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马仙
东北的腊月,刀子风裹着雪粒子,刮在人脸上生疼。?k*s·y/x\s^w′.*c!o*m_靠山屯最西头那三间泥坯房,孤零零戳在村尾,房顶的茅草被风掀开几处,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椽子,像被野兽啃过的骨头。这就是李秀芝的家。
屋里比外头强不了多少,土炕冰凉,灶膛冷清,一口破铁锅吊在灶上,锅底结着层灰白的冰碴子。李秀芝缩在炕角,裹着件露了棉絮的破袄,怀里紧紧搂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得像拉破风箱。
“妮儿,妮儿,醒醒,喝口水……”李秀芝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舀起半碗冰凉的井水,凑到女儿嘴边。水刚沾唇,孩子猛地一阵呛咳,小身子蜷缩着,抖得像片风里的枯叶。
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裹挟进一股刺骨的寒气。李秀芝的男人,赵有田,带着一身劣质烧刀子的味儿晃了进来。他眼珠子通红,脸颊冻得发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嚎丧呢!老子输了一天牌九,晦气!” 他一眼瞥见炕上病恹恹的孩子,眉头拧成个疙瘩,嫌恶地啐了一口:“赔钱货!早死早省心!”
李秀芝像被针扎了,猛地抬头,枯黄的脸上第一次迸出股狠劲儿:“赵有田!你还是人吗?这是你亲闺女!” 她扑过去,想抓住男人的衣襟理论。
“滚开!” 赵有田不耐烦地一搡,力气大得惊人。李秀芝瘦弱的身子哪经得住,踉跄着倒退几步,后腰重重撞在冰冷的灶台角上,疼得她眼前一黑,闷哼一声瘫软下去。怀里抱着的孩子脱了手,滚落在炕沿边,发出一声微弱的、猫儿似的呜咽。
赵有田看都没看她们娘俩,嘴里骂骂咧咧,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油纸包,揣进怀里,转身又扎进了门外的风雪里。门没关严,寒风卷着雪沫子呼呼地往里灌。
李秀芝趴在冰冷刺骨的地上,腰后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子蜷在炕沿,气息微弱,小脸由通红转向一种吓人的青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男人的绝情,孩子的垂危,这冰冷刺骨的破屋,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怨毒,如同毒藤,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勒紧!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受这些?凭什么她的妮儿要遭这份罪?凭什么赵有田这种人能活得自在?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嚎,猛地从她喉咙里炸开!那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怨愤、不甘和濒死的疯狂,穿透了破败的泥坯墙,在风雪呼啸的荒村深夜,显得格外瘆人!
就在她这声绝望的嘶吼冲口而出的瞬间——
屋角那堆许久无人动过的、落满灰尘的柴火垛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幽幽的绿光!
那绿光极小,却亮得瘆人,如同坟地里飘荡的鬼火!紧接着,一个细长的、毛茸茸的黄色身影,极其诡异地从柴垛缝隙里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它动作快得像一道黄色的闪电,落地竟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骚腥、土洞霉味和奇异甜香的怪味儿,瞬间弥漫了整个冰冷的屋子!
是只黄皮子!一只体型比寻常黄鼠狼大上一圈、皮毛油亮得诡异的黄皮子!它站在屋子中央,人立而起,一双闪烁着冰冷幽绿光芒的竖瞳,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趴在地上、因剧痛和怨毒而面容扭曲的李秀芝!
李秀芝的尖嚎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怨愤,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那黄皮子眼中冰冷的绿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直刺她的灵魂深处!
黄皮子歪了歪尖尖的脑袋,像是在审视一件奇特的物品。它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短促、如同老人压抑咳嗽般的“咔咔”声。随即,它竟迈开两条细短的后腿,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透着诡异熟练的姿态,朝着李秀芝,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只有那股浓烈的怪味更加刺鼻。它走到李秀芝跟前,低下头,湿漉漉的冰凉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那双幽绿的竖瞳,清晰地映出李秀芝惊恐欲绝、扭曲变形的脸。
“怨…好重的怨…” 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像是两块粗糙树皮摩擦出来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李秀芝死寂的脑海中直接响起!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的!“恨…好深的恨…够劲儿!够煞!”
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贪婪,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黄皮子咧开了嘴,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在狞笑。它猛地抬起一只覆盖着黄褐色短毛、前端生着乌黑利爪的前肢,对着李秀芝的眉心,凌空一点!
