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川 作品

第 99 章

第 99 章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霍钰成和林序挤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海城度假。

他们租了间在海边的房子,那间房子有林序很喜欢的落地窗,只要拉开窗帘,郁蓝色的汪洋大海便撞进视野。

他们没想去海城别的地方走走玩玩,只是想待在海边,待在这栋房子里,安静地度过这个蓝色的假期。他们每天都午睡,通常都是霍钰成醒来得早一些,但这日林序做了个模糊的梦,所以提前醒来了。

午后的阳光切成一道缝隙,光刃划过霍钰成的眉梢,林序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来,在霍钰成的眉眼投下了一片清凉的阴影。

他们在午睡前通常都会躺在床上看一会书,看得有些困了才躺下来,今日二人都懒洋洋地,所以谁也没有去拉窗帘。霍钰成离窗近一些,他侧过身,面对林序睡觉,这样就不会被晒到了。但人是没有办法控制睡着之后的身体的,所以霍钰成睡着睡着,又转回正躺着的方向了。

那么晒,这个人是怎么还能睡下去的?林序一边这样想,一边给他挡太阳。

其实他也是懒,明明下床拉个窗帘就能解决的事情,但是他就是懒得下去,他宁愿这样一直举着手。

霍钰成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林序掌心的纹路。

林序笑着说:“你终于醒了?我的手臂可酸死了。”

“猪。”霍钰成一秒就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了。

林序理不直气也壮:“来度假就是要当猪的,平时当牛当马当了这么久,度假不当猪说得过去吗?”

霍钰成翻了个身,将林序的手拉下来:“我揉揉。”

林序说:“你揉揉,顺便帮我揉揉肚子,有点涨涨的。”

“叫你别吃那么多西瓜。”

“可是这里的西瓜很甜啊,嘴馋,忍不住,骂它别骂我。”

“它不就是你身上的一部分吗?”

“必要时刻,我也可以跟它恩断义绝。”比如吃错东西的时候,那就是嘴的错,再比如说错话的时候,那还是嘴的锅,反正跟他没有关系。

霍钰成揉了揉他宽大t恤下的平坦小腹,说:“你是不是在骗我?根本没有涨。”

“可能是因为现在躺着,要是坐起来,你就能感受到了。”

“坐起来吗?”

“不要,我想躺着。”

“你想躺到什么时候?”

林序说:“躺到傍晚。”

那还真的是猪了。霍钰成问:“今晚不想睡了?”

“我现在躺着又不是睡觉,我是跟你聊天嘛,今晚还是可以正常睡的。”林序的算盘打得很好,“我们先躺到傍晚,然后起来吃晚饭,然后就去沙滩上面吹风,是不是很完美?”

霍钰成评价道:“没错,这是为懒人量身定制的完美生活。”

林序从来不否认自己是懒人,在他看来,懒只是一种状态,并不是一种恶行。人类的本质就应该是懒惰的,直立行走让人类的腰肌很容易受伤,所以人应该一直躺着,一直懒。所以他懒得心安理得,懒得健健康康。

林序问:“晚上吃什么?”

霍钰成说:“三文鱼?”

“直接吃吗?还是做成三文鱼寿司?”

“都可以,你想吃哪种?”

“我们做寿司吧,我好久没吃寿司了。”

“好。”

“你热不热?”

“有点。”

林序拿起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些,他说:“你的手就像火炉。”

霍钰成松了松手臂:“热到你了?”

林序将抓住他的手臂,放回到自己的肚子上面:“你摸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可凉了。”

“肚子凉可不是一件好事。”霍钰成眼睛微眯,在脑中计算有多久没带林序去体检了。

“你是不是又想着带我去体检?”

林序满脸都写着谢谢但拒绝。

“对。”没什么好掩饰的,霍钰成抓都会把他抓过去。

“我昨天才体过检!”林序用了一种非常夸张的说法。

“你在梦里体的检?”

“对啊,梦里的医生说我没病没痛,健康极了,还可以再活六十年呢。”

霍钰成拍拍他的头:“别怕,我陪你去体检,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喜欢那些仪器。”冰冰凉凉的仪器,审视着他的身体,他讨厌那样。

“别怕,一天就过去了。”

林序说:“你要是为我检查的医生,也许我就不怕了。”

“我现在去考医科大学,估计是来不及了。”霍钰成说,“乖,体检完给你买雪糕。”

林序小声嘀咕:“不体检我也可以买雪糕。”

霍钰成听见了,但当做没听见:“好了,那就是答应了。”

“我也没有不答应的选择啊。”

林序在心里默念“健康是一切幸福的基础”,他说:“人要维持健康真是一件难事,比维持爱情还难。”

霍钰成笑了,他从林序身后的柜子里随手抽出了一本书:“念吧。”他想要分散林序的注意力,不让他被“体检”的事情吓得情绪低落。

林序看了眼封面:“你知道你抽的是什么吗?”

