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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时再看一眼,多少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夫妻之间很合理,但这是在病房。离谱。
这么离谱的情况,她还觉得温情、心软,甚至对他刚才的提议,也没有太多厌恶,她沉进了这样一片深海里,早就身不由己,无退路了吧?
余光瞄过病床,梁鹤深全程旁观,心安理得当大爷,眉眼带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你不用担心我会监视你,说是保护,就是保护,半分不会逾距。”
“在人选方面,你可以自己定夺,我的手机电脑所有你能想到的通讯方式,随时可以给你查,保镖不敢干涉你,我……”他软了声音,半哄半劝,“我当然也不敢了,妹宝?”
“老婆?”
妹宝置若罔闻,收拾好地面后,又进浴室做清洁,最后直接回了陪护床。
梁鹤深挪去轮椅,移到床边,俯身,温柔温热的气息荡去她耳边:“生气啦?”
妹宝翻身看他。
视线里一张清俊脸庞,被医院冷光打得格外沉敛,那眸中始终盈着笑,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妥协的纵容。
“你可以据理力争,试着说服我。”他给出建议,绝不强硬的口吻。
妹宝于是跪在床边,视线平行,彼此凝视着。
她说:“首先,我不愿意有人跟踪保护我,这会让我很不自在很有压力,但我明白您的顾虑,换位思考,我同样不能放心您,所以对您的提议,我不反感,也不生气;其次,暑假之后我就去学校了,在学校时,我会和师兄师姐还有同学们在一起,这样的行为会不会侵犯他人隐私?被他们知道了,我又该如何自处?而不在学校时,我会在家里在您的视线范围内,这样的保护是否真的有必要;最后……”
她顿了下,缓缓靠近,又小心避开他腿上的伤,挪进他的怀里:“世叔,能成为您的软肋,我很开心,但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软弱无能的人,就算不足以成为您的盔甲,我也想和您并肩而行,所以您的安排,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被蔑视和被监控,没有任何积极意义。”
“您知道的,爱和保护,我从来不缺。”
梁鹤深微微张唇,一时无措,这一刻在想什么,真是词不达意,但毫无疑问,他被说服了,尤其妹宝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有底气。
这个看似乖巧柔弱的小姑娘,有着一身被爱滋养出来的傲骨。
他甚至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是苏鸣的替身。有此想法的他,在坦荡大方的妹宝面前,有种小人气量,显得十足悲哀和可怜,也可笑。
须臾,梁鹤深弯唇一笑,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唇:“那我可以正经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进行到这里,规则早成了废纸,妹宝点点头。
“那摞书……”他微微侧眸,余光往茶几方向去,大掌顺着柔软腰肢往上蜿蜒,扶住她的蝴蝶骨时,那道目光也落回她的眼睛上,“你是想提前毕业,还是另有打算?”
妹宝说:“北城大学的规章您肯定比我熟悉,达到一定标准,本科生也可以跟着老师做项目,甚至可以参与研博项目,这是很宝贵的实践经验,我想试试看。”
梁鹤深笑着,摸起一把她脑后的长发,沉声说:“你可以不用那么心急,以后……”
妹宝连忙捂住他的唇,摇摇头:“最不爱听您说那种话。”
“每一块砖都是您垒上去的,我站上那个高台,不过就是一个摆件,我的才华不允许我成为一个摆件,世叔,我是永远走不到您的高度,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但也请您,原谅我这点可怜的自尊心吧!”
梁鹤深微怔,很快笑了声,托着她的腰贴近,紧紧抱入怀。
依稀还记得,程奚音与妹宝初次见面后,对她稍显刻薄的点评,是什么——那不摆明了是想踩着你一步登天?
她要登什么天?妹宝洁净、纯白,她自己就是一片天。
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看似风光无限的过往,夹杂了多少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阴云,他该怎么做,才能够上她这片天。
“好,我明白了。”一句淡之又淡的话,已经算是分量极重的承诺,“还有,有自尊心的人永远不可怜,抱歉,是我浅薄了。”-
车祸当夜,阮多宝在忙应酬,不可避免地灌下很多酒,头疼欲裂的,竟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点亮手机看到妹宝的未接电话,还有微信上她撤回消息的提示,更让人担心的是那个时间。
电话拨回去时,两人正沉沦缠绵,手机都是静音模式,无人接听。
继而又想起乔舟这号人,当时因什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已经记不得了,留了就留了,从没想过真能用上,阮多宝打过去问情况,口吻因为着急,自然是不好。
乔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自作主张掐去一些骇人细节进行解释,可即使确定妹宝安然
无恙,这当哥哥的照样彻夜难眠,干脆买了第二天最早的机票,到了北城。
于是,妹宝早晨起床,刚一打开病房门,就迎上这么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二哥?”妹宝喊他一声,声音未落,人就直接被揽入怀中。
“你吓死我了!”阮多宝从头到脚仔细检查她,拿冰冷目光对床上的病秧子又刺又刮,那表情就像在质问“要你何用”、“废物点心”诸如此类的,然后又控诉妹宝昨夜不接电话,最后又心悸犹存地抱了抱他的宝贝妹妹。
“……”妹宝拍拍他的脊背,安慰似的,“已经没事了。”
梁鹤深暗叹自己见了鬼了。
阮多宝一米八几大高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红着眼眶哭哭啼啼的,千里迢迢来找别人老婆哄他?
心里醋意弥漫,超级不开心,但脑筋飞速运转,立马想到了垃圾桶里欲盖弥彰的“罪状”,又连忙微微笑,在兄妹二人寒暄后,礼貌问声好,再让妹宝带二哥出去吃早餐。
但那只狗男人不上当,径直走到床尾,居高临下、冷漠扫视被褥底下的残躯。
梁鹤深这个样子,肯定是不美观的,正常人乍一眼看到,心里要起毛。
他这个时候也才后知后觉到窘迫,大概也有些慌张和自卑的情绪,被褥下的腿盘曲起来,抬手拨了拨被褥做无意义的遮掩,垂着眸咽嗓。
妹宝去给阮多宝倒水,递给他时,才注意到他不太礼貌的视线,恼火道:“二哥,世叔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
阮多宝像是醒神,睫毛一颤,视线收回后睨她一眼,接过水:“他这个样子……”
“阮多宝!”妹宝警告的口吻直呼他的姓名,猛地一下把他震慑住,“你来看我是好意,我受用了,但你再这样轻视我丈夫,我就要请你离开了。”
阮多宝张着嘴,唇瓣抖了下,掌中纸杯被缓慢捏扁,最后一口把水饮尽,顺手丢进垃圾桶,目光跟着落进垃圾桶。
要问梁鹤深当时是什么想法。
没有因舅子爷的轻视而生出的委屈,也没有因为妹宝的护短而生出的感动,只有两个字——完了。
果然,男人自有自己犀利的注意点,阮多宝一时间都顾不得会惹妹妹生气,冲上来就拎起梁鹤深的衣领,怒眼圆瞪,无声说着很脏的字句,任妹宝如何在背后拉扯他,他自岿然不动,但到底是举着拳头没往下砸,恨恨咬牙说:“梁鹤深你个狗东西,都这样了,还不干人事!”
“……”这话不好反驳。
妹宝还在“啪啪”打人,大喊着解释:“他哪里不干人事了?”
“不是世叔,你现在可能都见不到了我!阮多宝!”
阮多宝最终还是松手,磨磨牙拍拍手,不屑说:“你哪只眼睛看我要打他了?”
妹宝生气地说:“我哪只眼睛看你都像是要打人的样子!”
