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100章 紫藤笑忘书(第2页)

!而那个谜一样的白衣少女,也仿佛融入了这片荒园,成了其中一道静谧而灵动的风景。柳含章发现,她似乎只在晨昏之际,或者月色清朗的夜晚出现。她的身影总是出现在园子最深处,那片被数株巨大古树盘踞、藤蔓缠绕的幽谧之地。那里,虬结的枝干和浓密的叶片遮蔽了天光,即使在正午也显得光线昏暗。而就在那片浓荫之下,依着一堵爬满苔藓的残垣断壁,竟缠绕着一株极其古老而巨大的紫藤!

那紫藤的主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深褐色的老皮皲裂如同龙鳞,盘旋着向上,与古树的枝干紧紧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时值暮春初夏,正是紫藤盛放的季节。只见无数串淡紫色的蝶形花朵,如同倾泻而下的瀑布,从高高的枝头垂落下来,层层叠叠,累累繁繁,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如梦似幻的柔光。浓郁而不失清雅的甜香,正是少女身上那股幽香的源头,弥漫在整个园子的深处。

柳含章常常在读书间隙,或者劳作疲乏之时,悄然走到那片藤萝架下。他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总能看见那素白的身影,如同花间的精灵,轻盈地穿梭于垂挂的紫色花穗之间。

她有时执着她那莹润的玉壶,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紫藤花瓣上滚动的晨露。晨曦透过叶隙,在她专注的侧脸和素白的纱衣上跳跃,露珠在她指尖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有时,她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花瀑之下,仰头望着那些垂挂的花朵,唇边噙着那抹永不凋零的笑意,眼神清澈而悠远,仿佛在与这些古老的花树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微风拂过,紫藤花穗轻轻摇曳,几片细小的花瓣飘落在她乌黑的发间、素白的肩头,她也恍若未觉。

更多的时候,她会和阿沅在一起。阿沅似乎天然地亲近她、依赖她。她会用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将垂落的紫藤花穗编成美丽的花环,戴在阿沅枯黄的小揪揪上。阿沅便会开心地咯咯笑起来,绕着藤萝架奔跑,紫色的花环在奔跑中轻轻颤动。少女则含笑看着,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还会教阿沅辨认园子里那些顽强生长的野花野草,指着某种不起眼的绿色小草,用极其轻柔、如同春风拂过琴弦般的声音(柳含章第一次真切地听到她的声音)告诉阿沅:“这是婆婆丁,也叫蒲公英,它的根煮水喝,可以清热。”又或者指着另一种开着细小蓝花的藤蔓,“这是茜草,染红布的。”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柳含章远远听着,只觉心头的烦忧都仿佛被涤荡一空。他注意到,少女说话时,唇边的笑意从未消失,那笑容仿佛是她灵魂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柳含章也尝试着在适当的时机,走近那片藤萝架。当他靠近时,少女会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含笑望着他,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的忸怩或疏离。?我_得*书^城! ·哽,芯`嶵¨全′柳含章便与她攀谈,询问她的名字。

少女唇角的笑意加深,如同花蕾绽放,声音清泠如玉石相击:“我叫婴宁。”她指了指头顶那片如梦似幻的紫色花瀑,又指了指自己,“生于斯,长于斯。”

生于斯,长于斯?柳含章心中一动,再次抬头望向那株古老得仿佛与天地同寿的紫藤。藤萝架下,幽香浮动,花影婆娑。少女素衣胜雪,笑靥如花,与这株巨大的紫藤,竟有一种奇妙的、浑然一体的和谐感。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海——莫非…她并非凡人?而是这株紫藤历经岁月,所凝聚的一缕精魂?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微震,再看婴宁时,眼中便多了几分敬畏与探寻。然而,少女那纯净无邪的笑容,又让他觉得任何揣测都是对她的亵渎。他压下心头的惊疑,转而请教她一些关于花草、关于这园子旧事的闲话。婴宁似乎对这园子极为熟悉,说起园中昔日栽种的各种名贵花木、假山流水的布局、甚至是一些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旧人旧事,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眼神悠远,仿佛亲眼所见。

她说话时,总带着那抹与生俱来的笑意,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柳含章常常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便沉浸在她清泠的声音和醉人的笑意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有时,婴宁会随手摘下几片带着晨露的紫藤嫩叶,或者几朵新开的、香气最浓郁的花朵,递给柳含章:“柳公子读书辛苦,此叶清香醒神,此花可安眠。”柳含章接过,那叶片和花瓣入手冰凉,清香沁脾,果真令人神清气爽。

