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兮 作品

第269章 百足(第2页)

原来将军府外的世界这般精彩,她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改日定要会会那个李当归...

她暗自盘算,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非得给他竖个大拇指不可!

云想容指尖轻颤着抚过鬓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我...我们还是别说这件事了。"

烛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不会和他表明心意的,等明日他一走,这件事就算..."

"别呀!"海东珠突然探身,珍珠耳坠在动作间划出流光,一把攥住云想容的手腕,"你不说怎么行?"

她眼中闪着真挚的光,"难道真要一辈子这么孤独终老?"

云想容猛地抽回手,素来温婉的嗓音罕见地带上几分凌厉:"你别说了!这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我...我不会乱来的。"

"那——"海东珠眼波流转,忽然压低声音,"我去帮你说?保证..."

"不行!"云想容几乎是脱口而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海东珠红唇微翘,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你今夜邀他来此,不就是在给他暗示?"

"我..."云想容语塞,素白的颈间已泛起薄汗。

早知如此,就该在楼上厢房安歇,何苦要下楼查看?

如今倒好,平白惹来这般难堪。

就在这尴尬之际,沙棠忽然轻叩茶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东珠姐,"她温声开口,目光却锐利如针,"你们方才不是说,最初接待你们的是一位叫紫嫣的姑娘?她现在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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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虎城东南方向,几百里外,群山环抱处藏着个名叫青林村的小村落。

这里人烟稀少,土墙茅舍间难得见到青壮年的身影——大多跟着过往商队去了数百里外最繁华的白虎城,或是更西边的玉罗城谋生。

留在村里的,只有些拄着拐杖数日头的老人,和几个总在村口老槐树下玩石子游戏的孩童。

村里人都记得,约莫几十年前,河边总蹲着个摆弄木块的瘦小男孩。

那是木匠吴老四的独子。

吴老四本名无人记得,只因在家中行四,村里人都这么唤他。

这木匠带着媳妇去白虎城讨生活时,把儿子托给了堂叔照看。

后来听说被征了兵,派往北方边境,再没回来。

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

那孩子生得瘦小,却从不肯跟其他孩童玩耍。

村东头的老柳树下,总能看到他蹲在河滩上,用捡来的碎木料拼拼凑凑。

十岁那年春天,他用废料做出了个会自己划水的小木船。

当那船顺着溪流"咯吱咯吱"地摆动木桨时,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来看热闹。

"了不得啊。"村长拄着枣木拐杖,望着溪水中渐行渐远的小船直咂嘴,"这娃娃手巧得很,可惜生错了地方。"

他摸着花白胡子叹息,"要是有人带他去白虎城,保不准能进机关坊当个学徒哩。"

溪水潺潺,载着那艘神奇的小船转过山脚,消失在芦苇丛中。

男孩蹲在岸边,沾满木屑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睛里映着粼粼波光。

那时节战火连天,大城里的人都在东躲西藏,商队早已断了往来。

这偏僻的青林村倒像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歪歪斜斜的篱笆墙外,连马蹄声都许久未闻了。

谁曾想,就在那瘦弱男孩做出小木船的半个月后,村里来了个怪人。

那人身形异常高大,头顶轮廓说不出的古怪,像扣了个倒扣的葫芦。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河边,盯着摆弄木块的男孩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男孩全神贯注地削着榫头,小刀在木料上游走。

夕阳西斜时,他终于不用一根钉子就拼出了会转动的木轮。

齿轮咬合的"咔嗒"声让他眼睛一亮,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笑容。

可这笑容突然僵住了——他回头时,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那怪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青白的面皮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男孩抱起木料就要跑,粗布鞋却在河滩石子上打了个滑。

"你想学真正的机关术吗?"

沙哑的声音让男孩浑身一颤,怀里的木块"啪嗒"掉在地上。

他战战兢兢回头,却见那人抬起右手,"咔"地一声竟把左臂整个卸了下来。

木屑纷扬中,那截断臂的横截面露出精密的齿轮与机簧,在夕阳下泛着黄铜色的冷光。

男孩一屁股坐进浅滩,冰凉的溪水浸透了裤腿。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截断臂悬在暮色中,铜制关节泛着冰冷的光泽。

怪人将胳膊又往前递了递,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男孩哆嗦着伸出手,在触及黄铜表面的瞬间又缩了缩。

最终好奇心战胜恐惧,他抱住了那截断臂。

借着夕阳余晖,他看见臂骨内密密麻麻排布着发条与齿轮,细如发丝的铜线缠绕在玉质轴承上——这构造比他见过最复杂的织布机还要精妙百倍。

"这...这是怎么..."他手指悬在齿轮上方,不敢真的碰触。

阴影忽然笼罩下来。

那怪人蹲在他面前,青白的面容近在咫尺。

男孩这才看清他的样貌:皮肤像刷了层白蜡,眼珠黑得没有半点反光,嘴角的弧度总觉得死板的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明明与人无异,却让男孩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你...你不是人!"男孩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怪人颌首时,颈关节发出"咯"的轻响。

"你竟能看出来。"他的语调平板无波,接过断臂往肩头一按,机括咬合的声响听得男孩牙酸。"我是'万里同风偶',属人偶傀儡。"他转动重新接好的左臂,五指开合间铜光流转,"正是机关术所造——就像你做的这些。"

男孩盯着自己怀里粗糙的木轮,又看看对方精密的关节,眼睛瞪得生疼。

我做的这些?我哪里会做“人”啊?

