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人(第2页)
白微澜只腰身、袖口沾染了些泥渍,与其他采石场的村民相比,他比监工身上的衣服还干净。
“贺叔,你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周贺眼尾挤掉两滴泪水,望着紧闭的门扉一脸愤怒又心酸,“澜少爷,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个宴绯雪实非良人啊,他不仅言语羞辱我,还要叫我拿银子给他。”
白微澜道,“贺叔,你就多担待点,他说话有时候就是刺人,听多了就习惯了,别往心里去。”
周贺刚挤出来两滴泪水挂鼻子上,他愣了愣,咬牙道:“他说只要钱给够,就和澜少爷一刀两断啊!”
“那你千万别给他银子。”
白微澜说完后才意识到什么,眉头一皱,“他要和我一刀两断?”
“没有刀,他怎么和我断?”
他再擡头,周贺惊慌的眼神无处躲藏,他一步步紧逼,眼里有些戾气,“舅舅是不是派你来另有目的?”
周贺连忙摆手,“澜少爷误会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对你如何你自是知道的啊。这次我来,是因为老爷病危了,你舅舅待你如亲子,自小抚养你长大,想见你最后一面啊。”
白微澜眼里暴怒顿消,惊疑道,“舅舅病了?”
周贺连连点头,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哆嗦着展开递给白微澜,“澜少爷,您看看,这是老爷亲笔信,一看便知。”
白微澜越看神情越凝重,他合上信纸,“我去给他先说说。”
嘎吱一声门开了,宴绯雪站在门口,“你回去吧。”
白微澜看了宴绯雪一眼,有些踌躇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宴绯雪笑着,但是笑不到眼底,“我回去,病情不是雪上加霜?”
白微澜原地犹豫了下,周贺此时抓紧着急道,“澜少爷,片刻耽误不得啊。老爷已经病了两个月了,之前一直找不到澜少爷日日咳血,收到澜少爷的信后,派我马不停蹄赶来接您回去啊。”
白微澜沉默了片刻,看向宴绯雪道,“我先回去,后面再来找你。”
宴绯雪看着跟着周贺走远的人影,竹夹子下还挂着未取的巾帕。
他闭了闭眼,转身关上了门。
他一直鄙夷俗套的风花雪月,没成想,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心冷又冒酸涩,没有很多,就一点点。
更多还是怎么和孩子交代,他和白微澜的事情。
不过,今天晚上吃什么菜?
白微澜今天第一天开工,宴绯雪准备亲自下厨,炒白微澜喜欢吃的蕨菜炒腊肉。
现在人不在了,倒是不用了。
不过,晚上的时候,宴绯雪还是做了蕨菜炒腊肉。
小栗儿知道这是白微澜爱吃的,便拿一个空碗,给白微澜留了点。
空碗里有白微澜喜欢吃的菜,上面再摆一双筷子;这敬先祖的摆放看的宴绯雪有些好笑。
不过,就当人已经死了吧。
放鹤和谷雨两人也是默默吃饭,和小栗儿一样,都没有开口问白微澜的事情。
宴绯雪倒是悄悄送了一口气。
另一边,白微澜坐在出村子的马车上,凝重的心情越发不安,他闭眼思索。
半晌,再睁眼看向周贺,目光锐利直逼对方眼底,“贺叔,那封书信给我再看一眼。”
周贺不知道白微澜打什么注意,双手捧上书信的时候还强调了病危严重。
结果他话还没落音,那书信就被白微澜撕了个粉碎,擡眼见白微澜愤怒的望着他。
“病危严重?日日咳血?舅舅这字迹力透纸背,遒劲磅礴!是虚弱病危的人能写出来的吗!”
“你知道,我最恨别人算计我!”
白微澜说完一把将碎纸砸向周贺,擡手推开了马车门。
“澜少爷!你必须回去,这是老爷的命令。”
半晌后,车轱辘碾着石子嘎吱作响,白微澜跳下马车,眉眼的暴戾未消,着急忙慌往回跑。像是丢了身上仅有的一文钱,生怕去晚了,钱就不见了。
白微澜跑回来的时候,宴绯雪正在院子里收衣服。
白微澜激动的跑上去,抱住了宴绯雪,委屈埋怨道,“他们骗我,我舅舅根本就没生病。”
宴绯雪擡头神情没丝毫波动,“你不该回来。”
“我不会跟你回京城的。”
白微澜懵懵道,“我没要你和我一起回去啊,我这不是留下来了?”
