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阴司通胀录(第2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损坏金箔一张!扣半时辰工钱!再有下次,鞭刑加倍!快干活!”监工的声音如同寒冰。
巨大的痛苦和恐惧瞬间淹
没了我的意识。我咬紧牙关(魂体并无牙齿,只是一种感觉),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颤抖着手,学着旁边亡魂的动作,开始疯狂地涂抹胶水,粘合金箔。胶水的气味熏得我魂体发晕,劣质的粘性让金箔边缘总是翘起。我笨拙地尝试着,速度慢得可怜。旁边的亡魂粘好三个,我才勉强粘好一个歪歪扭扭的。
监工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不时扫过。巨大的压力下,我渐渐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思考,只剩下机械地重复——涂胶、放箔、按压…涂胶、放箔、按压…眼前只有那惨白的草纸、黯淡的金箔、刺鼻的胶水。时间在无休止的重复中失去了意义。魂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这单调而疯狂的动作一丝丝抽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一阵刺耳的、如同铁片刮擦的铃声在巨大的洞窟中响起。所有亡魂的动作瞬间停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监工冰冷的声音回荡:“收工!排队领汤!”
麻木的魂流开始蠕动。我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魂体,跟着队伍,挪到洞窟深处一个冒着热气的巨大石槽前。石槽里翻滚着一种粘稠的、黑乎乎、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酸腐和焦糊味的液体。这就是所谓的“浊魂汤”。一个鬼力杂役用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勺,舀起一勺浑浊的汤液,粗暴地倒进每个亡魂递过来的破碗里。
我捧着那碗温热的、散发着恶臭的汤,走到分配给我们的“通铺”区域——洞窟边缘一片冰冷潮湿的地面,地上胡乱铺着些发霉的化阴布碎条。无数亡魂蜷缩在上面,如同乱葬岗的尸体。我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碗里的黑汤,胃里(魂体感知)一阵翻江倒海。但魂体深处传来的强烈虚弱感和一种可怕的“消散感”提醒我,必须喝下去。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魂体无呼吸,只是习惯),将那碗浊魂汤灌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硫磺、腐肉和劣质香烛的味道瞬间在“体内”炸开,带着灼烧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暂时驱散了魂体的冰冷和虚弱感,也稍稍缓解了鞭伤带来的剧痛。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亡魂们喝汤时发出的微弱吞咽声,以及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压抑呻吟。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将我死死压在地上。我蜷缩在冰冷的化阴布条上,意识模糊。就在即将沉入黑暗时,白天那个监工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炸响:“丙字七十三!粘歪一张,扣半时辰工钱!损坏金箔,照价赔偿!快干活!”
我猛地一个激灵,魂体剧烈颤抖起来。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取代了疲惫,攫住了我。三百枚阴元…托梦…田契…栓子…我该怎么办?这无休止的劳作,这微薄的工钱,这痛苦的煎熬…何时是尽头?
绝望的寒意,比这阴间的冰冷更甚,将我彻底淹没。~微,趣,晓′税~ _毋·错`内\容~
日子在“聚宝盆坊”里变成了一个模糊而痛苦的循环。无休止的粘合金箔,监工冰冷的鞭影,劣质胶水刺鼻的气味,浊魂汤的恶臭,通铺的冰冷潮湿…这一切如同巨大的磨盘,缓慢而残忍地碾压着我的魂体。最初的笨拙早已被恐惧催生出的麻木熟练取代,我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接近旁边那个“老工鬼”的速度。代价是魂体的日益稀薄和冰冷,以及对那三百枚阴元越来越渺茫的感知。
托梦司的价格,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非但没有降低,反而随着阴司新颁布的“冥通膨指数”一路飙升。鬼市里关于“托梦费”的议论,成了亡魂们除了抱怨工钱之外,最大的苦水来源。
“听说了吗?‘子夜呓语’套餐又涨了!四百阴元起跳了!”一个刚下工的亡魂捧着浊魂汤,声音嘶哑绝望。
“四百?昨天还是三百五!”旁边一个魂体几乎透明的老鬼咳嗽着,“这帮阴司的老爷,心比墨还黑!阳间烧来的纸钱面值越来越大,到咱们手里却越来越毛!这叫什么事!”
“可不是!听说托梦司那边,现在排队都排到三年后了!还得预缴手续费!交不起?那就继续等!等阳间给你烧够钱!可谁知道阳间的人还记不记得你?烧不烧?”另一个亡魂愤愤地用破碗敲着地面。
“烧?烧了也未必到咱手!层层盘剥,雁过拔毛!最后落到咱们口袋里的,能有几个大子儿?”赵六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老陈,还想着托梦呢?”
我麻木地点点头,看着碗底残留的黑汤渣滓。四百阴元…一个时辰半枚,一天六个时辰,三枚阴元。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干一百三十多天…这还不算阴司随时可能再涨价。希望渺茫得像阴间的磷火,飘忽不定。
“靠这点死工钱,攒到魂飞魄散也未必够!”赵六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眼珠滴溜溜转,“想不想…搏一把大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猛地看向他:“怎么搏?”
