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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两件……
“砰”,不知道从哪件衣服的夹层中,掉出一只薄薄的信封,妹宝捡起来,没由来地一慌,手背碰到另一边的西装,冰凉丝滑的布料像雪夜清泉,刺痛肌肤,妹宝顷刻又湿了眼眶。
她咬咬唇,把信封收进衣兜,丢下怀里衣服,毅然向床边走去。
“你先起——”妹宝弯下腰,伸出手臂,蹦出口的话却戛然,因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里的动作。
妹宝一时忘记挣脱,想起来时也无法挣脱了。
他的手掌紧箍着她挺直的脊背和腰肢,他低着头,人在慢慢往下塌,不过几息的犹豫,就叫他得逞,转而不管不顾地将凌乱而滚烫的呼吸沉进了她的脖颈间。
耳畔,他的笑声带着暴雨的潮湿,短促,却有着疾风骤雨的猛烈,那种坠落于干裂泥土,顷刻漫灌一片的黏腻感。
妹宝没有推开,也没有抗拒,大概因为这个怀抱太坚不可摧,太密不透风,憋得她心慌、心乱,更心疼。
但她抬起的手臂,却迟迟没有落下,梁鹤深侧脸,用牙齿轻轻磨了下她颈侧的软肉,又探出舌尖,缓缓舔舐,转而咬破了自己的唇亲吻,一下,两下……很温柔,但莫名停住了,他沉沉呼吸几趟,沙哑呢喃:“如果你不爱我,就该推开我,叫我彻底死心。”
“可你为什么……又没有?”
妹宝喉中一哽,说不出话。
“别走了,别走了好不好?”他抬起脸来。
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他投给她一双泥泞的眼睛,让她轰然陷入沼泽地,生出再也爬不出去的惶恐无措,他捧着她的脸,细细而温柔地摩挲:“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妹宝,我这次没有在哄你,是真心的,我可以用余生漫长的岁月来验证。”
“你信我一下。”他摇摇头,眼泪滚落的同时,哭声险些溢出,“我没有爱过别人,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合格的爱人,我以为把你保护起来就好,完成你所有愿望就好,我没想过你会长大,我盼着你长大,又希望你永远长不大,我的爱是自私的,是懦弱的,是狭隘的,但你信一下我,我……”
“世叔。”
妹宝忍不住打断他,也终于忍不住,抱住了他。
紧紧的,她说:“对不起,但我真的只是……回来拿衣服,我必须得离开。”
梁鹤深浑身僵硬,木木地推开她,眨了下眼,睫毛凝成了一片,湿漉漉地往下沉,底下的深潭荡着粼粼水波,被床头的橙光映出暖色,同样,也似烈焰焚烧下熔化的黄金,成两团流动的柔软固体物,却滚烫,不可触碰。
妹宝在心里想象着,一场湍急的流水从身上滚过的感觉,轻若无物,却也沉甸甸的,压抑着,无法喘气,她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将这段水握进掌中,亦或说,她不愿意。
在此之前,的确有几分怨,可她是多么软弱可欺,在见到他的瞬间,熬了大半年的怨,全都成了疼,心疼。
因而不忍。哪怕他们的归途是同一片海,但眼下,他可奔流直入,便不必跟着她,兜兜转转几春秋,弯着绕着去翻越千山万水。
“世叔。”妹宝抬手拭掉眼泪,声音喑哑柔弱,却坚定,“我这次离开,要走很久很久,也可能就像你说的,要常驻国外了,所以你……你别再为我虚度年华。”
“没有意义。”她这样说,在缓缓流淌的冰冷音节里,抬起手,从他眼尾摩挲而过,“也没有结果。”
梁鹤深眼神一滞,落在她腰际的手掌不自觉收紧,紧到妹宝蹙起秀眉,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她低垂眼睫去看。
梁鹤深松了力度,沉默地盯着她。
“所以你是真的……”他忽然笑了声,满含酸楚的一声,然后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去找你啊!机场没有禁止我入内,再说,我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我等得……”
“别等!”妹宝猛地转眸,冷硬的目光给到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因为不是你等了,我就要回来的。”
话落,眼泪无声滚落——再一次,两人都无法呼吸。
“你是不是怪我那么久没来找你?”梁鹤深又拽住她的手腕,一遍一遍扯她进怀,哪怕他们已经近得不能再近,视线是虚化的,因为距离,也因为眼泪,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是因为最近北城很乱,我也……我也很忙,我怕你会被牵扯进来,所以……”
