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杏婚事

万杏婚事

夏末秋初的傍晚云霞很漂亮。

红通通的夕阳在云茧里时隐时现,湛蓝与红霞逐渐勾兑成片片玫瑰鱼鳞纹。

宴席直到日头落山的时候才散去。

两兄弟都舍得出钱,十三大碗老规矩席面样样扎实,就连准备的茶酒都比村里好一些。

酒不是农家酿造的浑浊高粱酒,而是城里买的上等苞谷酒。

寻常村里酒席,茶叶也喝不出个好坏,一斤十文钱的陈茶,能放好几年才喝完。

但是两兄弟这回也舍得花钱,从酒楼里买的七十文一斤的好茶。

村民喝完,口齿留香回甘,笑着说还是一分钱一分货。

一个个摸着肚子,吃完饭也不着急回去,三五成群站在院子里闲聊。

“哎呀,冬青是苦尽甘来啊,两兄弟终于有出息了,有孝心舍得花钱。这席面当真是体面,十里八村找不到第二家。”

“哟,上次燕哥儿搬家,你忙着水田里的秧苗没去是吧,那真是替你后悔。那场面才叫热闹的厉害,有头有脸都去了,我们还和县令大人一桌嘞。”

那人听着眼馋得不是滋味,砸吧嘴角道,“今儿是冬青家喜事,说燕哥儿做什么。”

他说着,见燕镇端着菜盘搁在桌子上,一旁万杏帮忙打下手,撤席面上的残羹空碗。

他扭头扬声道,“燕镇啊,现在出息啦,什么时候喝你喜酒啊。”

燕镇刚直起腰身看去,就听一村民又道,“燕镇长的又精神,不知道哪家黄花闺女配的上他。我看今后八成是找城里的哟。”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万杏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强颜欢笑,就准备进灶屋收拾。

燕镇见他脸色不对,想端着盘子跟着进去;结果就见一个帮工的妇人,拉着万杏去河里洗蒸饭的蒸桶。

他回到院子,还见那些人打趣他是不是在城里找好人家了。

燕镇性子看起来和大伯母很像,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些下扬,看起来不喜欢这个话头。

他此时有些懊恼,万杏听了这些肯定会多想。

但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做。只想着,等会儿抽个时间,找万杏解释下。

一旁骡子棚边看洋姜洋荷的宴绯雪两人,目睹了这两人的拧巴。

白微澜道,“燕镇真的是蠢,没有点眼力劲儿啊,万杏已经很生气了。”

宴绯雪看着茁壮似葵花的洋姜茎秆,摘了一朵小黄花,在手里转悠,慢慢道,“你一开始也没比燕镇好多少。”

白微澜鼻腔轻哼,“要这么说来,我可比他惨了,被你耍的团团转,招猫逗狗似的。”

想起两人最开始的时候,宴绯雪有些啼笑皆非。

“那时候确实觉得你好不经逗,单纯又傻兮兮的。一个大少爷,什么都不会做,眼里没活儿像个木头,又一天天黏着我说真心。”

白微澜摸摸鼻头,骄傲道,“那你现在还不是我媳妇儿。”

“我觉得你才不是简单好骗的,给你挑两桶水,给你做一顿饭就能把你哄到手的。只能剖开我的真心,没脸没皮的追着你咯。”

白微澜此时想起以前,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傻愣愣的,确实没比燕镇聪明到哪里去。

色令智昏又初尝情爱,恨不得天天把喜欢挂在嘴边。

但这样看来,他又比燕镇强。

“媳妇儿,你看燕镇,傻木木的,我以前可不是这样,你不开心,我会抛下手里所有事情哄你。”

宴绯雪看着院子里还没散的宾客和宴席,“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主人家不要招待的?”

“我们去看看万杏吧,顺便也去老屋看看,不知道草多深了。”

两人顺着田埂经过藕田,藕田里的莲蓬都被摘秃了。显然李婶子家也是丰收的一年。

来到老屋的时候,只见门口那颗板栗树上,挂了好多板栗球。

刺刺儿深绿了,不过成熟还得等一个月。在秋天收割稻谷的时候,熟透后的毛球就会裂口炸果。

白微澜跳起脚,伸手摘了一枝刺果,上面挂了四个拳头大的板栗。

他像个调皮嘴馋的孩子,毛球放在石块上,用石子砸开,露出乳黄嫩果实。

白微澜剥开果衣,里面的鲜板栗还出了嫩浆,他送到宴绯雪眼前,“给。”

宴绯雪准备接,白微澜却笑着送他嘴角了。

“嗯,确实很甜很脆,不过成熟了更好吃。”宴绯雪嚼的嘎嘣脆响。

白微澜道,“可不是,小栗儿可没少半夜起来给这里施肥。”

两人进了院子,想象中的齐膝杂草没见着,倒是院子里长满了一片凤仙花。五颜六色的,还挺好看。

院子里歪歪扭扭的竹竿上晾晒有衣服,木屋墙面显得老旧不堪,像是一夜风雨就能败破漏雨。

白微澜啧了声,“这两小子住这里,不知道还住不住的习惯。”

放鹤两人今天都没来席面,可见苏刈对两人封闭训练多严格。

期间苏大夫说过一次,说苏刈每天要孩子们顺着采石场爬上山顶,然后再下来。

接着又要什么梅花桩,又什么拳脚招式,还什么每天挥剑又多少下。

听得宴绯雪云里雾里,只记得苏大夫那神情,满是怜悯。

苏刈真是当自己儿子折腾,完全没因为是哥儿就留情。

宴绯雪道,“有什么住不习惯的,估计回家倒头就睡。”

“也是,苏大夫还说两人有次没完成任务,苏刈罚他们在山上过了一夜。”

