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子(第2页)

“就是这么个道理。”

“落到遥山县衙门,说起来就更严重了。”

“县令是七品文官,遥山县周围多山多江,交通闭塞,百姓世世代代以农事为生,其中以李赵孙几家盘踞把持着经济。

看似罔顾律例天高皇帝远的地头蛇,但实际上,遥山县好治理的很。”

李润竹疑惑道,“可历任县令几乎都败在河帮手上,县衙与河帮几乎是两个衙门,井水不犯河水,县令任期一到,捞一笔银子就走人。”

白微澜道,“那只能说这些县令本就是老油条,没有看到遥山县其实是一道进阶门槛。”

李润竹和宴绯雪都不懂什么意思,白微澜对宴绯雪笑道,“很简单,天子脚下,随便抓一个人都和王孙贵族有些牵扯,其中裙带关系复杂的厉害,最难做的就是京城府尹。看着是个京官,但其实常常被骂成看不住门的狗。”

“但遥山县不一样,由于山水阻隔开朝战乱,两百来年,无高科显仕、富商远贾。”

“说白了,这里看似强悍的地头蛇,但出了这个遥山县地界背后没人撑腰,根基薄弱一扯就断。

不至于打了儿子来老子,但小小县令背靠天子,要是朝中有靠山,这无疑是一道鲤鱼跃龙门的跳板。”

李润竹和来镜明交谈过,学识和心气都是上等,还是进士出身。当时还想着这样的人才,怎会下放到他们这个县里。

“原以为来县令寒门出身,背后没有靠山才放任遥山县,听白兄这么一分析,原来还有这层道理,看来这个县令也来头不小。”

“不,只不过是一颗举无轻重的棋子而已,试炼过了就用,不过就放下一个。”

家里真有背景的,即使外放镀金也是捞一个肥差或者地方上有自己派系人脉的。

宴绯雪道,“难怪上任遥山县县令贪污成性,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裘桂香一听到拿出张石林的名头就放了万杏,就是因为县令万事不管,纵容滋长酷吏恶役。

每年到缴纳秋税的时候,多少村民被逼的卖儿卖女,各种苛捐杂税,用各种名头分派给老百姓,最可笑的还有马夫税。”

这些白微澜知道,上任县令以各种名头分派的赋税远比宴绯雪说的还要夸张。

除去正税粮税外,还有官销公费、油税、船捐、竹马捐、茶税等林林总总二十四种。

要是遇见旱涝天气,百姓作物减产的情况下,不仅要想办法渡过饥荒,还得被迫接受额外加派的旱涝救济灾粮税。

美其名曰是防止百姓荒年动乱,需要加派衙役维护县内治安。

百姓一想到衙门就是要钱的,一见到衙役就是打人的。

县令万事不管只要钱,底下人心思就很活络。

所以,张石林一个贱役捕快,本是在衙役定额外的人员;但是因为衙门肥的流油,本人又会溜须拍马,得了上任县令青睐。

转正后,原本每月拿几十文工事补贴的,现在每月俸禄四两。

白微澜道,“现在,来镜明一来就两袖清风肃清风气的做派,动了多少衙役书吏的油水?

上任县令留下来的衙门班子足足有一千多人,其中只县令、县丞、教谕是朝廷支付俸禄,其余一摊子衙门杂员都是靠县令自给自足养活。”

“来县令一上来就大刀阔斧削减人员减少开支,所以暴雨山体塌陷官道,都找不到衙役出工,只得半夜挨家挨户去敲门。”

“不过,此举也是因祸得福,倒是改变了百姓对衙门只会奴役人的看法。”

“但是他底下的人要是不满生了二心,这县令位置还有的磨。”

白微澜说完,李润竹和宴绯雪都明白了。

李润竹感叹道,“县令月俸不过七两,这怎么转的开整个衙门,难怪历史上的清官,死后连棺材板都是百姓凑的。”

当然李润竹说的这么艰难,县令收上的税粮除了上交朝廷外,还有一部分可以自留用作衙门公销。

不过白微澜没解释,因为每个县令为官作风都不同。

宴绯雪听后则是陷入了思索中,要让张石林和万梨和离,第一步把张石林差事搞丢也不错。

要是能用差事威胁张石林和离就好办了。

宴绯雪见白微澜还没说完的样子,“你还看出了什么问题?”

