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2章 河西血琥珀(第2页)

铜镜映出我的脸,与镜背刻的"如月"二字叠在一起——那是母亲的字,我曾在她的妆奁里见过无数次。

母亲被俘的三年里,竟救过幼年的阿柔。

阿柔说,那时她被休屠王当作巫女培养,每日要在祁连雪水里浸泡三个时辰,直到皮肤泛出青紫色。

是母亲偷来羊皮袄裹住她,用汉军的金疮药替她敷冻伤,还教会她唱汉人的民谣。

"你母亲总说,"阿柔的指尖抚过镜面,"祁连山的雪终会化,汉人女子和匈奴姑娘都该在阳光下晒被子。"

更漏声敲碎夜色时,阿柔忽然按住我握刀的手。

她的掌心有块茧,形状竟与我右手虎口的茧重合,像两枚契合的印章:"明日之战,你会遇到穿白羊皮袄的巫女,她们的箭涂了狼眼草毒。"

她的体温透过衣袖传来,带着金盏花的苦香与艾草的辛,"用艾草水擦甲胄,可避其毒。"

我怔住。

艾草,是她身上永远的味道,是母亲衣襟里的香草,也是此刻案头那束干花的气息。

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临终前往我手里塞了把艾草,说"带着这个,狼就不敢咬你"。

那时我不懂,现在才明白,她是怕我在匈奴地界吃亏,怕我遇到像她一样被困住的人。

黎明前的黑水河泛着诡异的蓝光,那是金盏花汁溶于水的颜色。

汉军与匈奴骑兵展开混战,马蹄踏碎河面的冰层,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如碎钻。

我看见阿柔在乱军中被休屠旧部劫持,她的襦裙已被鲜血染红,却仍在向我挥手,发间的绢花不知何时已掉落,露出额角新添的伤痕。

"别过来!"她的声音被风沙撕裂,像断了线的风筝,"金盏花田里……有你母亲的……"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她心口——与三年前她"假死"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我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嘴角甚至扬起一抹笑,像终于完成了某个约定。

我策马冲过去,挥刀砍翻两个追兵,却只在沙地上找到半朵金盏花,花瓣上凝着黑血,边缘蜷曲如垂死的蝶。

远处,浑邪王的降旗已竖起,赵破奴的呼喊穿透硝烟:"将军,祭天金人已装车!"

回营后,军医从阿柔留下的金盏花中提炼出解药,却在花萼里发现枚狼头银戒,内侧刻着匈奴文:"俟我归,共饮祁连雪。"

我攥紧银戒,指节陷入掌心旧疤——那是三年前阿柔用金错刀刻下的"忍"字,当时她笑着说:"汉人讲'忍一时风平浪静',匈奴人说'狼要藏起獠牙才能靠近羊群'。"

这夜,我独自坐在祭天金人旁,月光落在金人眉心,映出阿柔的倒影。

金人底座刻着行极小的匈奴文:"以血为引,可通阴阳。"

我摸出两半狼头信物,拼合时竟渗出血丝,在月光下聚成阿柔的眉眼。

恍惚间,她的声音从金人深处传来,带着河西的风:"去病,母亲的骨殖在金盏花田第三排第七朵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