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生于野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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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没办法嘛!”梁鹤深捏了捏她的粉红脸蛋,笑说,“人家高考生,现在都没有周末,晚自习还得上到10点,回家还要继续做作业,你……”

妹宝捂住耳朵。

梁鹤深也不念叨了,拾起床边的手杖站起身,另一只手去捞椅背上的人纹西装,随性地搭在臂弯,要走,又转身盯着她,勾勾手指:“过来。”

妹宝不明所以。

“我要上班去咯!”梁鹤深侧了下脸,“来,亲我一下。”

妹宝“啊?”了一嗓子,呆在他好几秒的深情凝望下,终于反应过来他在撒娇,刹时心花怒放嘴角都压不住笑,想扑过去,但怕把他直接撞飞,于是沉着冷静又矜持缓慢地挪过去,重重地在他唇上吧唧了一口:“世叔,您变了!”

梁鹤深不置可否地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顶-

萧晓洋上午出门去处理小猫的事,先去医院自己打针,再去宠物医院,最后去别墅管理处,本以为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没想到能折腾到太阳落山。

那只小猫还真是有病在身,但并不十分严重,一点皮肤病,但体内体外都有寄生虫,什么心丝虫、螨虫、绦虫、跳蚤……医生建议隔离养护一段时间。

再去别墅管理处,一查,那猫还真是有主人的,那家养了好多猫,主人家兴趣在那,房子又大,还不缺钱,但猫都散养,人家发现小猫失踪后,也满林子找着呢!

全部料理妥当后,妹宝也取好了小猫的名字,不过她取了两个,让梁鹤深最后敲定。

萧老头向梁鹤深汇报情况,一进屋,就对上他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严肃、纠结又隐隐憋着笑,总之,一言难尽。

妹宝让萧老头也听听她取的猫名,萧老头洗耳恭听。

“第一个,取于‘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这句诗,因为小黑是我在寒冷冬季,又恰是日暮时分遇见的。”

萧老头摸着下巴点点头,觉得很有纪念意义,就是不知道妹宝挑出了哪两个字来取名。

梁鹤深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收回视线,淡然地抿了口茶。

萧老头耸耸嘴巴:“然后?”

妹宝不屑地看了眼梁鹤深,笑说:“所以,我给小黑取名叫——芙!蓉!”

“……嗯?”萧老头两条眉毛齐齐往上耸了耸。

梁鹤深“噗嗤”一笑,随即握拳抵在唇畔,轻轻咳了声,又变回一本正经的模样。

“……”恕萧老头孤陋寡闻,这句诗和芙蓉有关系吗?

毕竟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好多年,梁鹤深一眼看出萧老头的疑惑,好心解释了下:“这首诗叫《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萧老头长长地“哦”了声。

妹宝满眼期待地望着他:“萧叔,您觉得怎么样?”

他当然是觉得不怎么样,但也不可能这么伤妹宝的心,于是思索一下,很认真地说:“好听是好听,但这句诗听起来有些凄凉,寓意不太好呀,那什么……屋贫?太太,咱们先生可不穷哦!”

梁鹤深毫不谦虚地说:“嗯对,钱多得根本花不完。”

“……”妹宝瘪了瘪嘴巴,“……好吧,我也觉得好像是有些凄凉,那您再听听第二个。”

她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背诗:“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

“好啦,刚才就听你背过一遍了,知道你背熟了,直接说名字。”

梁鹤深打断她,同时又拾起杯子,眉眼低垂盯着平静杯面。

妹宝被打断,不太满意地看他一眼,然后说:“叫芳菲。”

“……”萧老头没学过《离骚》,退一万步说,他就算学了《离骚》,这都毕业八百年了,早就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先不说芳菲这两个字在哪段哪句,单是抬眸瞥见梁鹤深眼角微微勾起的弧,就知道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都是为何而来了。

“太太,咱们先不说芙蓉和芳菲这俩名字好不好听,那自然是好听的,多有诗情画意,好多人也叫这名呢!但咱们家这小黑啊,它是公猫,弟弟,男子汉大丈夫,您知道吗?”

妹宝显然不知道,她“啊?”了声,秀丽眉棱蹙了蹙。

梁鹤深再也忍不住,哈哈爽朗笑出声,杯面淡青茶水晃悠两下,洒出一片在裤腿上,太失礼了。

妹宝瞪着他,还扒拉着他的胳膊,因为顾忌萧老头还在,没有一口咬上去,只是翘着樱桃嘴气鼓鼓的模样。

萧老头愣了下,看梁鹤深弯成月勾的眉眼,还咧开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老眼忽然有些湿润——这是哪怕受伤前的先生,也从未有过的表情。

梁鹤深转眸看着妹宝,他倒是不在意萧老头在场,鼻尖抵上去,轻轻碰了碰妹宝的娇俏鼻尖,随即敛笑,摸摸她的头,像摸小狗脑袋一样:“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小黑猫嘛,取个煤球、炭饼,别出心裁呢就叫个不白、漆漆,Black……朗朗上口又猫如其名。”

萧老头点点头深表认同。

妹宝“哼”了声,说:“十个黑猫有九个都叫这名字,一点都没创意。”

“那就叫小黑,现在叫小白小黑的宠物反而少了。”梁鹤深说着放下茶杯,撑着沙发站起身,“我去换件衣服,等会儿吃饭了。别烧脑细胞了,一个名字而已,咱们好好疼它爱它,比取什么名字都重要。”

妹宝不服气,但也没法反驳。

最后,小黑猫的名字敲定为小白,算是爹妈各退一步-

北城在冬至前夕降下初雪,鹅毛大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飞旋而下,眨眼便将窗外丛林铺装成满目缟素,夜色似乎都变得洁净了些。

可惜,妹宝睡着了。

室内温暖如春,没有浸入半点寒冬的萧索凛冽。梁鹤深中途醒来,紧了紧怀里的柔软身体,又轻轻吻她颈侧、脸颊,真是不知道该拿什么去爱她。

怎么能比他晚生十二年,害他枯等那么久。

梁鹤深从未责怪过两位姐姐的叛逆逃婚,将这摊子砸在他的身上,但从前只是不曾责怪,而现在,却是无比感恩。

再回眸看向落地窗,雪花热烈而浓重,仿佛每一朵都开在了他的心上,又在落地的那刻化成清冽的泉眼,浇灭他焦躁不安的情绪,一切都进入一种独属于冬的旷达诗意。

可是,那是十二年啊……多么残忍的一个年轮,冬的孤决、孤寂、孤寒之意,又在这刻同时涌上,梁鹤深忽然就想起了妹宝的那句,听来十分幼稚的话:“阿弥陀佛,也不用长命百岁,比妹宝多活一天就好。”

排除意外因素,他大概率要走在她的前面,彼此缺席的空白,他先来熬,她后来熬……怎么舍得?现在想想,就已经觉得十分不舍,这样一想,竟然是他更走运一些,毕竟前三十年里,他不曾多么在意过她,便不会觉得多么难熬。

梁鹤深弯了弯眸,浮出苦涩一笑,怀里的人毫无察觉,又往温暖的胸膛上拱了拱。

梁鹤深把她的胳膊轻轻拨开,翻身起来,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穿戴好假肢,下楼,再叫醒萧晓洋-

落雪后的天空分外明亮,妹宝睁开惺忪睡眼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手放上去,凉凉的,没有残留的体温,她摸到手机看一眼,8点,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恰是周末偷得浮生半日的悠闲时间。

再一扭头,一霎便被窗外景色吸引,即使隔着垂地的缥缈纱帘,也感受到天地相接的苍茫旷达,那是一片渺渺无边、浓烈盛大的白。

妹宝下床,随手从椅背摘下披肩,虚挂在肩头,脚踩在暖绒地毯上,缓缓走到窗边,伸手撩开,再推窗:好冷啊!