白微澜见宴绯雪催促,沉思了会儿,便知他的打算。

他笑道,“还真有个法子。”

李润竹一脸不解,“什么法子?我是听漏了什么吗?

抱歉抱歉,我这人就是有点转不过弯,一个点得琢磨好久,一琢磨就忘记外界动静了。”

白微澜看了他一眼道,“你没听漏,我和我媳妇儿用心交流。”

李润竹被嘚瑟糊了一脸,宴绯雪道,“说正事。”

白微澜正色道,“说来,这事儿还和我有点关系。”

见两人一个凝神,一个蹙眉,白微澜对宴绯雪道,“一本万利不劳而获百姓人人相仿追逐,街头巷尾下注赌博成风,很容易滋生事端造成命案纠纷。”

李润竹还在想,怎么说道这个问题上的时候,宴绯雪已经轻声开口了。

“你是说,因为你下注李家赌赢了千两,这消息不胫而走,百姓都激红了眼,一心想要成为下一个你?”

白微澜手撑着下颚,“就想想吧,倒是妻离子散田地荒,落草为寇烧杀抢劫的下场少不了。”

“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我的。”

宴绯雪听他这自傲的语气,笑了,“对,就你一个白微澜。”

李润竹后知后觉道,“难怪昨天看到来县令的时候,他眉头紧锁像是为什么事情忧心。”

白微澜被日头晒的懒洋洋的,“他急,说明他看到苗头就想到了深远危险;他急,也说明底下衙役难以差遣,举步维艰。”

白微澜见宴绯雪眉头沉思,美人映着溪水,日头光斑闪闪在溪里落下莹白的光晕。

白微澜道,“晏晏别急,我有法子了。”

李润竹没听懂两夫夫的对话,但识趣的没问了。

他道,“白兄在生意场如鱼得水,没想到对官场还了如指掌。”

他这话是实打实的真心感叹,此时当着宴绯雪的面说出来,白微澜心底有些愉悦。

他难得耐心多说了点,“这不算什么,我以前无所事事,还编写了一本官场入门指南。”

李润竹瞬间发亮,宴绯雪眼里也有淡淡的惊讶。但白微澜还是无情的打破了,“那是我十五岁的时候无聊的很,随便瞎写着玩的。”

“被狐朋狗友打赌拿去书局印刷,结果还卖的不错。”

“不过,要是他们翻到最后一页估计要气死。”

“你写了什么?”

宴绯雪和李润竹几乎是同时出声。

白微澜摸了摸鼻尖,难得不自在道,“十五岁瞎编的,有什么好奇的。”

这时候,小栗儿把五只小秧鸡赶到白微澜的脚下,小秧鸡又不怕人,在白微澜腿间穿梭咕叽咕叽的叫着。

小栗儿满眼崇拜道,“父亲,你还编书啊,父亲好厉害!”

放鹤和谷雨也闻声看来,放鹤兴奋问道,“澜哥,你编写的书叫什么名字啊。”

宴绯雪也好奇,出声激他,“不会是什么《官路本本通》《升官秘籍》吧。”

“才不是。”

白微澜庆幸自己当时力排众议,把狐朋狗友这类书名刷掉,定了一个霸气响亮的名字。

“《宦海沉浮录》”

李润竹道,“好响亮的名字。”

宴绯雪笑他,“你倒是纨绔的别出心裁。”

放鹤闻言很失望,最痛恨这些瞎编乱造了。

以前他在地摊子上看见了本武功秘籍。他没钱买,就每天去摊子前看一页,照着练了好久。那摊主见他日日来翻,忍不住出声说都是假的。

放鹤现在还能记得那时的心情,天地变色不过如此。

他闷闷不乐道,“要是真有人,把澜哥十五岁瞎写的信以为真怎么办,这不是那什么误人子弟嘛。”

白微澜道,“你的十五岁能和我比?”

