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 作品

第2725章 星汉灿烂(第2页)

  也不是您原天神去打的啊!

  庄鸣玉是和国外楼境的天骄,拿着和国的正赛名额,在观河台上正赛一轮游——情报情报跟不上,实力实力也跟不上。确实是拼命了,但确实是打不过。

  原天神都气得差点代打,不过祂毕竟讲规矩,答应了姜主裁不闹事,就老实地坐在家中。

  这时他便凑上来,大为震惊,甚至没能控制住音量:“就是您赛前指点了那么一下,镇河真君竟就魁于人间!咱们和国这个正赛名额,完全是您的荫泽啊!”

  “姜望能打是他的造化,本尊不过指点他几句,蹭什么功劳?往后不许再说!”白眉青眸的少年,顿时眼睛一瞪:“去去去!本尊最讨厌阿谀之辈!”

  伟大尊神不耐烦地挥手:“先升个三级去做大祭司吧,用繁忙的工作来弥补你的罪过!”

  ……

  不同于和国的沸反盈天,观河台上,却十分静默。

  书山上的战斗情报,才通过各种方式落在观河台,在众天子众强者心中翻腾未休。

  下一刻姜望便跨天海而来,袍角飘卷,长河静如镜!

  去时孑然一身,归时一人独剑。但已沾了一条太够份量的人命。

  他的身形,也因此似乎有了几分额外的威严。

  就连又哭又笑的混元邪仙,也歪过头来,瞧着这尊从天而降的天君,一任连番的攻击落在祂身上,只咧开嘴,似乎好奇来者何人,怎么有这般气势。

  “好能……摆谱。”祂说。

  姜望恍如未闻。

  接天海贯长河的【定海镇】,缓缓沉入河底。九镇石桥,发出朦朦的光。

  镇河真君回到了他最忠实的观河台,先看向场边的斗昭:“你刚才是不是来了?”

  斗昭抬起冷峻的眉:“什么?”

  即便是无敌衍道,也无法跟一个装聋的人交流。

  姜望果断挪开目光,看向正全神贯注与混元邪仙大战、似乎压根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洪君琰:“黎皇给了我神侠的线索,虽然线索并不准确,所幸还是遇到了。今斩命而还,不知陛下满意否?”

  “快哉!”洪君琰提戟分霜雪,豪迈长啸:“镇河真君为天下诛此凶!当浮一大白!”

  姜望又道:“黄河之会宋国舞弊事,贵国沈明世善治狱,不知他审没审明白?”

  “正在审!”洪君琰给出确定的回应:“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姜望又道:“我以黄河之事,前往问责宋皇,因其伤重不能行。子先生说,同样勾连人魔,搅乱黄河之会,宋皇何责,黎皇何责——黎皇以为如何?”

  “此言公允,朕无异议。”旒珠之下,洪君琰只有慨然:“人非圣贤,不免有疏。朕与宋皇当为天下表率,以求公正之精神!黄河之会乃人族盛会,系于万古,类似的事情不可再发生——便从此诫。”

  他实在是配合。

  虽仍不免标榜自我,挽救身为雪原皇帝的尊严,但也事事有应,能做的让步都让了。

  姜望按着剑,这时才看向混元邪仙。

  混元邪仙仍然歪着头看他。

  只是随意地左一巴掌右一巴掌,迎接观河台上的诸方挑战。

  那张残留口水、鼻涕和眼泪的脸,怪异地扭曲地笑着,几乎让姜望认不得。

  很难相信这是那位风仪独具的清贵仙师。

  姜望伸手一抹,天海如倾。

  瞬间翻滚的天道力量,令魏玄彻都微微侧目。

  倒是洪君琰不避不让,愈斗愈勇,根本不担心姜望在背后给他来一下。

  但天道的浪花,在空中卷过,只是在混元邪仙的脸上一抹,帮祂洗净了污浊。

  飞流如镜能自照。

  仍然是俊朗中年人的模样,仍然是仙风道骨。

  黑发之中,有两缕流云般的鬓白。

  唯独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现今浑浊得瞧不清,便如孽海之浊水,灌进了眼睛。

  祂只是看了一眼消逝的飞流,水镜中的自己……曾经最重风姿,一举一动为天下之仪的礼师,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镜中的自己!

  祂的视线呆转着,愣愣地看着姜望,不理解这是在做什么。

  这比最开始那个武夫的拳头,还要轻很多。

  在祂承受的所有攻击里,这一击最是微不足道,但却带给祂最巨大的感受,令祂怔然沉默。

  身如孽聚,心似祸结。浑浑噩噩,恶业无边——这即是祂此刻的显现。

  愤怒、贪婪和恐惧,全都不能触动祂。

  直到有人递出名为“尊重”的一剑。

  “启用山河玺吧。”六合之柱上,中央天子的声音道:“菩提恶祖和澹台文殊不会再露头了。”

  无尽祸水中,水下亦有群山绵延。

  武夫王骜独立其中一处山巅,垂手眺望远处:“堂堂菩提恶祖,澹台文殊!就这样认了吗?”