阮多宝冷哼一声,转身捏捏她的鼻子,用了些力气,捏得她哎唷一声,又说:“那不太欺负人了?走,我饿着呢,带我吃饭去。”
妹宝瞪他一眼:“你知道就好,他是你妹夫,你做哥哥的做什么都要让着他一点,不要把他当大哥对待,他又打不过你!”
梁鹤深:“……”不是,这种话不能走远了再说吗?等等,怎么就断定他打不过了?
梁鹤深气得青筋暴跳,有点无语。
大清早,本该兄妹和睦温情的一次见面,匆匆又混乱地结束了。
阮多宝也忙,生意场上很难挪出真正的空闲,工作行程还有各种应酬都排满了,他不放心,过来看一眼,看过就得走,另外出了这种事,他不傻,料想得到梁家人对妹宝会有什么态度,过来一趟,纯是示威。
临走时,回想病床上那个画面,扪心自问,确有不忍,但再不忍,也比不上对自个儿妹妹的心疼和不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她,怕不怕梁鹤深那个样子。
妹宝的回答很诚实——怕。
怎么会不怕?但爱和心疼,早已填满了那恐怖的残缺-
等伤口拆了线,梁鹤深就办理出院,准备回家。
这几天,妹宝一直在医院陪他,vip病房各种设施应有尽有,生活上没有不方便,唯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梁鹤深不允她回家,送餐的不是乔舟,就是杨雯,萧晓洋再没出现过。
心里隐约有几分担忧,更有几分失落。
如果真是……那也怪不得梁鹤深谨小慎微,想着安装人工摄像头了。
回到家中,石头终于落地,但并不是好消息。
萧晓洋离职了,管家一职由杨雯暂代,满屋人惆怅,一种噤若寒蝉的氛围,连小白和阿黄都有几分低落情绪。
别墅应当是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妹宝注意到很多家具、摆件都移动了位置。
梁鹤深一回家就去洗澡,换上家居服去了书房,他现在只能戴临时假肢,没办法正常走路,工作又切换成居家模式,妹宝也要预习功课,两人都在书房,一个占据明亮的书桌,一个占据舒服的沙发。
过了好久,书房里只剩了妹宝这边时而响起的翻页声。
梁鹤深就像在神游,目光幽静地盯着电脑屏幕,应该是在浏览文字内容,某些项目资料、合同或者其他复杂东西,看到疑问之处,就蹙蹙眉,偶尔也垂眸,摩挲指腹思索片刻,很轻地敲几下键盘,然后又恢复成一副淡薄表情。
“看我那么久,有话要问?”他忽然说,声音沉沉的。
妹宝怀疑他是在沙发这边安装了监控,投映在他的电脑屏幕上,不然,他怎么能连视线都没抬起来过,就透过高高的沙发背,窥视到她的小动作?
“过来。”梁鹤深把电脑屏幕稍往下扣了点,抬手向她招了招。
妹宝放下书,起身走过去。
靠近了,梁鹤深把她揽进怀里,双腿分开,让她坐在自己的左腿:“想问萧叔?”
妹宝转眸看他,看到他眸中一片清宁匀净的光,柔和之中带着些破碎感,一时替他气愤、委屈和难过:“我问他做什么?您还肯叫他一声叔,可他却是想要我们的命。”
她去捏他的唇,凑过去轻轻碰了下,才闷声说:“您也不准再叫他萧叔了,老东西坏极了,快把他忘光光。”
梁鹤深被她这娇俏的措辞和语气逗得心痒,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立刻笑起来,握住她的手,带到自己颊边轻蹭:“丁是丁,卯是卯,他只是通风报信,没料想那边如此愚蠢冒进,多年相处,他人心不坏,并未做什么于我有害之事,这是一场刑事案件,他本该进去走一遭的,如今的结果……也算我对他往日照拂的感激,不算薄待他了。”
妹宝面露疑惑:“您就这样原谅他?”
梁鹤深笑意浓浓地看着她,温声说:“他有个独子,早些年犯了能把下半辈子耗进牢狱的错,因此被穆冷两位拿捏了,如今那男人过得颇为风光,妻儿美满,可怜老爹要为他赔上戎马半生才得来的好名声。”
妹宝眨下眼:“您是想?”
“我什么也不想。”梁鹤深鼻尖过来,贴着她的鼻尖,“就只是让这棋路回到正轨,黑是黑,白是白,就算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太温柔的动作和声音,让妹宝听得出神,哪怕他慢条斯理说着这样凉薄无情的话,她也觉得,他是执白的一方,怎么做,都是对。
这个姿势,天然适合亲吻,她于是用动
作表示赞成-
话说回当初,梁鹤深聘请杨雯,给过两份合同,他当时有自己的算盘,一是觉得以杨雯的能力做个保姆过于屈才,二是他依然要培养自己的精锐骨干,所以扔给她一份挑战,也是对其人品做个考量。
梁鹤深有把杨雯安进公司核心位置的计划,但眼下,棋盘全乱了,相比公司那趟浑水,他更想先紧着家里,于是不得不和杨雯又做商谈。
对方很明理,说空降必遭非议,横竖是个工作,他若肯信她,她往哪放都能是个得力干将,毕竟来日方长。
梁鹤深很是欣赏她的爽快利落,由杨雯接替萧晓洋管家一职,就这么拍板-
八月底,假肢还没就位,梁鹤深困在室内有一个月了,日常只去后花园逛逛,但是夏天红火烈日,有病才去室外闲逛。
他理所当然又白了几个度,妹宝隔三差五拿他打趣,说他这高鼻深目,骨骼清落,又肤白貌美,他俩要是一同出行,都分不清谁是娇妻——关键她在床上说这话,说完还蹭来身上亲吻他。
娇妻?好狠毒犀利的字眼!虽然梁鹤深本能上并不想把这个词往妹宝身上套,但她要这样说了,那他立马就能让她知道谁是娇妻。
这么没羞没臊过着日子,到九月初,妹宝才觉得他终于又忙起来了。
大概是要落实他之前说什么要弄掉几个人这种话,视频会议、电话会议不断,乔舟来家里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有时候面色凝重得像是糊了层锅底炭。
临近开学,梁鹤深约了一位客人来家里。
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眉目平和,举手投足间透着股严谨气质,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助理,和一只贵气的方长盒。
除了乔舟,梁鹤深从未让公司的人踏足南苑小榭这片生活领域,家里的佣人都觉得好奇,妹宝也忍不住往书房里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觉得那男人竟然有几分眼熟,但仔细想,又什么都没想起来。
倒是他盒子里的物件更让人注意,那是一双假肢,外形很是精美,依然是气派的黑金配色,关节接口的金属质感很强,比梁鹤深从前那副更具赛博科技感。
对话断断续续从门缝里传出。
“支撑性如何?”
“如果神经系统重塑的效果理想,我有信心能整合程序融入假肢,让其做到完全适配原生肌肉骨骼的程度。”中年男人说着妹宝完全听不懂的话,“支撑性方面,目前保底能达到运动员级别的功能需求。”
梁鹤深沉默着,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复杂数据皱眉,半晌才沉声说:“给我一个具体的可量化的直观的说法,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词汇只会让我怀疑你这项目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小助理闻声,扶着盒盖的手都抖了下。
男人哑然,随即爽利笑问:“那么,梁总具体是想了解哪一方面?”
“比如负重,能不能……”梁鹤深顿了下,隐忍说,“负重后能否走路,具体能承受多少重量。”
男人笑了下:“恕我直言,假肢只是替代走路,神经-程序互通是为增加环境应变能力,增加运动灵活性,至于负重,这个关键在于关节和肌肉力量,所以,这是要看您自身残肢情况的。”
“不过,如果必须要有个量化结果……”他卖了个关子,唇角勾起一道薄弧,一针见血指出,“我想,您太太应该还不算是极限。”
梁鹤深抬起眸,声音有几分颤抖:“你的意思是……”
“梁总。”男人笑了笑,“我不是您的主治医生,也不负责您的康复训练,但我接触这个群体很多年了,不乏有比您更严重的伤者,别说抱个小孩,抱自己的太太,人家就连攀岩、赛跑都能做到,您觉得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痴人说梦的事吗?”
