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我准备好了(第2页)
马雷基斯轻声地发笑了,笑声中掺杂着剧痛,也掺杂着快意。
“现在。”柯泰克说道,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重锤落地般不可违逆。
祭侍将铆钉稳稳就位。
柯泰克俯下身去,开始低声吟咒,那是献给瓦尔的古老咒语,句句如锻炉中砸下的铁槌,带着热浪般的压迫感。他举起瓦尔之锤,动作缓慢却坚定,然后轻轻一击,精准地将那枚滚烫的铆钉敲入马雷基斯体内——钉进那块事先凿好的骨孔中,深嵌进马雷基斯的骨骼。
马雷基斯猛然仰头,喉中发出撕裂般的咆哮,身形剧烈一晃,几乎再次瘫倒。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火炭触及,每一寸骨肉都在反抗这来自地狱的契约。他多么渴望自己还能闭上眼睛,用黑暗遮蔽这炼狱般的现实,但他的眼睑早已被毁,他只能强迫自己放空思绪,意识沉入那片他亲手在灵魂深处构筑的冰冷领域。
在那里,他并非躺在铁床上的折翼之身,而是端坐于金色王座之上,挺拔如初,头戴王冠,身披父王之铠。
一位又一位王子列队走来,跪拜在他战靴前,虔诚地亲吻那象征权威的足尖。乐声回荡于神殿之巅,无数少女在王座下高唱赞歌,吟咏马雷基斯之名,将他颂为太阳之下唯一的王者。
阳光透过穹顶洒落,照耀着他的加冕仪式,投下斜长如王杖般的影子。远处,一只笼子中,一团虚无之影痛苦扭动——那是从冥莱被拉回的贝尔-夏纳之魂,被迫眼睁睁地见证真正的凤凰王登基为尊。
然而,现实残酷地将他从幻想中扯回。
脚下的石地上,躺着两具被榨干的尸体,鲜血尚在蔓延。他的身体再度燃烧,那是新一轮的炼化之火,自体内蔓延而出。
但这痛楚,他早已熟悉。
他的感官已学会与火焰共处,将之视作血液中的一部分。
祭侍们仍在他身边忙碌,用牺牲者的鲜血描绘每一块铠甲上的符文。符文曲折蜿蜒,交织如咒网。他们用精灵的头发制成画笔,沿着金属的每一道弯曲与线条小心描涂,将活血注入死铁,使其成为半活之物。
此刻,马雷基斯的下腿与双足已被炽热的黑铁层层包裹,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抬起双脚,不记得自己是否曾挣扎过站起,但他知道——他一定抬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铆钉嵌入脚跟与脚趾,每一次脉搏跳动都触及那金属深处的尖刺。
他忽然想到自己就像一匹战马,被钉上了蹄铁,禁锢而又战备。
这个想法不禁让他笑了出来,笑声干哑而短促,透着一种异样的自嘲与快意。
咒声响起,如海潮般起伏。
莫拉丝依旧默默注视着他,目光深邃而难以读懂。但她身后的侍女们已经开口,她们的咏唱回荡在大厅之中,词句交叠,音调各异,仿佛原本不该共存的音符,被强行拼合成一种不协调却充满魔力的合声。
那是一种古老的、让空气为之震颤的咒语。
更多的铆钉如暴雨般敲入马雷基斯干瘦的大腿,甲片的链环被嵌入他膝盖两侧的骨肉,与神经缠绕交错。他没有时间呼吸,痛楚一波接一波,如烈焰轮番撕扯他的血肉。
随着更多炽热金属贴上他的皮肤,疼痛如潮水般吞噬他最后的理智。那是纯粹的肉体苦难,不似阿苏焉圣火祝那种灼魂蚀魄的炼狱之苦,但依旧令人难以承受。
他的意识再次后退,被逼入更深处的黑暗。
在那里,他看见万羽白鸽冲上晴空,如雪般纷飞,翩翩起舞,以庆祝他的登基;千支号角鸣响,音波划破天际,向天下颂扬他的荣耀与伟业。
鲜花从空中飘落,王庭如海洋般沸腾。
而当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现实时,他已从脚至颈披上了整套铠甲。那是一副由金属、符文与牺牲者之血铸成的恐怖战铠,它紧贴皮肤,似与他的骨骼相融。他的身体在颤抖,不仅因痛楚,更因体内那股短暂的生命之焰正在熄灭。
“太早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飘忽不定,“我正在坠落……”
莫拉丝眼神一凛,立刻招手召唤阿什尼尔。