已经是零下温度了,呼出气息能化成一片经久不散的雾,她又蹦回床边,趿上拖鞋,再走到露台。

落白栖于檐上,霜花悬挂高枝,一眼白雪皑皑中,忽现一抹招摇亮眼的红。

妹宝眼前一亮,看见正对她而立的,一尊胖乎乎的雪人,它带着一顶红帽子,有两只圆滚滚的黑眼睛,还有冻红的胡萝卜长鼻子,身体两侧,插着两根分支有致的枯枝,像是展着一个大大的怀抱。

身后,有徐徐落下的脚步声。

妹宝很熟悉,那是来自梁鹤深的脚步声,正欲转身,便被抱住,温暖的绒毯同时裹在身上,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就这么跑出来,不冷?”

妹宝抬眸看他,惺忪眼睛湿漉漉的,眼底浮着一层玫瑰色的云霞:“世叔,这是您堆的雪人吗?”

“喜欢吗?”梁鹤深弯了弯眸。

妹宝低头看他绕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已经在补充营养了,但他的手还是很瘦,不至于像枯柴,但手背蜿蜒着锋利的骨节脉络,他皮肤又白,更能清楚地看见皮下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青色血管,让人看得心疼。

妹宝把自己的手覆上去——还很凉。

她哽咽着说:“喜欢,很喜欢,但是以后不要做了,感冒了怎么办?雪地湿滑,摔倒了怎么办?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您花心思来哄着。”

梁鹤深抬起手,轻轻刮过她的鼻梁,又侧脸,吻她的脸颊,口吻固执:“我不!我愿意!我就要!你管我!”

“……”妹宝有点无语,语重心长地说,“您看您这手,都皮包骨头了,不要逞强!”

“……”梁鹤深哭笑不得,把她紧紧揉进怀里,“我这手天生就这样,别人都管这叫性张力懂不懂,就你还皮包骨头……你真要那么心疼我,就在床上心疼我,别每次都没完没了地要,你这才十八岁啊,等你二十八了,我还……”

这次换妹宝捂住了他的嘴,小脸臊红一片:“哎呀,您别大清早说这些话嘛!”

“你还害羞?你居然害羞?”梁鹤深笑得更猖狂得意了。

笑归笑,屋外到底是冷,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他也确实不舒服,残端隐隐发疼,干燥凛冽的冷风一吹,就更疼了。

昨夜堆雪人,都是咬牙在坚持。

这个时候,话说得再佻达随意,也还是隐约着一层病气。

妹宝搀着他回到卧室,让他脱掉假肢再躺躺,自己先去洗漱,刚转身,手腕被抓住,她毫无防备地被带进他的怀里。

耳边声音低低的,像潺潺纯音里舒缓而忧郁的旁白,有着满含笑意的无奈:“北方的冬天一片苍茫,就只有冰雪这点乐趣,但我只能给你堆雪人了,没办法陪你打雪仗,也没办法教你滑雪……其实我从前滑雪可厉害了,怪你,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呢?”

他一面“责怪”她,一面又愧对她,“对不起啊,妹宝,我给不了你太多。”

妹宝听得眼泪哗哗的,回身抱住他,捧着他的脸,嘴巴凑上去堵住他的嘴,想想自己还没刷牙,又松开。

梁鹤深沉沉地看着她,抬手给她擦掉眼泪,扶着那只下巴靠近,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末了还说:“我又不嫌弃你,躲什么?”

不过还是放过她,笑说:“去洗漱吧,今天周末,难得的休息时间,用完早餐,我们看个电影。”

第28章 第28章很想吻你,很想要你

别墅里有单独的一个区域,是梁鹤深的私人影院,影院有整面墙的电影幕布,立体音效环绕,中央一张很软的沙发,一张小茶几,还有一张很大很厚实的长毛地毯。

他没残之前,是喜欢坐在地上看的,一腿伸长,一腿曲着,把头和肩背都懒洋洋地枕在沙发上,地上再放一杯红酒,电影看完,红酒也饮尽,这样的闲暇时光很少,他看的电影多数时候也是一些经典老片,就那几部,翻来覆去看。

妹宝才来梁家时,就是误触了投影仪,放了一部周郁还没看完的灾难片,那片子刚好掐在地震那个时间点,音效太好,让妹宝产生了误会。

想到这里,梁鹤深笑了下。

电影选了一部经典爱情片,评分很高,网上说后劲很大,适合冬日情侣一起看。

现实是……适不适合情侣看,梁鹤深不太清楚,但肯定不太适合妹宝看,电影没播过一半,她睡着了,先是规规矩矩枕在沙发背上,然后慢慢歪倒在他的肩膀,最后直接拿他的腿当枕头,还发出软绵的呼呼声——像只小懒猫。

为了看电影,梁鹤深特意准备了她爱喝的奶茶,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珍珠喝光了,奶茶还剩下一大杯,他拿过她的杯子尝了一口:确实好喝。

于是杯子拿起便没有再放下,他咕噜一口,又咕噜一口……

一如影片名,这个房间也如大海沉静。

音乐徐徐,对话徐徐,在静谧而柔和的空间和时间里,当明暗的光线闪过眼底那张恬静的脸颊,顺垂的长发如藻铺展在他腿上,光影起落,恍若温柔的浪潮抚向沉默的暗礁,梁鹤深滚了滚喉结,他得承认自己包藏祸心。

手掌挪向遥控器,悄无声息地调高了音量。

在音乐再次响起时,妹宝揉了揉眼皮,恰如其时地醒来,偏头,看见色调沉寂的荧幕。

“啊!要结局了。”

她这样说,悠闲而缓慢地坐起身。

看她这模样,梁鹤深挑了下眉:“以前看过?”

妹宝轻轻“唔”了声,老实承认:“看过。”

梁鹤深:“那怎么刚才不说?”

妹宝傻傻一笑,挠挠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大部分的经典爱情电影,我都看过。”

真相大白,难怪她那么会撩!梁鹤深无言以对,迟疑片刻,他倾身过去:“自己看的?”

“……不算是。”

“哦?”梁鹤深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那是和谁一起?”

“李银……”妹宝及时闭嘴,眼珠子轱辘一转,反应敏捷地改口,“闺蜜。”

梁鹤深坐回去,倒回沙发上,心慵意懒地叹口气,挺委屈的口吻:“好吧,是我没有挑好片子,无聊得都让你呼呼大睡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口吻更加沉郁难过:“76分钟。”

“啊?我睡了那么久?”妹宝惊呼,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又去抓住梁鹤深的手,温温柔柔地解释,“其实不是电影不好

看,只是我会带入女主被侵略者的身份,就会觉得难过,国仇家恨不能忘,上帝没有给这对男女一点点相爱的机会,这部电影里,女主从始至终只和男主说过一句话,您想知道是什么吗?”

“想知道,但不想从你嘴里知道。”梁鹤深幽幽看她一眼,拍拍自己的腿,转移话题,“……坐上来。”

妹宝低头看一眼,犹豫了一下:“能坐吗?”

“……”梁鹤深居然被她问得懵住,然后捂住眼睛笑起来,“你又坐又枕都数不清楚多少次了,现在想起来问,能不能坐?”