  菩提恶祖并不回应,只推着怪诞的树影,沉下祸水更深处。

  倒是有一尊污浊水人,摇摇晃晃地爬到对面山上,发出无意义的笑:“技不如人,该认就认。”

  “也不能说技不如人。”王骜微笑着看祂:“拴着铁链跟人下棋,一旦占优就被锁起来……怎么能赢?”

  污浊水人晃了晃脑袋:“倒是知音!”

  王骜往前一步,与之迎面,轻描淡写地一拳前轰,这尊水人便破灭,往后浪涛成空,往后群峰尽折!

  在祸水深处,轰出了一片巨大的空洞。

  他侧身回望,似已触及澹台文殊藏身的位置,仍然笑着:“现世虽已不成,不考虑咬我一口吗?食我血肉,感受武道真功!”

  澹台文殊的声音,桀桀在水中,而渐行渐远:“你若未散功德,倒是好食。现在么……徒然硌牙!”

  王骜静伫不语,直至听到了一个懒懒的哈欠声。

  ……

  谁都知道放任混元邪仙在台上折腾,能够消耗景国更多的力量。

  但在这样的时刻,当中央天子提及启用山河玺,没有一位霸国天子表示异议。

  他们愿意调动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让混元邪仙的消亡,成为无可挽回的既定事实……进一步减少祸水的压力。

  诸天之争,即于此刻。霸国担责,正在其时。

  岂不见未成霸天子的洪君琰,都还在台上拼命!

  眼见诸帝敕命,天地动摇。

  姜望静然一阵,还是开口:“各位陛下,我曾经追溯血魔历史,在神话时代的尾声,看到了许怀璋,因此得授《仙道九章》。”

  他立身而礼:“超脱者立身于现在,超脱于时空,除非有意等待,理当不会再出现在过去。且又一证永证,过去现在未来都如一……既然我有这次经历,见到了清醒的祂。说明混元邪仙或许不是完全疯癫,祂可能在某些时刻,是有理智存在的。”

  中央天子的声音波澜不惊,威福难测:“你想留祂一命?”

  “岂敢妄言!”姜望当即摇头:“诸位陛下的决策,必然高瞻远瞩,定衡乾坤,在下才疏学浅,见识不足,断然没有干涉的心思。”

  他杀了神侠,逼退昭王,已是当世最强绝巅。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指点世上所有的事情。

  绝巅之上,还有超脱的力量存在。

  一个黄河之会,让他当家做主,就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的侥幸!

  有些话,哪怕是在全盛状态,也不可轻言。况且他损失四尊法身,正是虚弱的时刻。

  “只是——”

  他拱手拜道:“诚知混元有所不同,不得不向诸位陛下实言,以期周全现世之法。菩提至恶,无罪孽谋,都无可赦。唯独这浑浑噩噩者,或非现世之敌……”

  他又补充:“孽海之事,全凭诸位钧裁!我只是提供一点自己的所见,以得君知。仅此而已,未敢他求。”

  中央天子并没有说话。

  东天子的声音便在这时悠悠响起:“镇河真君。”

  姜望立即躬身而礼:“陛下!”

  昔日紫极殿里站岗的年轻国侯,今日在观河台上,仍是站岗的姿态。

  却已三论皆胜,魁绝天下。

  东华阁里披上的紫衣,已经变成了现世的长霞。

  得鹿宫外静伫一夜的身影,不知觉竟岿然接天!

  这位一手创造了霸业的皇帝,声音从来是不体现喜怒的,仍然遥远似最初。但姜望听得,句句在耳边。

  “今混元邪仙,堕于孽海,存于孽海,也系于孽海。”

  “无关于善恶,抑或浑噩清醒。”

  “现世涤孽海,祸水覆人间,这是根本的立场!”

  东国的皇帝道:“无论祂在哪个历史片段赠你《仙道九章》,现在祂是混元邪仙。”

  姜望深深一礼:“晚辈……受教。”

  观河台上的这超脱一战,自然不为现世传映。

  能在现场观战的强者,都莫非绝顶。

  当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虚影,在长河上空缓缓凝现,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浩大恢弘。

  即便“魁于绝巅”的姜望,亦不免自觉渺小!