一次,柳含章在抄写书稿时,不小心被桌角的毛刺划破了手指,渗出血珠。他并未在意,随手用手帕按住。恰在此时,婴宁端着一小碟她新制的、用紫藤花和蜂蜜调成的花露点心过来。她一眼瞥见柳含章手指上的血痕,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凝,清澈的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放下碟子,执起柳含章的手。

她的手指微凉,触感却异常柔软细腻。柳含章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她轻轻按住。只见婴宁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那小小的玉壶,对着他指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滴落一滴那神奇的、清澈的液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嗒。”

液体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瞬间弥漫开来。那细小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收敛,眨眼间便恢复如初,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只余下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柳含章惊愕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再抬头看向婴宁。少女已松开他的手,唇边重新漾开那抹纯净的笑意,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将那碟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花露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尝尝。

柳含章拈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微凉的花香瞬间在舌尖化开,齿颊留芳,连带着心神都宁静下来。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神秘莫测的少女,心中那关于她来历的疑云,更加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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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撷芳园中静静流淌,仿佛被那紫色的花瀑和少女永恒的笑意所凝固。柳含章每日读书、习字、侍弄菜畦,偶尔去镇上典当些旧物,换回些米粮油盐,与周婆婆和阿沅一同分享。荒园的日子清贫,却因婴宁的存在和阿沅的欢声笑语,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暖意。婴宁像一缕不染尘埃的清风,带着紫藤的幽香,自由地穿梭于园中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份宁静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被猝然打破。

柳含章正伏在窗下临帖,蝉鸣聒噪,搅得人心浮气躁。忽然,一阵喧哗吵闹声夹杂着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冷水,猛地从前院方向炸响!

“开门!里面的穷酸听着!快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到这鬼地方就以为没事了?”

“再不开门,老子放火烧了你这破园子!”

粗鄙凶狠的叫骂声如同破锣,刺破了撷芳园的寂静。是钱大疤!柳含章心头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钱大疤是镇上有名的地痞无赖,专放印子钱,手段阴狠毒辣。柳含章落第后心灰意冷,为了给病重的母亲抓药,曾在他那里借了五两银子应急,言明秋后还清。如今秋收未至,母亲却已在前几日溘然长逝…丧母之痛尚未平息,这催命的恶鬼竟循踪追到了这荒僻的撷芳园!

沉重的砸门声越来越响,伴随着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柳含章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污迹。他强自镇定,放下笔,深吸一口气,对闻声从隔壁跑出来、小脸吓得煞白的阿沅和周婆婆低声道:“婆婆,带阿沅躲到里屋去,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周婆婆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恐,嘴唇哆嗦着,紧紧搂住瑟瑟发抖的阿沅,点了点头,慌忙退回了屋内。

柳含章整了整衣襟,压下心头的恐慌,走到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前,拉开了沉重的门闩。

“吱呀——”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汗臭和劣质烧刀子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三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划至嘴角,随着他狞笑的表情扭曲蠕动着,正是钱大疤。他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一双牛眼恶狠狠地瞪着柳含章。他身后左右,站着两个歪眉斜眼的跟班,一个瘦高如竹竿,一个矮壮似铁墩,都抱着膀子,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柳含章,如同在打量一只待宰的羔羊。

“哟嗬!柳大秀才,可算舍得开门了?”钱大疤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柳含章脸上,“老子还以为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起埋了呢!怎么?躲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想赖掉疤爷的账?”

柳含章强忍着屈辱和愤怒,沉声道:“钱爷,并非柳某有意拖欠。家母新丧,实在…手头拮据。还望钱爷再宽限些时日,待秋粮下来,柳某定当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宽限?”钱大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怪笑一声,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柳含章的前襟,将他往前狠狠一带!力道之大,让柳含章踉跄几步,险些摔倒。“老子宽限你?谁他妈宽限老子?”他凑近了,浓重的口臭熏得柳含章几欲作呕,“少废话!今天要么还钱!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要么…”他阴冷的目光越过柳含章的肩膀,贪婪地扫视着破败的庭院,最后落在柳含章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上,“我看你这穷酸身上也没几两油水,听说这破园子以前也是个大户?说不定藏着什么好东西?让兄弟们进去搜搜,兴许能抵点债!”

