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第2页)

而已经学了五六年的秦敦,被点名起来,像块石头一样站着不出声。气的陈先生拿着戒尺重罚他手心。

就是这也就算了,约莫是谷雨运气好,瞎蒙对了。但是次次瞎蒙对,周围学生都对谷雨另眼相看了。

“宴雨,你算筹怎么这么厉害。反应好快啊。”

谷雨紧抿的唇角松开一笑,桃花眼圆圆的很清澈和羞涩,“我想学快点,以后给家里酒楼帮忙算账。”

“诶,宴雨你笑起来很好看嘛,之前见你总板着脸,还以为你很难相处呢。”

“宴雨家里是开酒楼的啊。你自己家里开酒楼,哪用的着你算账嘛。”

还不待谷雨开口,憋了一肚子气的秦敦一听就疾言令色道,“他和我们才不一样,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少爷。再说,白家那酒楼,是我秦家不要贱卖的,不赚钱的酒楼,还好意思说出口。果真是乡里土包子。”

谷雨被这么厉声凶了一顿,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拘束弥漫开来,结果他无处安放的手被拉住了。

他低头,就见小栗儿瞪眼大声气势汹汹道,“他就是!”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哥哥!”

秦敦满不在乎的看着奶凶奶凶的三岁半孩子,想起孙正清说的话,斜着眼开口道:

“你家长辈可真是会耍人心啊,捡着两个孩子来做贴身随从,从小养到大的,自然比外面买的要忠心,感恩戴德像条狗一样。”

小栗儿气的小胸脯起伏,“我看你才是狗,像是败家犬,没赢过谷雨就找他茬儿。”

放鹤拳头已经快要冲出去了,突然听小栗儿这样说,他想起了白微澜说的矛与盾的较量。

像现在吵架的情况,解释就像是盾,只是被动的防御。

让对方胆怯心生惧意,那就得忽视对方的话头,自己主动攻击对方的在意点,让他知道你不好惹。这就是矛。

放鹤龇牙大声道,“你秦敦算什么东西,就是看我们丙班同学性子好欺负,在这里欺软怕硬,称王称霸,有本事去甲班乙班待待。”

小栗儿见缝插针,稚嫩的眉头拧的眉骨皱团凶道,“就是我家亲哥哥!”

放鹤拉着小栗儿,“狗到处乱叫,我们才不怕,别和他说话脏了眼睛。”

秦敦一听放鹤骂他是狗,还当众羞辱奚落他,顿时气的拿手里的算盘砸放鹤。

但没等放鹤拿凳子对打,他们前面就迅速聚拢好些学生,其中林子雅站在最前面。

他个子只秦敦一半高,像个肉包子软软的,但叉腰趾高气扬道,“你有本事砸本少爷试试。”

秦敦咬牙,手里的算盘珠子随着他手腕用力滑动乍然脆响,手腕紧握的筋脉凸起也不见砸下。

周围人见势畏惧又扬眉吐气道,“就是欺软怕硬,现在倒是不敢砸小林少爷了。”

“之前也不敢欺负王谦啊,等王谦他爹没了当铺掌柜差事后,秦敦可劲儿欺负王谦。”

这些原本畏惧秦敦的,被他以前欺负的学生,此时都站在了放鹤他们前面。

秦敦怒不可遏,“你们可想清楚,白家刚刚从村里搬来城里,目前还把亏钱玩意儿的酒楼当做宝贝。我秦家可是茶酒官家批文专卖!”

“他白家不是要开酒楼吗?我看今后我家不给他白家卖茶酒,他这酒楼怎么开的起来!”

秦敦这几句话,顿时把学馆里的学生怔住了。

秦家就是这么专横,之前那酒楼建在县署对面,就是存了官商勾结讨好县令的意思。

城里人人都知道,那酒楼就是县署的后厨子。

而那酒楼确实如秦敦所言,不赚钱,但是秦家还有茶酒行业。

盐茶酒不能私贩。就拿茶来说,实行榷茶制度。

遥山县以及周边州县都是山丘、盆地、高山茶产区,昼夜温差大茶香更浓烈。春茶季节要比海杭早三十天,产量高,芽形更长,更容易采摘。

茶税也是官府重要一项赋税来源,自是由官府严格管控。

朝廷在全国设置二十个山场,专门负责管理茶税。每个山场都设置在交通便利、货运转送中心处。

离遥山县最近的山场就是来凤州。负责这些山场的官员一般为当地知府。

每年开春的时候,官府会给茶农提前预支按官价收购的一部分预付款,方便茶农制茶。

茶农的茶叶只能按照官价售卖给山场来收的官家。

并且还要给官家那笔预付款的息钱、茶税、土地税。息钱可以折合成茶叶抵税也叫“折茶税”。

除此之外,往往一百斤茶叶卖给官府,还得产出二十到三十斤的“茶叶消耗税”。

各地茶产区茶叶会统一运送至来凤州的山场。各个州县的商号要想拿茶叶,必须拿着县衙开局的官府批文,去京城的榷茶务交钱办理茶引;然后再拿着茶引去指定的山场拿茶叶四处售卖。

