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27章 寒夜(上)

冬至将近,夜气凝成霜针,扎进骨髓。秦家小院那棵老枣树在月光下投出狰狞枝影,如同枯爪抓挠着青砖地。堂屋深处,老座钟的“咔哒”声沉滞如铁锤,一下下砸在寂静里。

秦志远猛地惊醒,心跳如鼓。隔壁屋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如同破风箱在濒死的边缘拉扯,一声紧过一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狠狠砸回他耳膜。那声音里裹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粘滞,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被生拉硬拽出来。他连鞋也顾不及穿,赤脚冲出房门,冰凉的砖地瞬间刺透脚心。

父亲房内只开着一盏昏黄壁灯。秦观山蜷缩在床头,枯瘦的身子佝偻如虾,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的棉布衬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如蚯蚓盘踞。另一只手抵在嘴边,剧烈的咳嗽震得他单薄的肩胛骨在松垮的皮肤下剧烈耸动。晓晓半跪在床边,一手端着搪瓷杯,一手慌乱而徒劳地拍抚着老人弓起的脊背,那脊梁嶙峋得硌手。

“爸!”秦志远扑到床边。

又一阵更猛烈的咳嗽袭来,秦观山的身体绷紧、剧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他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地上那只旧搪瓷盆,“哇”地呕出一大口暗红粘稠之物!那东西落在盆底,在昏黄灯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近乎乌黑的光泽,浓重的铁锈腥气瞬间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晓晓的脸“唰”地失了血色,端着杯子的手抖得厉害,水泼洒出来,濡湿了床沿。秦志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冻僵。他死死盯着盆里那滩刺目的暗红,喉咙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这颜色,这气息,是生命深处溃堤的信号。

“药!抽屉里……那个白瓶子……”秦志远的声音嘶哑变形,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猛地转身,扑向墙边那个掉漆的旧五斗柜,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抽屉拉手。哗啦一声,抽屉被他整个拽了出来,里面的杂物散落一地。他不管不顾,像溺水者寻找浮木,在那些药瓶、旧单据、缠着线团的杂物里疯狂翻找,终于摸到一个冰冷的玻璃瓶。

“爸!爸!张嘴!”秦志远几乎是扑回床边,拧开瓶盖,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秦观山咳得几乎脱力,头抵在床沿,花白的头发被冷汗浸湿,一绺绺贴在额角。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瞳孔里映着儿子惊惶扭曲的脸。他喘息着,极其缓慢地、顺从地张开嘴,那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像离水的鱼。秦志远颤抖的手指将药片塞进去,晓晓立刻将水杯凑到他唇边。老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药片混着水,终于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