“我知道的。”
梁鹤深愣了下。
“我知道的。”妹宝重复了一遍,“你看……”
“你说你知道错了,你说你没有哄我,但你依然……”她将冰凉的指尖捎去他的眉心,轻轻揉平那起褶的痕,继而轻不可闻地叹声气,“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孩子,选择自己去承受所有,所以,放手吧,婚姻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那点鱼水之欢,也不为永恒甜蜜的朝朝暮暮。”
“别这样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不像你,我也不喜欢这样。”
这番话,说得梁鹤深内心轰然大乱,恍若遭受一场撼天动地的飓风,他断断续续地喘出几口气,终究放了手。
妹宝站起身,却在转身的一刹,被一张大掌捉住脚腕。
低下头看,正对他的目光,温柔无奈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强硬坚决:“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因为得到偏爱而有恃无恐。诚然我们的观念还无法统一,但你我都还有漫长的时光去适应,亦或改变,婚姻、爱情,并不全然是同甘共苦,也有包容理解的成分,可你只字不提,这也不对。”
“妹宝,你太年轻了。”
妹宝微微蹙眉,直觉自己讨厌这样老成的口吻,哪怕那并非故作。
这让她无端有种被审视、被教训的滋味,然而她忍下了怒火,稍一思考,便觉察到,她并非讨厌这种审视和教训,只要对方言之有理,她只是讨厌他这样。
妹宝忽然觉得惊慌,她声声唤着他“世叔”,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把他当做长辈?
梁鹤深也提过,他讨厌她叫他“世叔”,却未曾强迫她改口。
而她……
思绪尚未梳理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耳边,低淡沉哑的音节却裂出一阵痛意。
每个字,都犹如锥心:“你有你天高海阔我不会束缚你,但我的人生,你也别来插手,这起码的尊重,你总要给我的。我说我等得起,我就会等,十八年,二十八年,三十八年,妹宝……”
“我从未想过丢下你,所以公平起见,你也别想丢下我。”
他就这样终结了这场对话,以不容商榷的口吻。
换妹宝愣住。
梁鹤深松了手劲,也松了脊背,懒懒地、恹恹地往后仰,无所谓地望着她。
妹宝木然转身,去收拾衣服,在将衣服抱去客厅,收进行李箱时,她问他要不要扶他回到床上,莫名客气又疏远的语气,听得梁鹤深面色冷沉,垂下眸懒得再看她,只是沉默摇头。
她于是离开卧室,等收拾完再进来告别,发现他已穿好假肢,站在床边等候。
梁鹤深执意要送她去机场,并且笑说,“就算不是夫妻了,我不也是你的世叔吗”,风轻云淡的感觉,叫妹宝再无理由拒绝。
第83章 第83章季风一直在
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车窗因为开了暖气而紧闭,所以连风声也没有。
世界万籁俱寂,她的世界也是,明明离开了巧梨沟,也正在如梁鹤深所说那样,往天高海阔处飞去,可她却有种悬在空中的失重感,或许是她看不见那双翅膀,却又失去了双脚,她迫使自己往前,因为停不下来,不能、也不敢停下来——她终于体会到了作为成年人的无奈。
又或许,她只是失去了自己为之努力的那片蓝天。
妹宝拧着脖儿,透过车窗,望着街灯、高楼、行道树……乱七八糟的,不知哪一刻开始,视线无法聚焦,由远及近,经历一刹模糊,回归漆黑的玻璃,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庞,也映出梁鹤深的,虽然只有小半截,但她就这么看呆了去。
忽然就想到,刚来北城,她尚未突破那条分界线前,也总这样,借着眺望风景,来眺望身边人。
他只送她到机场外:“从这道门进去,大概两百米,就到了国际航线大厅。”
“嗯,知道了。”妹宝平静回应,解开安全带,去摸车把手,扳了两次,发现他尚未解锁。
未及转身,身侧压来一股木制淡香,带着久违的克制沉敛的感觉,熟悉得叫她心悸,片刻的迟疑,他掰正她的下巴,使她面对他。
目光对视,妹宝直觉他要吻过来,因为他垂着眸,隐忍不舍的眼神从她的眼睛上缓慢过渡,最终凝聚于她的唇瓣。
——那种不屑隐藏丝毫的温柔、坦荡,耳边依然无声,可妹宝却觉得震耳,他跳动的眼神明明白白宣誓着爱意。
所以,如果他吻她,她应当不会抗拒。
只是,他并没有。
他的爱永远如他的人一样克制、理性,而她与他截然不同,她的爱永远和她的人一样任性、莽撞。
是她吻了上去。
梁鹤深唇齿都僵住,属实是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少次了?
