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 作品

第2725章 星汉灿烂(第3页)

  “承君厚意,但姜某举目,天下无敌。”

  姜望微微欠身而礼:“此心无所求,愿您解脱自我。”

  “天下无敌。”许怀璋定了一定:“真陌生的词啊!”

  他抬手一指:“但不知六合之柱所悬立者,有多少撑你腰胆!”

  “天子自怀寰宇之心,皇者必承社稷之艰。但有益天下之事,圣天子自然为腰胆。”姜望也陪着笑了:“至于姜某……不过幸得体谅,无人计较我鲁莽。”

  许怀璋看着他:“举水族人族为一台,你是否预见了阻力呢?是作何想?”

  姜望完全明白,这位仙师是在为自己铺路。让天下最有权力的这些人,都在场边静候,听他宣讲。

  他当然也明白,他将会为仙宫时代做些什么。

  “我的确预见到阻力,但阻力并不来自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顽固的偏见,长久的不理解。”

  “让眼睛看到眼睛,人碰到人,隔阂不解自消。”

  “漫说水族人族本一家,便是妖族、海族、魔族,乃至修罗,甚至恶观——倘若恶观有识的话。只要愿意来,在这观河台上,我也可以承诺他们的安全。”

  “既是现世天骄之会,既然现世是万界中心,这黄河之会,何妨向诸天开放?”

  姜望大张其手,说出他一早想说,但却未能说出的:“我们立足此世,广纳万方,不惧挑战!”

  都说道历三九三三的黄河之会,是前所未有的现世盛会。

  但黄河主裁对黄河之会的设想,其实不止于今日。他最早是想办成诸天盛会!

  只是知晓步子不能迈得太大,这才收紧了步伐——

  那会儿也没有许怀璋站出来问“你想杀谁”。

  “黄河诸天盛会,的确是大气魄!”许怀璋看着他:“但今未成,后不能成。下一届黄河之会,就不是你主持了。”

  姜望只道:“自有德胜我者。”

  许怀璋笑了笑。祂笑的时候的确风姿独具,既清贵又仙意缥缈!

  虽在这混沌的台上,却有举世皆浊而独清的姿态。

  八风环绕,天光垂衣。

  祂抬步而走。

  嗡~!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猛然移动!

  虽然祂与姜望言笑自如,但站在六合之柱上的人,担责天下,自不可能就这样对祂放心。对于许怀璋的态度,齐天子也已经说得很清楚。

  但许怀璋并未走远,祂的步子停下来,停在了那座白日碑前。

  “不能再走了。”祂说。

  祂抬起手来,大袖飘飘,已然披上了仙袍,似要乘风而去。但这只手,只是具体地按在了碑石上。

  山河玺所撼动的天威,根本未叫祂动容。

  磅礴现世的无边变化,全都不在祂眼中。

  祂只是瞧着这碑石,而抚摸这碑文,自顾道:“各说各话,各有所思,各行其路……此之谓,‘人间’。”

  “你看这台上,其实无人听你。”

  “很多年前,我亦如此。”

  祂的手掌按下了:“这一剑为你寄于时光——希望你永远不必取用。”

  似有电芒,游过碑文。

  轰隆隆隆!

  晴空电掣万里,山河遥有鼓声。

  许怀璋扬起头来,看着那巍峨一角,若隐若现。祂的目光淡然,声音平静:“烈山陛下留下的玺,我当伏地而受死。”

  “但以诸位之德业,驭此而杀我,难叫我心服。”

  “劝尔等放下,我非龙君,了无牵挂——”

  祂微笑着道:“会被砸出脾气来。”

  就此一掌上托,托举着这尊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一路按到了天之极!

  发出一声轰传现世的响!

  许怀璋目光清傲,环视诸方,似在宣示祂的力量。

  诸方天子并没有强行催动山河玺,因为已经明白祂的选择。

  而后仙光一道,横如长虹,渐渐消逝了。

  只有余声一句,留在人间——

  “我之为仙也,登高而撑天。”

  “今以此身死,祸水当有三分清。”

  哗哗哗!

  孽海中波涛汹涌,洪峰对撞。

  那莲华圣界大放宝光,学海波涛一漾一漾。生得宽仁面貌的姬符仁,伸展腿脚,大咧咧坐在红尘之门的门槛上。

  然而目之所及,菩提恶祖和无罪天人都早早遁隐,在无根世界更深处。

  祂叹息着摇头:“世道险恶,鱼都不咬钩了!”