“别说现在我们研发的假肢,就是您原本的那对,也不见得就不能实现。”
梁鹤深愣一下,肉眼可见地笑出眸中一道闪烁的光,无不欣喜而爽快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研究你的,别的方面我会去处理。”
门外,前面的内容妹宝是听得云里雾里,可后面的内容,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进了耳朵里,就像锣鼓那般震耳,震耳的不但是梁鹤深无意中流露出的紧张,更是他受到鼓励后孩子般的那个笑。
他连抱你都吃力啊……阿妈的那句话又荡来耳边,作为女孩子,天然有被心爱之人抱起来的渴望,感受来自他臂膀的力量和胸膛的温度,那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有着无限的浪漫和温柔。
诚然有过期待,尤其妹宝,她几乎是被哥哥们轮流抱着长大的。
但此时她想得却是,还好,还好那天梁鹤深不在,否则他该有多难过,多伤心?
第55章 第55章温柔哄诱……
访客离开后,梁鹤深独自在书房里处理了些工作邮件,明天就要开学了,妹宝兴奋得整天心不在焉,仅在衣帽间就捣鼓好久,他劳逸结合,去看她到底要给自己打扮成什么花枝招展的模样,这才发现衣帽间里两只行李箱。
一只立着,一只躺着,躺着的那只敞开,已经填了快一半衣服进去,还有一半空着。
梁鹤深愣了下,敲敲门边:“妹宝,你在做什么?”
妹宝叠好衣服,往箱子里放,膝盖上去压着,“唰啦”拉好干湿分离的隔离袋,头也不抬地回答:“收拾行李呀!”
梁鹤深蹙眉问:“收拾行李做什么?”
妹宝抬起头,用一种“你不是明知故问吗”的眼神打量他:“明天学校报到,我要住去宿舍,当然得收拾行李啦!”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倒让梁鹤深懵了下,半晌,眨了下眼睫:“住宿舍?”
“嗯啊!”妹宝又应了声。
门边人的眉心皱得更加深沉:“你去住宿舍,那我呢?”
“您当然住家里!”这句话更加理直气壮。
“……”说好的夫妻得睡在一起呢?什么小猫,分明是狡诈善变的狐狸!
“我不同意!”梁鹤深拿出他杀伐果决的姿态,硬梆梆地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住家里,要么我跟你一起住学校。”
妹宝瞪眼大呼:“那怎么可能!我住女生宿舍!您怎么可能住进去!”
“那就没办法,只剩一个选择了。”梁鹤深耸耸肩。
妹宝:“……您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梁鹤深自暴自弃地说:“那你就当我胡搅蛮缠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妹宝追上去同他理论,他现在一边腿穿的是普通假肢,走路没之前那么方便,轻轻松松就被她捉住。
“您当年读大学住家里不住学校?”
“我那时候跟你现在能一样吗?”梁鹤深颇为恼火地说。
“哪里不一样啦?您那时候才十六岁,还没成年呢,更该好好住家里!”
“我不想跟你吵架。”梁鹤深现在这情况,是真心不想和她在这四面无墙的地方拉扯起来,也怕脚底不稳带着她一起摔倒,说着就挣开她的手。
“我也不想跟您吵架!”妹宝胳膊一端,很无语的表情,但依然是愿意跟他讲道理的口吻,“我每晚都有课,最迟都上到十点去了,早晨最早八点就要上课。”
梁鹤深说:“那怎么了?车接车送又不劳累你什么。”
“可是同学们都成群结队,就我孤孤单单的,久而久之,谁还搭理我?”
“他们若是为此孤立你,那说明他们也不是好人,不值得深交。”
“梁鹤深!”妹宝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刚想反驳,转念想起书房里的那个笑,不由得咬了下唇瓣,温声柔气略作让步,“我最多答应您,没早课晚课时就回来住,我需要社交,也需要朋友,您总不至于限制我的自由吧?”
梁鹤深气得胸腔起伏,忍气吞声又问:“那你一周有几天没早课晚课?”
妹宝眨眨眼,不大有底气地回答:“……周末两天。”
那还说个鬼!这让他过得跟守寡有区别啦?梁鹤深气急攻心:“你想都别想!”
妹宝:“……”
本该是挺愉快的一天,因为这么一个插曲,两人都变得闷闷不乐。
无声的晚餐结束,梁鹤深洗漱后躺回床上,貌似随意地翻看着手机,等到十点了,才看见妹宝抱着睡裙,灰溜溜进了浴室,十几二十分钟后,又悄然无声地出来,贴着墙往门外走。
“去哪里?”梁鹤深抬手摁摁眉心,另一只手往床头柜一扬,放下手机。
内心五味杂陈,真不知道该拿她这种遇事就躲的别扭怎么办,明明以
前也勇往直前、死皮赖脸过,果然到手了就不晓得珍惜了吗?
烦!
妹宝脚步犹豫,咽咽嗓:“我、我明天要早起,所以去、去客……”其实是怕他借着今天的不愉快,把她摁在床上欺负,他醒得又准时,跟植入了闹钟一样,万一明早再束着她不让她离开……
“过来!”梁鹤深语气就像是坠了块石头的沉,凶巴巴一句话砸过来,“你要再跟我这么犯倔,你明儿早上转身一走,我就把小白和阿黄丢出去!”
妹宝一愣,惊叹他这种活活把30岁那个0像蛋一样吞掉的幼稚:“梁鹤深,你拿小白和阿黄威胁我?”
威胁?梁鹤深不置可否,不然他能拿什么挽留她,直接说“老婆,我舍不得你,我离不开你”?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梁鹤深坚定信念,扬了扬眉,拍拍床,趾高气昂又心安理得地幼稚起来:“对!我就是在威胁你!你都要拍拍屁股不要我了,我干嘛还要养它们?”
“你以为我怕哦?”妹宝避重就轻,全然是撒气般摊开双臂耸耸肩,伸出舌头远远地朝他略略略,完了又说,“那你就试试看咯!”
梁鹤深两眼两黑的程度:“……”
妹宝扯唇笑一下,长发一扬,潇洒转身离开。
这夜到后半段,梁鹤深还是杵着拐,主动去客房找妹宝道歉了。
沉甸甸的身体摸上了床,肌肉紧实的手臂绕到腰间,妹宝没抗拒,反而主动往他怀里挪了下,梁鹤深于是又紧了紧手臂,这么个微妙的动作,就算是两人和好的象征。
他的温热气息熨帖耳边,沉默许久,才幽幽响起声音:“真要住去学校?”