他永远无法窥探到她花样百出的下一步,可惜醒过神想要回应时,妹宝已干脆利落抽身。
“开门吧。”她笑着说。
梁鹤深听话地照办,乖得像是一个刚得了奖励的孩子。
妹宝取了行李又绕回车窗前,她弯着腰,看他好似还茫然无措的样子,眉眼一弯,莞尔说:“世叔,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也愿意祝福你。”她就撂下这样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梁鹤深摸着自己的嘴唇陷入沉思,直到安保人员敲响他的车窗,他才听到轰鸣的喇叭声。
他想过追上去,无论如何要补上刚才那未完待续的热吻,哪怕只为他苦苦熬了大半年的相思,还急于告诉她,他不会有别人,从始至终就没有过别人,从今以后也
永远不会有,可手掌停在门把手的一刹,又低低地笑出声。
眼泪随即夺眶而出,他捂住眼睛,控制不住喉中哽咽,只能无视窗外的讨伐。
他尝试把她当做候鸟,等天气回暖,就会回来。
但在这个瞬间,梁鹤深意识到,妹宝不是候鸟,而是季风,她适应大陆和海洋,但有着自己的规律和方向,所以她不会回来,因为她一直都在-
告病危的秦老爷子iCu躺了一个月,终于出院,然而好景不长,国内再次传来坏消息,秦淮远作为嫡长孙,得在他跟前尽孝。
再两个月,秦老爷子寿终正寝。
而这时,蜀绣班子已经连轴转了三个月。
展会办到了第十二个国家——哈勒丹尼,这进度算是神速了,但大家都累瘫了,原本还计划,要把这次全球展当做一趟全球旅行,到了某个城市,要去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大吃大喝。
然而,谁能想到这种事情如此累人?
哈勒丹尼的条件不算好,一是自然条件本就恶劣,二是局势动荡战事频发,他们住在市区,已经是富人区了,但给众人的感觉依然像是到乡村扶贫来了。
签约哈勒丹尼时,丁映还没能搭上gabriel这趟顺风车,那时的项目甚至还是一个胚胎,她之所以有信心启动这个项目,还得感恩哈勒丹尼一位贵妇人的知遇之恩,对方热情邀请她来此办展,并承诺一切费用。
无他,只为唤醒哈勒丹尼的女性灵魂。这位贵妇人出生于当地贵族,然而连婚姻,她都无权做主,她都这样,更别提其他女性,地位极低,她们甚至认同自己的低等,将生育视为自身的唯一价值。
哈勒丹尼的女性没有财产继承权,这位贵妇人还算幸运,兄长因病去世,丈夫因战争牺牲,她育有一子,又收养了兄长的子女,因此实际控制着两边的财富。
机缘巧合下,丁映与贵妇人相识,得到了第一笔项目启动资金,当然那时,哈勒丹尼也没有如今这样动荡不安。
贵妇人提过解约,对方这一举动反倒让丁映坚定了信念,就算不为展示蜀绣,也一定要去展示女性精神。
她不敢让徒弟们跟着冒险,但当她说出这番前因后果后,这群年轻人无不热血沸腾-
战争是突然爆发的,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颗炮弹于深夜落在了隔壁。
妹宝被震开眼睛的下一秒,秦槐云从身边翻身而起,一边使尽晃动她,一边捞衣服乱套一通:“妹宝快起床!”
“怎么回事啊?”妹宝懵懵的,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地震了吗?”
