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东东 作品

第11章 “你在人家葬礼上唱《欢聚一堂》,不打你打谁!”(第2页)

“一行热泪悼亲人,满堂悲声伴灵台!棚内点纸焚香,棚外街前齐奏!鸣炮,起乐!”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武哥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

“滴,滴滴答,滴滴滴滴滴滴滴答,滴答滴答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答,答答答答答滴,滴滴滴滴滴答……”

这武哥的唢呐功底就是好,我一边做着礼仪手势,一边在心里斟酌着武哥的《百鸟朝凤》。

等等,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这《百鸟朝凤》怎么越听越有点《抬花轿》的腔调?

说来有趣,中国唢呐演奏名曲《百鸟朝凤》,和豫剧的一曲著名腔调《抬花轿》,它们的前奏是一样的,原来,武哥竟然演奏起了《抬花轿》!

“乐止……”司仪孙哥感觉不对劲,非常自然地想让武哥停下来。

没想到,武哥的唢呐吹的太投入了,竟然没听到司仪孙哥的声音,唢呐声已经盖住了孙哥从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

司仪,无论在婚庆上还是在殡葬上,都是起到一种控场的作用,好的婚礼和葬礼,效果都会和司仪紧密相连。

“请乐队停止演奏!”司仪孙哥又加大了声音,在旁边把控周边环境的老陈,也赶紧示意武哥停下来,武哥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地停下来。

“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女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孙哥也继续着他的主持。

“老武!你咋乱吹啊!”灵堂开棚仪式结束后,老陈开始数落武哥。

“嘿嘿……”武哥呲着牙一笑,“才办完上午那个红事,脑子一乱,忘球了!”

“武哥,你可别乱啊!”司仪孙哥也有点不高兴,“这可是白事啊!你刚才吹《抬花轿》,现场的氛围都变了啊!你上午吹《抬花轿》可以,那是喜事!”

“中中中,我记住了,我记住了!”武哥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向我们赔不是,一边擤着鼻涕,一边拿出了他的大中华,示意我们抽烟。

随后,我们即将和家属一起,抬着供品,端着灵位牌,吹吹打打,到坟地请祖宗。这也是丧事民俗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意为家中有人去世,要去禀告祖先,并把祖宗的灵魂请回来,和新亡之人共同接受祭拜。

两个大汉抬着供品走在前面,孝子披麻戴孝,一手拿着哭丧棍,一手抱紧灵位牌,后面跟随着一大列同宗族的男性,浩浩荡荡向村外的祖坟走去。

“孙哥……”我感觉武哥今天有问题,小心翼翼地跟孙哥耳语,“老武今天咋啦,咋一直吹喜庆的调子啊?”

“我刚才就听出来了!这吹的是个啥啊!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啊!”孙哥惊的瞪大了眼睛。

此刻,我分明听到人群中的抱怨“这是谁找的响器班!”

“这也没法提醒他啊!一提醒他,那不更明显了吗?”我轻轻说道。

“别提醒了,让他把这一曲吹完吧,马上也该到坟地了!”

“让你亲个够,哦哦哦……哦哦哦哦……”我去,武哥终于把这曲子吹完了,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这时候也刚好到坟地了!

“武哥,一会儿你一直吹《秦雪梅吊孝》就行,其他的别吹!”我趁着现场还在嘈杂,迅速向武哥示意,这时候,武哥还一脸懵逼,但他也顺从着点了点头。

祖坟前,各位孝眷都站好了位置,等待听从孙哥做请祖和祭祖仪式。

“日值黄道,世逢吉矅,天地万物,众神通祖!喜吾诸位先祖,山环冥宅藏清脆,水抱杰城蔼碧明,土生黄金宝,地产白玉珍……”司仪孙哥接下来的娴熟主持,让请祖和祭祖仪式非常顺利!

十五分钟的回村路程,武哥也老老实实地按照我的示意,一路上用最大的力气,吹着《秦雪梅吊孝》那一曲感天动地的悲调:秦雪梅,见夫灵悲声大放,哭一声啊,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

武哥的唢呐功底,真不是盖的,真的好久没有听到这么让人有感觉的悲调了。

孝眷们此刻,也泪水涟涟,缓步前行。听着武哥这真挚纯正的唢呐声,回荡在宁静的村庄,扣人心弦,演奏者好像表达的不是故去人的心声,而是自己内心的呼唤,时而嘹亮入云端,时而深沉坠涧底。

唢呐,是中国最具群众感染力的乐器,它有着铜黄的裙裾,平时静泊在桌子上,像一朵头朝下的打碗碗花,悄无声息地开放着,娴静而端庄,孤单而怀旧,暗含一丝隐隐的忧郁,如同古典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它细小的身姿,却丝毫不影响高亢嘹亮的音色,乡土中斑驳的往事,在唢呐响起来的瞬间就立刻变得灿烂起来,那一幕幕乡村图景,如同擦得发亮的唢呐口,泛出一种鲜活的记忆。

唢呐是乡村最为嘹亮最为通透最有张力的嗓音,因为有了它,才使人宣泄,使人感动,使人奔放,所以懂它的人都对它虔诚备至,以二目视之,双耳听之,敞开心扉,受其荡涤。

唢呐声里,一条长长的白纱,一端连着唢呐的裙裾,一端连着孝子贤孙,当这种幽幽的曲调飘荡出来,对逝者的记忆也在这呜咽的氛围中、在时光的隧道里越拉越长。

对于魂归故土的乡村人来说,这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辉煌的释放,用唢呐声把四邻八乡的人聚集在一起,让后代进行一次人际关系的梳理,或宗族架构的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