“……”妹宝耸耸嘴巴,委屈地看着他,“今天天冷,我怕您腿疼。”

梁鹤深笑容僵住,手掌挪开,在空中悬停片刻,又抚上她的脸颊,轻声说:“傻瓜,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哪里都不疼了。”

妹宝靠过来,抱住他的胳膊,仰起脸,眼巴巴地望着他:“世叔,您难受一定要跟我说。”

“身体不难受,心里难受。”梁鹤深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掀倒在怀里,轻轻压下去,在她耳边笑说,“尤其你要说出这种话来,我就更难受……很想吻你,很想要你。”

妹宝在这方面敏锐得不成体统,她当即莞尔,偏头啄吻他的嘴唇:“那您稍等,我去拿东西。”

说着便要从他怀里挣扎出去。

“……”梁鹤深把她捉回来,调笑着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别动,脑瓜子里一天天尽装些乱七八糟的,你下午还要上课呢,规矩点,我就抱抱。”

妹宝眨眨眼睛,果然一动不动了。

梁鹤深也的确只是抱了抱她,但他把脸埋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还不自觉地往下面移,反而更像只发/情的野猫,忽然清醒过来,挪开,两人都脸颊酡红。

幕布上,电影已是尾声。

女主在最后一刻追上去,隐忍含蓄地同男主说“再见”,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而男主深情而克制地凝望着她,沉静眼波惊涛骇浪,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就此转身,决然离去。

妹宝在他耳边叹出口气:“法语里的再见,也有永别的意思。”

梁鹤深摸了摸她的头顶,一个吻落在她的脸颊:“抱歉,是我没注意,以后不会再选那么不合时宜的片子了。”

妹宝无所谓地笑了笑,侧头回应他的吻:“才不是,我们和他们才不一样的,我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上帝给了我们无数机会。”

“嗯,对。”梁鹤深再次将她摁进怀里,一个绵长深入的吻后,理智决堤崩溃,他在她耳边沙哑呢喃,“要不,你还是去拿东西吧。”-

北城这场初雪一直持续到圣诞节。

后花园里的雪人,萧晓洋给它撑了把大伞遮雪,还每天都去捣鼓一下,竟然把它越堆越大只了,他还进化了雪人的笑容,周郁来看着也觉得有趣,休息时就去发挥想象力捣鼓一下,摘下枯枝、摘下眼珠,雕了个笑眼,雕了合十的双手和盘踞的双腿。

现在看着,不再憨态可掬,倒是像一尊慈悲为怀的弥勒笑佛。

笑佛正对客厅那面通天大亮的落地窗,妹宝这天立在窗前,原本在记单词,不知怎么走了神,就看着雪人笑佛发起呆。

梁鹤深这些日子因为天气影响,残肢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居家工作,这天看见她走神,便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想什么呢?”

他低头看一眼她手里的单词本,又问:“记住多少了,就敢走神了?”说着便想吻她,圣诞节,家教老师请假了,杨雯去处理妹宝的学籍资料和高考报考事宜了,周郁要出去野,萧晓洋没事不会随便来主宅。

梁鹤深晃了眼背后的沙发——还没在这里做过。他现在满脑子也是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但食髓知味,乐在其中,他若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年龄,那真是恨不得一整天都黏在妹宝身上。

但余光一扫,看到那尊弥勒佛了。

“……”刹时偃旗息鼓,怏怏撒手走开,边走边给萧晓洋打电话,让他把外面雪人铲掉。

接到电话的萧晓洋一脸莫名,去铲雪人,心中默念八百遍“佛祖慈悲,勿怪勿怪,善哉善哉”,扭头,看见两人一猫相处得温馨又和睦。

梁鹤深坐在沙发上,坐姿松弛但并不显得吊儿郎当,腿上搁着一只银色笔记本电脑,一只手搭在沙发抱枕上,一只手落在电脑键盘上,茶几上照例是摆着一盏茶,烟云袅袅而升,氤氲着那张矜贵养眼的脸庞,没见他敲什么字,像走神,又不像,时不时瞄一眼腿边的妹宝,像在监督,又像在偷看。

——挺有趣。

萧老头偷笑。

再看妹宝,她跪坐在地毯上,伏案写字中,眉心紧蹙,时而咬咬笔头,时而耸耸嘴巴,好像是遇到了很麻烦的一道题,原本宽敞的茶几被她铺得凌乱,各种书本、试卷堆叠在上面……小白就趴在那堆书本中间,敞着肚皮呼呼大睡。

——嗐!有人清闲有人忧愁啊!

风平浪静的圣诞节,到下午,秦槐云给妹宝发微信消息,邀她去滑雪。

外面天光难得的明媚灿烂,万里湛蓝无一片云絮,也没有鹅毛大雪满天纷飞,正是滑雪好天气。

妹宝瞄一眼手机,再瞄一眼梁鹤深,他这次是真在处理工作了,眉心微蹙,脊背挺直,很严肃的模样。

妹宝打开微信悄悄回:我要问问世叔。

秦槐云很快回复:好的好的,劳逸结合有利于学习进步,好好跟世叔商量,他肯定会同意的。你家住哪里呢?我们开车来接你,装备都准备妥了,你来个人就行。

妹宝回了个“嗯嗯”的猫头表情包过去,又噼啪打字,干脆利落地报了南苑小榭梁宅的地址。

放下手机,她回头看一眼,视线很快收回,继续做数学题,等唰唰心急如焚地做完最后一道,批改好,又看向梁鹤深。

“什么事?”他抬起眸,“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妹宝抿抿唇,小声问:“我可以出去玩吗?”她扯过桌子上的试卷,刚才的那张数学试卷做到了122分。

梁鹤深愣了下,暗自感叹金牌家教是挺牛掰的,心里愉悦,面上便露出和颜悦色一笑:“说吧,想去哪里玩?”他说着就阖上了电脑。

妹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去跟师兄师姐们……滑雪。”

“……”梁鹤深笑容僵硬,凝固几秒,眨了下眼,又默默打开电脑,喉中哽了下,最后还是不冷不热地说,“想去就去吧。”

妹宝瞬间蹿起来,蹦上沙发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丝滑地吧唧一口,然后起身溜了:“谢谢世叔,我去换衣服了!”

那套动作行云流水的,充满了即将拥抱自由的兴奋和快乐,以及对他满满当当的敷衍,梁鹤深扔开电脑去捉她,都没捉到,只能对着那像风一样远去的背影喊:“你穿厚点!注意安全,不要急,我让周叔来……”

算了,影子都飘没了。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可他也不能把她拘成和自己一样,暮气沉沉的样子。

桌子上的懒猫睁开眼睛,淡定地瞅他一眼,在妹宝的试卷堆里伸了个懒腰,后腿一蹬,轻快地蹦上沙发,蜷在了他的腿边。

——惺惺相惜、相依为命的一人一猫。

妹宝去换衣服,梁鹤深本想打电话给周凛让他开车过来,结果打眼往入户区一瞧,外面居然已经停着一辆车了。

秦槐云收到妹宝报的地址,一行人就已经开车往这边来了。

车里,四个寻着地址来的年轻人,除了秦淮远,都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秦槐云大拇指指指窗外,啧啧两声:“师兄,这豪宅什么水平?”

秦淮远不屑地看一眼:“中等水平,算不得厉害,这户型在这别墅区也是普通的,远比不上红谷那片老宅。”

“那不是废话吗?”田俊杰笑说,“那边的房子都有市无价,要么是名胜古迹,要么是古董。”

钱苗

苗都不想参与这种话题。

秦槐云又扒着座椅靠背凑到前排两位男士的耳边,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声音:“妹宝可说了,她的这位世叔,其实是她的未婚夫,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小丫头看着太单纯了,搞不好是被骗了。”

钱苗苗当即在她身边扯了个白眼。

田俊杰点点头,摸着下巴看向秦淮远:“这话题只有大师兄有资格答了,豪门不都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商业联姻啥乱七八糟的吗?妹宝看着家境不差,很可能就是两家联姻。”

“这就是最糟糕的!”秦槐云挤眉弄眼地说,“妹宝才十八呀!她家人就敢为了金钱权力把她卖给别人,还是一个残疾人!比她大那么多!”

