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流光 作品

第344章 枯骨笑(第3页)

枯骨的眼窝里,亮闪闪的东西越来越多,像落了场星星雨。

“后来我病了,咳得睡不着。媳妇日夜守着我,给我熬药,给我拍背。她说:‘狗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随你去了。’我攥着她的手说:‘瞎说什么?咱还要看着铁蛋的枣树结果呢。’”

陈三突然想起,他上个月在乱葬岗,看见过棵老枣树。树杈上挂着些破布片,风一吹,哗啦啦响。他当时觉得晦气,绕着走。现在想来,那树底下,说不定埋着个叫狗剩的人,和他媳妇,和他的铁蛋。

“我走的那天,媳妇把我的汗巾系在头上,说:‘狗剩,你记着,人活一世,笑比哭好。’”

枯骨的头骨轻轻晃了晃,那抹笑意,像要从骨头上漫出来似的。

陈三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剃头刀掉在土里,闪着冷光,可他再也不想去捡了。

“你……你笑啥?”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我笑啥?”枯骨的声音里带着点得意,“我笑这世道,穷的富的,好的坏的,最后都得埋在这儿。可我更笑我自己——我狗剩,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可到死都没丢了笑。你瞧,我这下巴骨,是不是还翘着?”

陈三抬头看,月光下,那具枯骨的下巴骨,真真切切地翘着,像朵开在坟头的小花儿。

“你走吧。”枯骨说,“明儿个去城门口,有个卖枣糕的,他媳妇刚生了娃,正缺个帮工的。你去,他准给你碗热乎的枣糕。”

陈三抹了把脸,站起身。他拍了拍裤腿的土,往城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那具枯骨还坐在土包上,下巴骨翘着,眼窝里的星光,比月亮还亮。

后来,陈三在城门口的枣糕摊帮忙。他手脚勤快,说话带笑,摊主夫妇待他像亲人。每年秋天,他都要去乱葬岗,在那棵老枣树下坐会儿。有人问他干啥,他说:“跟个老伙计唠嗑呢。”

再后来,城郊的百姓都说,乱葬岗有尊“笑菩萨”。有人寻短见路过那儿,总会听见一阵爽朗的笑,然后就莫名其妙地不想死了。

有人说,那是狗剩的枯骨在笑。也有人说,那是他媳妇和铁蛋,在天上给他鼓劲儿呢。

而陈三知道,真正的“笑菩萨”,是那个一辈子没哭过的汉子。他用一副枯骨,教会了他——

人这一辈子,活的是个盼头;死了,也要留个笑模样,给这苦哈哈的人间,添点儿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