秦槐云没回答,只把床头的衣服丢给她,然后连滚带爬去窗边,扯开窗帘往外一看,一个脏字脱口而出。
“砰”的又是一声巨响,田俊杰撞开卧室门的同时,窗外涌现一道猛烈火光,黑夜乍亮,硝烟转瞬升腾而起,嘈杂的逃亡声和恐怖的轰鸣声穿透不隔音的墙和窗,声声入耳。
“快跑,打起来了,淦!”田俊杰大吼,说着就跑来床边,也不管妹宝的衣服有没有套好,拎起她的胳膊就把迷迷糊糊的人提起来,“阿云你干嘛呢!赶紧逃命啊我艹,都什么时候了?”
——秦槐云在收拾笔记本电脑,衣服和现金。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砰”响,子弹刺穿玻璃窗,众人只看到一个裂口的窟窿,连子弹飞哪儿去了都没瞧见,只从方向判断,是从秦槐云背后擦过去了。
到底是和平国度长大的孩子,秦槐云惊恐地转身,“俊杰,刚刚,刚刚什么玩意……”她快吓哭了,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田俊杰骂了声,过去把她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开,拽着两人一起跑。
跌跌撞撞地下楼,到客厅汇合,钱苗苗已经整装待发,她背着干净利落的一只登山包,腿边还放着一只更大的,正低头给马丁靴系鞋带,腰间别了把军工刀。
“我nm,钱姐你是隐藏特种兵吗?”秦槐云实在忍不住这样爆粗口,因为钱苗苗身旁的墙,已经塌了一半,顶上露出钢筋,裂开的天花板在往下掉渣。
半截墙外已成废墟,灰头土脸的幸存者一边哀嚎,一边逃亡,而不远处的浓烟里,依稀可见有人举着枪杆跑来跑去,扫来扫去。
哈勒丹尼大部分的建筑都是破得不能更破的土房砖房,这一炸,目之所及大半建筑直接夷为平地。
她抬头看几人一眼,捞起地上的马甲丢给田俊杰,十足冷静地说:“别废话了,快把防弹衣穿上,这地方炮火连天成了交战区,绝不能久留。”
众人机械般飞快穿好了防弹背心,从半截墙上跨出去,混进了逃亡的人群。
炮火咬在身后,身边混乱不堪,几人被推搡着前行,失去方向。
忽然,背后轰然炸响一片刺目亮光,耳边有人尖叫奔逃,也有人撕声喊“别乱”、“趴下”,爆炸在周遭持续,震得鼓膜剧痛,大地也在摇晃颤抖,“轰隆、轰隆……”,建筑物持续坍塌,这场地震仿佛没有尽头了,脚底站不稳,人皆倒下去。
秦槐云一手抱头,一手护着妹宝卧倒,这一卧倒,便好似再也站不起。
等到空气再度平静下来时,周围陷入一种离奇的死寂,有人陆续站起,回身去看,瞬间涕泪横流,也有人匆忙一眼,惊恐地收回视线,然后爆发一阵痛苦而绝望的悲泣。
田俊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因吸到满喉硝烟血腥,而捂嘴干呕。
秦槐云在身边不停发抖,只有钱苗苗微蹙秀眉,两只手一左一右牵住她和妹宝,“走吧!”
妹宝被带着走出两步,在一片颠簸和凌乱中回头。
——除了残垣断壁,还有残肢肉泥,爆炸中飞溅起来的烈焰,分不清是火多一些,还是鲜血多一些。
钱苗苗拽了拽她:“妹宝,别看了,我们得去找老师,展厅那边靠近大使馆,应当是安全的。”
——丁映今夜和贵妇人话家常,又聊起艺术,滔滔不绝、天马行空的,误了时间,所以没和他们回旅馆,倒是幸运地躲过一劫。
妹宝收回目光,费力吞咽惊恐,随即讷讷出声:“原来,是这样可怕啊!”