妹宝喉中一哽,重重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您就先让我住去学校看看情况吧!万一不习惯,或者我发现其实家里更方便,我不就回来了吗?还有,您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嘛!我又没说一定要天天住学校。”
——住去学校,有学业繁忙的原因,但更多是出于她对未来的考虑,妹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再与梁鹤深这般朝夕相处下去,一年半载后,肯定是受不了别离的,而梁鹤深,好吧,容她自作多情一次,她直觉他会比她更难熬。
眼前的情况,更是佐证了她的猜测。
同样的降雨量,毛毛雨哪怕经历过无数次,也终归是温和温柔、沁人心脾的,而暴风雨哪怕只有一次,也是来势汹汹、翻江倒海的。
话已至此,梁鹤深以和为贵,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第二天开学,梁鹤深送妹宝去学校报到,他现在这个情况,没办法帮她什么,跑前跑后的主力还是杨雯和周凛,另外还有蜀绣班子那波人,热情得让梁鹤深都怀疑他们对妹宝别有用心。
无事可做,他就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往来的新生发呆。
乔舟的消息弹出来,言简意赅两个字——妥了。
梁鹤深看一眼,满意一笑,又做贼心虚,马上清空了聊天记录-
妹宝这边,因为众人拾柴火焰高,入学手续很快搞定。
几人嘻嘻哈哈往女生宿舍去,开学第一天,目之所及都是新生,那是青春又青涩,有的已经三五成群,颇有种相见恨晚的亲密,有的在学长学姐的带领下,还颇显扭捏和害羞,还有的独来独往,颇有种曲高和寡的姿态。
对比之下,妹宝受宠若惊,蜀绣班子一波人,全围着她打转。
她不由得好奇:“师兄师姐,你们全部都来帮我,那别的新同学谁去照顾呀?”
秦槐云脱口而出:“什么新同学?”
妹宝:“……今天开学,不是有新生报到吗?”隐约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然见秦淮远微微一笑,说:“学校迎新是分开的,别的专业的新生自有他们自己的学长学姐去照顾。”
妹宝:“?”
田俊杰接着解释:“咱们专业今年就你一个新生。”
独苗苗妹宝有种上了鬼子当的惶恐。
但独苗也有独苗的甜头,丁映给她申请了研究生宿舍,研究生这边是2人寝,因为是新起的一栋楼,不但宽敞,还有独立卫生间,能把本科生羡慕死,某些专业为了呵护独苗,特许本科生入住,比如今年,蜀绣的独苗和古生物学的独苗被安排在了一起。
对方是个浓眉大眼的小女生,不爱笑,笑起来阴恻恻的。
这倒不是妹宝对室友有偏见,主要是一行人推开门,就被她扛着不知名生物的骨骼标本的模样吓到了,再进屋,行李乱七八糟摆了一地,她似乎无所谓,倒是书桌上,放着好几只豪华玻璃箱,有的垫了海绵片,有的罩了蕾丝布,个个宝贝得紧。
妹宝凑近一看,立时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喜欢甲虫、蝴蝶都情有可原,但谁会拿蜘蛛做宠物啊!!!
这爱好让妹宝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挤出笑容跟她问好:“你好,我叫妹宝,是蜀绣专业的新生。”
小女生抬头看她一眼,拿手背碰了碰她的掌心,说:“棠糖,海棠的棠,冰糖的糖。”
妹宝都还没反应过是哪两个字,又听棠糖解释:“抱歉,刚才用这手抓了一只蚰蜒,就不碰你了。”
她说着,眼睛眯成弯月,咧出一口白牙,挺单纯和善的样子:“我在家乡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蚰蜒,没忍住就上手了。”
蚰蜒?哪两个字?什么东西?这个名字听起来不恶心,也不吓人,反而有点可爱。
妹宝很懵逼,不止她,蜀绣班子一波人都很懵逼。
秦槐云本着带小学妹快速认识新朋友的理念,笑呵呵说:“哟,那能让我们欣赏一下吗?”
棠糖站起身,从书桌上拿个小木盒。
盒盖隙出一条薄薄的窄缝,应该是为了给蚰蜒透气,从里面伸出灰褐色的须,一小节,因为细,看着像是胡须。
她把盒子递给秦槐云,说:“那你小心点,别把它吓跑了。”
“不会不会。”秦槐云信誓旦旦地说,“咱们这儿那么多人,跑了也能给你抓回来。”
蜀绣班子一波人不约而同停下手头事,凑过来看蚰蜒,棠糖眼神灼灼,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动容。
盒盖打开——
就,那种整蛊蜘蛛盒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玩过,盒盖打开的瞬间,传说中颇具诗意的蚰蜒飞快地爬了一半到秦槐云手上。
妹宝反应慢半拍,甚至都没看得清楚,那小木盒和黑漆漆的大虫子就被秦槐云一下甩飞出去,那动作之猛烈,恨不得把自己的胳膊一起甩飞,理所当然的,给站在她身边的秦淮远当头来了个大嘴巴子,与此同时,钱苗苗惊叫一声,田俊杰护着她,眼疾手快恶狠狠一脚踩过去。
吧唧——
战斗结束。
棠糖眼神骤冷,清澈笑容一秒消失:“你们杀了它。”
罪魁祸首田俊杰:“……”
心有余悸钱苗苗:“……”
被抽了一巴掌的秦淮远感觉自己鼻梁骨都断了,揉着鼻子根本没在听。
而妹宝有点懵逼地看向地面的虫子尸体:“……”她宁愿自己没有看。
只有秦槐云盯着自己抽搐不止的手,心中大概在祈祷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蚰蜒是可以消灭毒虫、苍蝇等害虫的,有它的地方都没有蟑螂,这么大的蚰蜒我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你们杀了它。”棠糖重复道。
“抱歉抱歉,我那个……我反应太快了,哦不是,我没反应过来……”田俊杰很尴尬,他咽咽嗓,真心诚意道,“你拿来是要做标本吗?要不,我给你铲起来?说不定还可以……”抢救一下?
棠糖给了他一记冰冷的白眼。
一屋人顿时鸦雀无声。
毫无疑问,和新室友的第一次见面,不怎么愉快。
整理好行李,妹宝和蜀绣班子一起离开宿舍,走前跟棠糖找招呼,邀请她一起去枕清风吃饭,对方以一个凉飕飕的扫视表示拒绝。
路上,大家不由自主说起这件事。
钱苗苗戳戳田俊杰的胳膊:“要不你再去抓一只,赔给人家?”
田俊杰摇头,非常抗拒:“那东西比蟑螂还恶心,我不去!”
秦槐云只要想到那个触感,就起鸡皮疙瘩:“你们别再提了!”
秦淮远摸出手机,直接校内论坛发布一条消息:收购一只大蚰蜒,底价一千元,越大越贵,价格可谈。
不愧是资本家的公子爷,田俊杰对他竖起大拇哥。
回到车上,妹宝跟梁鹤深说起这件事,他眯薄双眼,淡淡点评:“你室友的爱好略小众。”
妹宝搓搓胳膊:“世叔,您说她养
的虫子,会往外跑吗?”
梁鹤深笑一下,很是官方的口吻:“这很难说,因为求生是动物的本能。”
妹宝:“……”
梁鹤深揽过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掌心揉着软肉,又拿温柔蛊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哄诱:“怕不怕?怕就回家住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在家里见到任何一只虫子。”
“虫子有什么好怕的!”妹宝觑他一眼,不屑地哼一声,“一脚就能送它西天取经,我才不怕呢!”
饭罢,一群健步如飞的年轻人优哉游哉,又是逛街又是看电影,梁鹤深也是体会了一把,坐在等待区,摸着手机,像个无所事事的瓜皮等老婆试衣服的感觉。
他名字里带着鹤,可实际上这辈子还没那么闲云野鹤过。
整下午逍遥,晚餐后终于兵分两路,一路回南苑小榭,一路回北城大学。
在他们悠闲自在、欢天喜地娱乐时,研究生女舍这边已经乱了套,起因是秦淮远发布的那则论坛,抓虫子这种事,按道理讲,只有小孩子可能还有点兴趣,放大学里应该是兴不起风浪的,奈何他给得实在是太多!
有学生在底下问:蚰蜒是什么玩意儿?