“没看。”

“……情话大全。”

“这是你带过来的。”霍钰成想起来了,他看林序从行李箱里拿出那本书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带这本书过来,林序说万一他的脑子也去度假了,总得借助别的方式让你笑啊。

“你让我念这个,我很难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霍钰成说:“怕什么?又不是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个时候,林序写下“我喜欢你”四个大字交给霍钰成之后,都怂得要躲到钢琴底下躺平。时过境迁,现在的林序已非当日“吴下阿蒙”,高兴的时候,他每天都能想出新鲜的情话,大大声地讲给霍钰成听。

林序清清嗓子:“我年少偶然识得人间绝色,见水不是水是水光潋滟,见山不是山是山色空蒙,见你不是你,是西子,是风雨同舟者,是那要共渡的爱人……郑欲怎么写得这么好啊,我怀疑他的脑电波跟我的接通了。”他看霍钰成,同样是风雨同舟者,是要共渡的爱人。

“也许是因为,爱情的表达其实大都是类似的。”

“就像‘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差不多。”

其实幸福的童年也是相似的,幸福的标准很少,而不幸福的标准太多了。

“我不想念了。”

“怎么了?”

林序说:“我不想拿别人写给别人的情话念给你听,我要自己想,为了你而想的,专门想给你听的。”

霍钰成点点他的额头:“用你巨人的脑袋好好想。”

“不公平,凭什么你不想?”

“我舌拙。”霍钰成说,“舞蹈是我的语言,我可以跳给你看。”

“音乐是我的语言,我可以哼给你听。”

两人一直聊到了太阳下山,终于舍得离开舒服的床,去厨房里做吃的了。

林序负责做饭,因为这是最简单的步骤之一,等米煮好之后加入寿司醋搅拌就可以了。

霍钰成将三文鱼切好,又准备了些黄瓜、厚蛋烧和海苔,单吃三文鱼寿司太单调,他还想做点三文鱼饭团。

在等米饭煮熟的时候,两人腻在一起,接了好几个黏黏糊糊的吻,林序心想,都说饱暖思淫.欲,可是他现在不饱也不暖,也思淫.欲,可见古人的话也不全是对的。或者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对的。

期间,林序还偷吃了两片三文鱼,霍钰成只是笑着看他,没有阻止他,也没有说他。所以林序偷吃得还算心安理得。

两人吃寿司和饭团的时候,孙薇薇给林序发了消息:【关于同性恋的超长报道发了,给我点赞!】

林序点开看了眼,先看到的是发布者的账号,这不是孙薇薇的个人账号,而是一个叫“亿家之言”的号,林序用了语言转文字的功能:【你用的怎么不是你自己的号?】

孙薇薇:【因为网友都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啊,我要是用自己的账号发这个,他们不知道又能联想到什么。而且其实这个也是我的账号,是我以后发报道的专用号,这里面是一个全新的、不见光的我。】

亿家之言,这是她想了挺久才想出来的名字,她觉得当记者的人就是得听亿家之言,才能全面且深入地了解一件事情。

林序:【你说得有道理,我先去看看,先给你点赞。】

孙薇薇:【我是多平台发布的,你用微信可以直接给我点赞,你要是用微博还有别的,记得切小号。】

林序:【懂的!】

他拉了拉霍钰成的手,让霍钰成跟他一起看孙薇薇的报道,耗时大半年,孙薇薇总算把这篇东西写出来了,作为好朋友兼同性恋群体中的一员,林序自然要认真地看。

霍钰成和林序脑袋挨着脑袋,两人看得都挺慢,一开始是由林序在滑动界面,后来林序滑累了,霍钰成就接替了这项工作。

看完之后,林序长叹一声,问霍钰成:“你怎么看?”

霍钰成没有直接评价文章的内容,他只是说:“世间应该多一点像孙薇薇这样的记者。”

林序说:“我也觉得。”

他给孙薇薇发消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你这篇报道的好,但它就是很好。】

孙薇薇:【谢谢。你有看哭吗?】

林序:【那倒没有,我已经是个坚强的大人了。】

孙薇薇:【哈哈哈,那我不打扰坚强的大人了,度假快乐!恋爱快乐!】

林序心想,诶,这个人还在磕自己的cp,真是长情啊。

将剩下的饭团吃完后,林序和霍钰成出了门,一出门就是沙滩,他们直接穿了拖鞋。

夜色是很好的掩护,他们不必戴点什么,也不怎么害怕会被人认出来。在这个地方,他们不是舞台上的歌手和舞者,他们只是一对携手出行的恋人。

他们勾着小拇指,在温柔的晚风中散步,他们走到了海边,听大海的咆哮和低吼。林序忍不住喊了很多年前在海边说过的同样的话:“时间赐我青春和死亡,尽管我戴着镣铐依然像大海一样歌唱。”

他们都很喜欢狄兰·托马斯的《羊齿山》。

霍钰成往回念了几句:“快乐的小屋旁,我荣幸地置身于狐群和雉鸡,在新近形成的云层下,幸福欢畅,内心悠长……”

他们坐在沙滩上,林序说:“下回度假去国外吧?”