  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亮晶晶的果子,一口咬下,汁水四溅。

  自红尘之门而下,一拓再拓的玉带海外,那滔滔浊水,明显地清了几分,不似原先浑浊。

  ……

  ……

  和国的大街上。

  老全一手牵妮儿,一手牵狗,左顾右盼地,跟着前面的牙人,走进了院中。

  在和国待了几天,他已经不想去景国了。

  这里明显更安乐,富贵繁华,其乐融融。到处都是大侠,也没有谁欺负他。

  只要口头上赞美原天神,表达一下虔诚的心情,就会得到非常友好的对待——

  他太擅长了。

  他对原天神的信仰坚不可摧,他敢说原天神是开天辟地以来最伟大的神灵!

  当然也有烦恼——

  他总觉得眼前有黑影在晃,一会儿飞左,一会儿飞右,绕得他有些晕眩。

  问妮儿有没有看到,妮儿总是摇头。

  他怀疑自己得了“飞蚊症”,这种病在医书上的名字,叫“云雾移睛”。还怪好听。

  不过他的“飞蚊”形状有些奇怪,又细又长,倒像是无柄的剑。

  索性要不了命,不必去治。

  他攒了些钱,打算先租个房子住,再看看做点什么小买卖,等凑够了钱,就去请个原天神教的祭司,看看妮儿的哑病——

  价钱他已经问过了。

  原天神无所不能哩。

  不出意外的话,眼下这间小院,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家。

  五十个钱,就能租一个月,这房子实在便宜。

  老全没好意思问牙人这里是不是死过人——哪怕是今天现死的,这房子也值呀。

  冤魂怨鬼,都是可怜人变的,没甚可怕。

  妮儿总是不吭声,老黄狗总是吐舌头。

  老全刚要开口问牙人,附近哪里有布匹店,他也会些针线,想给妮儿做身衣服。另外已经天黑了,能否多点一盏灯,好好看看房间——

  便见那牙人关上了院门,转过身来,从腰间提出一柄尖刀,冲他晃了晃:“老乡,借俩个钱花花?”

  在和国这么富裕的地方,竟然也有人打劫!

  老全本能地把妮儿扯到身后,又拽紧他的狗,自己却往前。

  大黄老迈不堪,妮儿受不得吓。

  他必须要站在前面,或者跪在前面。哆哆嗦嗦:“大哥,有事好商量。给钱,给钱——”

  话没说完,便眼前一黑。

  虽然他很恐惧,但恐惧并非眼前一黑的原因——

  他眼中的“飞蚊”,忽然就飞了出来。

  小小的剑形一瞬就放大了,完全占据他的眼睛,几乎将他的眼睛撕裂!

  剧痛令他本能出声!

  “啊!!钱……给!别伤——”

  大概是已经死了!精神出现幻觉。

  他竟然看到了大黄说话!

  这条大黄狗,绕着他急切地叫唤:“不好,剑胎提前出世,老家伙承受不住的,马上就要被吸干!”

  妮儿也紧紧抱着他,小手在他身上乱拍,似是要唤醒他。

  没事……没事……

  他想起身说自己没事,但睁不开眼睛。或者已经睁得最开了,可视野全被占据了——那柄该死的飞蚊剑!

  他好像看到一柄剑横空而走,穿过天穹像是一轮月亮又西飞。

  然后是一条瘦狗,病殃殃的、奄奄一息的,却那么矫健、英勇地跃了高空,向着剑去!

  不——

  老全在心里无声地喊。

  那条老黄狗,好像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决然而去,横过人间。

  天狗食月!

  一口吞下那剑!

  吞剑入腹的那个瞬间,老黄狗便像是变成了影子,大片大片地虚幻,而后消失为空。

  飞蚊剑贯穿它的身体,竟然火星四溅,而后被这火星点燃,似彗尾飞过!

  老全心中蓦地生起一种明悟——

  这是与他性命交修的飞剑,而于此刻铸造成型,已经觉醒!

  而关于此剑的种种,一篇基础飞剑剑诀,流转在他心中。

  飞剑是什么东西?

  超凡?

  我今年……五十有二。老成这样,没用成这样。

  还能修行吗?

  妮儿不停按着老全的身体,活泛这具老躯,为其松筋活血。

  意念追及老黄:“死狗,你疯了!值得吗!?燕老头最后并没有回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帮不了你什么!”

