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第3页)
“因为万梨爹要拖着万梨回城,边扯胳膊还边扇万梨耳光,万梨一个气性上来,直接冲河里跳了。”
宴绯雪紧抿着嘴角,脑子有嗡嗡的声音,又只听大伯母道,“听人说万梨穿的一身大红喜服,说是做厉鬼都不会去张家,还说要日日夜夜在河边哭。”
大伯母说完,只见万杏眼睛顿时瞪大,细看眼瞳涣散又直直盯着院子门口。
大伯母眼皮跳了跳,只觉得青天白日的后背生寒。
宴绯雪本竭力思索着,见大伯母和万杏神色惊惶又说不出的诡异,他顺着视线望去,手指颤了颤。
门口立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红影,披头发散的看不清脸,正低头揪着脑袋上的水草。
那动作僵硬笨拙,像是还不习惯似的。
万杏呐呐道,“果真死不瞑目吗?”
大伯母也怔怔道,“青天白日头一次见鬼。”
孩子稚嫩疑惑声打断了死寂。
“你是谁呀!”
院子外小栗儿从河边玩回来,见这人从河里爬起来一直来到他家门口。
那水淋淋的手扒拉起糊脸的头发,嘴角一笑,扬起一个梨涡,“梨子叔呀。”
宴绯雪见大伯母和万杏还没回神,指着湿哒哒的水摊道,“有影子,不是鬼。”
万梨终于把身上的水草都扯干净了,他这才迈进院子,出声道,“我跳河的消息这么快就传遍了啊。”
反应过来的万杏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冲出去拉着万梨的手,摸了摸,是热的。
万杏长舒一口气,“你真跳河了?”
万梨打了个冷抖,扯了个喷嚏,“是啊,河水还怪冷的。”
“我要是不跳河,哪能从我爹手里逃出去啊。”
宴绯雪道,“那你怎么还穿了身喜服?”
“你是有预谋的?”
“对啊,我听见他和张石林说的话了,我爹后面回来还骂我娘,骂就算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但是我娘为我说话,我爹还开始动手了。”
“我就心生一计,要吓唬吓唬我爹,把万杏的喜服穿上跳河。”
这喜服万杏看着也碍眼,万梨穿上还帮了回忙,开口道,“那婶子知道吗?”
万梨一拍脑袋着急,“哎呀,我娘不知道啊。”
万梨说着,就准备往家里跑。
宴绯雪叹了口气,“晚上再回去吧,这会儿你要是出现,你爹铁定暴怒更加无法收场。”
“叫万杏回去,告诉你娘你没事。”
万梨想了想有些懊悔道,“可能我娘已经晕过去了。”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晚上再回去吓吓我爹。”
“你们到时候也来看看啊。”
面对万梨热情的邀请,宴绯雪免为其难的同意了。三个孩子听的云里雾里的,但是一想到装鬼吓人,顿时哇哇兴奋。
“我我我也要参加。”放鹤道,“我演戏可好了!”
一旁谷雨胆子小,但是也觉得很好玩,一脸期待的望着万梨。
小栗儿直接拉着宴绯雪的手撒娇。
万梨一听就来劲儿了,出声道,“就都来吧,鬼多热闹。”
大伯母觉得日头恍恍惚惚的,有些不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
跳河轻生这种怎么能开玩笑,还要扮鬼吓唬他爹让娘担心。
但是大伯母见几人说的兴奋,转身就离开了院子。
万杏先是找苏大夫一起回去一趟,果不其然万梨娘吓昏过去了。
万梨他爹起先不相信,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人还没回来。村子其他人看不过去,开始自发的找人。
动静闹大了,万梨爹才有点当真,然后僵着脸色开始和村子里人沿河找人。
隔壁村子闹哄哄的,遥山村也议论纷纷,听着耸人听闻的言论,大伯母怕自己多嘴多舌,干脆在家里没出门了。
两个村子的动向都没传到宴绯雪家里的院子,万梨此时正兴奋的讨论晚上的事情。
现在天气开始热起来,上午洗的喜服,晚上就干了。
万梨披头散发的穿着红喜服,宴绯雪给他画了一个浮肿惨白的妆面,还没出门就吓得大黄狗夹着尾巴嗷嗷直叫。
放鹤和谷雨一个黑无常一个白无常,就连纸帽子都叠好戴在脑袋上。眉眼涂的漆黑嘴巴苍白,长舌苔就用地里的黄瓜代替。
结果黄瓜,被画成红脸小鬼娃娃的小栗儿全吃了。最后只能用宣纸折成长条,到时候塞在嘴里用胖婆娘涂的血红,乍看倒是很吓唬人。
三个娃娃和万梨都开心的像是过年祭祀似的。要不是宴绯雪非盯着他们吃晚饭,这几人激动的饭都不想吃。
万梨激动宴绯雪能理解。十几年的打压辱骂,说完全不在乎不可能;此时万梨想着能出一口恶气吓唬他爹,胸口立马气流涌动,恨不得天色立马黑尽。
三个娃娃纯粹是凑热闹觉得好玩。
终于等到村子静在月夜里,小路四周全是虫鸣蟋蟀在集会,虫鸣兴奋,正如脚步欢快的几人一样。
几人一路人都憋着劲儿没说话,宴绯雪走在他们身后,月光把影子拖得长长的有些吓人。
希望他们千万别冷不丁的回头,要是他被吓到了也是活该。
谁叫他放纵这几人孩子气性。
几人悄无声息来到万梨的村子,隔他家还有几条田埂呢,就见他家亮着烛火,院子里哭声震天。
是一个粗犷的男高音,哭起来简直鬼哭狼嚎的。
关键边哭还边喊魂儿似的,喊着万梨快回来。
宴绯雪道,“这是你爹吗?”