另有学生回复他:好像是一种百足虫。
学校土壤面积有限,为个昆虫远赴山野不现实,一群学生抓了半截关键词就立马出动。
要不怎么说高手在民间呢!这个时代,又是在大城市,专业人士都不一定能挖出的又肥又壮长达十几厘米的大蜈蚣,硬是让这群天真无邪的大学生挖出来了。
好多条呢,都可以支个摊卖烧烤了,各种各样的百足虫数都数不清楚,当然也有蒙对了的,捉到了真的蚰蜒,个头还蛮大,看得出是很健康了。
然而梁鹤深也是一语成谶,虫子本能想逃,猎人稍有不慎,就让小家伙逃了。
与此同时,不知怎么就捅了蟑螂窝,品种还离奇统一,是非常受欢迎的饲料蟑螂——樱桃蟑螂,个头虽然不大,但耐不住数量奇多,就此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前所未有的昆虫浩劫……就连宿管阿姨都吓得脸色惨白,提裤子跑路了。
只有农学院,尤其是研究昆虫那群学生,见此状况,眼睛炯亮。
学校紧急组织消杀行动,一时乌烟瘴气。
钱苗苗和秦槐云脚步停在宿舍楼脚,被楼上此起彼伏的尖锐惨叫吓得畏葸不前,两人指挥田俊杰进去瞅一眼情况,结果被宿管阿姨拦截。
秦槐云犹豫道:“要不,咱们出去住一晚?学校这消杀工作不知道有没有到位啊!”
钱苗苗拼命点头,表示赞成。
两人再齐齐看向妹宝。
“不好吧?棠糖还在宿舍呢?”妹宝说,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是她打包的糕点以及路上买的零食水果,要去给棠糖赔礼道歉的。
两人齐口同声提醒她:“妹妹宝!她才是最大的威胁好吗?”
妹宝:“……”
话虽如此,妹宝最终还是和两位师姐作别,硬着头皮、战战兢兢上楼去。
门推开,正巧碰上棠糖背着书包往外走,两人对对碰,面面相觑。
“你要出门?”
“你回来住?”
妹宝、棠糖:“……”
妹宝把礼物递给她,为上午发生的事情郑重道歉。
棠糖爽快接受,笑说:“没事儿,多亏你们,我是因祸得福啦!”
她指了指背后书桌——上面摆着的塑料瓶,个个戳着密密麻麻的透气孔,里面分门别类关着大大小小的蜈蚣、蚰蜒、马陆,还有蟑螂,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好多好多的蟑螂……
“也麻烦你替我跟学长学姐说声抱歉,我上午那会儿,为一只虫子真是太失礼了。”
“没事没事,他们也觉得很抱歉。”
两人对视,微微一笑。
棠糖放下礼物和书包,又回书桌前,重新整理那些瓶子。
妹宝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麻得像是泡进了花椒油。
棠糖看她面色惨白,问:“你很怕虫子吗?”
妹宝觉得有必要在这方面撒个小谎,否则日后和室友没法相处了,于是强颜欢笑说:“还好啦,也没有那么怕,我家住山里的。”
——巧梨沟确实是在山沟里,只是家里每年仅是消杀就要花费很大笔钱,所以她长那么大,其实还没被虫子伤害过。
棠糖长长地“哦”了声,充满怀疑,最后还是不放心,于是嘱咐她:“这些瓶盖我都旋得很紧,你别碰这些瓶子就没关系。”
“……”妹宝连看都不敢看,怎么可能去碰!
棠糖又说:“我晚上不回来住。”
妹宝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今晚?”
“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住。”棠糖说,“我勤工俭学当家教,要负责学生早晚课,住学校的话时间来不及,再加上那丫头的父母常年不在家,老板就说,让我住进去陪她,工资再加三千,算是补偿。”
“虽然加得不多,但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吧,哈哈!”她说完,开心一笑。
妹宝:“……”
棠糖又说:“那小丫头怕虫,所以这些小宝贝我都会留在宿舍,不过你别怕,盒子都封得很好,不会跑出来的。”
“……”半晌,妹宝失落地“哦”了声。
“那我走了,你自己注意点哦,学校的消杀工作不彻底,应该还有残留的虫子。”棠糖把礼物放进书包,再次道了谢,然后就离开了。
房门“咚”响一声,妹宝茫然地站在原地,耳边还荡着门外不时响起的尖叫声,而身侧又安静得恐怖,再左右看一眼,看到放满虫子的书桌,一阵毛骨悚然。
忽然就不明白自己非要来宿舍住的意义——不对不对!她搬出来住,就是为了戒断分离焦虑!意义很重大!目的很明确!
这么一想,又神清气爽,不就是虫子吗?有什么可怕!妹宝悠悠看一眼身侧——不行不行!太可怕了!她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往身旁看。
妹宝缓口气,拉出椅子坐下,换了鞋,再微信给梁鹤深报平安。
对面很快回复:我也快到家了,有事给我电话。
——好家伙,他居然快到家了?他看起来也没那么舍不得她嘛!
妹宝心里别扭起来。
赌气似的,熄了手机屏幕扔书桌,想起课程表,妹宝眼睛扫向书桌,抬手把明天要用到的书抽出来,原本没想翻开看,纯是百无聊赖中的手痒。
这一翻,不得了,翻出一只蟑螂来。
“啊!”
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也有了妹宝的一份力量,她猛地把书扔出去,手背还磕在了书桌边缘,疼得咧牙的同时蹬开椅子往后,“啪”的一声巨响把椅子绊倒,人也往后趔趄,一掌摁在了对面书桌上,塑料瓶倒下,还有几只滚落在地。
……啊了又啊的,孤独一人的兵荒马乱持续好久,哭唧唧的妹宝终
于冷静下来,抬起手背抹了下眼泪,抽抽搭搭地眯缝着眼睛去捡地上的瓶子,给棠糖摆好。
而那只书里的蟑螂早已不知去向——这才是最恐怖的。
但这么僵在原地没有意义,妹宝故作坚强,但仍是颤颤巍巍地去开衣柜门,准备取衣服去洗澡,柜门一开——
樱桃红的什么东西从眼前一溜烟过去了,比阿飘还惊悚几分。
妹宝“啪嗒”一声摔上柜门,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书桌上的手机,拔腿关灯,风驰电掣逃命似的逃离宿舍。
第56章 第56章一起洗澡
晚风徐徐,一排宿舍楼灯光阑珊,北方的早秋不比西南那片大山,盛夏会把四季占去一半,这里的早秋,已经有了些料峭萧瑟感,路旁树丛被风拂得沙沙响,更把那种氛围感加深。
无处可去的妹宝觉得凉飕飕的,凉意的源头是脚底,新买的拖鞋竟在惊慌失措中坏掉一只,现在勉强可以趿着挪步,而另一边,脚踝隐隐作痛,是扭到脚筋了。
这个时间,宿舍楼马上要关灯锁门,零星有学生抱着书本往回跑。
妹宝却逆着方向往学校大门走,逃跑仓促,她除了一只手机什么也没带,脚步不免缓慢而忐忑——不知道没带身份证能不能找到个住处。
学校的路灯是节能设计,到万籁俱寂的晚间,就自动降下亮度,变得昏黄稀薄。
手机在手里震了下,妹宝赶在铃声响起前接起来。
“怎么样了?宿舍住着还习惯吗?”对面的男声低沉而温和。
可能是隔着电子产品的缘故,让妹宝听出略带磁性的音节,好听,好听得她喉中哽咽,但到底忍住,下定决心不向他倾倒苦水:“挺好的呀!我可是破格住的研究生宿舍呢!”
“您当年有这种待遇吗?”
“没有。”梁鹤深很诚实地说,“我住8人间,上床下柜,中间一张大桌公用,8个男生,打个转都要撞上,也没有独立卫生间,还要洗大澡堂。”
妹宝想到他略微洁癖的性格,不可思议地“啊”了声,说:“您这样都能忍?”