“别瞎猜了,妹宝只是单纯,并不是傻瓜。”秦淮远皱皱眉,他不想车内在谈论这种话题,尤其是谈论妹宝,“等她再大一些,有所见识后,自然会明白这种包办婚姻是对女性自由和权力的束缚,她若想要逃离现状,我们帮助她就行了,现在担忧得再多,都毫无意义,她只会觉得我们多管闲事,讨厌我们插手她的私事。”

钱苗苗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秦槐云耸耸嘴巴,坐回座位:“……我就是担心,大师兄,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秦淮远咬了咬后槽牙,上次红谷酒楼饭后分道扬镳,他和秦槐云同行一段路,去便利店买矿泉水时,碰见了妹宝,正想同她打招呼,又看清了她正盯着的货架。

——By套,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By套。

别说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姑娘,就是秦淮远都不好意思这么明目张胆盯着那排架子看。

秦槐云当即把他扯回货架后面,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了好几声。

最后,妹宝挑了好几盒去结账,把衣服两边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秦淮远两人这才结账出去,若无其事地和妹宝打招呼。

等迈巴赫来接走妹宝。

秦槐云嘴唇一扯:“师兄,这叫有备无患吗?”

秦淮远攥紧了拳头,心里隐隐不爽:“懂得用合理手段保护好自己,也是一种……智慧。”

神踏马智慧!

从那之后,秦槐云一直很担心妹宝,尤其在妹宝向几人坦白,梁鹤深是她的未婚夫后。

未婚夫这个身份原本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回想起烧烤摊前,梁鹤深一脸冷酷的表情,妹宝毫不犹豫“噗通”跪地的场面,又想起展厅里他忽然出现,妹宝一副做错了事、谨小慎微的模样,再加上后来他们约妹宝出来,她永远拿学习任务太重、没有时间拒绝。

这踏马到底是未婚夫还是典狱长?

秦槐云这个人,有种特别的助人情结,尤其是面对妹宝这种我见犹怜型的可爱乖宝时,她的助人情结根本无可救药。

一连失眠好几天,某日半夜忽然起床,把隔壁床的钱苗苗摇醒,肿着眼睛惊愕大喊:“苗苗,完了完了,我梦见姓梁的对妹宝用强了,他还用光了所有By套!真踏马是超级无敌大噩梦啊!”

钱苗苗默着一张死感满溢的脸,眨了眨迷糊睡眼:“……”

所以,圣诞节把妹宝约出来,表面是想带她滑雪,其实就是想打听梁家地址,再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被监禁失去了自由——豪门这种事,好像还挺多的,至少小说里都那么写。

终于等到妹宝从宅子里出来,梁鹤深杵着手杖陪她一起,雪后的地面湿滑,萧晓洋担心他摔着,也在旁边跟着搀扶。

妹宝穿得臃肿,像只狗熊,黑色羽绒服已经拖在地面,一看就不是她的衣服,梁鹤深帮她把帽子戴好,又给她一圈一圈系上围巾——红色的,很亮眼,衬得她皮肤雪白,脸颊又粉嫩,像水蜜桃。

众目睽睽,梁鹤深差点没忍住低头下去,啃她一口,但侧眸瞥见车里齐刷刷八只眼睛,到底忍住,隔着厚实温暖的帽子摸摸她的头:“我刚才教你的滑雪注意事项,都记住了吗?不要着急,慢慢来,能用的装备都用上,别往人多的地方去,第一次就是玩个感觉,一定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妹宝一脸迫不及待的笑容:“知道啦知道啦!”

这边,钱苗苗在后排把车门打开了,挪出位置后向她招手:“妹宝,快来!”

妹宝转头钻上了轿车,车窗摇下,又笑着跟梁鹤深挥手告别:“进去吧世叔,外面冷,小心走路啊!”

轿车吐着灰白尾气驶远,直到拐进林子再也看不见了,梁鹤深才转身往屋里走。

萧晓洋跟上去扶住他,看他心事重重一脸郁色:“您担心太太摔倒啊?”

梁鹤深无奈地扯了扯唇:“冰面上摔倒可不是开玩笑的。”

萧晓洋赞同地说:“那是,不然咱北方的骨科医院咋能全国领先呢!”

梁鹤深意味深长地盯他一眼,丝毫没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担忧了:“她那性格,看着乖巧听话,玩起来却容易疯过头,连自己姓什么都能忘记……”

“嗨呀,太太毕竟还年轻嘛!”萧晓洋笑了笑,思索片刻说,“要不我去帮您盯着?”

对萧老头这个意见,梁鹤深还真是斟酌了一下,最后摆摆手:“算了吧,他们去露天场滑冰,那种地方,您这把老骨头摔下去,我还得另外挑个管家。”

“哎!您这……”萧晓洋哑了下,但并不计较,反而觉得这样的先生风趣、生动,比从前更有人味儿了。

两人有句没句地闲聊回了屋-

妹宝走后,梁鹤深又联系程奚音,让她帮忙挑些女装来。

自从北城迅猛降温后,妹宝一直居家学习,周末那半天休息时间……要么她缠着他,要么他缠着她,总之都是在床上消磨过去,他还真是没考虑到妹宝的衣服并不适合北方寒冷气候这件事。

现在,她的生活重心是学习,不宜把心思放在挑衣服这种琐碎事情上,梁鹤深决定代劳,先把这段时间应付过去,等她有空闲了,再亲自挑、重新买。

妹宝差不多是2点半离开的,商场的人大概是3点到的。

警察呢,紧跟其后。

这天下午啊,从前安静如死的梁宅,热闹惨了-

另一边,妹宝这次倒是谨记梁鹤深的叮嘱,滑雪时没玩疯过去,其实很大部分原因是吓的。

她刚一进场,就从坡上冲来一个人影,他踩着双板,刹不住车了,眼看两人就要撞个头破血流时,秦淮远把她一把拉开。

妹宝眼睁睁瞅着那个年轻男人冲向这场子围起来的矮墙,当的一下撞上去,双板卡住了,但人飞了,飞了小半圈,摔出了场外。

周围一阵爆笑。

就,“……”,妹宝咽咽口水,傻眼了。

秦淮远问她是不是吓到了,妹宝当然不能说自己吓到了,信誓旦旦说她才不会出这种洋相,转头又看见彩虹滑道上,有个年轻女人坐着雪圈像陀螺一样转下来,到点了,晕晕乎乎弹了起来,旁边人去扶她,她潇洒摆个手说没事,转个身,砰!没站稳,晕进了雪堆里。

这次妹宝也没忍住,毫无道德地哈哈笑起来。

另一个原因,也是冷的,梁鹤深的衣服对她而言尺码太大,不方便运动,后来她就脱掉,留着自己的棉服,那当然是冷得够呛。

除此之外,她倒还真是学到了一点滑雪的皮毛,玩得很开心。

秦淮远一行人一直盯着她、守着她,每次都是绝处逢生、虚惊一场,没真让她摔倒过。

这样玩到夜幕降临,几人说要一起吃晚餐,但妹宝想回家陪梁鹤深,好歹是圣诞节呢!没办法,几人就只能先把妹宝送回家。

第29章 第29章绝知此事要躬行

六点,恰是梁家晚餐时间,不早不晚。

妹宝心想自己这次怎么都挑不出错处了吧,开开心心地回家,先跑进厨房看晚餐要吃什么。

萧晓洋见她回来,“哎呦”一声跑过来,往她手上塞了只扫把:“太太,您待会儿啊,就背着这扫把去见先生吧!”

“?”妹宝一脸莫名。

萧晓洋安慰她:“放心,先生肯定舍不得教训您,您就做个态度。”

妹宝呆愣愣的:“什么呀?”

“您自己干的好事儿还问什么呢?”

萧晓洋欲言又止,到底止住,“……您还是去跟先生谈吧。”

这云里雾里的,搞得妹宝懵逼中带着点忐忑。

餐厅,梁鹤深破天荒地在等餐时间里,没看他的财经杂志,而是在看小视频。

妹宝晃过一眼,好像还是什么比较严肃的法制教育视频。

“世叔?”妹宝走进餐厅。

“嗯,回来啦。”他淡淡回答一声,没抬头,摸到水杯小小地抿了口。

看起来挺正常的呀!妹宝还真听萧老头说的,拿了只扫把做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负荆请罪的准备,这下想了想,又把扫把靠在墙上,规规矩矩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屁股刚落下,梁鹤深搁下水杯的同时抬起头,一张清隽矜贵的脸,面色死沉。

“……”妹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忽然就站起来了,有种做错了事被老师抓包的既视感,可转头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于是好声好气地问,“世叔,您怎么了?”

