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痛苦煎熬的杨暄(第2页)
第一次失手的阴影尚未散去,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杨暄内心的天平剧烈摇摆,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任何一丝刺激都可能让他彻底失衡。
情报显示,几个靠着贿赂杨国忠心腹、刚刚获得伪朝要职的新贵官员,将在城西一处名为“醉仙居”的酒楼雅间密会,商议利益划分。
他们口中,或许能撬出更多伪朝内部派系和杨国忠近期动向的信息。
杨暄决定亲自监听。他需要更直接的情报,也需要用行动来压制内心的动摇。
夜雨依旧。
杨暄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紧贴在“醉仙居”三楼雅间“听雨轩”那湿滑冰冷的琉璃瓦屋顶上。
雨水顺着瓦片沟壑流淌,浸透了他的夜行衣。
他凝神屏息,将煊赫门秘传的“谛听术”运转到极致,下方雅间内的谈笑风生、杯盏碰撞,甚至烛火爆开的细微噼啪声,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起初,是些毫无价值的阿谀奉承、互相吹捧,以及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张兄,城东那几处铺面……”“李老弟放心,盐引的事包在愚兄身上……”污言秽语,充斥着贪婪的恶臭。杨暄强压着厌恶,保持着猎人的冷静。
然而,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话题不知怎的,竟转到了他们的靠山,那位“只手遮天”的杨相爷身上。
“嘿嘿,说起来,咱们这位相爷,当年在长安……”一个带着浓重蜀地口音、显然是新晋暴发户的官员,舌头打着卷,声音里满是猥琐的讥诮,“还不是全靠他那位倾国倾城的妹子?啧啧,听说当年在宫里,可是把圣人都迷得……”
“何止妹子!”另一个尖细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接口,带着刻骨的鄙夷,“你们是不知道,他早年就是个市井无赖!斗鸡走狗,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攀上了贵妃娘娘这根高枝儿,靠着裙带往上爬,舔圣人的脚底板,构陷忠良(他特意加重了这四个字,意指他们共同的政敌),踩着多少人的尸骨,能有今天?”
“卖官鬻爵?那都是小意思了!”第三个声音醉醺醺地嚷道,“听说在长安,他杨家的库房,金子堆得比山高!连马桶都是金子打的!贪得无厌啊!如今在咱们蜀地,还不是一样?咱们孝敬的那些,怕只是九牛一毛……”
污言秽语,如同沾满剧毒污秽和蛆虫的钢针,一根根,狠狠刺入杨暄的耳膜,更狠狠扎进他内心深处那个一直试图回避的、关于父亲不堪过往的阴暗角落!
羞耻!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他!
父亲的不堪,就是他的原罪!愤怒!
如同狂暴的飓风,席卷了他的理智!
这些蝼蚁,这些靠着父亲施舍才得以苟活的蛀虫,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侮辱杨氏的门楣(即使这荣耀早已沾满污秽)?!
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扭曲的维护欲猛地升腾!那是血脉深处本能的咆哮:不许你们如此说他!即使他罪该万死,也轮不到你们这些渣滓来评判!
狂暴的杀意,混合着极致的羞耻、愤怒和那畸形的维护,瞬间冲垮了杨暄所有的理智堤坝!
什么隐秘行动?什么监听任务?什么大局为重?统统被这滔天的怒火烧成了灰烬!
“住口!!”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杨暄紧咬的牙关中迸发!
这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恐怖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下方的喧嚣!
轰隆——!哗啦啦——!
下一刻,屋顶的琉璃瓦如同纸糊般轰然碎裂!
杨暄如同从地狱冲出的复仇魔神,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碎瓦和滔天的杀意,破顶而入!
身影未落,手中那柄名为“鱼肠”的短匕,已然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幽蓝匹练!
快!太快了!
那个正在唾沫横飞描述“金马桶”的官员,脸上的醉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和恐惧。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觉喉间一凉,视野便天旋地转,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躯体喷涌着鲜血颓然倒下。
杀!杀!杀!
多日压在心头的压力和痛苦,几乎让杨暄彻底疯了!
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的高效,而是陷入了狂暴的宣泄!
短匕在他手中化作狂舞的死亡风暴,带起片片血雨腥风!
桌椅被狂暴的劈砍撕裂!
精美的屏风被撞得粉碎!
杯盘碗盏化作漫天瓷片!
雅间内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
残肢断臂横飞,温热的鲜血混合着酒水、菜肴,溅满了墙壁和天花板,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酒香!
惨叫声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几息,便戛然而止。
最后那个最先开口的蜀地官员,被杨暄一脚踩在胸口,肋骨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尊面甲下只露出疯狂双眼的杀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杨暄没有给他任何求饶的机会,短匕带着满腔的愤恨,狠狠捅进了他的嘴巴,贯穿后脑,将他死死钉在地板上!
那具尸体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难以置信的极度惊愕和恐惧之中。
杀戮停止。
雅间内只剩下鲜血滴落的“嗒……嗒……”声和杨暄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冰冷的雨水从破洞的屋顶灌入,冲刷着他身上粘稠的血液,却浇不灭他眼中那尚未褪去的疯狂火焰。
几息之后,杨暄眼中的赤红才稍稍退去。
看着眼前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血腥地狱,看着那些死状凄惨、面目全非的尸体,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猛地清醒过来——这不是刺杀,这是泄愤!是失控!