说着,他用力一推,将柳含章推搡到一边,抬脚就要往门里踹!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摩拳擦掌,一脸狞笑地跟上。

“站住!”柳含章肝胆俱裂,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门口,厉声道,“钱大疤!光天化日,你擅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孤儿寡母!”

“王法?在这地界,疤爷我就是王法!”钱大疤狞笑

一声,三角眼里凶光毕露,“给脸不要脸!给老子滚开!”他抡起砂钵大的拳头,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朝着柳含章的面门砸来!

柳含章下意识地闭眼,心知这一拳下来,自己不死也得重伤。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就在钱大疤的拳头即将触及柳含章鼻尖的刹那,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柳含章身侧!

是婴宁!

她不知何时到来,脸上那永恒的笑意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凝重。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着万年寒冰。她甚至没有看钱大疤一眼,只是伸出一根纤白如玉的手指,极其随意地、轻轻地点在了钱大疤那只砸来的手腕上!

指尖与粗壮手腕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嗷——!”

钱大疤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嚎!那砸向柳含章的拳头硬生生僵在半空,整条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青紫肿胀!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看向婴宁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妖…妖怪!!”他嘶哑地怪叫着,如同见了鬼魅,踉跄着连连后退,那只被点中的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仿佛已经不属于他。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被这突如其来、诡异莫名的变故惊呆了!看着老大瞬间失去战斗力的惨状,再看看那突然出现、美得不似凡人却又透着森然寒气的白衣少女,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上前?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扶住痛得浑身抽搐的钱大疤,如同丧家之犬般,头也不敢回地朝着来路仓皇逃窜,连句狠话都忘了撂下。

转瞬之间,三个凶神恶煞的恶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钱大疤那杀猪般的惨嚎声在荒寂的田野间隐隐回荡。

柳含章惊魂未定,靠着门框大口喘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转头看向婴宁,只见少女脸上那层寒冰般的冷意已悄然褪去,唇边重新噙起那抹熟悉的、纯净的笑意,仿佛刚才雷霆出手、震慑恶徒的并非是她。她看着柳含章惊愕的脸,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安抚的温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柳含章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指,那瞬间冰封般的眼神…绝非人力可为!眼前这巧笑倩兮的少女,她那纯净无邪的笑容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令人心悸的力量?她…到底是什么?

撷芳园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柳含章的心湖,却因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望向园子深处那片紫藤花瀑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敬畏、感激、探寻、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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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疤事件如同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柳含章虽对婴宁心怀感激,但那份深藏于纯净笑容下的力量,也让他心生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他不再像往常那样,主动去藤萝架下寻婴宁说话,读书时也刻意避开能望见那片紫色花瀑的窗口。偶遇时,他依旧恭敬地行礼问候,眼神却多了几分闪躲。

婴宁似乎察觉到了这份微妙的变化。她唇边的笑意依旧,清澈的眼眸深处,却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露珠滑落花瓣般的黯然。她依旧会为阿沅编花环,教她辨认花草,只是当柳含章远远走过时,她投来的目光,会多停留一瞬,带着一丝无声的询问和淡淡的失落。

这份僵持的平静,在一个闷雷滚滚的傍晚被猝然撕裂。

柳含章正埋头于一本艰深的《礼记注疏》,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倒扣的墨砚,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突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声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刺破死寂,从隔壁周婆婆和阿沅的屋子方向传来!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呜呜呜——”

是阿沅!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柳含章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霍然起身,冲出房门。只见周婆婆的屋门敞开着,阿沅小小的身子扑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柳含章冲进屋内,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周婆婆躺在板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嘴角不断有白沫混合着暗红的血沫涌出!她的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床边地上,散落着几片啃了一半的灰白色蘑菇和一只打翻的破碗,碗底残留着一些浑浊的汤水。

“毒…毒蘑菇?!”柳含章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这荒园潮湿,雨后林间树下常有毒菌滋生!周婆婆定是误采误食了!

“柳哥哥!救救奶奶!救救奶奶!”阿沅看到柳含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上满是鼻涕眼泪,“奶奶…奶奶说去采点野菌子…给我熬汤…呜…她…她喝了就…”

柳含章心急如焚!周婆婆的症状凶险

万分,显然是剧毒攻心!此地荒僻,离镇上医馆甚远,且天色已晚,大雨将至,如何来得及?!就算有婴宁那神奇的玉露…可那露水能解这穿肠剧毒吗?况且,自钱大疤事件后,他与婴宁之间那份微妙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