他连想都不敢想!

机关术又是什么?

男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溪水漫过脚踝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怪人黑洞洞的眼睛始终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想学么?"

最后一缕夕阳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男孩颤抖的脚尖前。

溪水在卵石间汩汩流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男孩盯着人偶黑洞洞的眼睛,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能学么?"

"可以。"人偶的回答干脆利落,像榫头敲进卯眼。

"那..."男孩咽了咽口水,脏兮兮的手指指向人偶的关节,"我也能做出像你这样的...人么?"

人偶脖颈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不知道。"

它抬起右手,指节间突然弹出一柄精巧的铜尺,"但其他的,可以。"

铜尺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金光。

男孩突然"扑通"跪进浅滩,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人偶的衣摆:"师父!"

从那天起,吴家破败的院子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男孩的那位堂叔也不是个简单之辈,发现男孩家来了个怪人,非但没有声张,反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人偶师父不仅教男孩刨凿锯锉的手艺,更在月夜里讲述机关之道。

"机关之术,本为济世。"它冰凉的木手按在男孩发顶,声音依旧平板,却莫名让人安心,"记住,再精巧的机关,若不能利民,便是废物。"

有时男孩半夜醒来,会看见师父站在月光下检修自己的关节。

那些精密的铜制部件在月色中泛着冷光,可当它转头唤男孩"该练卯榫了"时,语气又自然得就像村里教书的先生。

直到这时,男孩才会突然惊觉——正在教自己磨凿子的,根本不是活人。

这个念头总是让他握紧刻刀,学得更加卖力。

深秋的某个清晨,院里的老枣树刚落下第一片黄叶。

男孩抱着新做的自动舂米机兴冲冲跑进院子,却只看到石桌上摆着个桐木匣子。

匣子里整齐排列着十二把泛着青光的精钢刻刀,底下压着张字条:

"榫卯之道,贵在相契。"

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当年瘦弱的男孩已长成清瘦少年,指节间布满细密的刻痕。

青林村的田垄间立着他做的自动灌溉水车,溪边是他改良的连枷舂米器——这些木制机关让村里粮食收成凭空多了三成。

村民们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交口称赞。

"老吴啊,我家闺女今年十六了......"常有村民搓着手凑到堂叔跟前,眼睛却瞟向院里专注打磨齿轮的少年。

清瘦少年的那位堂叔乐呵呵的假装听不懂,总是摸着后脑勺憨笑:"娃子还小,还小咧!"

转身却望着少年挺直的背影暗想:这小子是要当大机关师的料,哪能困在这山窝窝里配村姑?

少年十八岁那年,一日晨起忽然发现枕边多了本靛蓝封皮的名叫《天工诡录》的书。

翻开泛黄的扉页,一行朱砂小字如血:"心性未定。此书后半慎观。"

那笔迹苍劲如刀刻,与当年木匣字条如出一辙。

"是师父!"少年心脏狂跳。

少年没有在意那行小字,当然手指发颤地直接翻到后半册——霎时间,连弩机关图、地刺陷阱分解图、火药投射器构造图如毒蛇般窜入眼帘。

那些精密的杀人机关在纸上狰狞毕现,每个部件都标注着令人胆寒的效能:"三息之内贯甲十二重毒蒺藜覆盖方圆五丈"......

油灯接连燃尽三盏。

当第四盏灯的棉芯也开始噼啪作响时,少年布满血丝的眼睛仍死死黏在书页上。

他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却不是因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十指痉挛般蜷缩又展开。

月光透过窗棂,将那些杀人机关的阴影投在墙上,仿佛随时会扑下来择人而噬。

"这才是......"少年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屋里回响,"真正的机关术啊。"

"叔!我要做这个!"少年猛地将《天工诡录》拍在饭桌上,沾满机油的食指重重戳在一张绘满火器的图纸上。

堂叔凑近一看,手中粥碗"哐当"摔在地上——那分明是具攻城火弩的分解图。

"这、这是要人命的东西!"

这位四十多岁却连个媳妇都没讨到,毫无上进心,半辈子都只知道躲在山村里混吃等死的堂叔,脸色煞白,胡须都在发抖。

少年却已经转身取下墙上的钢锯:"只是研究原理。"

锯齿在晨光中闪着寒芒,"师父说过,知攻方能善守。"

三个月后,村外乱葬岗突然爆出惊天巨响。

冲击波掀翻了半里内的茅草屋顶,连祠堂的门板都震裂三道缝。

当硝烟散去时,只见个焦黑人影从弹坑里爬出来,咧开白牙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当夜,二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围住吴家院子。

老村长拄着枣木杖直跺地:"管好你家那臭小子!再这么折腾,全村人都得给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