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4章 田间访民苦(第3页)

三日前,我带着王顺在布政司档案室枯坐整夜。

蛛网缠结的架子上,洪武年间的文书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当我在发霉的《河工档》底册找到原渠图时,手指被牛皮纸割出细口,血珠渗进“工部侍郎李某”的落款处。

批文边缘的火漆印已斑驳成粉,却依稀可见“永保民田”四字。

文书背面用墨笔写着:“崇祯十五年,李知县曾欲毁此档,为书吏王某所藏。”

文书的边角磨损严重,上面还留着前几任官员的批语:“事涉乡绅,从长计议”“恐生民变,暂缓施行”。

我想起王顺当时捧着文书时,指尖在 “崇祯十五年知县张某某收银” 的字条上顿了顿,喉结滚动着没出声。

我后来才知道,那字条背面用指甲刻的 “巡按御史收盐商三千两……李知县曾欲毁此档”,正是他父亲——前洛城书吏王明德——临终前藏在《河工档》里的血证。

崇祯十五年,他父亲因不肯篡改渠界图,被知县杖责三十,扔在洛水河边喂了野狗,临死前把血书塞给十岁的王顺,叮嘱 “等个不瞎眼的官”。

此刻他袖口磨出的破洞,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他父亲当年系文书用的,如今捆着的,是洛城百姓二十年未申的冤屈。

李富贵没想到我真有批文,脸色变了变,却依旧嘴硬:“批文?我看是你伪造的吧!”

这时,王顺带着几个衙役跑来了,手里还拿着铁链。

铁链上锈迹斑斑,刻着“万历年间造”的字样——那是县衙里唯一的刑具,却从未用来惩办过贪官,只用来锁交不上赋税的百姓。

“李员外,”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想现在跟我去县衙,还是等我调兵来拿人?”

李富贵看看我,又看看手里拿着农具的百姓,百姓们虽然害怕,但眼中也有了一丝勇气,慢慢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锄头。

他终于狠狠地\"呸\"了一声:“魏东来,你给我等着!”

说完带着家丁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个老汉举起锄头喊:“大人说得对!咱不能让恶霸欺负!”

渠水哗哗地往前流,映着百姓们兴奋的脸。

我蹲下身,捧起一捧浑浊的水,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里——可水中倒映着我的脸,却看见额角青筋暴起。

李富贵后来终于承认,那地契是他祖父在顺治二年用白银疏通关系,将崇祯十五年的旧契翻刻而成,只因“新朝初立,官府尚用前朝印模。”

我知道,李富贵怕的不是我,是这张批文背后的“规矩”,但这“规矩”能维持多久?

当刘大人的轿子碾过洛城的石板路时,这渠水,还能流进百姓的田里吗?

李富贵甩袖而去时,老汉的锄头磕在渠界碑上,迸出的火星惊飞了田埂上的鹌鹑。

我蹲下身扒开草根,看见蝼蛄在湿润的泥土里逃窜—— 这地终于有了水汽。

当晚在县衙,王顺捧来发霉的《荒政摘要》,我用朱砂笔在“施粥”二字下画了粗线,墨透纸背,正好盖住“逢五停发”的小字。

衙役们连夜拆了城隍庙的供桌当粥锅,火光里,我看见婉娘送的玉佩在腰间晃悠,那并蒂莲纹竟映出粥雾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