这样一句话,消散在嘈杂声中。
第84章 第84章一意孤行,冥顽不灵……
去往展厅的吊桥被炸毁了,过去要越过一片江,眼下局势太紧张,渡江等于是躺着被扫射,哈勒丹尼的军人带着百姓往避难所走。
说是避难所,实则一个狭窄的地下洞穴,往里,阴暗潮湿的环境,头顶淅淅沥沥地滴着污水,空气中泛着一股恶臭,不得不让人怀疑它前身就是一条排污管道。
到了地方,钱苗苗打开背包,拿出毛巾、食物和水分给大家,田俊杰那只包里,则全是户外生存必需品,这两只包都是大家来到哈勒丹尼前,以防万一备下的。
另外还有部分私人物品,是几人觉得自己最重要的物件,田俊杰的是游戏机,钱苗苗的是一个日记本,秦槐云最重要的笔记本电脑,因为昨晚偷懒没有放回去,刚才又慌着逃命,现在已是追悔莫及。
而妹宝放了一封信。
是她最初离开巧梨沟时,爷爷塞进行李箱的那封,被她遗忘了很久,直到从公寓里捡回,才想起来。
信封里有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
爷爷说:
同样是自由,同样是勇敢,你生来是跳跃于枝头的小雀,而不是梦想征服万丈高空的鹏鸟,你有你简单的快乐,这没什么不好,但无论是小雀,还是鹏鸟,爷爷相信你能够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无论哪种,爷爷都不希望你只是从栖山阁,飞去了一座金镶玉的笼,所以,无所顾忌地走下去吧,不必想着征服某片天空,也不必想着翻越某座高山,能找回无忧无虑的快乐和天真就很好。
所以,这张银行卡的意义在于,
等你长大,明白‘爱’之一字的沉重后,若甘之如饴,这就是爷爷的贺礼,若深感压力和禁锢,这便是助你飞走的羽翼。
——是爷爷的字迹,毋庸置疑。
但卡里存有五千万,是个阮家能拿出来的数字,却并不是爷爷能拿出来的数字。
爷爷把积蓄全部投进了绣坊,绣坊年年亏损,全靠纺织厂的利益维持,后来阮福宝接手,让阮家经济起死回生,从那之后,爷爷放手财政大权。
他或许能拿出五百万,但绝对拿不出五千万。
梁鹤深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田俊杰拿出手机试信号,一无所获,哈勒丹尼的信号本就差,现在已经彻底切断,妹宝也打开手机,电量还余一半,她打开微信,翻看聊天记录。
排第一的是阮家的家族群,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阿爸抱着小侄儿,和阿妈并肩站在一树桃花下。
退出来,往下的第一条对话框就是梁鹤深。
对话内容停留在这夜睡觉前,两个城市有时差,但他总能按时给她发来“早安”、“晚安”,最开始,只是冷冷淡淡的两个字,他这样发,妹宝也这样回,活像系统设置好的,屏幕隔着两个没有灵魂的Ai机器人。
忽有一天,梁鹤深发来一只萨摩耶狗头,狗头上顶了“晚安”两个字,第二天一早,他又发来同一只萨摩耶,人工画了两只手,端一杯咖啡,咖啡杯子上顶着“早安”两个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表情包,把妹宝逗笑。
从此,早安、晚安的对话变成了表情包的斗图。
后来,表情包被两个幼稚鬼斗得没有新货了,梁鹤深图片转语音,沉哑带磁短短两个字,隔着万里,隔着时差,变得更好听。
妹宝点开,听一遍、两遍,三遍……
眼下,她点开一条,放在耳边,未及听见声音,“轰隆”一声,地震了,不,不是地震,是地面落下一枚炸弹,连带地底也跟着崩裂,碎石块和着污水坠落,手机滑出掌心,泡进了腿边的水洼里。
又是一场无规则无秩序的奔逃,直到地动停止,再看周遭,已不知踩踏死伤了多少人。
这番绝境下,蜀绣小分队四个人都受了伤,秦槐云扭了脚,田俊杰擦在墙壁上,手臂磨破好大一块皮,钱苗苗裹了满身臭泥浆,妹宝也惨,摔了一跤,好在田俊杰眼疾手快把她拎起来,才让她只是磕伤了膝盖和磨破了手掌。
唯一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走散,还备下了足够的药物和食物,只要撑到大使馆来。