  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唯独混元邪仙仍自不知。

  公孙不害、吴病已、洪君琰、魏玄彻、姬景禄、闾丘文月……

  攻势如潮,气象万千。

  祂在天崩地裂的场景里,怔然遥望。

  眼中的浊色竟如沉沙,就像观河台下正在变得清澈的黄河河段!

  忽然咧开嘴,对姜望道:“好久不见!”

  正在围攻祂的众人,俱都悚然,各自散去!唯有天都锁龙阵的锁链,还挂在祂身上,便如一件特殊的甲披。

  一个疯癫蒙昧的混元邪仙,和一个灵醒智归的许怀璋,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前者虽有超脱之力,却是砧上鱼肉。后者则是深刻改变了现世进程,影响了历史发展的伟大者!

  论功论业,现场没有一个人能够与之相较。

  姜望眼神复杂:“上一次见您,还是血魔君覆灭的时候,仙师风姿,令我久怀。”

  是很久了……

  从神话时代的尾声到今日,于姜望只是几年,于祂的时间要以万年来计!

  “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想起来了吗?”许怀璋问道。

  “想起来了。”姜望说。

  学仙法,得仙宫,继仙道因果,此事理所当然。

  许怀璋并不多言这事,而是探手往身上一把,抓住锁链哗哗地响。

  “天都锁龙阵……我的过去、我的经历、我的家名。”

  他摇头而声轻:“只有在我在乎的时候,才能锁住我。”

  猛地一扯!

  景国苦心针对、准备许久的天都锁龙阵,一扯就破。

  捉此如死蛇,尽在一把中。

  主持大阵的中央丞相闾丘文月,只是轻轻一摊手,将其对大阵的控制放开,毫不在意。

  粉碎了无罪天人的图谋,将混元邪仙按在台上,本次谋划便已功成。只是胜多胜少,看孽海能清几分。

  景国做好了最坏情况的预案,更有独力承担的准备,但天下襄助,给予此事最好的结果。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下,混元邪仙抑或仙师,疯癫或清醒,并无区别。

  萨师翰也识趣地放了手,将水德天师旗放飞,使之如大鹏横天,又化大鱼,落长河而走。

  倒是许知意,仍举天师炎旗,一时未放手。

  并非她有扭转乾坤的自负,而是身负家名,许家的立场要比别的事情更重要。

  许怀璋抬眼看来,眸澈如海,似将年轻的许知意浇透:“‘小天师’并不值得骄傲,它是你的制约。”

  只这一眼,便见那杆天师炎旗,在烈火中熊熊。火焚于火!

  许知意一时放手而跌坐!

  垂眸敛色无声音。

  说话的这人是许怀璋。

  在血脉上是她的先祖。

  同样是天师后人,同样沐浴天师荣光,眼前这人打破传说,创造了无上的传奇。

  纵然初代天师许凤琰复生,也不及祂的成就,无法企及祂的层次!

  若没有后来的那些故事,她更该以此人为荣。

  今相见,竟怅怀。

  本以为是一场对家族历史的清洗,这一刻倒更像是间隔久远的拜祭。

  许怀璋抓着那把锁链,任其断裂,锁环一个接一个地跌落地面,铛铛地响。

  其声悦耳,自然成韵,恍如天籁。

  令姜望想起上一次相见,时为儒门礼师的祂,行走之间,六礼玉轻轻撞响,天下有仪。

  祂看着姜望:“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我的过去和经历,使我成为我。”姜望回道:“但我不会被它们束缚。”

  “很好。”许怀璋笑了起来。

  姜望斟酌着措辞:“仙师既然是可以清醒的,又为什么……”

  许怀璋问:“疯癫?”

  姜望用沉默作为回答。

  “人情冷落寒削骨,世事磋磨每如刀!”

  “我们时时刻刻都被这个世界影响。”

  许怀璋淡然道:“只有疯子不会被改变。”

  “仙师不肯被改变,是为了保留什么呢?”魏玄彻开口问。

  许怀璋看了一眼他的青铜长戈,尤其是长戈上的那滴暗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继续对姜望道:“苟延残喘,不免为天下祸。”

  “死亡不可避免,我唯一能够选择的是时间。”

  “今日人生醒梦,黄河惊觉,未尝不是天定。得赏前所未有的黄河之会,见证绝巅之魁,诚是壮景,并无余憾。”

  “神话时代一相见,仙宫传世竟何年。”

  “我有一剑,为你而留。”

  “望你……全此仙谊。”

  祂的眸光慢慢抬起来,这个世界似乎漂浮:“你想杀谁?”

  观河台上立时一肃!

  虽说有山河玺在,混元邪仙必死无疑。

  但作为超脱存在,以其不可想象的力量,若说一定要在死前杀掉谁,恐怕没人能说自己可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