“好啊。”

“就是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

他们中年人的事业如日中天,假期不多。

霍钰成说:“没事,总会有时间的。”

“就像海绵里的水吗?”

“不,是井里面的水。”

“哪有这么多?”

“用唯心主义来想,就有了。”

“你真的被我带坏了。”

霍钰成敲了敲他的脑袋:“是好的。”

林序突然说:“想喝椰汁。”他想,如果在这里点外卖,外卖员会知道他在什么位置吗?指手画脚地描述自己在沙滩的哪个地方,会不会很滑稽?

霍钰成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椰汁:“给。”

林序惊喜道:“你什么时候拿的?”

“出门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一直在看着海。”

林序将吸管插进盒里,让霍钰成喝了第一口:“甜不甜?”

“不怎么甜。”

“说明没有额外加糖。”很好。

林序喝了两口,将椰汁盒放在沙滩上,他说:“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一直看着海吗?”现在也还在看着。

“嗯?”

“因为我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让我即兴弹曲子,然后跟着我的曲子跳的那支舞。我那个时候看你的舞蹈,便觉得你像是海,辽阔、包容、无限。”

霍钰成说:“跟你分手的那段时间,我回过一趟北艺,去了那间舞室。”

“怎么样了?”

“里面很多人。”

十几年又十几年,恐怖的传说并没有传到这一代的耳朵中,那间舞室不再是任何人的秘密基地。

林序有些失落:“那么多人都去那里啊。”

霍钰成说:“不高兴了?”

“也不是,那毕竟是公共教室,每个人都有进去的权力。不过……唉,不过,要是可以把那间舞室买下来就好了。”

“想开点。”霍钰成说,“也许有人会在里面创造出新的幸福,这样一想,不是挺好的吗?”

确实,林序想了想,他不能那么霸道,那里不只是他和霍钰成的秘密基地,也许还是很多很多对恋人的幸福基地。

林序说:“等回去之后,我也想回北艺看看那间舞室,你陪我再去一次好不好?”

“好。”

两人在沙滩上又吹了一会风,然后站起来在海边走了半个小时,就回去了。

他们早上的时候做了个椰子冻,回去的时候已经冻得非常冰了,霍钰成让林序先去洗澡,等椰子冻晾晾凉。

林序眼馋地看着椰子冻,在桌子边绕了四五圈,霍钰成直接起身将人塞进了浴室,这才罢休。

第二天早上,两人换上了运动鞋,拿着飞盘出了门,他们今天要去沙滩上玩飞盘,两个人都不是专业的,没想要按专业的方法那样玩。林序说了,他们到时候就是一个负责扔,另一个负责接,接到就算一分,看看到时候是谁赢了。但赢了也没用,因为赢了的没有奖品,所以玩飞盘的原则是:恋爱第一第二第三,比赛第四。

林序决定当第一个挑战的人,让自己先来威风威风,但事实是,霍钰成扔了十次,他一次也没有接到。

林序恨恨下场,跟霍钰成掉了个位,在将飞盘扔出去之间,他对着飞盘絮絮念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要是不喜欢我,你也不能喜欢霍钰成,因为我们是一体的,所以你的爱啊恨啊都不能偏心,知道了吗?”

飞盘不会说话,所以林序代替它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林序将飞盘扔出去的时候,霍钰成差一点点就接住了飞盘,他的手已经挨到飞盘的边缘了,但停了两秒,飞盘就掉了。林序喊:“你放水放得太明显了!”

“那我下回争取没那么明显。”霍钰成笑着说。

林序:“……”

不要跟学舞蹈的人比体育运动!永远不要!

林序扔了十次,在故意放水的情况下,霍钰成接中了五次。

两人休息了一会,林序煞有其事地说:“这飞盘暗恋你,所以它总是投怀送抱。”

“你不如说扔飞盘的人暗恋我,这更有信服力。”

“有个鬼的信服力,扔飞盘的人是明恋你!”

下一轮的时候,林序搓着手想,十次,他一定得接中一次。怀着这样的信念,他跑得可卖力了,而卖力的后果就是,跑着跑着——脚崴了。

林序摔倒在地的时候,霍钰成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问:“没事吧?”

林序皱着脸:“有点疼。”应该只是轻度扭伤。

“不玩了,我背你回去。”

林序点点头,霍钰成转过身蹲下来,林序趴在他的背上,说:“飞盘飞盘,别忘了它。”

霍钰成去将飞盘捡了回来,递给了身后的林序,林序单手拿着飞盘,心道,我对你这么好,受伤了都没忘记你,你下回可要好好报答我。

霍钰成走了几步,瞥到什么,突然脚步一顿,但只是一顿,他收回目光,背着林序继续往前走。

林序感受到了那一顿,他问:“怎么了?”

“有人在拍我们。”

林序往前看去,确实有两个人举着手机,将镜头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海浪在屏幕中冻结成画,荡成了碧蓝的金色,林序短暂地忘记了疼痛,他对着那边的镜头扬起下巴,粲然一笑,然后从裤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霍钰成脸上的汗:“希望他们能把我们拍得好看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