“‘望乡台’!去不去?”赵六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那边收‘记忆碎片’!尤其是…带着强烈情绪的记忆!痛苦的,悲伤的,恐惧的!越深刻,越值钱!一次,运气好
的话,能顶你在这破作坊干大半年!”
“记忆碎片?”我心头一颤。记忆,那是一个魂存在的证明,是连接阳世唯一的、虚幻的纽带。卖掉它?
“舍不得?嘿嘿,”赵六冷笑,“想想你的托梦费!想想那三百…哦不,四百阴元!想想你的田契!你儿子!没了记忆,你还是你!没了托梦的机会,你儿子可能就饿死街头,你那点念想,可就真成灰了!”他盯着我浑浊的眼睛,声音带着蛊惑,“再说了,卖掉的只是‘碎片’,又不是全部!挑点不那么重要的…比如…你是怎么死的?那感觉肯定不好受吧?卖它!卖了换钱!”
肺痨…那深入骨髓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咳血…窒息…被草席卷起的冰冷…泥土砸落棺材板的沉重…这些记忆,如同毒瘤,每一次浮现都带来新的痛苦。卖掉它们?用痛苦换钱?
托梦…田契…栓子…赵六的话像毒蛇,钻进我的脑海。四百阴元!巨大的数字压垮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好…我去!”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痛快!”赵六一拍大腿,“跟我来!今晚收工就去!我熟门熟路,给你引荐,抽成嘛…老规矩!”
“望乡台记忆碎片收购处”位于招魂坊最幽深、最混乱的区域。这里没有巨大的洞窟,只有无数个仅容一魂通过的、冒着惨绿磷火的狭窄洞口,镶嵌在扭曲的惨白骨架上。洞口上方,用血红色的鬼文写着“收”、“价高”、“痛苦优先”、“恐惧高价”等字样。每个洞口前都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亡魂们大多神情呆滞,眼神空洞,仿佛即将献祭的羔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聚宝盆坊”更浓的、令人魂体不安的气息——那是无数记忆被强行剥离、情感被粗暴碾碎后残留的精神渣滓。
赵六带我来到一个标注着“高价受痛苦、恐惧记忆”的洞口前排队。队伍缓慢移动,不时有亡魂从洞口中失魂落魄地飘出来,魂体更加稀薄,眼神彻底涣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核心部分,只剩下一个空壳,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鬼市的阴影里。看得我心惊胆战。
终于轮到我了。洞口狭窄,里面是一个仅容一魂站立的小小石室。石室中央,悬浮着一面边缘布满狰狞鬼首浮雕、镜面却异常光滑的黑色古镜。镜面上,幽光流转,仿佛深不见底的旋涡。镜子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袍、戴着惨白面具的鬼差。面具上只有两个深邃的黑洞,代替了眼睛的位置。
“站好,面对‘孽镜台’!”黑袍鬼差的声音毫无感情,如同两块石头摩擦,“凝神,回忆你想要出售的记忆片段。越痛苦,越恐惧,越清晰,价值越高。”他指了指镜子旁边一个惨白色的凹槽。
我站在那面被称为“孽镜台”的黑色古镜前,冰冷的镜面映出我模糊而扭曲的魂影。黑袍鬼差面具后的两个黑洞,仿佛能吸走一切光亮。他无声地催促着。
凝神…回忆…最痛苦的记忆…
肺痨。它来了。
先是喉咙深处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往上爬。紧接着,胸腔深处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空气瞬间被抽干,我张大嘴,却吸不进一丝气息,只有窒息带来的、濒死的恐怖感疯狂蔓延!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搐,每一次抽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咳!控制不住地咳!粘稠、滚烫、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猛地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捂——满手粘腻、刺目的猩红!血!是血!我的血!
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魂体感知)!我要死了!这个念头清晰而冰冷!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泥土地…天空在旋转,变得灰暗…耳边传来模糊的惊呼,是邻居的声音?还是栓子那不成器的哭喊?记不清了…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如同附骨之蛆!