情况平稳后,几人又坐下来,给伤口做消毒,再简单包扎。
“完了,咱们不是真要交待在这里吧?”田俊杰靠着墙,搓了下头,抱怨道,“这鬼局势紧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脑子瓦特了不能等我们撤了再打吗?真是倒了塌天的霉了。”
“别慌,丁教授就在大使馆旁边,就算那边也沦陷了,她也来得及、有办法向大使馆报告,国家不会丢下我们,放心吧!”钱苗苗先喂众人吃了一口定心丸,再抬起眼,环顾四周,“也不知道这洞穴撑得住几次轰炸,咱们把食物、水这些逃亡必需品分一下,以防走散,我带着妹宝。”
“俊杰,你带着阿云。”
她说着,便打开两只背包,开始分配物品,然后又割下两段绳索,递给田俊杰一段,再用另一段把自己和妹宝的手腕绑在一起。
“我……”田俊杰攥着绳索,明显是不愿意也不放心,但唇瓣咬起,眉棱紧皱,又立马认同了她的决定,“好,你要注意安全,妹宝,你也是。”
钱苗苗冷情道:“你先担心自己。”
田俊杰吃瘪:“……”
此时,秦槐云早已魂飞千里:“我错了,我想回家,我再也不自以为是了。”话落,她呜呜哭起来。
妹宝拍拍她的肩膀,聊做安慰。
“你们都不怕吗?”秦槐云抽抽搭搭地说。
钱苗苗说:“怕什么?父母还在等着我们呢,大师兄也在国内,再不济,还有秦师公,再再不济,还有梁先生,这几位各有神通,有什么好怕的?”
又是一颗定心丸,秦槐云抹去眼泪,再不说话了。
妹宝也垂眸,沉默盯着脚尖。
“我们的苦难是暂时的,而他们……”钱苗苗木然地望着拥堵在这窄道中,密密麻麻的人群,没有把话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的手机都阵亡了,现在连白天黑夜都辨不清,阴暗逼仄的环境、恶臭憋闷的空气,更是在无形中拉长了时间,害怕归害怕,心大也是真的心大,又或许是累坏了,也吓坏了,精神值透支到某种极限后,仅凭毅力就撑不开眼皮,秦槐云和田俊杰背靠背地打起盹。
背后响起鼾声,钱苗苗蹙眉望了两人一眼,似探究鼾声的来源。
妹宝转眸,“噗嗤”一笑。
“他俩真是绝了。”钱苗苗忍不住吐槽,“追悔莫及崩溃破防的是他俩,哭哭啼啼骂骂咧咧的也是他俩,现在呼呼大睡的还是他俩!”
妹宝没良心地替两人解释了一下:“与其在绝望中清醒,不如在恐惧下睡一觉,也算是明智之举了。”
钱苗苗垂眸,纵容地弯了弯唇角。
又过了会儿,从通道尽头挤进来一个女人,一路用英文喊话,哈勒丹尼的百姓们听不懂,便由他们的军人和医师用当地语言翻译一遍,但一路走来,人皆沉默。
转眼走到了这边,钱苗苗攥着包的手紧了紧,再三犹豫,仍是放弃了,是妹宝举起手来,喊了声:“here,wehave,你要的酒精、药品和绷带,ethylalcohol,medicine,ban……”
女人望过来,面露惊喜,也惊讶:“你们是……”
是了,此情此景下还能遇见同胞,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蜀绣小分队贡献了自己数量有限的急救包药物,跟着那位无国界医生离开了这条甬道,转去了更宽敞的地方,但依然在地底下。
那位医生叫林遇澄,据她说,她此次来哈勒丹尼,是因为边境爆发了一场疫病,病源不详,已有死亡案列,哈勒丹尼求助国际组织,于是她作为医疗队的第一批成员,来到了这里。
不料病源还没核实,战争爆发了。
在林遇澄的协调下,哈勒丹尼的军方联系上了大使馆,这才知道,桥那头的民用机场已被炸毁,大使馆要通过军用机场组织撤侨,而军用机场,恰在桥这边。
他们被困在战场核心区,随时都有轰炸再来,林遇澄请求军方务必想办法将妹宝几人送去侨民集合点,军方感到为难,除非……
钱苗苗于是从背包夹层,掏出一面国旗。
等不及天亮,几人开车,扬着国旗,一路有惊无险,很快抵达侨民集合点,在这里,也和丁映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