秦家就是巴结历任遥山县县令,垄断了县里的贩茶生意。

因为垄断,秦家曾经把茶叶炒到了“三分粮食七分茶”的价格。

最后逼得各路商号私自和茶农拿货。虽然贩卖私茶是要做牢的,但是茶农苦,被官府压迫剥削,手上有茶却不是自己的,看着秦家把茶叶炒的翻天,都铤而走险搞起了私茶。

同理的酒生意也是,必须得从官家拿酒曲酿酒。

所以,秦家发家仅仅两代人,先后攀上赵家和衙门,在遥山县也占有一席地位。

秦敦此时一番话威胁出来,周围都沉默了。

一种畏惧又不甘的情绪露在每个人的脸上。这些人或多或少受过秦敦的欺负,也为了避免不受欺负跟着秦敦欺负别人。

王谦以前也耀武扬威惯了,自从赵家倒下后,他一再缩着脑袋做人,但秦敦可不会放过他。

秦敦看着周围一双双逐渐灰暗收敛的眼睛,猛地一脚朝王谦腹部踢去。

林子雅吓的一大跳,下意识蹿到一边。而周围人也是一样都惊散开来,反而以一种包围王谦的样子围观着。

王谦惊惧后颓丧怅恨。

秦敦见状洋洋得意。

“胆子大了哈,几天没打你,还想着联合别人来打我了。”

秦敦舌尖抵着厚肉的腮帮子,准备俯身赏王谦耳光,只见认命的王谦忽的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身后。

秦敦眼皮一跳,后脖子扫来的疾风让他空防的后背生了疙瘩。

那野鸡还想搞偷袭!

可秦敦一回头,只见谷雨拿起门杠狠狠甩了过来,但是那门杠

见秦敦回头,气势一扫而空,颤颤巍巍的打着抖。

“你,你不能欺负同学。”

秦敦揉了揉手腕,看着嘴角紧抿而嘴皮子还忍不住战栗的谷雨,他打量着笑话人自不量力,“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管他。”

他刚说完,嘴角嘲讽还没扯开,余光中只见一个凳子飞来,瞬间头皮发麻。

嘭的一声,而后四周惊叫出声。

放鹤凶狠道,“打啊,我没死就是你死!”

与谷雨不同,放鹤每次打架都不要命的架势,把秦敦唬的一愣。而这空当,小栗儿已经掏出了一把干辣椒粉,朝秦敦扫去。

众人见谷雨和小栗儿都动手了,一时间血气上涌直冲头皮。

放鹤毫无畏惧的气势,谷雨胆怯却挺身而出的勇敢,三岁半奶娃的奋不顾身。无一不激发少年们的血性。

三人是他们里面个子最瘦小的,年纪也是最小的。

什么秦家少爷打不得,什么秦敦身手好不要招惹,什么忍忍就好就过去了。

难道要忍一辈子吗。

三人这种反抗又团结的气势,一下子把周围少年激发的热血澎湃。

见秦敦要扯住小栗儿的手,王谦立马一脚踢秦敦膝盖,后者弯腰之际,身边围着的学生都涌了过来。

那一张张怒气爆发的脸,一双双拳头雨点般的砸了下来,像是暴雨聚集成晦暗的滩涂,秦敦被逼至阴暗逼仄的礁石缝里,嘴角口鼻都是腥咸的气息。

“你们下学都给老子等着,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

因为秦敦这句话,班里二十几个学生头一次这么团结,下学都一道走。

林子雅很是兴奋,顶着眼角乌青道,“好啊,有本事放学别走!”

“本少爷只是围观一下,你就疯狗乱咬人,我这眼角上的伤和你没完。”

放鹤看了林子雅那眼角的伤,分明是混乱中他不小心伤的,此时也怪秦敦头上了。

林子雅对放鹤使眼色,“走,咱们放学一起。”

上午的正课上完后,下午是琴艺课。但丙班的学生都没了这心思,纷纷结队回家了。

一到下山路口,众人就见一个小厮在等候着。

那小厮站的笔挺,哪有卑躬屈膝的样子,反而像是一把刀鞘似的。等人走近,才发现老实的五官里,嘴巴还唇裂。

“这是谁家小厮啊,长这么丑。”林子雅随口道。

一旁其他人也点头,“这种人怎么有人买啊,看着就碍眼影响心情。”

放鹤三人一听,不约而同道,“这是我家阿文叔。”

放鹤还一巴掌拍林子雅后背,“嘴巴放干净点,你这个肥肉包子。”

林子雅嘟嘟嘴,朝那面不改色的阿文看了一眼,显然是习惯了旁人的异样眼光。

不过顶着放鹤三人直盯盯逼迫的目光,林子雅不情不愿道,“那不好意思吧。”

可等他们下山后,这群人立马对阿文钦佩不已。

秦敦提前下学叫了人堵在路口,身后带了七八个家丁,围着十几个孩子。

但没等他们害怕,就见阿文冲了出去。不一会儿,那些人倒了一片。

林子雅一路上崇拜的星星眼不停围着阿文走,最后把他送到林府了,他还问个不停说好厉害。

不仅林子雅,把后面同学挨个送回家的时候,都十分激动和感激。

放鹤看着阿文拳头上满是旧疤,“阿文叔果然武功很厉害。”

阿文挠挠后脑勺,“一般。”

放鹤道,“我要是有你这身武功,我肯定横着走,才不会做什么仆人。”

阿文嘴角呐呐。

“能认白爷为主子是幸运的事情。”

“哎,人都不在拍什么马屁。”

放鹤说完,后背响起熟悉的声音,“谁说我不在?”

闻声回头,三个孩子都很惊喜。

小栗儿更是直接从阿文背上要趴白微澜背上。

白微澜把孩子背背上,“今天怎么回去这么晚。”

白微澜收工回家的路上,就见四个人刚刚拐进巷子,一路兴奋的比手画脚叽叽喳喳。

放鹤立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白微澜说了。

“澜哥,秦家会不会不给咱们卖茶啊。”

白微澜不答,三个孩子都忐忑起来了。

白微澜嗓子喝药好些了,但还是肿痛不想多说话。更何况回到家里的时候还要解释一遍。

“回去再说。”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放鹤好奇。

小栗儿对家里的客人都聊熟于心,立即在白微澜肩头上摇着双手,激动道,“是不是娟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