“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梁鹤深长长地懒懒地“啊”了声,微微一笑,说:“是啊,是心情不太好。”

他这一笑,妹宝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笑容绝不同于他往日对她温柔可亲、宠溺包容的笑,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阴森森的笑。

妹宝简直莫名其妙,离开时还好好的,温温柔柔的,回来就大变天!他心情不好,她又没犯错,她出去滑雪,那是和他报备过的,也没有晚归!怎么都挑不出错,凭什么他心情不好要拿她发泄?——虽然还没往她身上发泄。

但妹宝就是觉得委屈,耸耸嘴巴:“您为什么心情不好?”

梁鹤深偏了下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淡睨着她,把手机往餐桌上一丢,还是笑:“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和警察一起喝下午茶,您说我的心情能好吗?”

他居然用了“您”,但妹宝以为他是一时着急,嘴瓢了,完全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关注点全在“警察”两字上了,完全是生理性地战栗了下:“您,您犯什么罪了?要紧吗?”

梁鹤深彻底无语了,低头闷声一笑,抬手敲敲桌:“把你手机,给我。”

“哦。”妹宝摸兜,摸出手机递过去。

梁鹤深刚想说解锁,结果眼睛一扫,屏幕自动识别后亮了——没锁。他无可奈何拿过手机,翻她的应用软件,锁定目标,眉毛一挑,点开——

“哟,不错嘛,都钻石会员了。”他笑说。

“啊!”妹宝这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扑来抢手机,“您、您怎么能偷看我的隐私!”

梁鹤深躲开,绷着脸,皱眉盯着她。

妹宝刹时不敢动了,眼巴巴望着他,两只眼睛很快就红了,受了天大委屈般,惨兮兮地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梁鹤深删除了她最爱的漫画App。

然后无情地砸下话:“手机没收,高考后还你。”

豆大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妹宝饮泣道:“梁鹤深,你一点都不尊重我!”

虽然想过让她未来某天不再叫他“世叔”,但忽然这一下子听到“梁鹤深”这么全乎的三个字时,某人还是愣了下,心情很复杂,手腕一翻把手机丢在餐桌上,口吻严肃凛冽:“我不尊重你?算了,我问你,你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学来的?”

“是又怎么样?”妹宝理直气壮地回过来,“它上面写了18岁以上就能看!凭什么我不能看!我就是在上面学的,你不是也喜欢得很吗!”

梁鹤深:“……”靠,无法反驳,又垂眸思索一番,语气谆谆,“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学习,这些内容肮脏下流、污秽不堪,你怎么能在这方面浪费……”

“对,你高尚!你纯洁!你干净!你晚上最好不要碰我!”妹宝怒气冲冲打断他,转身就走了。

“饭!饭又不吃了吗?”梁鹤深冲那飞快跑走的背影喊了声,想站起来追上去,恰好遇上厨师过来送餐了,顾忌脸面,又若无其事坐下。

搞不懂!明明惹出麻烦的人是她,怎么又成他挨训了?

烦死了!

要说妹宝看涩/情漫画这件事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以梁鹤深海纳百川的包容心来说,他觉得没什么问题,何况那种东西……这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不偷偷看?只准男人放火,不准女人点灯?没这个道理。

可问题是,警察都找上门了呀!

妹宝用的软件不正规,牵涉到政策、法规等方方面面,还和诈骗网站勾结,非法收集了用户的诸多资料,迄今为止已经出过多起诈骗事故,损失金额已达千万元。

警察顺藤摸瓜,摸着用户资料和ip找过来,一是调查使用者有没有上当受骗,二是督促使用者卸载软件、再进行一番思想教育。

就很巧,警察上门,刚好就和妹宝前后脚错开。

前面聊得都好好的,梁鹤深也承诺会好好管教妹宝,哪知萧晓洋过来送茶水糕点,画蛇添足来了句:“警察同志您放心吧,我家先生肯定和太太好好说叨这件事,不会让她上当受骗、知错犯错的。”

“太太?”年轻警察表情瞬间就变了,犀利的眼神射向梁鹤深,重新打量他,尤其着重看了眼他的腿,“您刚才说的是,使用者是阮妹宝,今年十八岁,明年要参加高考,而您是她的监护人吧?”

梁鹤深平静地抿茶,润润嗓说:“是。”

年轻警察垂眸沉思片刻,想起进门时撞上的女装品牌店营业员:“您刚才说,阮小姐刚好不在家,出去和同学玩了是吧?”

梁鹤深保持着温和微笑:“……是。”

“但刚才打电话,无人接听啊!”

梁鹤深脸色微变,略有不悦:“小孩贪玩,玩过头了自然顾不得手机,您滑雪时会时刻留意手机吗?”

年轻警察无话可说,但职业赋予他的责任感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低头扶额,食指敲了敲额头,再抬眸看他:“外面那些衣服?”

“天凉降温,先生自然要给太……”萧晓洋好像意识到警察态度骤变是为何了,及时噤声后改口,“自然要给妹宝添置些新衣服。”

年轻警察轻咳一声:“阮小姐都不在,您帮她选衣服吗?”

萧晓洋听出端倪了,也怒了:“我说警察同志,您问的问题会不会太隐私了?”

年轻警察当即敛了平和表情,横眉冷眼说:“刚才攀谈时,梁先生说阮小姐学业忙,所以今天圣诞节,破例让她出去滑雪,但是阮小姐的电话,却恰好!联系不上。先不说阮小姐是不是在家里,能不能接到电话,我相信任何一个自由的女孩子,应该都更愿意自己挑选新衣服,而不是由别人代劳吧?那我现在合理怀疑,阮小姐浏览非法网站,并非出自本意,而是有人刻意引导,似乎也没有问题吧?”

“梁先生觉得呢?”

梁鹤深莞尔一笑,轻轻搁下杯子:“衣服呢,是朋友推荐的几个品牌的当季新款,我是准备全留的,小女生嘛,各种风格的衣服都备些,她喜欢就穿,不喜欢扔了便是,家里也不是买不起、放不下。”

“不瞒您说,阮妹宝的确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但她未到法定婚龄也是事实,我们的婚姻有父辈的考量,也有我们自己的感情基础,我知道,法律上我们的婚姻无效,但并不犯法。所以,我说自己是她的监护人,没有任何问题,而您仅凭主观臆断,在揣测我现在是在约束我太太的自由,并企图瞒天过海?”