“我爹?怎么可能,只有骂我才这么大声,我死了他才开心,嫌我活着抢了他儿子的气运,小时候好几次差点把我给打死了。”
万梨满不在乎,继续往家里走。
但是越走近,这男人哭声越大,里面满是懊悔和追悔莫及。
万梨听着这声音还有些不确定,月色下几道人影不清,风一吹幽幽晃动,还真像是飘起来的鬼魂一般。
万梨见院子围了好几人,一时间还拿不准主意。宴绯雪这个正常人,开口说自己上前探探情况。
万梨嘀咕道,“猫哭耗子假慈悲,做做戏骗骗父老乡亲们罢了。”
宴绯雪没出声,叫他们躲在一旁,自己上院子去看看。
他还没走近,院子门口张望的万杏一看到他,眼睛顿亮,朝宴绯雪跑去,两人拉到暗处说了这里情况。
“怎么你一个人来的?”
他话刚说完,只觉得背后吹来冷风,一扭头,一身大红衣的万梨顶着鬼脸,张牙舞爪,吓得万杏差点尖叫。
“吓我干什么!”万杏捂着嘴道。
“试试效果啊。”
“我娘什么情况?”
“醒来了,我说你没事,她还不信只当我安慰她,可终于把你可盼来了。”
几人说着话的时候,就听万梨他爹又长篇累牍的哭起来了。
嘴里哭的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万杏道,“二叔好像真的很伤心。很后悔的样子。”
没待万梨开口,就听万梨他爹道,“我真是没想要你死啊,你是我亲生的,我做的都是为你好啊,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给你找了个好婆家,你非好好日子不过要闹和离。”
旁人都说孩子都没了,你还数落他干啥。
“你以为我不伤心啊,我要是不在乎这个孩子我会把他养大吗?”
“当初万杏闹和离,他爹找我来,要我请张石林出面主持。你以为我和他爹几十年没说话,怎么就同意了他啊。”
“还不是小时候我把万梨忘记在家里,万杏给万梨喂水喂饭啊。要是万老大没提这件事,你以为我会帮他求张石林那崽子啊。”
万梨爹生的虎背熊腰的,此时哭起来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是旁人都觉得他假惺惺。
十几年来怎么待万梨的,怎么待万老大一家的,这人就是个自私冷血的人。
旁人也伤感但还是敷衍劝着万梨他爹。
结果没说几句话,万梨他爹就要冲出院子说万梨没死,他要去找找。
这一冲出去,把院子门撞的哐当响。
院子外的万梨一身大红衣,顶着一张僵白脸从阴影里幽幽回头,鼻孔流出了血,一时间院子内外尖叫声一片。
宴绯雪看着乱哄哄的院子,及时的把三个孩子挡在了阴暗中。
小栗儿还想探头出来和一脸煞白的村民打招呼,结果被宴绯雪提溜走了。
回去的路上,三个孩子都不尽兴的闷闷不乐。
“为什么不让我们吓吓他爹啊。”
“对啊,他爹对梨子叔不好,吓唬不是应该的吗?”
月色路上不见行人,整个山村都静悄悄的,宴绯雪没说话,几个孩子都不敢出声了。
几个孩子在田埂上走的歪七扭八张牙舞爪的,风一出来了,水田里幽幽倒影欢动。
黑无常的放鹤,无聊的挥动过长的袖袍,时不时的打在走在前面的谷雨肩膀上。
三岁半小鬼脸皮红扑扑的又带着天真的笑容,唯独走后面的宴绯雪一脸思索。
几人回到院子,只见院子门开着,栗子树下拴着黑马,屋子里还点着灯。
三个孩子心情一振,刚准备出声,就见白微澜走出院子,后者顿时定在了原地。
惨白惨白的黑白无常吐着红舌苔,一旁小鬼还笑嘻嘻的歪头望着他。
白微澜只怔了瞬间,而后也面目狰狞朝孩子们扑去。
孩子们哈哈哈一笑,顿时破功四散逃蹿,从白微澜身边溜进了院子了。白微澜目标又不是他们,直接扑到了宴绯雪身前。
他准备扑上去的时候,又举起双手停了下来,宴绯雪闻道了扑鼻而来的一股污泥味儿。
“你没去吓唬人真是可惜了。”宴绯雪看着他比孩子还来劲儿,笑得心中琐事一扫而空。
“你不是和来县令议事吗,怎么像是去泥塘滚了一番。”
月色不清,但是白微澜穿一身石青色衣服,凑近看衣角胸口都是泥点子。唯独这脸和头发像是擦洗过的,眉眼如刃安静中带着点兴奋。
“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变成个泥人回来,已经很惊喜了。”
白微澜哼哼两声,“等会儿感动了别亲我。”
他说着从胸口处取出一封文帖,胸口周遭都是泥点子,唯独这文帖干干净净的。
白微澜将文帖在宴绯雪面前展开,后者眼睛微微睁大,立马伸手拿到眼前。
月色下清晰可见三个楷书大字——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