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手闲书聊东西 作品

第4章 缚缚缚(第3页)

"您知道吗?"她忽然凑近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今生第一次见您,在栎阳宫的客卿住所,我看着您从噩梦中惊醒,就知道您和我一样,回来了。"

她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我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离您远点,可当您抓住我的手腕,说'明日随我入宫'时,我又鬼使神差地跟来了,就像前世明明知道您会判我父亲劓刑,却还是每天替您磨墨。"

我望着她眼中倒映的自己,那个在律法与情感间挣扎的失败者。

她忽然扯下腕间的银铃,塞到我掌心:"还给您,"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前世您说,银铃响时,便是我在想您。可现在我不想了,不想再想您,不想再做您手中的剑,不想再被您的新法绞碎。"

银铃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我想起前世她吊死那天,银铃的声音混着更漏声,成了我余生的噩梦。

"月儿,"我终于说出藏在心底的话,"其实我在刑场被车裂时,最后想的不是秦法,是你。"

她愣住了,眼中有光在闪烁。

我继续说:"我想起你跪在商鞅府门前三天三夜,想起你替我挡下刺客的匕首,想起你在狱中绣的《玄鸟衔烛图》。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就把你放进了心里,只是被秦法蒙住了眼。"

她的眼泪突然决堤,像渭水河的水滔滔不绝。

我伸手替她擦泪,她却抓住我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咬,尝到了血的味道:"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您的新法已经推行,我的父亲已经没了鼻子,咸阳城的百姓已经怕了您,而我……"

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已经被您的新法绞得千疮百孔了。"

更鼓响过子时,她慢慢推开我,捡起地上的绣针:"您走吧,"她背过身去,声音恢复了冰冷,"君上还在宫中等您,他比我更需要您。"

我望着她颤抖的背影,知道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

走到门口时,忽然听见她轻声说:"商君,明日是太子驷行冠礼的日子,您……多加小心。"

脚步猛然顿住。

前世太子驷犯法,正是在冠礼后,被公孙贾挑唆私毁井田。

我转身想再说什么,却看见她已经吹灭烛火,黑暗中传来绣针落地的声音,像极了刑具碰撞的脆响。

离开厢房时,掌心的银铃突然响起。

回头望去,嬴月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正对着我离开的方向。

原来她并没有扯断铃绳,只是将它系在了窗棂上,风过时,银铃便会响起,像她从未说出口的牵挂。

咸阳的夜空飘起细雪,比前世初入秦那晚的雪更冷。

我摸着袖中嬴月的断指帕子,忽然明白,我们的命运早已被秦法绞在一起,她是我律法下的第一个祭品,也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次日清晨,当我捧着《秦律》走进太庙时,看见嬴月站在太子驷身后,发间别着那支断了尾的银簪。

她看见我时,眼中闪过复杂的光,随即低头替太子整理冠带——那双手,本该用来绣花,此刻却在为即将犯法的太子服务。

钟鼓齐鸣时,秦孝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前世刑场般的决绝。

我知道,今天过后,太子犯法的戏码又将上演,而我,又要举起那把绞碎自己的刀,哪怕刀刃上沾满嬴月的血。

银铃的声音忽然从太庙外传来,混着细雪的沙沙声。

我知道,那是嬴月在窗边,听着钟鼓,数着我离刑场还有多少天。

而我能做的,只有握紧手中的《秦律》,让律法的绞索,将我们三人越勒越紧,直到分不清,到底是法在伤人,还是心在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