“我……”年轻警察愣了一瞬,随即抬了抬眉棱,口吻正直而冷硬,“梁先生,我不介意把话说得更严厉直白一些,我

不怕你的钱权地位,这世道邪不压正!我知道你们有钱人,总是有一些奇怪的癖好……”

“警察同志。”梁鹤深笑着打断他,温润眉眼依然从容不迫,只是眸光中透出些不容置喙的冷峻和森严,“话尽于此,我不会再解释什么,您若还是如此态度,大可在此等我太太回家。”

说着,梁鹤深低头撩开衣袖,松弛散漫的眼波荡过满钻腕表,如玉长指一挑,又将其随意地半遮起来,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家晚餐时间6点,她大概率会卡在这个时间回家。”

“不过,也请您和您的同事,做好接收我方律师函的准备。”

这话说得沉静而决绝,做笔录的小警员顿了下笔,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年轻警察站起身,递出手掌:“我们今日的出警目的已达成,感谢您的配合,等阮小姐回家,请您务必监督她卸载软件并打卡学习普法视频,我也会调查情况后再次登门拜访,今日就不打扰您了,刚才的对话有所得罪之处,还请谅解。”

“哪里,公民义务所在,辛苦两位跑这一趟。”梁鹤深杵着手杖,站起身,回握了上去。

至此,一次剑拔弩张的下午茶,以不太和谐友好的状态结束了。

虽然梁鹤深很尊重、也很敬佩那位警察的敏锐度、责任感,但被当成拐带年轻女性的老变态,还是残疾老变态,心情怎么都不可能会好。

再被妹宝凶巴巴地嚷一通,梁鹤深就更是委屈了-

妹宝这次没有化悲愤为智慧,疯玩一天,累得她趴床上闭眼直接睡着。

梁鹤深端着餐盘去书房,扑了个空,再回卧室,放下餐盘坐到床边,帮睡姿潦草的妹宝掖了掖被子,看她睡得安宁,舍不得叫醒她,想着什么时候醒再什么时候吃吧,结果妹宝这一睡便睡到凌晨去。

夜半寂静,室内还留有一盏橙黄夜灯——平常都不留灯的,梁鹤深浅眠,有一点光源和响动都难以入睡。

妹宝骨碌转了转视线,缓缓扭头看身边人一眼,然后轻轻掀开被子,正欲下床,腰间环来一条手臂,大掌几乎将她的腰整只拦截,重新揽回被窝。

“去哪?”耳边,男人的低沉嗓音裹了些半梦半醒的含糊沙哑。

妹宝在他怀里调了个方向,澄澈眼睛望着他:“去洗……”

梁鹤深倾身过来,毫无预兆地含吻住她的嘴唇,随着舌尖滑进齿关,好闻的檀木水汽也顺着深入而绵密的勾缠热吻灌来,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无论如何克制隐忍,都带有与生俱来般的压倒性气势。

被窝里,一只大手撩开裙摆,缓慢又隐含急切热烈地在纤细柔弱身体上摩挲攀爬,往上,揉着最温柔的地方,另一只手,托着她往自己无限贴近,几近负值——妹宝这才发现她已经被换了睡裙,还是短款,裙摆不及膝盖。

妹宝一个激灵,猛在他舌头上咬了口,推开他的怀抱。

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坚硬身体和滚烫温度轻而易举骤然离去时,妹宝有一瞬诧异,不过一瞬,立马翻身坐起,胡乱寻找拖鞋,左右不分趿着,头也不回地跑进浴室。

再回来时,梁鹤深已经从床上坐起,慵懒背靠大抱枕,一脸“还真不让我碰了?”的无辜表情,抬手,轻轻拍拍身旁的软软被窝,笑了笑:“快来,呆在外面会着凉。”

“夫妻没有隔夜仇,这可是你说的。”

妹宝:“……”踟蹰一下,还是钻回了被窝,翻个身,冷漠背对他。

“真的生气了?”

梁鹤深说着便抱过来,妹宝也没挣扎,只是对他的提问,坚决抿唇不语。

“晚饭都没吃,肚子饿不饿?”他死皮赖脸,继续问。

妹宝摇摇头,滑雪场很多零食铺子,她本就是吃得饱饱的回家,只是这时候忽然想起了她坚决要回来和他一起过圣诞夜的心意,心里暗自不是滋味。

话题又绕回去,“是气我没收手机,还是气我批评你看漫画?”

妹宝拉拉被子,捂住耳朵,烦闷地嘟哝:“您好吵,我要关机了,您别说话!”

关机?梁鹤深闷声一笑,又死缠烂打吻她,隔着如瀑的长发,吻她后颈:“没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人家正儿八经寒窗苦读12年的高考生现在都披星戴月、分秒必争,就你还偷偷看漫画,都钻石会员了,你用新手机才多久?”

妹宝翘着嘴,回眸瞪他:“它最低就是黄金会员!”

“哦,你还有理啦?钻石会员还不满足?”梁鹤深逮着把柄上纲上线,“到底是我要考大学,还是你要考大学?”

“……”就不爱听这种话,妹宝叹出口气,“您真的好吵,您再吵我去别的房间睡了!”

梁鹤深闻言,抱着她的胳膊收紧了力,在她耳边威胁般,却还带着游刃有余的散漫轻佻:“行,你去,你试试看能不能跑得了。”

妹宝还真奋力挣扎了一番,眼看就要挣脱铁臂禁锢时。

梁鹤深超级委屈地说:“你就欺负我是个残疾人!”

妹宝刹时梆硬如呆头兵马俑,不敢动了。

“你欺负我!”梁鹤深得寸进尺,慢慢移动身体,把她箍在身下,一双漂亮的琥珀眼睛水光潋滟凝望着她,嗓音深沉、低淡,“明明是你惹来了警察,挨训的人却是我,我还平白受人轻视,人家啊,话里话外骂我是老变态,欺骗绑架监禁无知少女……”

“他们怎么能这样怀疑您呢!”妹宝听着心疼极了,尤其是梁鹤深还摆着那一副饮泣吞声的模样,她又想起家里三位哥哥对他如出一辙的评价,连忙抬手捧住他的脸,吧唧一口亲他嘴巴,“……太坏了,哪有那么帅的老变态!”

“就是啊,我活了三十年就没人这样说过我,我心里可难受了。”梁鹤深半压到她身上去,一只手捉住捧在他脸颊上的手,别有心机地往胸膛移,“你给我揉揉。”

妹宝还真把手停上去,揉了揉,揉到有力的心跳,同时感觉到扫荡唇畔的滚烫呼吸,以及抵在腿上的……再一抬眼,对上梁鹤深一双志满意得、大功告成的胜利者笑眼,那点心疼旖旎顿时烟消云散:“您匡我!”

梁鹤深深情款款地解释:“没匡你,这不是正在哄你吗?”

他抬手,温凉如玉的指腹拂过尚存余愠的俏丽眼尾,她脸颊绯红,眉目闪躲含羞。

静悄悄的夜,忽生出毛绒绒的质感,让人想要蹂躏犯罪。

“妹宝,我觉得警察确实慧眼如炬……”梁鹤深悠悠笑了下,“我就是个老变态,你也是个小变态,看什么漫画?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懂?”

妹宝没接话,乖怜地眨了下眼,以迎合的姿势,静静等待他的吻。

于是,莫名其妙又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床上运动。

等结束,两人已经大汗淋漓,妹宝不想动弹,梁鹤深动弹起来又麻烦,干脆就这么相拥而睡,谁也不嫌弃谁。

第二天,梁鹤深先醒,都收拾好以后,又坐回床边,慢慢悠悠地把小懒猫吻醒。

妹宝迷蒙睡眼一睁,被灿烂阳光一晃又闭上。

“干嘛?”她懒洋洋地嘟哝。

梁鹤深捏捏她的嘴巴和脸蛋:“8点了,快起床要上课了,今天天晴,我得去公……”

“司”字还没说,妹宝支棱起上半身,敷衍地在他脸颊砸下一个吻:“拜拜世叔。”

“……”梁鹤深一时哑口,低声笑了下,一夜温存他现在完全是伟光正的贤者,但此刻也生出些旖旎心思,手伸进被窝,又揉又摸,揉摸得她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睛。

“乖乖听我说,高三学生再过几天就放寒假了,这几天各位家教老师都会带你好好复习,到时候会有几套重点高中的期末试卷给你答,等考试结束,家教老师也放假后,就改成我在家辅导你功课,最迟腊月二十七,我会处理好公司事务,我们回巧梨沟过年,所以你有什么想要带回家里的礼物,现在就可以开始想,也给萧叔多点准备时间。”

叽里呱啦好长好啰嗦的一段话,没彻底清醒的妹宝迷迷糊糊的,只在听到“巧梨沟”三个字时眼睛亮了下。

“您、您要陪

我回家,过年?“她噌的一下坐起来。

确实莽撞,差点没一头撞上梁鹤深,他抬手揉揉她的头:“本是婚前就要去拜访阮爷爷和你父母的,梁家先失了礼数,这个年于情于理都要回去。”

