭菜。”

再次用热气蒸过的饭菜有些过发了,豇豆干就过于软糯,馒头皮都软烂了。

谷雨没想到两人又起来很快,此时看到这样破相的饭菜有些自责,“要是我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起来就好了。”

宴绯雪抿着充血的唇瓣,假装没看到白微澜逐渐通红的耳廓,自己转身洗漱去了。

白微澜见媳妇儿逃了,他只得留下来安慰孩子,清了下嗓子,摸了摸谷雨的脑袋,“没事,是我们两个的问题,跟谷雨没关系。”

“不是,是你们在忙,我没做好。”谷雨低声道。

白微澜咳嗽下,拳头抵在鲜红的薄唇上,语重心长道,“谷雨啊,这事情真的不怪你,怪澜哥没提前给你说。”

但这事儿吧,它也不能预判,偶然的、又自然而然的就起晚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搞的像是主仆一样谨小慎微,况且就算是你的问题,咱们也要学着把问题两面分析,首先就要学会找别人的问题,再反思自己的问题。”

谷雨似懂非懂,不是有问题要最先反思自己吗。

但是谷雨对白微澜也有点盲目的信任,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白微澜满意点头,然后瞥了眼门外用面巾擦脸的宴绯雪,俯身小声叮嘱,“今后,早饭不用叫我们,你们自己先吃。”

谷雨仰头满是疑惑,而后像是懂了,反问道,“是在造新宝宝吗?”

白微澜眼神惊讶微睁,看着谷雨清澈又懵懂的眼神,含糊不清的昂了声。

白微澜神色有点心虚,转身走了几步路后,又反身问谷雨,“你,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放鹤这时候从后屋檐捡鸡蛋进来,掐着嗓子扭着腰,学村里头的妇人道,“这些个背时的哦,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是躲在被子里生娃娃吗?”

白微澜一巴掌拍去,放鹤肩膀受力脚步趔趄了下,夸张的哎呀哎呀说鸡蛋碎了。

白微澜理直气壮十分威严道,“我们在干正事。”

“是是是。”

“嗯嗯嗯。”

放鹤说完后就溜一旁,躲宴绯雪旁边龇牙咧嘴一脸挑衅。

早饭就在孩子闹哄哄声中吃完了。

吃完早饭后,白微澜说要去村里木匠家问问书案进度。已经超过规定的日期两三天了,他不去问,对方也不给个动静来。

白微澜以前在哪家定个什么东西,对方不都是按时按点送到府上的。

不过白微澜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也没追究,自己上门问问吧。

宴绯雪怕白微澜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脸生,便想自己也跟着去。

“哎呀,我媳妇儿开始粘人了。”

宴绯雪笑,“嗯,你觉得是就是吧。”

白微澜被噎了下,小声道,“放鹤说话堵人是跟你学的吧。”

“他啊,现在已经乖好多了,要是放最开始,见谁咬谁。”

“村里孩子基本都被他打遍了。”

放鹤最开始来村里时,那双眼睛又野又跩,看人都是瞥着眼尾,浑身带着点刺头的劲儿。

“他也不是故意这样,只是习惯了吓唬人。况且换个新环境,他也不安,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村里的小哥儿看到新来的放鹤都害怕。平时完全不和哥儿玩的男孩子们,顿时保护欲就上来了,就要会会这个外地人装什么瞧不起人的样子。

结果那些主动上门找架的男孩子都被打的鼻青脸肿,在河边哭好一会儿,把脸洗干净了才敢回家。

“这么凶?别人家大人就没上门找放鹤麻烦?”

“你以为人人都是王金凤吗?不说这些男孩子自己死守被哥儿打的秘密,大人问起来了还得拉上同伴,一起扯谎说自己摔的。”

“本来一伙男孩儿约好去打一个新来的哥儿,结果反而被哥儿揍的鼻青脸肿,这不要面子的?”

“就是大人知道了,也只得关起门打自家孩子,连个哥儿都打不赢,丢脸啊。”

宴绯雪口气轻快带着点得意,嘴角的笑意也很愉悦,白微澜看得心里痒痒的,同时又莫名庆幸。

要是他没喜欢上宴绯雪,想着和宴绯雪作对报仇,这还不一定是谁吃亏。

他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看着沾染着风花雪月实则一靠近就带着蚀骨的毒意。

白微澜想到这里嘴角微勾,看着宴绯雪笑。

“笑什么?捡黄金屋了?”