“那我把话说的再直白点,你不用想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想着总一天我会跟你回去。”
“不要再继续干扰我和孩子们的生活。”
“干扰?”白微澜眼底的委屈还在,但此时隐隐怒意冲撞,眼尾都红了。
“对,就是。今天这种场面,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白微澜死死盯着宴绯雪,突然明白,宴绯雪要的是一刀两断。
或许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若即若离,恐怕早就想好,到了这天就把自己推出去。
旁人没有资格挥刀,但是宴绯雪有。
宴绯雪从来没有要过他,高兴了开门耍耍,不高心了一脚踢到门外,叫他滚。
白微澜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他眼睛红红的看着宴绯雪,但对方仍就冷眼旁观,视若无睹。
半晌,白微澜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慢慢转身出了院子。
小栗儿听见动静爬在窗户上,细细抽噎,望着远去的背影喃喃喊着父亲。
放鹤和谷雨趴在他两边,放鹤心里也不舒服,“没事,我们不能伤心,要是我们为白哥伤心,就是背叛燕哥哥。”
谷雨和小栗儿点点头,然后抹了抹眼底的泪珠,也不看远走的背影了。
白微澜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走了多久,脚被一道石阶拌住了,腰身下意识回撑才没摔倒。
他擡头才发现天快黑了,而这石阶门前站着两个人正好奇的看着他。
“白兄弟,你怎么来了?”苏大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苏刈道,“吵架了吧。”
苏大夫有些好笑道,“这有点女婿一吵架就回娘家告状的架势啊。”
白微澜半晌没开口,慢慢擡头看了苏刈一眼,滞涩的嗓子淡淡开口,“陪我喝几杯。”
苏刈冷酷的站着,看了他几眼后,微微点头。
苏大夫本以为白微澜说些什么,哪知道人一上来就埋头喝酒。
也是苏刈酒量好,闷声不响也陪着喝;一来一往,一壶陈年的竹叶青就见底了。
苏大夫叹了口气,见白微澜明显是来买醉的,再从厨房抱一坛子来。
“你这到底什么情况啊,再喝就醉死了,宴绯雪怎么办。”
宴绯雪三个字像是机关似的,麻木的白微澜张了嘴,薄唇嗤笑了声,“他才不在乎,巴不得我走。”
苏大夫一听有故事,瞬间眼亮道,“你等等!”
不一会儿,端了一盘瓜子来了,嗑在嘴里含糊道,“来,继续说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宴绯雪这人平时也太无趣了,和苏大夫在一起时,多半都是苏大夫在说,他只会时不时点头说“这样啊”、“还不错”、“你刈哥确实对你没话说”
宴绯雪看着很敷衍,但是苏大夫却是他唯一告知来历的人。由此可见,松懈状态下的宴绯雪,骨子里就是一个冷淡懒得逗趣的。
听完白微澜说的话后,苏大夫把瓜子皮放一遍,严肃道:“哎,你,你这换我我也生气啊。”
一旁苏刈也点头,“虽然很奇怪,但是他们哥儿的想法就是这样的。”
苏大夫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补充道,“你开始就在舅舅和宴绯雪中间选了舅舅啊,你再回来说不走了有什么用?”
“我舅舅那不是病危吗?我自小被舅舅养大怎能不回去?虽然后来是假的。”
苏大夫有些恼,颇为生气道,“这次你舅舅用病危来骗你,你选择了回京,那下次又用其他方式来分开你和宴绯雪,难保你不会一次次选择了舅舅。
对你来说,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但是对宴绯雪来说就是不被选择,是被抛弃的。”
苏刈见自家媳妇儿越说越气,安抚他背,“宝宝别气。”
白微澜见两人腻腻歪歪的,扎眼的很,又有些想宴绯雪了。
他想到苏大夫的话,有些顿悟又有些咬牙切齿:
“宴绯雪这么小心眼的人,多疑又冷淡,表面说的让我走,实际上斤斤计较一不符合他的预期,就把我判了死刑。”
他说着越发觉得委屈苦闷,“宴绯雪简直没有心,我对他怎么样,他感受不到吗!”说完又埋头干了一杯。
苏大夫为好友不平,狠狠咬碎瓜子道,“这能怪他吗?要怪就怪你自己喜欢他!他又不是遇见你才这样的,他凭什么要为你改变啊。他这个人看着爽朗大方,对谁都笑意盈盈的,实际上冷淡慢热锱铢必较,你是第一天知道他这样的吗?”
“他就像一个蚌壳,好不容易对你露出一点软肉,你倒是一把就伤了回去。”
白微澜苦闷无语。
宴绯雪对谷雨放鹤都如此试探,他当时选择回京,好像真的犯错了。
“他娘的,怎么就这么操蛋,明明我是原配,却成了孩子后爹,眼见好事将近,结果他要一刀两断。”
酒意微醺,顺畅了滞涩的嗓子,此时心口里的苦闷不由自主倾倒而出。
苏大夫想那孩子八成是白微澜的,也不知道好友为什么不说明。此时看到白微澜这样,也有些过意不去,给他满了一杯酒,“来不醉不归!”
白微澜摇头,“算了,明天还要上工,采石场去晚了还要扣工钱。”
“啊 ,你还去采石场干活?你家里没给你带银子吗?”
白微澜撑着腮帮子抓了颗瓜子用牙齿嗑着,“彻底闹翻了,净身出户。”
这话倒是把苏大夫两人都听愣了,半晌都没说话。
“就这么闹翻了?今后都不回京城了?”
白微澜抿了口酒,眼里沉沉,“对。”
苏大夫还是有些恍惚觉得太突然了,试探道,“你舅舅病重你不回去,还要和他断绝关系闹翻了,这不就是养了个白眼狼吗?”
“他病重我回去就好了?我又不是大夫。”
“再说他家大业大身边一群人伺候,宴绯雪孤苦伶仃带着三个孩子,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片刻后,白微澜仰头一口闷了酒,眼里又黑又亮,但独独没有神韵。
“是他逼我的,要么断绝关系要么继续做锦衣玉食的少爷。”
窗外寒风呼呼,屋里火苗闪动,桌子上已经摆了两坛子酒了。
酒意熏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苏大夫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后者也没说话。
白微澜自顾自的又给自己倒酒,苏大夫擡眼看了去,见他手指上有血泡,一个少爷手哪禁苦力磨搓。
“手上的血泡再磨就破了,给你搞个膏药吧。”
白微澜摆手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