  老黄狗哈哈地笑:“正因他是老全!他要是燕春回那个老畜生,我早生吃了他!”

  妮儿声音尖利:“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你我都是天生的坏种。你明明都清楚,牺牲不是品德,是一钱不值的愚蠢!”

  老黄狗并不回头:“是啊是啊愚蠢。大小姐,你也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妮儿沉默了一个瞬间,手上却还是在拼命地施印,保护老全这具平庸的身体。终于她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老黄狗的声音有些虚幻了,因为它正在消失,正化入剑锋,其声喃喃:“我只是一个畸形的人魔,一个被炼成狗的人……一条被牵来护道的狗。有幸被视作亲人。有幸……为他铸剑。”

  他是最初的嗜血人魔,是人魔之中的第七个。做了多少恶事,是怎么死的,也都记不清了。能记得的事情不多。

  老全可以为它这条老狗跪下!求人松手莫打狗。

  他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却被踩在地上学狗爬。

  它被人吃,它也吃人。久而久之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狗。

  但这一刻并不后悔:“虽然他天赋平平,这一定不是一柄光荣的剑。但我感到光荣。我为了在乎的人,我救了在乎我的人。”

  妮儿沉默了又沉默,最后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黄狗嗤之以鼻:“没什么可说的!”

  “留一句吧。”妮儿说。

  黄狗沉默了一下,终究在意念中道:“如果他问,跟他说——老东西,你最好能活五百年!”

  燕春回已经死了。

  老全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并没有惊世的天赋,绝世的智慧,但他是飞剑时代存在过的证明。是一张新时代的入场券。

  观河台上,人道烘炉。时代之撼,以身葬剑。

  当太叔白的剑光倾落月中酒,当燕春回的剑光横为满天星。

  当一个叫“老全”的人,铸成了他的飞剑——

  老全老全,飞剑之道……

  全矣!

  世间修飞剑者,从此能绝巅。

  ……

  ……

  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眉心有火焰的纹路,皮肤略黑,牙齿很白,裹着一身神秘的祭袍,跟原天神教格格不入。

  另一个玉冠束发,眸似静海,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你叫我来,就是让我看这个?”玉冠束发的男人问。

  庆火其铭抱怀道:“我跟着观察了很久,今天终于露出马脚——燕春回留下的东西,你不打算抹掉?所谓‘除恶务尽’。就算他跟原天神有什么交易,想来原天神也应当会卖你一个面子。”

  姜望静静地看着那处院落。

  老黄狗横尸在地。

  老人还闭着眼睛昏迷,小女孩儿不停地摇着他的身体,流着眼泪却哭不出声音。

  对面装扮成牙人的劫匪,拿着血淋淋的剔骨尖刀,从老黄狗的脖颈上挪开……嘴里骂骂咧咧:“老东西,敢放狗咬我,这就不是几个铜钱的事情了!”

  嘭!

  院门忽然被踹开。

  一群急着抢活儿的大侠冲将进来,将小院挤得好不满当:“兀那贼子,放下武器,留你全尸!”

  “老人家,您没事儿吧?”

  “小姑娘别怕,到姐姐身后来!”

  为了响应义神之路,和国专门贴了一张【侠义榜】,大侠们可以用侠义值,在【侠义榜】上兑换各种各样的玄功秘法。

  以至于和国境内,歹人根本不够用。也就是遇到了外地来的孤老幼女,那牙人才敢重操旧业,想着挣他一笔,然后远走高飞。

  “你觉得燕春回这个名字怎么样?”姜望问。

  “啊?”庆火其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姜望已经转身。他在屋顶上慢慢地走,就像很久以前,他牵着妹妹,说要去很远的星空。

  “说来有趣,我这柄剑上的刻字,是‘燕归巢’。”

  人间不总是风雪。

  有一日春回大地,燕也归巢。

  ……

  在这样的夜晚,很容易想起故人。

  有一个死鱼眼的剑客,独自去了星海找路。

  或是没有打算回来,因为还留下了他的剑。

  等他或者满身疲惫而归,或那时候已发苍苍,又齿牙动摇……竟然发现人间有飞剑。

  那时他是何等心情。

  是哭是笑呢?

  应当大笑吧!

  毕竟星汉灿烂。

  毕竟乘槎向前。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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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明天写总结,顺便跟大家聊聊最后一卷的想法。当然会晚一点。我要睡大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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