就在这时,悬浮的孽镜台镜面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光!镜中我那扭曲痛苦的面容瞬间放大、定格!一股无可抗拒的、冰冷尖锐的力量,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猛地刺入我的魂体深处,精准地攫取住那段关于死亡痛苦的记忆!那不是简单的剥离,而是粗暴的、连根拔起的撕裂!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魂体剧烈地抽搐、扭曲!比监工的鞭刑痛苦百倍!千倍!仿佛灵魂被活生生撕开,最核心、最不堪回首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扯走!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那猩红的血、窒息的痛苦、冰冷的恐惧在意识中疯狂翻腾、炸裂!我感觉自己正在被那面镜子吸进去,被那冰冷的幽光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我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石室地上,魂体稀薄得几乎透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剧烈的痛苦余波还在魂体内震荡,每一次波动都带来撕裂般的抽搐。那段关于死亡的、最核心的痛苦记忆…消失了。不是遗忘,是彻底的、永久的空缺。就像一个伤口,连皮带肉被剜去,只剩下一个空洞洞、冰冷麻木的坑。
黑袍鬼差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痛苦指数:上甲等。恐惧指数:
上甲等。清晰度:高。支付:三百五十阴元。”几枚惨白色的阴元币被随意地丢在我身边的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三百五十枚!一个足以让我在“聚宝盆坊”累死累活干上小半年的数字!此刻就冰冷地躺在地上。
我挣扎着,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些冰冷的钱币一枚枚抓在手里。钱币入手沉重,带着一种不祥的寒意。魂体的剧痛和虚弱感依旧,但心底那个空洞,更大,更冷。我失去了死亡时最刻骨的痛苦和恐惧,换来了一堆冰冷的数字。
值吗?
我扶着冰冷的石壁,踉跄着走出洞口。外面惨绿的磷火晃得我头晕目眩。赵六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贪婪的笑:“老陈!怎么样?收获不小吧?啧啧,看你这样子,肯定卖了个好价钱!兄弟的抽成…”
我麻木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那堆阴元中数出五十枚,递给他。赵六一把抓过,掂量着,笑容更加灿烂:“够意思!老陈,这就对了!痛快点好!以后还有这种‘好货’,记得还找我!”他心满意足地揣着钱,哼着不成调的阴间小曲,迅速消失在混乱的鬼影中。
我攥紧剩下的三百枚阴元,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却丝毫无法温暖魂心。托梦的钱…似乎够了。可为什么,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虚无?我踉跄地飘向鬼市边缘,只想找个地方蜷缩起来,舔舐魂体深处那道看不见的伤口。
托梦司,位于枉死城的中心区域,一座由巨大惨白兽骨搭建而成、直插阴云的尖塔形建筑。塔身覆盖着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黑色符文,散发出令人魂体战栗的威压和一种冰冷、高效的秩序感。塔尖不断有各种颜色的流光射入阴沉的天空,又不断有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没入塔中。那便是无数亡魂的执念与阳间的回应,在幽冥中交织。
塔底,环绕着无数个巨大的、如同蜂巢入口般的“托梦受理点”。每一个受理点前,都排着令人绝望的长龙。亡魂们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面容悲戚、焦虑、麻木,紧紧攥着或多或少的阴元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不甘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等待气息。维护秩序的阴差数量更多,装备更精良,手中的黑狗毛鞭缠绕着更粗、更亮的青紫色电蛇,眼神更加冰冷无情。
我攥着那三百枚用巨大痛苦换来的阴元,排在一条长龙的末尾。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魂影,感受着塔身散发出的冰冷威压,心中那因凑够“托梦费”而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在漫长的等待和阴司的森严气度下,正一点点熄灭。
“姓名?籍贯?托梦对象?托梦事由?套餐等级?”受理点石窗后,一个穿着更精致皂隶服、面白无须、眼神如同扫描仪般的阴吏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的声音平板、高效,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
“陈阿四,青州府陈家洼人。托梦给我儿子陈栓子。告诉他…告诉他灶台下面,埋着家里的田契。最…最便宜的‘子夜呓语’套餐。”我小心翼翼地将三百枚阴元捧上石窗。
阴吏瞥了一眼钱币,拿起一个惨白色的骨片,在上面划了几下:“三百阴元?只够‘呓语’套餐的预缴排队费。托梦内容:灶台、田契。目标对象:陈栓子。确认?”
“排队费?”我一愣,“官爷,不是…不是说三百阴元就能托梦吗?”
阴吏终于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程式化的、冰冷的讥诮:“那是三个月前的价格!‘冥通膨’指数月月涨,托梦费用自然水涨船高!如今‘子夜呓语’套餐起步价四百五十阴元!你三百,只够排队资格!排上号了,等轮到你了,再补缴尾款一百五十阴元!逾期不缴,视为放弃,排队费不退!”他晃了晃手中骨片,“签不签?不签下一个!”
四百五十?!又涨了?!我如坠冰窟,浑身冰冷。排队费三百,还要再补一百五?我哪里还有钱?那三百枚阴元,是我卖掉最痛苦的记忆才换来的!难道还不够?难道还要再去卖一次?卖什么?我还剩下什么可以卖?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如同巨浪,瞬间将我吞没。我呆呆地站在石窗前,看着阴吏那不耐烦的脸,看着后面长龙中亡魂麻木焦虑的眼神,看着手中那三百枚冰冷的、沾满我灵魂痛苦的阴元币…它们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签不签?快点!”阴吏的呵斥如同鞭子抽来。
签?三百阴元只买个虚无缥缈的排队资格?还要再补一百五?不签?这三百枚阴元就打了水漂,托梦的念头彻底断绝?栓子…田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颤抖着,几乎要晕厥过去。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受理点前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