阿什尼尔女毫不迟疑地割开囚犯的喉咙,将涌出的热血接入一只银酒杯中,她将那杯尚在冒着血气的液体端到王子面前。
马雷基斯接过酒杯,手指在金属上停顿了一下。
他意识到——这是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亲手握住某样东西。他缓缓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新手指,每一根都活动自如,关节清晰,仿若天生。他一眼便认出那金属构造所仿制的工艺,那是矮人与精灵融合的风格,精巧而坚固,不失优雅。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即使到了今日,他昔日的伟大征途依旧在结出果实。
他仰首将鲜血一饮而尽,热流顺喉而下,如火焰般灌入体内。他缓缓低头,注视着自己那条如同血肉般灵活的装甲手臂,缓缓屈伸手指,感受每一道铠缝随意而动的精巧结构。金属如肌肤,仿若有知觉,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一刻,他沉浸于一段温暖的回忆中——一段与他昔日挚友、矮人至高王斯诺里共享美酒的时光。
他记得那位老矮人眉头紧皱、满脸困惑的模样。精灵美酒芬芳轻盈、回味绵长,与矮人所酿那种烈性浓重、入口如铁锈的佳酿迥然不同。斯诺里毫无犹豫地一口将整杯精灵美酒饮尽,像喝清水一样爽快。他不禁轻笑,又为斯诺里斟上一杯,语气中略带玩味地劝道,“要细细品味,让酒液在舌尖缓缓滚动,润泽你的口腔。”
斯诺里总是乐于尝试新鲜事物,他照着马雷基斯的说法去做,夸张地将酒液在口中来回荡漾,就像含着一口洗漱水,最后还故意仰头咕噜噜漱了一声,发出怪响,惹得马雷基斯没能忍住,当场笑出声来,笑得无法自持。
然而,斯诺里……已经死了。
记忆忽然扭曲,甜美化作苦涩,马雷基斯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像是被千钧之重的巨石压住。他清楚,自己灵魂中的某一部分,早已随着那位高贵的矮人一同逝去。
自那之后,他再未如信任斯诺里那般信任任何人,再未敢向他人敞开内心。他将那份信赖深埋,不再允许自己去触碰友情的软弱,那失去的痛楚太深,深得令他在悲伤中丢掉了自己。
炉火忽然轰然高涨,炽焰舔舐穹顶,铸炉一震。马雷基斯被骤然拉回现实,他的视野染上一层模糊的红雾,炽烈而浓重,他下意识地想要看清,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他的鲜血,正在缓缓流淌,在炙热铠甲下蒸腾为雾。
他眨了眨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来了无法言喻的喜悦,他终于,再一次能够闭上眼睛,那对眼睑是由薄如蝉翼的黑金属锻成,工艺精湛、角度恰当,精妙至极。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眼前一切坠入黑暗,沉入短暂的宁静中。
他不言不动,沉浸在这一刻,如同初生。
“已完成!”柯泰克肃然宣告,声音犹如敲钟,在空气中回荡。
马雷基斯睁开眼,他动了动双臂,屈伸双腿,试验这具新生的身躯。灼烧依旧存在,疼痛仍在侵蚀,但他已能将之视作血肉的一部分,视作成长的印记。
“不!”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声音沉稳如雷,“我的王冠。”
柯泰克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看向莫拉丝。
莫拉丝并不言语,只轻轻点头,然后招来德鲁萨拉。
德鲁萨拉步伐娴熟地走来,手中捧着一个天鹅绒软垫,垫子上安放着一顶王冠——一顶用暗灰色金属铸造的冠冕,其上尖刺凌厉,如荆棘般生长,错落有致,就像疯子在疯狂妄想中构思出的王之头饰,充满毁灭与苦难的象征。
莫拉丝伸手,试图取下王冠,将它加诸马雷基斯之头。然而她的手尚未触及,便被马雷基斯猛然抬手抓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