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显隐之辨》
《显隐之辨》
——论《有形同无形》中的物质诗学与岭南存在哲学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星丛中,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语言质地与文化立场占据着特殊位置。树科的《有形同无形》以区区六行构建了一个深邃的存在论迷宫,通过粤方言特有的语法结构与词汇选择,完成了一次对物质性与精神性关系的诗学重估。这首诗表面简朴如俚谚,内里却暗藏玄机,其"显"与"隐"的辩证结构恰如海德格尔所言"澄明"与"遮蔽"的永恒游戏,在岭南文化的特定语境中展开了对生命本质的形而上追问。
从语言学角度审视,《有形同无形》的独特力量首先源自粤方言与白话文的张力关系。"命仔"这一粤语特有称谓,较之普通话的"生命"更添亲昵与脆弱感,后缀"仔"的儿化音效果在语音层面就暗示了生命的微小与珍贵。而"嘟系"、"话知佢"等方言表达,不仅赋予诗歌地域文化标识,更在语义层面形成了与标准汉语的对话关系。值得注意的是,诗中"睇得到"与"睇唔到"的视觉辩证法,通过粤语中"睇"(看)与"唔"(不)的简洁对立,构建起全诗的核心结构。这种方言特有的否定表达,较之普通话"看不见"更显决绝,在发音上"睇"(tai2)与"唔"(m4)形成尖锐的音调对比,恰如可见与不可见世界的激烈碰撞。
物质性的诗学表现在《有形同无形》中呈现出双重悖论。诗人以"质量"、"斤两"等物理学概念解构生命的物质基础,却意外发现所谓"脆弱"恰是"睇得到"物质的本质属性。这种对物质性的祛魅过程令人想起卢克莱修在《物性论》中的断言:"可见的边界划定不可见的力量"。诗中"有限"后的省略号如同物质世界的裂缝,从中涌现出不可见者的无限可能。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粤语"命仔"与"物质"的并置——在标准汉语中略显突兀的组合,在粤语语境中却因"物质"一词兼具"东西"的日常义与哲学义,而显得自然深邃。这种语言特性使树科得以在俚俗与玄思之间自由游走,实现诗意的突然跃升。
在不可见者的诗学维度上,树科展现出惊人的哲学穿透力。"我哋唔知嘅,睇唔到嘅/物质"这一表述,既承接了岭南民间信仰中对"无形物质"的敬畏,又暗合梅亚苏"思辨唯物主义"对绝对偶然性的强调。粤语"话知佢有冇斤两"的放任态度,表面看似消极,实则是对超越度量衡之存在的肯定。这种"不知之知"令人想起苏格拉底的智慧宣言,却在粤语"话知佢"(管它呢)的市井智慧中获得了新的表达形式。诗中"更强大"的断言,以其简洁有力打破了现代性对可见世界的迷恋,与谢林"不可见者乃存在之根基"的论断形成跨时空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