“可您……”

梁鹤深收回手:“我查过了,巧梨沟虽然在山里,但路修得四通八达,又不是真的跋山涉水,我能去的。”

那倒也是。妹宝笑了,但转念又开始担忧。

妹宝的担忧很快被繁重的学习任务冲淡,一轮接一轮的复习排山倒海而来,接着便是北城几大重点高中的期末考题,也真的给梁鹤深牛逼惨了,这东西都能提前搞来。

一套考题做完,复盘后,又砸下另一套,这几套试卷做了大两周,妹宝没喘气的功夫,做得她口吐白沫。

最后,家教老师拍拍屁股兴高采烈回家过年,丢给梁鹤深一个六亲不认只认试题,麻木不仁睁眼埋头就开始abandon的妹宝。

梁鹤深也言出必行,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去公司开了个年终会议,晚会推了,全由两位姐夫做主,乔舟帮他盯梢,就这么结束了一年的工作。

自此,公私分明。

萧晓洋和杨雯将两人的行李都收拾好了,给阮家准备的礼物也已经放进了车里,妹宝本想带着小白一起回家,但梁鹤深的情况摆在这里,他誓死不坐飞机,哪怕是vip,他托着两条假肢势必要经历那烦死人的安检,长途跋涉她要照顾梁鹤深,恐怕顾不得小猫,最后还是依依不舍托付给了萧晓洋。

第30章 第30章妹妹宝儿~

腊月二十八出发,从北到南千里远。

周凛开车送他们去,因为行李礼物带得太多,迈巴赫略显拥挤,好在豪车坐着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容易累,但这个时间点,正是返乡车潮,高速路堵得直冒烟,再出一起交通事故,直接成了龟速耸动。

妹宝刚开始还挺精神,缠着梁鹤深给她抽背知识点,后来就一蹶不振,晕车了,焉巴了,很难受,什么都吃不下,喝纯净水都能吐出来,小脸皱巴巴的揉都揉不开。

给梁鹤深心疼坏了——也不知道出发前信誓旦旦说要照顾他的人哪里来的自信心。

轿车走走停停,最后停进服务区,停下休息了小半天,妹宝终于有所好转,重新出发,摇着晃着很快睡着。

梁鹤深人前一向内敛温沉,偶尔展露一点微表情也是不怒自威,看不出太多内容,倒是周凛松了一口气,毕竟高速路上没医院,妹宝再这么萎靡,他直觉梁鹤深会叫他路口下高速,打道回府。

妹宝一觉醒来,路程去了大半。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高速路两侧重峦叠嶂,俨然已是南方的风景,再一抬眼,妹宝看到梁鹤深紧阖的双眸,温润眉心微蹙,脸色憔悴带点苍白病容。

她枕在他的腿上,身上披了一张毯子,他的手一只抚着她的头,一只轻轻搭在她腰间。

感受到怀里人动静,梁鹤深徐徐睁开眼,落在她头顶的手掌缓缓挪到她额头,拂去额发:“醒了?还有没有不舒服?”

之前在服务区,买到晕车贴和晕车药,药效还不错。

妹宝摇摇头,坐起来:“世叔,您是不是不舒服?是腿在疼吗?”

梁鹤深轻轻一笑,这次倒没逞强了,脊背往后一塌,仰头,锋利喉结滚了一圈,声音疲惫而沙哑:“有点。”

“也还好。”他抬起手,安慰般捏了捏妹宝的脸颊,“坐太久,从北到南气候变化也有一定影响,没事,到家了休息一下就好。”

“脱下假肢揉一揉吧,我给您按摩。”妹宝看向他的腿。

周凛在前面也说:“哎哟,我就担心先生会受不了,就叫周郁那小子跟着一起来吧,他偏不。”

“没事儿周叔。”妹宝先回答了周凛,然后伸手就去碰梁鹤深的假肢,“我也会揉,虽然不像周郁哥那么专业,但……”

话音戛然,梁鹤深捉住忽然落在他腿上的那只手,妹宝倔强,另一只手又去,被大掌合力一收,两只小手都被他钳制得死死的,他盯着她斩钉截铁:“不要!”

妹宝无语皱眉:“车里就我和周叔两个人,您害羞什么呀?”

“反正不要。”梁鹤深放开她,撇开脸,声音闷闷不乐,“你坐好,安静点,别吵我休息。”

“……”妹宝“哼”了声,挪挪屁股,挪回另一侧座椅,离他八百米远,才敢不满又小声地嘟哝,“都做了那么多次了,您哪里我还没看过?我又不瞎!就您还在那里自欺欺人。”

梁鹤深刹时脸红,脖子一扭一记眼风刮向她:“口无遮拦!”

妹宝才不理他,趴着车窗,只给他留一个顽固的后脑勺。

周凛只管心无旁骛扶稳方向盘,其实还是尴尬住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虽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轿车下道,去就近县城休息一晚。

周凛已经选了最好的酒店,但住宿条件还是一般,梁鹤深一脸嫌弃,妹宝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进屋就开灯开空调,准备脱衣服往床上躺。

“别脱衣服了,多脏啊!”梁鹤深叫住她,边说边拨开床上的暗红床旗,看起来很劣质,摸上去有种一言难尽的手感,他直觉这玩意儿多年没洗过,“今晚将就住,合衣睡。”

“……哦。”妹宝又去翻衣服,去洗澡。

梁鹤深又叫住她:“里面的毛巾浴巾洗漱用品别碰啊,我让周叔去买新的来。”

妹宝停下脚步,折返,站他面前,很严肃的表情,慢慢坐到他腿上,手腕一折又勾住他的脖子,语重心长地说:“世叔,您这么讲究,明天回到巧梨沟可怎么办?”

梁鹤深眉棱一挑,笑了:“你家很脏?”

妹宝抿抿唇:“脏是不脏,就是很旧,怕你会嫌弃。”

梁鹤深抬起手,捏捏她的鼻尖,轻轻啄吻了下她的嘴唇,支在床上的胳膊一松,托着她的腰抱着她缓缓躺下:“养大你的人和地方,我怎么可能会嫌弃。”

这话说得让妹宝很是心动,再望着那双眼睛,反应很快就来,她尴尬地咳了咳:“您说今晚合衣而睡?”

“嗯,不改。”梁鹤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不想在脏兮兮的酒店和她做什么,所以只是抱着她,紧紧的,也不撒手,任她去感受自己的情绪,“我就抱抱,去了你家就不敢这么放肆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家里房子隔音没那么好。

妹宝想起大哥大嫂新婚时,她的房间在两人隔壁,她那时十六岁,半夜听见哐当哐当很大声响,以为他俩在打架,掀开被子想也没想破门而入——那个古董老门也不顶用,木栓根本不稳当。

还好是个冬季,喜红被拱得高高的,底下两个人齐齐望向她,面红如炭烧,目光如死,身形凝固。

阮福宝被她吓萎了。

那时候,妹宝对男女那点事儿还有些懵懂,只觉得那目光怪异,逼她默默后退,小心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卧室后,茫然无助但尴尬窘迫到抠穿地板。

自此,妹宝从西院搬到阿爸阿妈的东院。

东院,若是让阿爸阿妈听到那哐当哐当的声音……

一夜规规矩矩、相安无事。

早晨继续出发,弯弯绕绕终于到了巧梨沟,赶巧是正午。

从魁城到巧梨沟的路比梁鹤深想象中宽阔好走得多,比预计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只是老村山路七通八达,导航不太准确,周凛根据地图把车停在路边,半信半疑盯着前面雕梁画栋的老宅。

可以说是老宅,也可以说是豪宅。

宅邸气派不俗,檐角木刻展翅雄鹰,檐下静坐两尊精雕石狮,围墙里面,古树遮天,葱郁一片,不必进去看,只看外围一溜红墙青瓦,再看墙上鸾翔凤翥的雕刻,周凛便知道这样一栋大宅,若是放在了北城红谷,必定有市无价。

周凛回过头:“太太,是这儿吗?”

