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

巷子

第二天,宴绯雪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倒不是昨晚闹的厉害,而是连日五六天奔波劳累,昨晚终于躺在柔软的床上舒服地睡了一觉。

一夜无梦好眠,只是醒来见是陌生的房间有些不适应。

他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刚推开门,就见一旁两位丫鬟端着洗漱用具等着。

洗漱完后,丫鬟又领他去大厅。不一会儿又两三个下人端着早膳来了。

葱椒鸡羹热粥、口蘑虾丸粥、燕窝等。一桌子光粥就有三种,而后都是其他药膳食补。

宴绯雪即使还是没怎么有胃口,都一点点的吃了几口。

周围的下人不言语,宴绯雪也没问话,只静静的吃着。

他吃完后,在院子里看了看山茶曼陀花,准备出院子的时候,守卫的士兵拦住了他。

“白公子交代夫人不能出院子。”

宴绯雪点头,“他人呢?”

“正在和世子书房议事。”

书房内,顾凛柏面色严肃的听着手下汇报城中消息。

“三皇子的人带着人马,严厉打击城里高价屯粮的富商,要他们开仓放粮食。”

“之前已经杀了两个富商,但粮食价格只降了一天,涨到今天一石米已经涨至三两了。”

“而且明面上米铺都没米,都是背着官府悄悄私底下交易。”

“现在铜荒越来越严重,好些富商趁机融了铜币提取黄铜。”

大历朝铸币的铜分为三种,红铜、青铜、黄铜。这些铜币不单是颜色不同,就连里面成分也不同。青铜是在冶炼时加入锡或铅,黄铜则是加入锌。

白微澜补充道,“朝廷明文规定,白银一两换制一千文铜板,但近来铜价飞涨,闻登州内需要一两四五钱银子才能兑换一千文。不仅闻登州,据我夫人说遥山县也受到影响,不快速遏制,铜荒将蔓延全国。”

“铜荒袭来,货物不能流通,百姓生计艰难,到时候百业凋敝天下更将大乱。”

谢敏之闻言,“怎么会如此严重?”

白微澜道,“一千文铜钱,约莫能提炼出七斤重的黄铜,以目前铜价,七斤重的黄铜能卖一两七八钱。要是毁钱铸造铜器,更是获利五倍不止。”

谢敏之道,“那我们还错怪三皇子手段粗暴残忍了?他杀了好些毁钱制造铜器卖的。”

其实最开始,顾凛柏刚到闻登州的时候,也是三申五令严禁毁钱鬻铜。但是只要铜价高企,那些富商们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但还是趋之若鹜。

顾凛柏最开始就带着朝廷禁止开矿的禁令而来,但基本没人当一回事情。

毕竟明面上,闻登州一直都是禁铜开矿。

但这里哪个富商官员背后,没有朝廷大官王室支撑。他们铸造的铜币说是私钱,但走的都是官家手续。

闻登州先用象牙刻出“样钱”,经过户部工部鉴定许可后,用精锡造成一枚“祖钱”。再上省给天子过目,再由户部造数百枚“母钱”送达各个铸钱局。

而闻登州,就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铸钱局。

所以当奕王世子说禁止开矿铸钱,好些官员还公然搬出朝廷,还称铸钱是获得二皇子许可的。

以前闻登州封禁,这些消息在内部传,朝廷也没重视。

但随着州内百姓潜逃溜出州内,这消息不胫而走,有损朝廷威严还引起各地富商觊觎。

遮羞布没了,朝廷震怒。

顾凛柏来的时候手提天子剑,杀鸡儆猴,当众斩杀那官员。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彻底激发了二皇子的怒气,便发动对奕王的攻击,导致奕王被禁足,天子剑也被收回。

最后朝廷派三皇子前来监军,与奕王世子一起整顿闻登州。

太子敦厚仁德,二皇子贪婪狡诈,三皇子纵情酒色夜郎自大。

三个皇子里,太子和二皇子各有建树,一个掌管吏部,一个掌管户部,唯独三皇子闲散没有实权。

他虽耽于享乐,但外界提起皇子只有前头两个哥哥,他心里自是不服气,一心想要干出一番功绩。

于是,这个闻登州都没人敢碰的烫手山芋,他主动请缨前来。

要遏制铜荒就得从源头上解禁开矿,但朝廷这次动了真格,连下了五道旨意要禁铜。

即使顾凛柏手段再狠辣再铁面无情,铜钱还是越走越高。

三皇子却不这么想,他觉得顾凛柏没成功,是因为打击力度不够大,杀的人不够多。

那些富商在城中囤积物资,导致百姓没钱买。那就逼富商吐出来,百姓就有吃的了。囤积铜币毁钱鬻铜的,无疑是在挑衅朝廷,那就杀掉震慑四方。

三皇子的法子就是严打严查严封,结果局势比顾凛柏之前还要乱。

并不是把人杀光,物价铜价就能降下来。

白微澜道,“如果放任三皇子这么下去,下次的暴乱就不会这么轻易镇压住了。”

“只有尽快开城门,放那些天南地北赶来的商贩把物资运进城,这样物价才能迅速回跌。”

谢敏之迟疑道,“三皇子说那些商贩倒卖的物资进来,都会被州内富商囤积,无疑羊入虎口,增长那些富商气焰。”

白微澜气定神闲道,“再如狼似虎的商贩也有撑饱吃不动的时候,小世子可以站在城楼上看看外面,天南地北的商户还撑不死一个州内的富商吗?”

他们之前放出的风声,想必现在已经传遍各地了。

一直没出声的顾凛柏看向白微澜,“所以,你是想要我尽快说通三皇子开城门?”