这两孩子,两个月也快到了,不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样子。

老门虽然锁着,但平时钥匙一般都藏在门口的缝隙里,用个石头压着。

宴绯雪一找就找到了。

进门一看,锅灶里堆满了碗筷,桌子上还有一碗粥没来得及吃。一颗鸡蛋剥了都没吃。

满是慌乱狼藉的痕迹。

白微澜道,“一看就是起晚了,匆匆忙忙赶时间。”

宴绯雪道,“也是够累的,一天到晚回来还要做饭。”

“关键是孩子没吃饱,苏刈也会惩罚。”

白微澜听着都有些受不了,“苏刈有时候真的在挑战极限。”

宴绯雪倒不觉得,“环境倒是能改变,一个人自我认知的极限。”

两人生火,把锅里的碗筷洗了。宴绯雪还准备做一顿饭。

白微澜拦住道,“今天大伯母家酒席,肯定给两孩子留饭菜了。”

宴绯雪一想也是,屋子里土腥味有些重,可见两孩子只是在这里睡觉,没有人气。

“去河边走走找万杏,此时吹吹河风飘着稻香,倒是很舒服。”

白微澜自是点头。

两人朝河边走去,稻田里蛙声此起彼伏,稻穗结串,看着心情很明朗。

两人边走边聊,不用农耕却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还偶尔说下最开始捡白微澜的心态。

“当时也没想着捡你……”

两人拐一个弯下田梗的时候,就见一个妇人着急忙慌的走来。

这人是和万杏一起去河边洗木桶的。

“张大婶儿,怎么这么着急?”

那妇人低头慌张赶路,猛地闻声吓得一跳,“没,没,就是忘记了刷子,回去取。”

宴绯雪让开了路,只见人脚步匆匆而过。

一脸心虚。

宴绯雪下意识凝眉,朝白微澜看了一眼,而后加快脚步朝河边走去。

两人没走几步就听见万杏激烈的挣扎声,其中还混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

“万杏,你今天来村里,是不是来找机会看我的。”

“自从和离后,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缺了一块,每晚都睡不着,我后悔啊,我真是该死,不知道珍惜,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好,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

万杏原本和那妇人说说笑笑洗木桶,那妇人突然说肚子痛就走了。

一个人的时候,万杏就没了遮掩,心事重重地刷洗木桶。

他满脑子都想的是刚刚村民说燕镇的事情。丝毫没发觉背后人影悄无声息接近。

突然,后背冷不丁被人死死抱着,吓得连声尖叫。

很快,嘴巴被大手捂住,只能惊慌拼命挣扎。

“是我啊,别怕。”

万杏眼皮抖的直跳。

他没挣扎了。

张大郎见万杏听见是他,没惊叫大喊了,于是松开死死禁锢住万杏的双手。说出了刚刚那一段感人肺腑的话。

“杏儿,我们重新和好好不好。”

张大郎刚准备伸手摸万杏脸,就见万杏立即后退一步,捡起石块抱着身前。他像是被蛤-蟆踩了一脚似的,“滚,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万杏说完拔腿就跑,但是他完全不是张大郎的对手,没一会就要被追上了。

“难不成你真的和燕镇好上了?”声音凶狠满是怒意。

“你个水性杨花离不得男人的骚婊-子。”张大郎说着,一把扯住万杏的手臂,将人狠狠摔在稻田里。

哗啦一声,倒了一片稻谷。

万杏眼睛满是惊恐,他想跑,一提脚却不能动弹反而越陷越深。脚陷在水田软泥里根本拔不出来。

他急的六神无主,眼见张大郎像山兽一样扑来开始扒拉他衣服。

万杏急地哭腔,抓田里的泥水朝张大郎凶恶的脸上砸去。

“不要过来!”

张大郎飞快抹掉一脸泥水,“装什么贞洁婊-子,你当初整日缠着我,你现在倒是忘记了?”

万杏脸色灰败,恨的张大郎牙痒痒,“你真让人恶心!”

张大郎撕扯着万杏衣衫,见万杏反抗的厉害,擡手就给他两耳光,凶怒道,“不过是我穿过的破鞋,你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哥儿?也不知道燕镇怎么不嫌弃你。”

然而,张大郎没有看到万杏面如死灰放弃挣扎的样子,他反而一口咬在张大郎脖子上,把脖子龇出了血渍。

张大郎吃痛,一把拎着万杏的头发想把人往水里砸。

但披头散发的万杏,那双眼里满是惊人的亮光,那是嘲笑和恨意。

“燕镇为什么要嫌弃我?难道你也觉得曾经嫁给你,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吗?!”

张大郎一听,更加用力揪着万杏头皮,万杏满脸都是泥水,但眼神却像一把利刃插在张大郎胸口:

“是,我曾经瞎了眼,是日日缠着你!”

“是我恬不知耻以为自己的丈夫心里也只有自己。是我满心以为今后会一个美好的小家,是我天真以为自己嫁对了人。”

“如果这样一心一意对待一段婚姻是羞耻,是见不得人不知羞的,那一定是你让我感到无比后悔和愤怒!”

“你以为你今天强了我,就可以重新把我绑住,重新做你张家媳妇儿,那你就大错特错!即使燕镇嫌弃我,我也不会委身于你!”

或许曾经,万杏会动摇。

一辈子嫁谁不是嫁。

但是他现在有盛雪楼的差事,他可以养活自己,未来他还可以晋升做的更好,他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现在,盛雪楼就是他的底气。

“你这种男人真令人恶心,想到从前和你的点滴,我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你自己没本事还天天嫉妒白微澜,一事无成只知道酗酒撒泼打我,自私自利还以为自己最聪明,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样子。你要是没你爹娘帮忙,你要不是独子,你连成亲的钱都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