宝闻声睁开眼,往窗外看,一眼便惊喜:“是!到家了!”

他们的车前恰好还停着两辆车,一辆奔驰越野漆黑澄亮,一辆劳斯莱斯幻影酷帅嚣张。

妹宝开门下车,前脚刚踏出去,前面幻影门一开,从驾驶位迈出一条颀长挺拔的腿。

男人五官锋利挺拔,气质和莱斯劳斯幻影如出一辙,深灰高领毛衣半遮下颌线,臂弯搭一件浓墨羊绒大衣,潇洒下车往后一看,当即嘴角咧开一道弧,笑容爽朗:“妹妹宝儿~”

妹宝闻声望过去:“二哥!”

男人随手把大衣扔去路边枝桠,展开双臂,妹宝奔跑过去,想也没想跳进他怀里,男人往后退出两步,终是稳住脚步没摔,抱着她转个圈,又侧脸,特别自然的动作:“来,亲一个。”

妹宝笑容灿烂,翘着嘴唇贴了上去。

“啵”的一声震天巨响。

至少在梁鹤深耳朵里是这样的——尽管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没听见。

迈巴赫里,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僵硬了,尤其后排的那位。

周凛心惊胆战地往后看了一眼:“先、先生,先下车吧。”

梁鹤深脸色死沉,眉眼嘴角拉得笔直。

“嗐呀,亲兄妹呢,从小一起长大,是该这样亲昵的。”周凛搜肠刮肚安慰濒临爆炸的老梁同志。

梁鹤深咬咬后槽牙,紧绷一张脸,哽了片刻:“……好。”

周凛先递去手杖,把他搀扶下车,妹宝见状急忙从阮多宝怀里跳下来,跑来帮忙,手刚要搭过来,被梁鹤深避开,他拿眼尾扫她,一脸冷沉幽怨。

妹宝:“……世叔?”

阮多宝这边,重新捞回自己的大衣,半倚在车尾,嘴里叼了根没点燃的烟,两只眼睛觑成一大一小的模样,毫不客气地睨着梁鹤深。

尤其睨着他僵硬的一双腿,敌意浓重,若是给他一把刀,恐怕能当头劈下来。

梁鹤深迎着那恐怖目光走过去,伸出手,温和有礼的态度:“二哥好,我是梁鹤深,初次见面,请——”

阮多宝摘下烟,捏在修长两指间,直直戳在那张骨节泛白的手上,没点燃的一根烟就像一把火,烧断了这句开场白。

他抬起眼睫,散漫倜傥一笑:“受不住,我比您小4岁呢,按照规矩,也该跟妹宝一样,叫您一声世叔,我都叫了您十几年的世叔了,乍一下要改口叫妹夫?”

“您觉得这像话吗?”

此时此刻,梁鹤深脸上的笑容比他的腿还僵硬。

“二哥!”妹宝在旁边急得跳脚,蹦过去拧他胳膊,却被阮多宝轻轻松松缚住手腕,再一扯着翻了个身。

他站直,搡着妹宝往大宅走:“走啦,回家。”

“爷爷!二伯二娘!阮福宝!我和妹宝回来了!”他扯着嗓子喊,“怎么都没人来接啊!像话吗像话吗?你们不接那个残废就算了,连我和妹宝都不接吗?”

妹宝哭唧唧地叫嚷着:“二哥,你说话太难听了,你别乱讲话,你放开我,疼啊!”

“你还知道疼?千里迢迢上赶着去伺候个老残废,老子因为你跟老大打得头破血流,老子不疼?”

“那是我让你们打的吗?”妹宝挣扎着,生气地说,“你不准那么说世叔!”

“闭嘴!”

“你骂人,我要跟爷爷告状!”

“闭!嘴!”

“……”

声音渐行渐远,很快又从宅邸里传出一阵与门外光景迥乎不同的欢声笑语。

周凛看着梁鹤深,看他沉默站直,明明脊梁挺拔如松,却莫名有种垂死老树的枯败之感。

那一声声残忍无情的“残废”,刺痛的何止是梁鹤深,也刺痛了这位看过他如何骄傲耀眼长大,如何风光无限的长辈,这下周凛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倒是梁鹤深平静地笑了笑:“周叔,先把礼物和行李卸下来吧。”

“行,你先进去。”周凛转头往后备箱走,走两步,又停下来喊他,“等着!你先别进去,叔跟你一起进去!我跟你一起留下来过他阮家这个年!”

称呼变了,身份也就变了。

阮妹宝是阮家的妹宝,梁鹤深又何尝不是梁家的珍宝?

“这像什么话?”梁鹤深眼波莹润,面上还是带着笑,“况且人家也没说错,是我们梁家无礼在先,这一刀,该受的。”

行李和礼物搬下来,阮福宝被老婆推出来帮忙搬行李,男人生得高大威武,轮廓硬朗分明,看起来比老二更不好惹,不过眼睛里倒有种和妹宝相近的清澈和憨气,走过豪车,飞快地瞄一眼梁鹤深,边提东西边说:“杵这里干嘛呢?假腿动不了?要八台大轿来抬你啊?”

梁鹤深:“……”真不知道这一家人怎么教养出他那么乖巧可爱的妹宝的。

“你就是鹤深吧?你比照片里还要好看呢。”只有大嫂拢了拢外套,笑盈盈地迎过来,女人高挑,长相温婉,笑起来眼角有两缕细纹,山里风大吹紧外套,现出腹部滚圆的轮廓,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要来搀他,“别听他两兄弟的话,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阿爸阿妈在做饭呢,挪不出手,妹宝说你们得十二点多才到,这才没人来迎。”

阮福宝瞪她一眼:“你来凑什么热闹呢!你还扶他,他再把你给拽倒了!祸害一个不够……”

“闭嘴!”大嫂疾速回敬他一记眼刀,又扭头对梁鹤深笑笑,“你自己能走吧?小心些,我这确实不方便,就不扶着你了。”

梁鹤深:“……”

妹宝直到最后也没出来,不知道被阮多宝拐哪里去了,大嫂去找两人。周凛忙着搬行李、搬礼物,阮福宝跟他一起。梁鹤深独自去见阮家爷爷。

阮家这大宅厚重典雅,相当辽阔,搞不好是历史上哪位王宫贵胄建来度假的府邸,一砖一瓦一木都看得出岁月,也看得出质感,从内而外透着一股雍容庄严气派,确实像妹宝所说,很旧了,门槛也一个比一个高,每走几步就是一个廊道,一串低矮梯级。

梁鹤深走得挺吃力的,那么大的宅子,也没有个佣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厅堂。

阮家老爷子独自坐在厅堂,古董级别的木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二两酒杯,惬意悠闲啄一口,老眼一抬:“哎,你……鹤深吧?”

“你和妹宝回来啦?”老爷子放下酒杯站起来,背手走过来,“阮福宝那兔崽子,怎么都没来告诉我呢!”

梁鹤深刚好卡在门槛后面,抬眸看他,回应礼貌一笑:“爷爷好。”阮多宝那么大嗓门喊一路进来,阮老爷子耳聪目明没听见?谁信啊?

老爷子盯着他的腿:“能进来不?我去叫福宝过来?我这把老骨头怕把你摔着了。”

“……能。”梁鹤深故作从容洒脱一笑,他这副智能假肢不说是全世界最先进的,但已经是他这种情况所能适配的最好的一款,他平时在家里也练得不错,上坡下坡上楼下楼都没问题,跨个门槛有什么难度,刚才一路走进来,多少门槛他都跨过了。

可被老人家这么盯着,他居然紧张得有些发抖,左腿先抬,再抬起右腿,落地的一瞬间,不知怎么就不稳当了,失去重心往前扑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