“因为叛逆,不想在家住。”对面回答,“话都撂下了,只能自己吃了这苦。”
妹宝:“……”有种被指桑骂槐的感觉。
梁鹤深隔着电话笑一声,笑得十分温柔,这份温柔因为看不到,也触碰不到,让妹宝觉得委屈又烦躁。
话题戛然,电话里静了片刻,妹宝问:“您已经到家了吧?”
“还没有。”
妹宝微微蹙眉,拿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又问:“路上堵车了吗?”
“不是。”他口吻淡淡,“落下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折返了。”
“落了东西?在商场还是酒楼?”妹宝替他惊慌一下,“很贵重吗?”
“很贵重。”他又笑一声,“无价之宝。”
妹宝听到这话,竟然生出几分不悦。
她跟一个东西争风吃醋?无语!
“那您赶紧回去找找!”话说得十万火急,妹宝人却是不紧不慢走着,还抬腿踢向地面的一颗小石子,踢得它当啷当啷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稀疏的树影下。
听筒里,那低磁温柔的笑又悠然响了声,仿佛就交织在耳边,掺杂在簌簌风声中,有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笨蛋。”他这样说。
这句话比那声笑更真实了,彻底失去手机的隔阂。
妹宝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寂静的夜,嘈杂的风,他身侧是一棵根骨苍劲、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微垂的枝叶将灯光遮得更加朦胧昏黄,灰色的水泥地面,一条挺拔玉立的身姿与树影重叠,分不出具体轮廓,而他的人依然如月皎洁。
他一只手拄着黑金色的漂亮手杖,另一只手摊开臂膀。
一袭风来,拂动发丝和衣摆,他下巴微抬,眼睫低垂,像白杨昂扬,与那棵老槐形成鲜明对比,那姿态同样漂亮,漂亮到让人心慌。
影影绰绰的淡薄光斑下,他微偏了头,上扬嘴角,递给她一个静谧而柔和的笑。
妹宝张开唇,有错愕,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早秋的,不寒凉也不闷燥的湿意,缓缓蔓延上身。
几步之遥,来不及想太多,就连脚踝的疼也忘了七八分,妹宝向他奔跑而去。
近在咫尺了,又小心控制力度,扑进他怀里。
这种感觉,其实很难形容。
像光腿站在海岸沙滩里,层层浪花连绵撞来,看似猛烈,实则轻缓。辽阔寂夜匍匐海岸线,遥遥无边令人恐慌,而岸上,因血肉骨骼的阻挡,握不住的浪,绽出浪漫花朵,又似挥手可采。
一阵幽凉掠过,来去之间,只有短暂寒颤,而后便是沉进了流沙海浪中的无限柔软。
对梁鹤深而言,除了无法抑止的心动和心软,还有切实落了满怀的温度和重量,加深了这种难以形容的愉悦。
她也是风卷来的一枝花,带来馥郁迷人香的同时,也带来了毛绒绒的触感,乌黑发顶贴在他的脖颈间,痒痒的,哽在喉中的情动未及下咽,怀里的人抬起头来,软软叫一声“世叔”。
——又是白瓷撞壁,叮咚一响。
莹亮如星的眼眸,刹时在他心里铺出迤逦银河。
才不过分开一个小时——纯属是鬼迷心窍了!两人同时暗想。
妹宝笑说:“您怎么回来啦?”
“不是在电话里告诉你了吗?”他抬指,缓缓滑过她的鼻梁。
妹宝愣了下,随即,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暖意:无价之宝,等于,妹宝。
梁鹤深握住她的肩头,将人轻轻往外搡,蹙眉低头看她狼狈的脚底:“腿怎么了?”老远就看见她一瘸一拐,一副老太太蹒跚慢步的模样。
妹宝思索一秒,决定暂时放弃骄傲和坚强,委屈道:“我室友不在宿舍住,她以后都不住,她走了,但把宠物留下了,蜈蚣蜘蛛什么的,我看着起鸡皮疙瘩。今天宿舍还来了好多虫,我翻开书,翻出一只大小强,打开衣柜,衣柜里也有……”
大小强?梁鹤深眼神一顿,一种犹豫又心疼的口吻:“所以……是被蟑螂吓出来的?”
“……”妹宝小嘴往下一压,欲言又止地瞄他。
梁鹤深无奈一笑,捉着她的胳膊又往怀里压:“先回车上,我给你揉揉,等会儿去药店买点跌打损伤的药。”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停车场走,姿势怪异得很,这个时候再来点白雪飘絮,就有种老头老太执手偕老的既视感了。
回到车里,梁鹤深给周凛报了个地址,再把妹宝捉进怀里,脚踝提起来看,一点浮肿,不严重,大概揉着有些痛,她蹙眉龇牙,轻“嘶”一声,梁鹤深放柔掌下动作,面色微沉。
妹宝听到陌生地名,眼往窗外瞅:“我们不回家吗?”
“不回。”梁鹤深动作不停,温声回答,“你不是嫌弃家里离学校太远吗?学校附近正好有公寓,我暑假时就让乔舟去打理了下。”
妹宝抿抿唇,凑过去笑问:“所以,您其实早就有所准备了?”
“未雨绸缪是商人最基本的素养。”梁鹤深莞尔,手里的按揉动作没停,“倒是没想到你决然要住学校,准备公寓只是担心你哪天课业繁重,不想来回奔波临时住一下的。”
妹宝自觉理亏,但转念一想,又说:“可是我没带衣服出来。”
“要回宿舍拿吗?”现在还在学校里面,往左拐就是宿舍楼,往右拐就是学校大门。
“您以为我为何要出来?”妹宝无语摇头,“而且衣柜进了蟑螂,衣服不干净了。”
“那就不要了,我准备了几件,你若不喜欢,就让杨雯再送几件过来。”
“不要了?可是,那些都是我喜欢的衣服。”
“重新买。”
“可是……有的已经买不到了!”
梁鹤深哑然片刻,又给出意见:“那我让你杨雯姐仔仔细细检查,再拿去仔仔
细细清洗消毒?”
妹宝回答:“可是!我还是觉得可怕。”
“……”梁鹤深听了满耳朵的“可是”,顿了下,耐心说,“那请裁缝来,一比一复刻。”
妹宝愣了下,眨眨黑黑浓郁的眼睫,犹豫着问:“那算盗版吗?”
刚说过商人基本素养的老梁同志有种被质疑法律常识的窘迫感,也不知道怎么哄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不算!我再把品牌收购了!”
妹宝瘪瘪嘴,鼻尖忽而一酸,但嘴角又忽而一弯,潮湿的眼眸定格在他的唇瓣,没有迟疑地吻上去,分开后,才说:“世叔,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您了。”
梁鹤深心软得没有办法,又在她鼻尖上碰了碰,笑说:“怎么?你想过要离开我?”
“没有。”妹宝紧紧抱着他,“我死都不离开您。”
“别说这种字眼!”他前一秒温情脉脉,下一秒就严肃认真,板着脸训她,他训她,却还双标又强势地说,“你死了也别想离开我!”
说完,还掰正她的下巴,摁着她来了个滚烫的深吻。
猝不及防的。
车内,不单有凉风浮动,还有这诡异的响。
妹宝哪里是被他吻住了嘴巴,那完全是被他吻去了脑髓!反射弧绕地球一圈后,终于反应过来,推开他,羞得不行:“梁鹤深!你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什么场合?”狗男人下流得堪称坦荡,“周郁都二十六七能当爹的年龄了,周叔能不懂夫妻间的情趣?”