白微澜嘴角笑意更深了点,带着点骄傲。

“我发现我也好俗气,恨不得沾沾自喜告诉所有人你喜欢我,但又想金屋藏娇不让任何人看见你。”

宴绯雪哦了声,“那你先慢慢赚钱吧,我到时候可能真的会考虑下。”

“真的?”白微澜眼眸微亮,带着点确认的认真。

白微澜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赚钱的一百种方法,最后发现钱赚到一半,脑子又被没出声的宴绯雪给拉了回来。

“哎呀,媳妇儿你理理我嘛,要是你刚刚开口说话了,我这脑子指不定就通了,想到发财的方法了。”

宴绯雪没理他,但白微澜抓着他十指紧扣着。

“我错了嘛,我怎么会让你好不容易从一座楼里逃出来,又转头进另一栋楼。”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话的后半段,白微澜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他觉得宴绯雪确实很厉害,根本不需要他做后盾。

但是他不想宴绯雪那么辛苦,还是低声道,“你可以试着依赖我下。”说着,还怕宴绯雪不信,挺着胸膛拍胸脯强调。

宴绯雪鼻音嗯了声,擡手撸撸毛,触感硬朗又顺滑,那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深深黑黑的。

宴绯雪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下,“走吧,脑子里不想着赚钱,整天瞎琢磨我干什么。”

村里的木匠家姓王,说来也和王金凤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两家人平时没怎么走动。

两人路过王金凤家门口的时候,黄土院墙很矮,门口一截被雨水侵蚀塌了一半,即使不用擡头,余光就能看见院内动静。

王金凤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看到宴绯雪的瞬间就垮下脸色。她狠狠的抖了下手里的补丁袄子,被手臂弧度拉着晃动,消瘦的脸颊都抖了抖。

看到白微澜那一刻,脸色又变成后怕的僵硬;同时又嫉妒起宴绯雪这狐貍精怎么这么好运气,有个能赚钱又一心一意对他好的男人。

王金凤还没来得及多做几个厌恶的神情,屋里传来孙老幺的咒骂声,王金凤肩膀明显一缩。她低头端着木盆,连忙不叠应声说来了来了。

村里人都知道王金凤现在被孙老幺管的死死的,动不动就拿棍棒打人,都说风水轮流转,现在王金凤也活该。

两人还没走多远,就听见那黄坯茅草屋里,传来一声声尖叫的女声,棍棒砰砰声中夹着男人的呵斥暴怒声,威胁王金凤她哭的越厉害就打的更厉害。

最后嚎叫声变成了呜呜呜的哽咽声了。

两人都是头一次见王金凤被打,白微澜想起那天剽悍的王金凤,此时有些恍惚。

宴绯雪想了下就明白了,“以前孙老幺对王金凤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那是因为王家人护犊子,一群娘家男人他孙老幺惹不起。但经过上次闹事,王金凤和娘家闹掰了。

听说前几天王老大家的女人还专门跑来骂王金凤,还要王金凤要赔钱赔药费。

专门挑着年前上门找麻烦,就是要王金凤在过年的时候都要被男人打。”

白微澜听完道,“那孙老幺还是窝囊,欺软怕硬,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意思。”

宴绯雪没多大表情的笑了下,“大多数过日子不就是东风压西风,三天两头吵架当真是有那么多值得要吵的?

不过是因为对方没顺着自己心意来,觉得到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挑衅罢了。”

宴绯雪又看了白微澜一眼,带着点不赞同的意味挑了下眸子,“而且,欺负女人是什么?只要惹我不开心的,管他是男人是女人。”

他明晃晃毫不掩饰的勾了勾嘴角,眼里有些愉悦,那些得罪他的,当然要一辈子过的不好他最开心。

两人刚走没多远,路过一个橘子树林,树林旁边树了一个草垛,草垛一旁蹲着一个孩子。

他漫无目的地撕扯着手里的稻草,麻木的听着屋里传来的打骂声。

狗蛋看到宴绯雪和白微澜立即低下了头,僵硬的手指有些手足无措的揪着稻草。

两个大人应该是厌恶他的,要是知道了小栗儿和放鹤还和他玩的话,可能还会不准和他家孩子玩。

毕竟村里大人都这样说的,说他娘水性杨花,叫自家孩子也别跟着他,玩容易学坏。

“狗蛋,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不去找放鹤他俩去玩?”宴绯雪停下脚步问道。

狗蛋手里紧绷的稻草被扯断了,他擡头支支吾吾有些害怕的闪躲。

他怎么知道他和小栗儿在玩,不是说好偷偷摸摸不告诉家里的吗。

狗蛋心里惶急,一时不知道找什么借口遮掩。

“早上他们俩说要找你来玩的,估计这会儿也来路上。”

这句话终于落进狗蛋的恍惚着急的耳朵里,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大人知道还不阻拦。

狗蛋擡头看着宴绯雪浅浅的笑意,只觉得他像是仙人,忍不住问,“你让我和小栗儿玩啊?”

宴绯雪沉吟了下,“为什么不让,他们和你玩很开心啊。”

“你就不怕我带坏他们吗?毕竟村里人都这样说。”狗蛋小声怯怯道。

宴绯雪没出声了,静静的看着狗蛋。

狗蛋脸上的黑果丹皮没了,脸洗的干干净净的,鼻子也拧的干净,从前挂鼻子的地方嗅红了人中,看着像是毛猴子可怜巴巴的。

只是袄子的袖口和衣领还是黑的亮油,家里的大人没给他换。

他沉默的片刻,狗蛋已经沮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