白微澜点头,又摇头。

“三皇子,这种人说不通的。他不想开城门,咱们就使点法子让他开城门。”

“找点流民不断袭击三皇子府邸,全城舆论,明明城外一堆物资,却要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

顾凛柏默一会儿,目光警告看向白微澜,“袭击三皇子,你有几条命?直胆大包天。”

白微澜不紧不慢道,“因为一个愚蠢的三皇子,致使全州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啃树皮?”

“所谓的朝廷,也不过是天下最贪最奸的商人,需要用到百姓开矿铸铜,强征村民入山,导致田地荒芜,食不果腹。即使后面再开荒田,前面四五年颗粒无收。”

“现在事态失控,一纸禁令强行赶尽杀绝。说什么数以万计精壮男丁藏于山林,威胁到百姓安全,这威胁什么?那就是他们的父兄儿子!”

“城内到处再抓那些开矿的工人、杀铸铜的工人,难道他们的命不是命?”

“他们现在为了一口吃的,被逼至绝路,要真放任三皇子这么下去,全州暴乱哗变。”

谢敏之看着怒意上眉的白微澜,片刻没说话,而后小小举起手掌拍了两下。

顾凛柏一记眼刀袭来,吓得他立即直挺后背。

顾凛柏对白微澜沉声道,“收起你的狂傲。这话,足够你灭了九族。”

白微澜沉默。

他盯着顾凛柏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笑道,“我敢说,那是因为世子本身就是这么想的。我说的,不过是世子心里想法而已。”

顾凛柏道,“滚。”

白微澜立马起身,走的比以往都快。

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谢敏之看着面色不愉的顾凛柏,“别气别气,他这人就是恃才傲物。”

顾凛柏斜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那也是有脑子可以狂傲。”

谢敏之抱头后仰嘀咕,“你要骂就骂他啊,劈头盖脸数落我干嘛。”

顾凛柏目光闪动,擡头揉了下额头,像是无奈白微澜的脾气。

谢敏之早就见惯不惯了。

顾凛柏对白微澜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恃宠而骄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旁人这么吼你。你的下属哪个见了你不是胆战心惊的。”

顾凛柏没有出声。

谢敏之道,“那白微澜为什么这么着急开城门,换做是我日进斗金,只要城门再关上一两个月,定能富甲一方了。”

“你如果跟着白微澜去乡里去山里穿梭走一趟,你还能说出这话,那你也不用喊我柏哥了。”

还有就是,白微澜在乡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洗去了京城富家子弟何不食肉糜的愚蠢与冷漠。他深切的知道百姓活着不容易。

“你没听他刚刚说的,百姓已经开始吃观音土啃树皮了。”

谢敏之耸耸肩,他才不会去那些暴乱流民的地方。

他吊儿郎当翘着腿道,“他当初提议,在城门口盖仓库牟取暴利,我还以为他也是一个钻钱眼儿里的商人。”

顾凛柏从书案抽屉里掏出一本书,丢给了谢敏之。

“《宦海沉浮录》?”

“啥玩意儿?”

谢敏之粗粗扫了一眼,把它归类于一些名利场汲汲营取的歪门邪道。

没等他一脸不屑的鄙夷,就听顾凛柏道:

“翻到最后一页。”

谢敏之看顾凛柏一眼,边翻边嘀咕搞的这么神神秘秘。

窸窸窣窣翻开后,只见最后空白页上,龙飞凤舞大字写着——“计利当计千秋利,求名当求万古名。”

顾凛柏道,“白微澜写的。”

“十五岁写的。”

谢敏之咋舌。

而后又想到白微澜平时纨绔不靠谱的样子,和这番豪气侠义言论大相径庭。

不过,看着这本封面都被翻包浆的书,再看顾凛柏这个面瘫脸露出的赞赏,谢敏之道,“难怪?你是他小弟啊?”

顾凛柏面色瞬间冰冷。

“我比他大。”

“唔,那大迷弟。”

谢敏之见顾凛柏皱着眉头,不知道顾凛柏在乎这个干什么。

“那你们还真是有缘,人家夫人还救了你爹,他自己还揭穿了那个秦什么的孙什么的歪门把戏。”

“听说他夫人也来城内了。”

顾凛柏蹙眉问道,“怎么进来的?”

“钻狗洞啊。”

“你不知道,小六昨天给我倒半夜苦水,说白微澜比狗还狗。”

另一边,白微澜回到小院子,就见宴绯雪坐在花圃亭里看书。

他悄声而近,蹑手蹑脚的从背后走近,一下子就抱住了宴绯雪。

宴绯雪莞尔一笑,余光中早就见他来了。扭头亲了他下颚,“狗狗祟祟的。”

白微澜被这吻,惊的怔住了。他愣了下,才言辞正经道,“好啊,光天化日下,你白日宣淫。”

宴绯雪双手环住白微澜的脖子,笑似春风,“抱我。”

白微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抱着人瞧了瞧外门的守卫,进了房门。

“你就肆无忌惮仗着没人认识你吧。”

宴绯雪攀附在肩膀,不轻不重的咬着他喉结,轻笑道,“对啊,孩子们又不在。”

白微澜见他精神气好了很多,面色红润但身上还是没几斤肉。

把宴绯雪放贵妃榻上,给他捶肩捏背舒缓连日奔波的筋骨。

两人一个上午就窝在了房间里,说说话,闲聊正事都过了一遍。说着说着,两人又忍不住腻歪在一起,亲亲抱抱摸摸,像是新婚燕尔似的小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