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暮雨
期限还剩三日。
料理了一圈事,柳茸匍在桌案枕腕小憩,肩背无端一重,暮雨泥芳被若有似无的青禾香掩盖。
宽大的宝蓝披风罩住暮雨带来的湿冷,她从一片沉重中窜出手,一把轻捏住披风上堪堪离去的五指,惺忪恬然地侧过半张颜。
“公子。”
“你装睡?”抖开披风的手留在半空。
“三日。”柳茸缱绻屈起指头比划着,“还剩三日,三日之后,公子要给我脱籍。”
她撇开身上披风,盈盈一绕,系到了原主人肩上。
灯照着女子濡鸦色的鬓发。崔元脑中又响起手下的一声“点大蜡烛”,会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挑开她的盖头,行云覆雨,那一千两,一分也不是她的。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他忽然很想知道。
一道微渺的期待在心底发芽,那个男人最好什么都没做成,躺下即死,速速升天。
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她如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碎成千万片的琉璃镜,不时有一面反光出过往留下的烙印。
头顶投下的目光柳茸不曾留心,更没留意到自己专心系着披风,而披风上那颗脑袋里想的是留春台账册上的几行墨字。
一千两,思及此,崔元想到了流浪时在屠店里被挂着叫卖的人肉,胃里翻江倒海。
“阿茸。”
头顶的人忽然出声,柳茸一吓,仰头等着他接下一句。
“我已名辖下县衙彻查各处花楼,封了六处。”
两道沉水般的目光扫着她的双颊,内敛深缓,试图在秀丽的五官上攫获着细微的神色变化。
须臾,柳茸应了声,“公子行事,自然令人放心。”
待人走后,崔元扶案缓缓落座。
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竟然近乎述职请赏般地在向她说事,颇带一丝讨好的恳切。
当她抬眸望来时,暗暗含着的期待破土而出,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听后如何回话?或错愕?或赞耀?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此番行事不全然是为柳茸,他意欲清缴本地官僚的靡靡风气有段时日了,但无疑柳茸催速了未提上日程的计划。
再者,冥冥之中似有声在说做的这些事告知于她比较好,他想,她是乐见的。
崔元抽开案下柜格,检查一番后发现多了一封禀帖,应当是柳茸离去前写的,墨迹粘连着。
入夜雨小了,柳茸见到一人穿廊而来,手中怀着禀帖。
“禀帖有些错处,来与你说。”崔元道。
柳茸:“?”
她的禀帖都是偷师他前世学来的,算起来还比如今的他老练几年,她与那时的他磨合久了,最清楚如何下笔挑不出错来,何处有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