嗤!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腥臊气的无形气流,如同毒蛇般钻入李秀芝的眉心!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被塞进了一块千年寒冰!腰后的剧痛、身体的冰冷、女儿的垂危、男人的绝情……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被这股阴寒的气息瞬间点燃、放大!一股暴戾、嗜血、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仅存的理智!
!“
呃啊——!” 李秀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脆响,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违反常理的姿势挺立着!她原本枯黄憔悴的脸,此刻笼罩着一层诡异的青灰色,双目圆睁,眼白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竟隐隐泛起一丝与那黄皮子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幽绿光泽!
一股无形的、阴冷暴戾的气场,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屋里的温度骤降,连灶台上结的冰碴都似乎更厚了几分。
她僵硬地扭动脖颈,发出“嘎吱”的骨节摩擦声,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过炕上气息奄奄的女儿,眼神空洞,没有丝毫属于母亲的温情,只有冰冷的漠然。·卡_卡?晓,税¨网- !庚^芯′蕞+哙,随即,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扇还在灌着寒风的破木门上,钉在了赵有田消失的方向!
“杀…” 一个沙哑、含混、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滔天的怨毒,“…赵…有…田…”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又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凶兽,以一种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猛地冲出了破屋!单薄的破袄在凛冽的风雪中猎猎作响,瞬间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
屋子里,只剩下那只皮毛油亮的黄皮子。它慢悠悠地走到炕沿边,低头看了看昏迷垂危的女娃,幽绿的竖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它伸出带着倒刺的猩红舌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品尝美味般的姿态,舔了舔女娃滚烫额头渗出的冷汗,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好炉鼎…” 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在李秀芝空寂的脑海中响起,带着冰冷的贪婪,“…怨煞养魂…正当时…”
靠山屯东头,王老五家那间烟雾缭绕、乌烟瘴气的偏屋里,牌九摔在破木桌上的“啪啪”声、男人粗野的叫骂声、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浑浊气味,几乎要顶破低矮的房梁。
赵有田脸红脖子粗,眼珠子死死盯着手里两张骨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娘。他怀里那个油纸包早就空了,瘪瘪地塞在裤腰里。又输了!输得精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娘的!手气真背!” 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抓起桌上半碗浑浊的烧刀子,仰脖灌了下去。火辣辣的酒液烧灼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烦躁和输钱的窝囊气。他猛地想起家里那个病得快死的赔钱货,还有那个哭哭啼啼、看着就晦气的黄脸婆李秀芝,一股无名火更是噌噌往上冒。
“不玩了!回家!” 赵有田把牌一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脚踢开挡路的条凳,骂骂咧咧地推开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一头扎进了屋外刀子般的风雪里。
冷风夹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像针扎似的,酒劲被这寒气一激,非但没散,反而一股脑儿涌上头,冲得他晕晕乎乎。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西头走,嘴里兀自不清不楚地咒骂着:“…丧门星…败家娘们儿…生个丫头片子还是药罐子…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刚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下,赵有田醉眼朦胧,恍惚看见前面风雪里,影影绰绰站着个人影。瘦高,单薄,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风雪太大,看不清脸,只觉得那人身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冷劲儿。
“谁…谁啊?大半夜的…挡…挡道…” 赵有田大着舌头,含混不清地嚷道,脚步却没停,摇摇晃晃地往前凑,“滚…滚开…”
那人影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
一股邪火加上酒劲,赵有田胆气陡生,骂得更难听了:“聋…聋了?找…找死啊?” 他伸出手,想去推搡。
就在他那只带着汗臭和烟味的手,即将碰到那人影肩膀的刹那——
人影猛地动了!
不是转身,不是躲闪,而是整个头颅,以一种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完全违反关节结构的角度,猛地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
一张青灰僵硬、布满蛛网状血丝、双眼泛着幽绿光芒的脸,猝不及防地、直勾勾地撞进了赵有田醉眼朦胧的视线里!
是李秀芝!可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李秀芝!
这张脸扭曲着,充满了非人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意!那双幽绿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锁定了他!
“啊——!” 赵有田浑身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惊骇欲绝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半声短促的破音!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后退,想逃跑,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雪地里,灌了铅一样沉重!
“李…秀芝…你…你…” 他牙齿咯咯打颤,语无伦次。
李秀芝(或者说,占据了她躯壳的东西)咧开了嘴,露出一个极其僵硬、诡异到极点的笑容。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那声音沙哑、干涩、非男非女,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