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礼成
“……你不该来的。”崔元的目光落在这张脸良久,憔悴地开口。
柳茸道:“你说过,你不娶这个人的。”
他目光幽邃,“我只说我不能娶,是不能,而非不想。”
“从前,可有人为你下过聘礼?”
柳茸摇首。
“这么说我是第一个。”崔元眼中漫出一层道不明的衡量,如同胜了谁。
“若我不想嫁呢?”柳茸问,谁知对方答得果断。
“那便扔了,想扔想砸,任你处置。”
见他较真得正经,柳茸抿唇一笑,忍不住逗起他来,“不愧是博陵崔氏崔氏,一箱金银呢,公子直说了我哪还敢扔?”
“公子,你莫不是吃准了我不忍心弃之才送的吧?”
“……我没有。”崔元口吐兰气,一根指腹已触到他未合的唇瓣,他急匆匆避开,被纤手扭过脸颊。
一截新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如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挑在他的下颌。
她真的很喜欢逗人,尤其是这般解冠除衣皆一丝不苟的读书人,一逗,红到耳根里不自知,格外添趣,令人不禁想得寸进尺,再逗一逗。
“崔刺史拳拳心意,没有哪位女子会拒,我……收就是了,但我不想成婚,倒愿与公子春宵一夜,不知公子……”
崔元面色冷如冰窟,“不成。”
“聘礼都送来了。”柳茸点点他唇,敢跳过纳采问吉下聘礼,却拒不破戒,这个人啊,有时出格地与士族公子格格不入,有时又比老腐儒还守旧。
“那也不成。”
见怎么逗也无济于事,柳茸恹恹抱起臂。
“罢了。”她露了个抱憾的神姿,“是我不识礼数,扰了刺史,下官这就走。”
没走几步,袖侧被人截住。
柳茸莞尔撇开他的手,一个劲朝前走,像只要回画中的青狐鬼魅。
“莫走。”他再次拽住她。
柳茸懒懒回眸,“不走做什么呢?公子有事?”
是啊,他有何理由留她?崔元也懵然自己何以会追上来,自己的神识还未想任何事时,胳膊先一步不受控地挽留住了她。
“失礼。”他说着老套的赔罪松开手。
柳茸忍俊不禁,“还以为公子要好心留我渡夜呢。”
好心二字从何说来,崔元没想明白,见柳茸指着门外,“外面下起了雹,公子没听见?”
他如万物消弥的长寂中回神,过耳的唯有柳茸的声音,待柳茸一指,放听见屋瓦疙疙瘩瘩地响,门扉下的同心梳被鸡蛋大的冰雹打地可怜。
“你要如何回去?”
“走着回去。”柳茸以衣蒙头,青白的手腕挡在上方,“既然公子不愿,我先走了。”
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紧得手背生筋。
“我去取伞给你。”崔元吞咽了下喉,万千字词化作一句取伞。
呛人的桐油味自身后飘荡,被风送得更远,枯荷色的桐伞油亮老旧,柳茸抬头,一擎褐黄的伞面挡住天。
伞柄交接间,彼此冰凉的指尖相触,若即若离,不知是谁的手先缩了回去,柳茸弯起眉眼,“多谢。”
这次崔元没再拦她,阖上了门。
凉风无情被门扑灭,门里门外,隔绝两个天地,只有屋梁上的雹石仍在疙疙瘩瘩地敲。
薰笼早已冷彻,崔元并未上前续炭,他靠在门扉,静听门外寒风呼号。
鬼号的风声里,他听见一串清幽的玉铃,是柳茸头上钗。
“我,不是给你伞了吗。”他将身帖得更紧,一扇门扉之隔下,同样有具靠在门扉上的身躯。
“是一把桐伞。”柳茸道。
“那你为何不走?”
发钗上的琼音忽远忽近,门扉随女子的笑在颤,从后背、骨血、一路顺道心脉,那扇门比纸还薄,颤意轻易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