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出铜
炼出铜
第二天早上,晨光熹微。
素手垂袖,对镜挽发。
白微澜坐在朱漆梨花凳上,铜镜中,宴绯雪白皙的手指拨弄着他的青丝,像是风流雅士在空谷幽林中轻抚琴弦一般,悠然从容。
宴绯雪的手很巧,能提笔弄丹青,也能信手拈来挽发髻。
当然……也能杀人。
他给白微澜两边鬓角都扎了细小的鱼骨辫,再用绛红色发带挽着高马尾,最后从白微澜手里接过飞鸟银玉冠戴好。
最后,宴绯雪又给白微澜挑了一件鸦青色刻丝银纹,白微澜骨架大高颀长,穿什么都好看。
一经穿戴好,不用宴绯雪说,白微澜就在宴绯雪面前孔雀开屏,转圈,颇为满意道,“这么俊美的一张脸,不委屈晏晏的绝色。”
王婆见了都要喊他老祖宗。
宴绯雪笑了下,他半扎着发髻半披着青丝,倒是比肆意狷狂的白微澜,看起来多了几分波澜不惊的温柔。
白微澜是无法抵抗宴绯雪的一颦一笑,更何况这么美的人是他媳妇儿,为什么要抵抗?
当即扶着宴绯雪的肩膀亲了他嘴角。
嘴巴抹蜜道,“我媳妇儿真好看。”
两人梳洗打扮好,去小栗儿的房间。
顾凛柏走了,不知道孩子还不会伤心。
清早已经开了轩窗,只见屋里孩子已经起床,在丫鬟的伺候下刚洗完脸。
小栗儿一头软绵绵的头发在他指尖抓挠中炸毛,另一个丫鬟准备给他梳发,被小栗儿拒绝了。
他自己笨手笨脚的擡起胳膊,抓着头发想自己盘着小发髻。
可头发太过柔顺有自己想法,总从小栗儿手里滑溜出去,像是抓泥鳅似的,这缕刚到手,那缕又溜出手心。
小栗儿勾着脑袋举着胳膊倒腾好一会儿,最后手酸的垂下,重重叹了口气。
而后,垂头丧气眼巴巴的盯着自己虎头靴子,像是被头发欺负似的,偷偷掉眼泪。
他还不让两个丫鬟看见,侧了身子转向一边,趁鼻子没酸之前叫她们下去。
等房间没人后,他沮丧着脑袋,翕动着小鼻尖,喃喃自语对着镜子道,“一点用都没有,爹爹父亲那么忙,怎么能要他们给我扎头发。”
“叔叔也走了,没人给我扎头发了。”
小栗儿望着铜镜中眼泪汪汪的自己,劲儿鼓鼓道,“又没有多难,我要学会自己扎!”
窗户旁的白微澜见这一幕,心弦触动,小栗儿真是太懂事了。懂事的给他这个做父亲的上了一课。
宴绯雪见白微澜下颚绷着、面色愧疚,这人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白微澜给他的感情多到溢出,而后剩下才是孩子。一开始白微澜对小栗儿还有些新鲜感,后面差不多也是甩手父亲了。
白微澜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疼爱孩子,也会逗哄孩子开心,但给孩子的爱,始终不及给他的一半。
他身上少年气足,只学会如何热烈的爱伴侣,对儿子还没有发自心底的疼爱。
对于孩子的很多事情做的粗手粗脚,但对于他始终思虑周全呵护备至。
就连顾凛柏,都比白微澜对小栗儿细心耐心。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但他不会出声提醒。
这是白微澜自己要成长的地方,学会如何当一个好父亲,而不是觉得儿子是爱屋及乌的附属品。
白微澜微微叹一口气,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盼望着娘亲的陪伴。他那时候可没小栗儿懂事,撕扯一柜子的书籍,砸了满墙的瓷器。这样一对比,小栗儿简直太令人心疼了。
白微澜这般想着,只见余光中宴绯雪嘴角弯弯,像是很等待了很久,终于看到他这翻悔悟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他说完,就跨进房间,喊道,“是谁在哭鼻子啊。”
默默抽泣的小栗儿一听门口声音,扭头鼻尖都哭红了,像个小兔子似的,眼里湿漉漉的闪着惊喜。
“父亲!”
他两只小腿踩在凳子横栏上,哒哒哒的朝白微澜跑去,头顶折腾半天的头发又四散奔逃,像个炸毛又满是委屈的小貍猫。
小栗儿本来直接冲进白微澜的怀里,但临门又刹住了脚丫子,他记得父亲不喜欢他这样。
只是急刹脚步,重心不稳,差点磕在白微澜面前。不过伸来的手臂倒是稳稳接住了他,而后单手就被抱在了白微澜胸前。
小栗儿视线一下子就拔高,看到宴绯雪笑意盈盈的脸和白微澜怜惜懊恼的神色。
白微澜道,“不可以这样撞爹爹,但是可以撞父亲,爹爹娇弱,父亲高猛,喜欢小栗儿这样扑来。”
宴绯雪摇摇头,眼里笑意就没止过,白微澜真是正经不过片刻。
只见白微澜摸着小栗儿脑袋,“有什么是想要父亲做的吗?”
小栗儿是被宠大的孩子,自然满口撒娇,抱着白微澜的脖子道,“要扎头发!”
