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孔 作品

第785章 神机炮的威力

昨夜那场急雨,来得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营帐和泥地上,激起一片混浊的水花,旋即又戛然而止,只留下湿漉漉的空气和满地狼藉。

雨水并未在利州城外的黄土地上留下多少深刻的痕迹,只浅浅地浸湿了表层,像一层薄薄的油墨。

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土腥气,混杂着被雨水打湿后草木特有的青涩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阳光如同被水洗过一般,苍白而无力,艰难地穿透弥漫在低洼处的薄雾,勉强照亮了征蜀大军营地里攒动的人头、闪亮的兵刃和那一片片森然肃立、如同钢铁丛林般的阵列。

地面虽被浸润得微微发黑,却远未到泥泞粘脚的程度,对即将展开的攻城行动,几乎构不成任何阻碍。

“咚!咚!咚!”

沉闷而巨大的战鼓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黎明最后的寂静。

那声音如同远古巨兽从深渊中苏醒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擂在每个人的胸腔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血脉偾张,一股原始而暴烈的杀意被这鼓点强行唤醒、激荡开来。

“朱雀——!”

“朱雀——!”

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朱雀军团倾巢而出。

数万身着赤色战袍、披挂玄色铁甲的士兵,如同一条缓缓从冬眠中苏醒的赤色巨蟒,在利州城下冷酷地展开它庞大而致命的身躯。

旌旗在微凉的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尖啸;

无数甲胄的鳞片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寒芒,汇聚成一片流动的金属海洋;

士兵们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低垂的薄雾,与肃杀之气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仿佛连天空都为之阴沉了几分。

城头之上,利州西城头的守将杨成乐,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角刻着深深皱纹的中年将领,正死死按着冰冷粗糙的雉堞。

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几乎能滴出水来。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一遍遍扫过城下那令人窒息的赤色狂潮。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到后脑。

“不对!”他低吼出声,声音干涩嘶哑,“张巡……这老狐狸!他改了部署!”

原本预计会承受主攻压力的北边和东边城头,此刻竟被刻意“放开”,只留了稀稀拉拉、象征性的佯攻部队在远处摇旗呐喊。

而朱雀军团真正的核心主力,那黑压压一片、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庞大阵列,正杀气腾腾地、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压向了他亲自镇守的西城,以及由南诏盟友军队协防的南城!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脑中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张玉祥那厮……已暗中投敌?!”

这个想法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着他的神经,带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张玉祥负责的正是被张巡的大军让开的北城头和东城头。

若他真是内鬼,自己这西城就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而张玉祥则可能按兵不动,甚至……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

“该死!张玉祥!你若必反叛,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杨成乐心中暗骂,指甲深深掐进了粗糙墙砖的缝隙里,几乎要抠出血来。

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不安,猛地转身,厉声对身旁一名面黄肌瘦却眼神精悍的亲兵下令,声音如同生铁摩擦:“小庄!速去!骑我的快马!告诉张玉祥,军情十万火急,本将命他即刻来西城议事!”

他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

亲兵小庄浑身一凛,抱拳应诺:“遵命!”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城楼,脚步声在石阶上急促地回响。

“各部将官!各就各位!”杨成乐深吸一口气,将恐惧强行压入心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在嘈杂的城头炸响,“按原定布防!弓弩上弦!滚木礌石火油准备!刀出鞘!眼睛都给老子瞪圆了!谁敢懈怠,畏缩不前,动摇军心——斩!立!决!”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城头的紧张气氛。

命令被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传递下去。

守军士兵们一阵骚动,带着惊恐和决绝涌向各自的战位。

弓弦被拉紧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此起彼伏;

沉重的滚木礌石被吆喝着推上垛口,木轮摩擦着青砖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装满恶臭金汁(煮沸的粪水)和滚烫火油的大锅下,柴火被点燃,噼啪作响,刺鼻的浓烟升腾而起;

兵器在匆忙移动中相互碰撞,发出杂乱的铿锵声。

整个城头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那致命一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杨成乐焦躁地在城头狭窄的走道上踱步,脚下的碎石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的目光频频越过垛口,望向死寂一片的东城方向,然而除了风中飘摇的旗帜,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派去的亲兵小庄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一刻钟……早该到了!”杨成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张玉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是真被绊住了,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正欲再派一名心腹得力干将,甚至萌生了亲自策马去联络南诏主将蒙舍龙、共商对策的冲动。

就在这时,城下的异动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只见朱雀军团那庞大的主力步兵阵列并未立即如潮水般涌来攻城,反而在东门外排开了严整得令人心悸的冲击阵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距离城墙约莫三百五十步的位置,三十多具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结构奇特怪异的巨型抛石车,正被一群沉默的士兵缓缓推上前线,最终排成了三列森然的阵列。

这些抛石车……杨成乐从未见过!

它们有着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木质框架,粗壮得如同巨蟒般的绳索和黝黑沉重的铁链缠绕其上,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硕大无朋、用厚实铁板包裹的配重箱,以及那根粗壮得不像话、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抛杆(稍杆)。

整具器械透出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充满机械感的纯粹力量,仿佛是从地狱深渊里拖出来的战争巨兽。

“抛石车?”杨成乐眉头紧锁,心中虽惊疑不定,却强自镇定,嘴角甚至扯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想先用石头砸开老子的城墙?哼,痴心妄想!”

他并非不知抛石车的威力,他军中也有配备。

那几十斤重的石弹呼啸砸落时的声势确实骇人,能轻易将人砸成肉泥。但准头之差,人尽皆知。

用来轰击城下密集的军阵尚可,想精准砸毁这坚固的青砖城墙?

简直是天方夜谭!况且,操作这些庞然大物所需的人力……

杨成乐眯起锐利的眼睛,仔细细数着围在那三十多具钢铁巨兽旁忙碌的士卒人数。

这一数,他心头猛地一跳,疑窦如同野草般疯长:竟然只有百余人!平均每具抛石车不过六七人在操作!

这与他所知的常识严重不符——即便是最小型的抛石车,也需二十多个精壮汉子合力拉拽绳索才能勉强发射。

如此巨型的家伙,没有三五十人同时发力,如何能把沉重的石弹抛到三百多步外?那抛杆的重量恐怕就远超人力所能及!

“张巡在搞什么名堂?虚张声势?故弄玄虚?”杨成乐喃喃自语,试图用轻蔑来驱散心底不断滋生的不安。

抛石车最大的问题就是准头飘忽,上一次可能命中目标,下一次就可能偏出几十步,砸到自家阵营。

而且需要长时间的磨合训练才能勉强协调。

它们不过是战场上的辅助角色,从未成为过破城的主力。

他试图说服自己。

就在他心念电转、强自镇定之际,城外的抛石车阵中,最中央的一具率先有了动作!

没有震天的号子,没有数十人赤膊上阵、青筋暴起奋力拉拽绳索的壮观场面。

整个阵地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见操作手——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神情专注如同雕琢玉石的工匠——猛地扳动一个巨大的、泛着青铜光泽的机括!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巨兽骨骼断裂般的金属绞盘释放声骤然炸响!

那根被巨大配重箱死死压下的粗壮金属抛杆,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然提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快得在杨成乐的视野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向上方狠狠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