现场留下的痕迹——狂暴的劈砍力道、刻意破坏的家具、尸体上多处非致命的虐伤、尤其是最后那具被钉穿嘴巴、脸上凝固着极致恐惧的尸体——无一不在向行家昭示:行凶者绝非冷血杀手,而是带着强烈个人情绪、近乎失控的复仇者!
巨大的失误!比上次更加致命的破绽!冷静下来的杨暄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亲手将更多的线索,暴露在了父亲那张无形的巨网之下。
他不敢再停留,身影一闪,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在破洞外的雨夜之中,只留下满室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雨水混合着血水,在地板上肆意流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失控。
这些细微却致命、带着强烈个人烙印的破绽,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在杨国忠那张高度戒备、覆盖整个蜀地、如同精密蛛网般的情报系统中,无声地洇开、扩散、串联。
成都府,相国府邸深处。即使外面风雨飘摇,这里依旧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名贵的沉水香在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带着一种能麻痹人心的甜腻,与书房内无处不在的阴谋气息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杨国忠身着柔软的云锦常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保养得宜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温润如脂的羊脂白玉貔貅。
他面前宽大的紫檀书案上,如同棋盘般摊放着几份来自不同渠道、墨迹犹新的情报。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使得他那张因养尊处优而略显富态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阴鸷。
他先拿起第一份报告,上面详述了城郊王录事庄园遇袭的细节。
当看到“袭击者手法精绝,疑似顶尖刺客,然于目标卧房内,面对床头《稚子扑蝶图》时,曾出现极其短暂之迟滞,致目标惊醒逃脱,后被外围‘地网’暗哨捕获”时,他摩挲玉貔貅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某种锐利的光芒。
“迟疑?面对一幅稚子图?顶尖刺客不该有这种妇人之仁……”
接着是第二份报告,来自成都府衙的仵作和杨国忠建立的“地网”组织对“醉仙居”血案的联合勘察。
报告用极其冷静的笔触描绘了现场的惨状,特别强调了:“凶手武力较高,然手段狂暴,泄愤痕迹明显。现场破坏严重,尸体伤痕多系虐杀,尤其最后一具,被利器贯穿口腔钉死于地,面部表情呈极度惊骇状。”
“结合死者生前谈话内容涉及……(此处隐晦提及了对杨国忠过往的鄙夷议论)……判断行凶者动机中,个人情绪(尤其是对涉及杨相过往言论的极端愤怒)占据主导,非纯粹受雇之专业杀手所为。”
杨国忠的眉头渐渐锁紧,眼神变得冰冷。
当看到“对涉及杨相过往言论的极端愤怒”这一句时,他捏着报告的手指骤然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第三份报告则来自他安插在城防体系核心的眼线:“连日来,发现数股行踪诡秘、身手异常矫健且训练有素之‘江湖客’潜入成都。其行动模式高度统一,善于利用阴影与恶劣天气,匿踪潜行之术极为高明。经‘地网’密档比对,其风格……隐隐与长安煊赫门下那支‘幽影’卫队,有七分神似!”
“杨暄这逆子一手建立的煊赫门幽影卫队?!”杨国忠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警惕。
裴徽!他派了谁……潜入成都?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杨国忠猛地坐直了身体,将三份报告并排摊开在眼前,鹰隼般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反复扫视、对比、串联:
对杨氏旧事的极端敏感反应(酒楼血案)……
熟悉的煊赫门“幽影”行动风格(城防报告)……
面对稚子图时那不合常理的、充满人性弱点的“迟疑”(庄园袭击)……
泄愤般的、暴露强烈个人情绪的“虐杀”(酒楼血案)……
一个令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继而燃起焚天怒火的推测,如同一条冰冷滑腻、带着致命毒牙的蝮蛇,死死缠绕上他的心头!
裴徽派来杀他的人,这个手法精绝却会因一幅稚子图动摇、会因侮辱杨氏而狂暴失控的顶尖刺客……
——很可能就是他那个被裴徽彻底“洗脑”了、背叛了家族、背叛了生身父亲的逆子!
——杨暄!
“逆子!!”
一声低沉压抑、却蕴含着滔天怒火与刻骨寒意的咆哮,从杨国忠的喉咙深处挤出!
他手中的白玉貔貅被狠狠攥紧,坚硬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一片惨白!
震惊!被至亲骨肉背叛的锥心之痛,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痉挛。
那是他杨国忠的种!是他血脉的延续!竟然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生父?!
然而,这痛楚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下一刻,更强烈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权谋家的冰冷算计,如同冰水浇灭了火焰,瞬间占据了上风。
他杨国忠能从一介市井无赖爬到今日“权倾蜀地、挟王自重”的位置,靠的就是这份在关键时刻摒弃一切软弱、比任何人都狠辣无情的决断和机心!
亲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和生死存亡面前,不过是最廉价、最该被舍弃的筹码!
既然儿子选择了做裴徽的刀,那就要有被父亲折断的觉悟!
杨国忠缓缓松开手,那枚温润的玉貔貅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透。
他脸上所有的震惊和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夕死寂的海面。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毒蛇般冰冷、精于算计的光芒。
“来人。”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一个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的黑衣人出现在书房角落,躬身待命。
“传令‘地网’。”杨国忠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森然杀机,“目标锁定:疑似煊赫门‘幽影卫’,首领特征:年轻,身手极高,对杨氏过往言论极度敏感,可能……有迟疑弱点。”
“重点监控所有可能接近相府的路径、制高点,特别是……”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发现踪迹,不必请示,格杀勿论。记住,我要死的,不要活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斩钉截铁,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父子情分。
“是!”黑衣人领命,又如鬼魅般消失。