“不错,父亲今天一定给小栗儿扎的漂漂亮亮。”
小栗儿当即捧场的拍手,眼睛笑得弯弯露出细细白白的小虎牙。
白微澜低头用额头擂了下小栗儿的脑袋,“儿子真捧场。”
“因为父亲本来就很棒呀。”
小栗儿真是太令白微澜感动了。
之前给儿子扎了好几次头发,被宴绯雪无情批评为——狗爪扎的。
不过,一刻钟后,小栗儿眼巴巴求助宴绯雪。
小栗儿坐在凳子上,歪头望着白微澜快麻木的手臂,“父亲,还要扎多久啊。”
白微澜确实不会扎孩子的头发。
真是滑不溜秋又短又软,每根头发丝都有自己的想法,一心要逃离他的手心。
白微澜讪讪道,“很快很快。”
他说着,眼神求助一旁看热闹的宴绯雪,这下和小栗儿的眼神相碰,一大一小都笑了。
两个都可怜兮兮的。
这家没宴绯雪不行。
宴绯雪勉为其难指点他,如何利用手指缝隙灵活的扎小丸子。只是白微澜的手指,此时僵硬的像是相看的小年轻,尴尬笨拙的很。
“真笨,行不行啊?”
“闭嘴,我行。”
“怎么能在儿子面前说我笨。”
“行,我看你嘴硬。”
最后快把小栗儿头皮毛囊薅松了,随着白微澜一声好了,小栗儿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
“来,小栗儿看看满不满意。”
小栗儿左右两边扎了两个小丸子,红发带上还坠着小狗雕饰的小玛瑙,衬托的孩子越发冰雪机灵。
宴绯雪拿着铜镜给小栗儿照,满意点头道,“你父亲这回终于扎的人模人样了。”
白微澜不高兴道,“不带这么拆台的。”
小栗儿嘿嘿笑,“父亲做什么都可以做的最好!”
白微澜轻轻刮孩子鼻尖,“儿子真是太可心了。”
吃过早饭,就带着小栗儿一起上山。
小栗儿被白微澜抱着坐在马背上,一路驾驾的兴奋不得了。
偶尔还能听见白微澜追问小栗儿,他和叔叔更喜欢谁。
小栗儿笑嘻嘻摇头晃脑不作答,时不时瞥向宴绯雪,只见后者眨眨眼,两人达成心灵默契。
爹爹不让说啦。
当然是最喜欢爹爹啦。
来到山上,他们小木屋前的一片向日葵正涨势喜人,一个个仰着脑袋迎着晴空的太阳。
小栗儿眼前惊呼一亮,“哇,几天不见,它们全部开花了。”
“它们都有好好吃饭长高高!”
白微澜把小栗儿抱下马,不待小栗儿开口,就把他抱到向日葵
向日葵很高,起码有白微澜一个半高,白微澜把小栗儿顶在肩膀上,站在土坎上,孩子脸刚好够到向日葵。
黄灿灿饱满的向日葵和孩子的笑脸放一起,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更加灿烂夺目。
“哇,这向日葵比我脸还大。”小栗儿手指比划道。
白微澜对宴绯雪道,“咱们儿子性子甜软,叫小葵花多贴切。”
宴绯雪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还想给儿子改名改姓?”
白微澜面色一正,严肃道,“怎么可能,媳妇儿取的就是最好的。”
“你当初可嘲笑说掉毛来着。”
小栗儿还不知道这件事,此时听见也严肃道,“我叫祁落羽,爹爹起的好听。”
白微澜也知道这名字怎么来的,此时也顺着一大一小,连连道歉赔罪。
他转移话头道,“这片向日葵,可是爹爹亲手栽护的。”
白微澜说着,话里还酸酸的,他给宴绯雪种花,宴绯雪给儿子种花,这里大大小小的花,没有一朵属于他。
不过,他身边这两朵花开心最重要。
这片地,烧了很多草木灰肥土做底肥,种菜的话土瘦了点,但向日葵耐活,定期浇水阳光充足就好了。
一旁小黄和豪猪,早已经在向日葵林子里撒欢奔跑了。原本安宁熠熠生辉的向日葵,被惊扰的枝丫乱晃,花盘忍不住晃动,还惊起采食的蜜蜂和鸟雀。
白微澜现在对这个两个畜牲丝毫不抱希望,滚吧滚吧,都滚吧。
最后还得丢进河里洗澡。
上午太阳不晒,两人陪着孩子在外面玩一会儿,找了些树藤给孩子编个花环玩。
此时夏季,山上路边到处开满了淡紫色野菊花。当地人叫做紫菀,一朵朵拇指大小的紫花,高低错落在绿油油的草丛里非常好看。
白微澜和小栗儿负责采摘收集,宴绯雪就负责编织。紫菀花环带在小栗儿脑袋上,看着可爱娇俏极了。
不过一会儿,石善文就找上来了。
看着一家三口坐在小木屋门前的木桌上编花环,他也不想打扰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但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
“石爷爷好。”小栗儿开口脆脆喊道。
“诶!小栗儿又来山上玩啦。”石善文说着,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草编的蚂蚱。
小栗儿眼前一亮,直夸太好看太逼真了。他欢欢喜喜接过,又好一番夸夸才自己去玩。
他知道大人要干活了,他便去看书学习去啦。
他向叔叔保证,一定不会把叔叔教的东西忘记。
小栗儿走后,石善文说起了京商留下的矿井。
说起这个,石善文还有些恍惚,那来势汹汹财大气粗的京商就这么锒铛入狱,白东家就这么坐享其成了?
近六十万的身价京商,居然没干过十几万的两位东家。
一步步消耗京商的银子,又离心那边矿工,没银子没人,这矿确实开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