难以想象在春节那会儿,他还貌似纯情老男人,因为她的直白发言而脸红大呼“口无遮拦”,现在,却连装都懒得装了?妹宝尴尬得无言以对。
前面,被迫当狗的周凛用无奈又无辜的眼神表示抗议。
轿车驶离学校,路口拐个弯,梁鹤深叫停,让周凛下车去买了药,再拐个弯,就抵达一处公寓。
二十六楼,平层,只有两室,一间是卧室,一间用作书房,和南苑小榭的别墅相比,简直狭窄得可爱。
让妹宝意外的是,室内装修走了南洋中古风,入户即见橄榄绿半墙,和错落有致的室内绿植交织着,形成一道养眼的风景线,给人一种踏入森林的错觉。
客厅的实木家具和牛皮沙发都有做旧的斑驳质感,满目内敛深沉色调,前面是电影幕布,后面是半壁奶油墙壁,挂着大小不一的装饰性油画,中间还有洋红蔷薇做点缀。
连吊灯和落地灯也是复古格调,散发着温馨而懒洋洋的橙黄暖光。
梁鹤深还在开鞋柜拿拖鞋,妹宝就已经蹬掉脚上这双,光脚进了屋。
“……回来穿鞋!”
妹宝往边一闪,他抓了个空。
梁鹤深:“……腿不疼了?跑那么快!”
妹宝笑一笑,往里走,跪进沙发里,去碰挂在墙壁上的蔷薇,这一碰,笑得更加不行:“世叔,您都那么有钱了,怎么还拿假的糊弄人?”
梁鹤深坐在换鞋凳上,一边换鞋,一边抬眸给她科普:“任何花植都需要阳光,在室内养不活,还招虫。”
听见“虫”字,妹宝想起了棠糖那满桌宠物,立时打了个哆嗦。
梁鹤深瞄她一眼,招招手:“小心着凉,过来把拖鞋穿上,另外密码锁还得录下指纹。”
妹宝不理他,只顾着踩点,就像小狗到了新地方,势必要摸摸这里,嗅嗅那里,给每个角落,都标记成自己的领域。
梁鹤深只好提着拖鞋走过去,亲自伺候少奶奶穿鞋。
踩点完毕,妹宝才乖乖听话,去录了指纹。
公寓没有准备零食水果,只有矿泉水,梁鹤深拿出来,倒进杯子里加热,自己喝一口,妹宝也凑过来喝一口。
天色不早了,学校明早有课,妹宝去衣柜取衣服洗澡。
梁鹤深坐去沙发上,身侧便是整面落地窗,他稍抬手,就能撩开垂地的白纱,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绚彩炫目的城市霓虹,万簇灯火点燃寂夜,目之所及没有完全黑暗的角落,就连心里那片阴影,也随之亮堂许多。
正心神荡漾,耳边一声惊叫,随即有什么玻璃瓷器落地的脆响,梁鹤深吓一激灵,还没来得及站起,妹宝惊慌失措地从浴室奔跑而出,一下扑进他怀里。
浪花撞了礁石,撞出一片银色烟花。
梁鹤深把手掌摁在她的脊背,安抚了下,也咽了下嗓:“怎么了?”
“浴室有虫!”妹宝嗓音湿润。
梁鹤深微微蹙眉,声音温和:“我去看看。”
但妹宝在他怀里没动,只是抱着他,微微有些颤抖。
“别怕。”梁鹤深说,“兴许是看错了,我特意交待过乔舟,消杀工作一定要做细致,他不至于如此疏忽。”
“那虫子无孔不入,他还能是虫子们的对手吗?”
这话,有点古灵精怪那个味道?梁鹤深理性地说:“他不能,但自然有专业人士能。”
妹宝抬眼,湿漉漉的眼睫毛轻眨一下:“我不管,我不敢进去了,您是没见到,宿舍那本书被压得那么紧实,竟然都能钻进去蟑螂!!!”
“……”梁鹤深暗自惭愧,并且有亿点自责。
昨天事出紧急,他找乔舟出谋划策,对方相当给力,立马查到丁映给妹宝申请到了研究生宿舍,原定舍友是文学系的,长得文文静静,性格温温柔柔,乔舟信誓旦旦说那姑娘绝对和妹宝处得来,叫他放一百个心。
“……”服了,这家伙怎么跟了他十年还不能揣摩出他真正的心意?梁鹤深很憋屈,消息发过去:给妹宝换个室友。
乔舟回:ok。
过了会儿,崭新的消息蹦出来,乔舟说,别的宿舍满员了,就剩下一个古生物学的独苗苗,但对方爱好比较小众。
梁鹤深问,怎么个小众法。
乔舟说,那丫头喜欢养蜘蛛,而蜘蛛的食物是蟑螂。
呃,好吧,是挺小众的,而且北城大什么时候包容到如此地步了,竟然允许学生在宿舍养异宠?
不过梁鹤深悠然一笑,计上心头,敲屏幕指挥:你想办法买点饲料蟑螂,明天放进她们宿舍。
乔舟立马发来截图,满屏樱桃蟑螂看得梁鹤深生理不适。
他说:这个吗?但是这个时间了,加急发货都来不及!不过,商家说量大就可协商。
梁鹤深皱眉:多大量算大?
乔舟:十斤。
十斤?十斤樱桃蟑螂!!!虽然梁鹤深不知道蟑螂怎么跟樱桃联系上了,简直让他无法直视樱桃这种水果了,但那毕竟是蟑螂,不是樱桃,他甚至无法想象十斤蟑螂一起出动是种什么盛况。
——拍恐怖片呢?
不免震惊:……,但咬咬牙,回:行。
对面的乔舟也震惊得差点吞下牙刷:确定要这么歹毒?
——毕竟这位全程是看戏加玩笑的态度,而且十斤蟑螂?他怕是要遭蹲进去吧!
梁鹤深看着手机屏幕,几乎不敢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发了个微笑表情包过去。
买十斤,只是为了加急发货,毕竟不可能让乔舟深更半夜出门抓蟑螂,而且野生的和用作饲料的蟑螂不是一个品种,没办法浑水摸鱼,关键是还脏!
梁鹤深不可能知法犯法,也干不出如此缺德之事,总之,他无意引发蟑螂浩劫,所以特意交待,抓几只进宿舍,稍微唬唬妹宝就好。
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至于现在,他只觉得罪孽深重!罪该万死!罪大恶极!不但把老婆吓得崴了脚,还吓出了心理阴影,但同时又邪门地觉得,怀里被她忽然填满时的感觉实在奇妙,于是转念又想,干脆恶人做到底,再买几只养家里?
“所以,您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怀里人忽然出声,“公寓的浴缸小小的、窄窄的,可以,嘿嘿……”
带笑的声音,软软的调子,柔软发丝落进颈窝,携来一点凉意,她温热的气息仿佛久久抚着耳畔,然而,却似龙卷风过。
梁鹤
深怔住,心里一时黄沙纷飞、兵荒马乱,视线往下,凝固半秒,面上笑意收敛起来,心中那点旖旎荡然无存。
——怎么不想?
梁鹤深抬掌,覆在她的脊背,往下摁了摁,转而蜿蜒攀上蝴蝶骨,干涩的喉咙空咽了下,仿佛咽下一团沉重而带刺的冷空气。
寂静拉长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其实,不过眨眼间,细微风雨洒进眼睛和嗓音,他说:“妹宝,你怕蟑螂,那你怕不怕别的虫子?”
妹宝在他怀里点头:“当然怕啦!”
她支起身子,挪开些距离,抬手在他眼前比了个拳头:“棠糖养的蜘蛛,有那么大!浑身都是毛!”
梁鹤深笑一嗓子,笑她的浮夸:“哪有那么大蜘蛛!”
“好吧。”妹宝降低了她的夸张程度,拳头变成一个ok,“其实是差不多那么大,但是算上腿,那就真是拳头大小!”