虽然瞎编乱造,但是真真假假也翻阅了很多典籍,外加生长环境耳濡目染,不然全是水货打赌能赢?

只祈祷没傻子完全照本宣科,按照他瞎写的来吧。

宴绯雪道,“说完来县令,他那位夫郎是什么性子?”

李润竹正伸手摸圆溜溜不怕人的黑团子,他道,“只见过一次,我去来县令书房的时候,他来上茶。”

这话一出,宴绯雪和白微澜都沉默了。

这县令得多穷又多刚硬,难不成把衙门里的杂务仆役,全都撤掉减少开支了?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日头偏西,村里人开始做饭的时候,李润竹还没走。

白微澜见他跟着进了院子,好笑道,“李兄蹭饭蹭习惯了是吧,我媳妇儿又不是给你做饭的。”

“你羡慕的话,自己找个能做饭的媳妇儿。”

李润竹被白微澜赶出了院子,一时间有些发懵。

村口等他的小厮见李润竹面色很好,问道,“老爷是有什么好事了?”

李润竹双手合在背后,望了眼山边红通通的日头,“寻了一知己。”

第二天,白微澜一早就带着宴绯雪来到城里。

还有三天就是五月初五,是他们乔迁新居的日子。今天正好也可以带着宴绯雪看看新宅子。

“吁——”

白微澜拉缰绳翻身下马,然后把宴绯雪抱下马。

他一张开双手,宴绯雪就下意识环着他脖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还得归于半个月前宴绯雪脚扭了,白微澜执拗的非要抱进抱出不让他脚沾地。

白微澜把宴绯雪抱下来后,有些遗憾的松了手。要不是要把马牵进马房,他完全可以抱着宴绯雪进新宅子啊。

白微澜掏出一串钥匙,放在宴绯雪手上,把新换的狮头大铜环敲的哐当响。

“媳妇儿,快开门看看,里面布置的满不满意。”

宴绯雪还真有些期待。

朱红大门缓缓打开,外院基本没多少变化。只是一进门有一块题壁,石雕拓印了一幅古人的红梅山雪图。

石壁高一丈三尺,宽约莫接近一丈。石壁画的右下角,还雕了一雪径延伸至漫山红梅,三个孩童在前面与两只黄狗嬉戏,背后是小雪中并肩而立的两位大人。

白微澜见宴绯雪神情满意,他扬着嘴角开口道,“走进去看看。”

内院倒是变化很多,在荷花池子旁边搭了一个活水假山、一座四面都是卷帘的轩屋。轩屋底座用横木架空上面铺着竹席,放了一张贵妃榻。

“夏季听雨赏荷倒是很有意境,不过你要是想在这里作画也是可以的。”白微澜揶揄道。

宴绯雪大大方方点头,阴雨天放下四周帘子,再点一盏豆灯,听着雨声簌簌,倒是有一种暮色泛舟的烟波浩渺。

“媳妇儿想个名字?”

“就叫听雨轩吧。”

白微澜点头,一本正经拍马屁,“朗朗上口又直点意境,果然好名字。”

他又领着宴绯雪看看室内的装饰。孩子的书房里,即使小小的香炉都是透着精巧细致。

但宴绯雪只扫一眼便没了兴趣,外物银两他虽爱,但是这些用钱买来的珍贵物件他又没多少兴致。

白微澜见宴绯雪面色没多大变化,拉着他手,“哎,不着急,让我给晏晏点香薰就知道了。”

香炉是一个麒麟小兽,两只眼睛用黑曜石嵌制,黑溜溜的眼睛正低头看着摊着的肚皮。肚皮鼓鼓银丝勾缠镂空,后脖子上有一个铜的凸起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