梁鹤深将她的ok收进掌心,垂眸又问:“还有呢?”
“还有蜈蚣!”妹宝拨开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给他比了一截大小,估摸有十厘米,“今天宿舍里就出现了蜈蚣,有那么长!太可……”
话音戛然。
因为她看见面前的眼眸,好似忽而被洒了把流沙,荡起一层暗沉又幽寂的水纹,梁鹤深眼睫湿润、眼尾泛红,可脸色却陡然白了几度,唇瓣抿着,微微颤抖。
“世叔,您怎么了?”妹宝有些不知所措。
梁鹤深喉结一滚,逼着自己挤出一抹笑,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才涩声说:“是啊,蜈蚣那么可怕,但是妹宝,这样可怕的蜈蚣……”
他顿了下,深呼吸后,“有两条……在我身上。”
沉默许久,这次是真的许久。
两相对望间,视线模糊成虚化的光斑,妹宝在浓重的暖色水光里寻找清隽眉眼,却摸到一手滚烫的湿意。
她一下就慌了。
他们之间,其实已经算得上赤/裸坦诚了,身体的任何角落,都已算不得私密,碰也碰过,看也看过,无论是她的疤痕,还是他的残肢,但——总是隔着一层,迷醉或者疯狂,黑暗或者布。
那些丑陋的、残酷的,终究是没见过真的光。
梁鹤深平静地开口:“妹宝,我不想你害怕我。”
妹宝哽咽着摇头:“我不会害怕!世叔,您信我!”
梁鹤深抬手,拂去她的眼泪:“我信你,是我懦弱,还有些不敢面对。”
“不!您、您不懦弱!”妹宝的人和声音都已被这场狂风暴雨打得凌乱,“那我呢?我的伤疤也同样恐怖,您会怕吗?会怕吗?”
“我是男人,我不怕蟑螂,不怕蜘蛛,也不怕蜈蚣,所以,理所当然不怕你的疤痕。”
——他只是觉得心疼。
梁鹤深微微笑,捏捏她的脸颊,轻声哄:“抱歉,把你惹哭了,我懂你的意思……”
妹宝啜泣着,泪流不止。
“好啦,别哭了。”梁鹤深将她推开一点,又擦了一遍那湿漉漉的脸颊,“所以,浴室真的有虫吗?”
妹宝摇摇头。
“那就去洗漱吧,很晚了,你明早还要上课。”他说。
妹宝唇角下压,定定看他。
梁鹤深保持微笑,只是心酸又无奈,静了片刻,他抬指落去她唇角,轻压着往上,拉出一条小弧:“别哭了,拜托啊老婆。”
——已经是恳求的口吻,真心实意不掺杂一点揶揄成分。
这种口吻更让妹宝心疼,她抹掉眼泪,从他腿上离开。
等到耳边流水声哗啦响起,梁鹤深才像是从梦魇中挣脱了,缓出口气,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的斑斓灯光。
半晌,他又后知后觉皱起眉:不是只让乔舟买了蟑螂吗?蜈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妹宝室友还养蜈蚣!?
毫不夸张,梁鹤深几乎惊出一层冷汗来,当即掏手机,破天荒问候了下北城大学的校长。
第57章 第57章抱抱你
洗过澡,妹宝又恢复斗志,变得神清气爽,并且,还思量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她回宿舍拿书。
计划归计划,真要实践,心里还是慌的,譬如眼下最现实的就是,怕门一开,从天花板上掉下只蟑螂,或者别的什么虫子。
她胆战心惊开门,撞上同样回来拿书的棠糖,两人同时吓一跳。
棠糖拂拂胸口:“你昨晚没在宿舍住吗?”
“……没。”妹宝说,同时在心里擦了把汗,默默祈祷棠糖不会因此嫌弃她胆小,“昨晚,宿舍有蟑螂。”
“啊?多吗?”棠糖面露惊愕,当即放下书,从书桌底下挪出一个泡沫箱子,“不会是我抓的蟑螂跑出来了吧?”
妹宝更加惊愕,甚至不自觉地放大了嗓音:“你不是都封进塑料瓶里了吗?”
“啊!”棠糖点头,说着就打开泡沫盖子往里瞅了眼——数量太多,其实根本瞅不出有没有小可爱越狱,“事发突然,我昨天没捡到那么多塑料瓶,就在泡沫箱子里留放了些,我应该是封好了的……”
妹宝:“……”
棠糖又解释:“昨天宿舍楼脚放了个快递箱子,我看着怪怪的,闻着味道也怪,像是装着樱桃蟑螂,我想着谁恶作剧那么缺德,扔一箱子蟑螂过来,就拿走了。”
妹宝瞪大双眼:“……然后?”
“我其实是要马上拿去处理掉的……”棠糖犹豫一下,又说,“你知道的吧?这饲料蟑螂其实还挺贵的,那一箱子要值好几百了,我就想着,拿点出来再扔?”
“结果,它们跑太快了,就溜了一些出去。”
昨天那架势,那是溜了一些吗?
妹宝后脊麻寒,僵硬又惊恐地盯着她手里的泡沫箱子,话都说不明白了:“你你你,你抓蟑那么多蟑螂干嘛?这几只蜘蛛也吃不完呀!蟑螂多多多、多吓人啊!”
“因为我和朋友开了个异宠超市啦!许多异宠都吃蟑螂的,就跟人要吃饭一样嘛!”
异宠超市?好小众的词汇!
但妹宝转念想到自己的计划,拍拍心口,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抿抿唇,当即逼出两只酒窝,笑说:“没关系啦!我只是从书里翻出一只,猛一下被吓到了而已!”
“跑书里去了?”棠糖惊讶又自责,“啊,真是不好意思,要么是昨天逃跑了没抓回来的,要么就真是越狱逃了几只出来,总之,哎,都是我的锅!吓到你了吧?”
她说着就走来妹宝这边,抬手取下课本:“我给你一本本翻来检查下,衣柜里有吗?”
妹宝点点头。
“真是不好意思!”棠糖更惭愧了,“我今天下课回来大搞消杀工作。”
“真的没关系啦!我之后也不在宿舍住的。”妹宝因她郑重其事两次道歉,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我其实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棠糖一边翻书,一边抬头看她,很爽快地说:“只要我能帮上,你尽管开口好啦!”
就这样,计划顺利进行。
开学第一天,妹宝过得繁忙又简单,独苗苗的培养计划大同小异,她和棠糖有很多基础课都撞上了。
也因此,余出许多空隙时间来请教问题。
是的,没错!
妹宝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够让梁鹤深放下心中芥蒂,他不是说她怕蜈蚣,所以理所当然就会怕他的蜈蚣疤吗?那她就养蜈蚣,向他证明,自己虽然怕蜈蚣,但朝夕相处,也可以喜欢上蜈蚣的……
吧?
棠糖找出许多蜈蚣图片给妹宝看,妹宝起先看着,一脸崎岖难以形容的表情,还直起鸡皮疙瘩,后来看着,就只是抿着唇微蹙眉了,棠糖又找出视频给她,势必要让她在最快的时间免疫。
可真到了晚课结束,棠糖打电话叫店员送货过来时,妹宝还是有些犯怵。
棠糖把几只亚克力盒重叠着递给她:“盒子上都贴了标签,秘鲁白脚是其中最大只的,另外两只给你挑的是薄荷蓝腿和莫桑比亚黑钻,饲养方法大同小异,盒子上也有备注……其实我是不建议你一开始养这种难度和等级的。”
但妹宝执意要入手最大最霸气的品种,而且她信心满满又出手阔绰,棠糖实在无话可说,只能交待:“薄荷蓝腿最难养,你要察觉不对劲,随时call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